1.尋燭
煙雨江南。辰時,路上行人稀少,素雨立於橋頭,隻見一個青年表情嚴肅,直接從她身邊經過,匆匆下瞭橋,往百川巷去瞭。
“老板,勞駕。”方寒天進瞭一間雜貨店鋪。
“原來是方少爺,快快請進!”店老板主動上前熱情地招呼著,“不知方少爺這次來所為何事?”
方寒天顯得有些猶豫,半晌,他才開口說:“聽聞老板店內平日除瞭銷售日常雜貨外,偶爾還賣些奇珍異物?”
店老板搖搖頭:“街頭傳言,方少爺怎可輕易聽信?”
方寒天見店老板否認,慌忙說:“老板,我方寒天如今是真的走投無路瞭,是……傢父叫我來的。”
“是方老爺啊。”
見事情似乎有轉機,方寒天連連點頭:“是啊,傢父還說,這個忙,隻有您才能幫。”
店老板詢問道:“不知方少爺想買何物?”
方寒天小心翼翼地說:“回生燭。”店老板點頭道:“有的。”說罷,店老板走進裡屋拿瞭一樣東西。
那是一支蠟燭,不僅香味奇特,而且通體發黑。一般的蠟燭,紅喜白喪,而黑色則寓為不祥。
店老板介紹道:“這便是回生燭,將它放在回生者的身旁,在死者逝去的第七天點燃,即回魂日,其燭長六寸,可點三個時辰。”
方寒天一驚,脫口道:“如此蠟燭,竟可燒這麼久?”
店老板笑道:“此燭非彼燭,每燃盡一寸,相當於減壽十年。”他盯著方寒天,“用六十年壽換來的三個時辰,方公子還覺得久嗎?”
方寒天猛然覺得後背一涼:“你說什麼?六十年的壽命?”
店老板不置可否:“對於已逝之人而言,回生本就逆天而行,明知天命難違,違者自是要付出代價。”
半晌,方寒天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回生燭。
“方公子且慢。”
他疑惑地問:“老板還有事?”
店老板依舊笑意盈盈:“隻是想告知公子,回生燭噬的是點燭人的壽,若在火燭燃到一半時突然熄滅,將會發生可怕的事,切記。”
方寒天的表情一瞬間發生瞭變化,點頭道:“我知道瞭。”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瞭雜貨店。
店門外,素雨望著方寒天遠去的背影,抬頭又瞥瞭一眼雜貨店的匾額,露出一抹輕蔑的笑。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素姑娘,”店老板說,“近來可好?”
素雨皮笑肉不笑:“不勞老板費心,素雨一切安好。”
“怎麼?你是要去阻止那方傢大少爺?”
素雨立即面露慍色:“老板,你可知這樣做會害瞭他?”
店老板說:“這本是他的夙願,我隻是助他一臂之力罷瞭。”
素雨一怔,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2.找燭
午時,方寒天回到府邸,吩咐下人將午膳送到他的房裡。
今天已經是父親逝去的第七天。關上門,方寒天掏出瞭回生燭。事實上,他對於這支蠟燭能起死回生的說法隻是半信半疑,可回想起父親臨死前,將這件事情托付給自己時鄭重其事的神情……
突然,門外傳來“啪”的一聲。
“誰?”
隻見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方寒天忙不迭地放下黑燭出門查看。
可是那個人的速度太快,轉眼就不見瞭蹤影。方寒天追去看瞭看,那是位於西苑的三娘住的地方。
“寒天,你在這兒做什麼?”熟悉的聲音傳來,方寒天回頭一看,母親正好從三娘房裡走出來。
他有些詫異:“您怎麼在這裡?”母親微笑:“你三娘這些天身體有些不適,托我抄兩本心經帶給她。你是來找你三娘的嗎?”
方寒天連忙搖頭:“我隻是路過,我陪娘回去吧。”
母親點點頭,不再多語。
之後,方寒天重新折瞭回去找那人,卻沒有任何發現,無奈之下,他隻好回屋另做打算。然而,他驚駭地發現,那支回生燭不見瞭!
方寒天突然想起三娘的兒子,也就是他弟弟方陽可能是剛剛那人。於是,他再次來到三娘屋子的方向,繞到瞭弟弟的住所前。
“我看這東西不祥得很,還是扔瞭吧。”
“娘,你胡說什麼呢,這可是好東西啊!”
