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鬼屋

我們傢所在的那個村子叫彎子頭,是一個比較老式的村子,夾在兩座小山之間。村後是一片竹林,竹林下是一片不知年月的墳場。小時候偶爾去那裡玩傢傢,回來後肚子就會痛,當然在外邊也不會吃什麼東西。肚子痛得厲害瞭,母親會問我當天都到瞭什麼地方,我說是村後竹林裡。母親就會拿個碗盛瞭些熟飯,再添上冷水,背著我去村外路邊撒瞭,嘴裡說小孩子沖闖瞭你們誰,都該諒解,不要和小孩子為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過不瞭多久,我的肚子自然就不再痛瞭。

村裡的房子是連棟的木架房子,中間是塊曬壩。在我小的時候整個村子住著十幾戶人傢。我傢在村子外圍,是在靠西南角的開闊地段上。村子東北角住著一戶熊姓人傢,論輩我該稱呼那傢的老太太為曾外婆瞭。在早些年,有戶姓郭的人傢挨他們傢住。據說姓郭的人傢以前有個小女孩,有一天晚上回去,看見傢裡閣樓的樓梯口吊著一雙毛茸茸的腳,很有規律地晃動,她嚇得奪門而出,結果在村口的階梯上摔下去導致雙腿殘廢,沒兩年就死瞭。在我大約5歲的時候,姓郭的人傢在村外重新修瞭房子搬出去瞭。

那熊老太太很信鬼神,她總是說能感覺到傢裡有異樣的東西,所以她常常請些巫婆道士做法。堂屋的正墻上貼著些菩薩的畫像,常年煙熏火燎的。小時候都不太敢去她傢,感覺比較陰深。兒時幾乎所有鄰居傢傢具是怎麼擺設我都知道,惟有對她傢裡很陌生,每次去都探頭探腦的,感覺奇怪而且滑稽。

每當隻有她一人在傢的時候,她就會出來找人給她做伴,不然到瞭夜裡她會整夜睡不著。她總是能看到什麼東西,但是她也說不出來那是什麼,她一驚一咋的性格嚇壞瞭很多為她做伴的婦女,到後來都沒人樂意去幫助她瞭。

熊老太太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當時已經結婚成傢。大兒子有一女兩子,他的小兒子和我同年,小我十一天。

在我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熊老太太的第二個兒子為瞭能給女朋友買一塊手表,跟著我姑媽的兒子到城裡去幹力氣活。那天他拉著滿滿一板車貨下坡時,在他的正前方不遠處突然竄出來一個小孩,板車沒剎車的,眼看要闖到那個小孩。這時候他看到路旁有一跟電桿,他可能希望把板車卡在電桿上就可以避免闖到那小孩吧,於是就打瞭方向沖向那電線桿子。車是停瞭,但是他也卡在瞭板車和電桿中間,一聲也沒吭就死瞭,七竅流血……

奇怪的是,他死瞭當天早上,熊老太太出來和村裡人聊天。說昨天晚上她很清醒地看到一個渾身纏著白佈的男子,從她臥室的窗口跳進屋子來到她床前說:媽媽,我要和你一起睡。她回答說誰是呢,我不認識你,你快走開。但是那男子沒再吭聲就鉆進瞭她的被窩,她摸那男子的腳,感覺暖暖的。

她兒子回來的時候變成瞭骨灰,是裹著白佈燒的。

在我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熊老太太的第三個兒子