是三娘和弟弟,他們在談什麼?難道……
方寒天一驚,三步並作兩步,推開門,隻見弟弟匆忙將什麼收到背後,內廳裡的兩個人皆面色慌張。還是三娘處事穩重,問:“怎麼連門也不敲就闖進來瞭,可有急事?”
方寒天並不領情,直接詢問方陽:“你剛才去過我的房間?”
三娘怒道:“對長輩無理也就算瞭,你竟這樣質問自己的弟弟?陽兒剛剛一直陪我聊天呢。”
方寒天冷哼一聲:“我不過問一句,三娘如此緊張,著實令人費解。”
“你!”三娘還想說什麼,卻被方陽一把拉住:“好瞭,娘,您別氣,都是一傢人,還是我和大哥說吧。”
方陽解釋道:“我娘就這樣,大哥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方才我真的在與娘聊天,外面出瞭什麼事嗎?”
方寒天盯著他,欲言又止,萬一不是弟弟拿瞭回生燭呢?
“沒有的話,就算瞭……”他盯著方陽,“隻是有些事情做瞭,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方陽一震:“我知道瞭。”
方寒天走瞭,留下瞭三娘母子二人相互對視,各懷心事。
3.回生
其實,方寒天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臨死前再三囑咐自己要那樣做,他邊想邊往回走,差點兒撞上面前一個瘦小的身影。
“素雨妹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有提前說一聲。”
素雨是四娘的女兒,兩年前離開方宅後便音訊全無,現在卻突然回來瞭。素雨倒是神色自若,仿佛早已知曉對方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剛回來,趕巧吃上瞭大娘做的菜,味道好極瞭。對瞭,哥哥你怎麼沒來呢,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麼。”方寒天說,“隻是有些事要忙,就在屋裡吃瞭。”
“哦,那晚飯你過來吃嗎?”
“怎麼瞭?”
素雨摸瞭摸鼻子:“好歹我都回來瞭,大娘說今晚加菜呢。”
方寒天有些忍俊不禁:“小饞貓,好,我晚上過去。”
兩人又聊瞭一會兒,就各自回瞭屋。
晚飯的時候,方寒天陪母親先到瞭大廳。接著他想到今天下午的事情,裝作不經意地問:“娘,我下午去找瞭弟弟……三娘也在,她說她一直在和弟弟聊天……你下午真的是去找三娘嗎?”
母親突然臉色變得慘白,方寒天訝異地看著母親,還沒等他弄明白,素雨急沖沖地從院子的方向跑來,方寒天詢問道:“怎麼瞭?”
素雨急道:“大娘不見瞭!”
母親也急瞭:“寒天,你大娘做事一向守時,該不會出事瞭吧?”
“先別急著下結論,我們不如四處找找。”說著,方寒天突然想到瞭一個地方,“素雨,你們先去找方陽和三娘,讓他們也幫忙找找,我過去爹那邊看看……”
“我跟你去。”母親說。
“……這,好吧。”
母子倆一前一後進入屋子,屋中燭火飄忽不定地搖曳著,一口木棺擺放在屋子的正中央,極其醒目。
突然,方寒天的母親驚呼一聲,方寒天正要問怎麼瞭,結果正好看見那支用來照明的蠟燭,竟是他丟失的那支回生燭!
這時,方陽他們三人也趕到瞭。
方寒天忍無可忍,一把拉過方陽:“這蠟燭是你點的?”
“放開我!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蠟燭?”方陽一臉疑惑。
方寒天看方陽的樣子不像是裝的,便問:“你那時候藏的是什麼?”
方陽猶豫瞭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你說這個?”一件黑色的掛件展現在眾人眼前,“這是素雨回來帶給我娘的護身符。”
“這符確實是我給三娘的。”素雨開口道,“三娘說她最近常做噩夢,正好我身上多帶瞭一件,就給瞭她。寒天哥哥,有什麼不對嗎?”
方寒天停住瞭,還想說些什麼。
突然,三娘“咦”瞭一聲,指著回生燭說:“你說的莫不是這支奇怪的黑蠟燭,今天我倒是在我房間裡見過……”
方寒天突然明白瞭母親到底去三娘屋子做什麼瞭……
“不錯,是我!”母親主動承認,“這招鬼的蠟燭,你怎可帶回傢?”
“招鬼?”除瞭素雨和方寒天,其他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怎麼你還想瞞我?午膳時,素雨可都告訴我瞭,她看見你去瞭一趟雜貨店,等你走後,她打聽到你買的是支招魂用的蠟燭!”
素雨一臉無辜:“我的確看到寒天哥哥瞭去瞭雜貨店……”她故意沒把話說下去。
三娘一愣:“什麼意思?我房裡的那根燭難道是姐姐你……”
方寒天打斷她:“既然這燭不是你點的,那你後來把燭給瞭誰?”
“自然是你大娘呀,方傢內事都歸她管的。”
“不錯,是我。”大娘從內室徐徐走出,“你們方才在外面說的話,我都聽見瞭。還有,雨兒對二妹說的,我也聽見瞭。”
隻聽三娘在一旁叫喚:“大姐,你這是做什麼,知道招魂你還……”
這時,屋外正巧刮來一陣冷風,幾乎把燭吹滅,三娘馬上住瞭嘴。
方寒天警惕地盯著靈柩,提防著父親會毫無預兆地醒來。
“對,我就是知道能招魂,所以才點上的。”大娘笑瞭,可是又哭瞭,“我就是想再見見老爺,不知他在下面過得怎麼樣瞭……”
霎時,所有人都沉默瞭,大娘的哭泣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方寒天突然想到那根蠟燭根本不是招魂用的!再燒下去,大娘就要出事瞭。他急忙撲過去,打算將蠟燭熄滅,卻不料先撞到瞭母親,這邊又推倒瞭方陽,最後,素雨被推瞭出來,正好撞在瞭大娘身上。大傢亂作一團,蠟燭被撞倒瞭。
屋子陷入瞭一片黑暗,而後又亮瞭起來。素雨換上一根普通的白蠟燭點上,不動聲色地收好瞭回生燭,隻是所有人的註意力此刻都在暈倒的大娘身上,根本沒有人會在意是誰重新點燃瞭燭火。
忙活瞭半天,大娘終於蘇醒瞭,三娘連忙喚守在院外的丫環進來將大娘送回房中休養……
有關的人一個個離去,方寒天臨走前,略帶慚愧地看瞭靈柩一眼,除瞭大娘受驚以外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父親躺在裡面,亦無半絲復活的跡象……他暗暗松瞭一口氣,跟在方陽身後離開瞭。
最後隻剩下素雨一個人,她看著棺材,露出瞭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即跟上瞭眾人。
尾聲
幾天後,一個身影出現在雜貨店門口。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方大夫人啊,來來來,快快請進。”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內院,方大夫人開口說:“聽你叫慣瞭‘方老爺’,頭一回聽你叫‘方大夫人’,這實在讓人覺得別扭呀。”
店老板馬上奉承道:“回生嘛,就是換瞭個身份重生,一開始難免會不習慣,慢慢就習慣瞭。”
“方大夫人”嘆瞭口氣:“原本我是想讓寒天來點的,怎想……”
店老板說:“其實,當初你讓方少爺來時,我便猜到瞭,可他是你的兒子呀,是要繼承你們方傢所有傢業的繼承人啊……”
“方大夫人”悠悠道:“這人呀,本來就欲壑難填、貪得無厭,就是到死也不易滿足啊。”她又嘆瞭口氣,“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事情難免與想象的有所差異。”
“夫人說的是,不過這目的達到瞭,剩下的銀子總歸……”店老板伸出三根手指打著暗示。
“哼,既然貨不對款,這剩下的恐怕要重新合計瞭。”
“哎,那再商量商量?”店老板心裡忍不住責罵瞭素雨一番,都怪那丫頭,差點兒毀瞭他的財路!
兩人的談話依稀從店裡傳出,又逐漸淹沒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
煙雨江南。素雨站在橋上,看橋下的流水行船,戲水鴛鴦。她不是素雨,至少三年前還不是。
自己到底是誰,活瞭多久,又換瞭多少個身份?她記不清瞭。
不過很快,自己就又能換個新的身份瞭,畢竟現在這個方傢太復雜,她不喜歡。還有,她可不想和另一個“回生”的人住在一起,那種感覺實在太奇怪,就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窺視著,萬般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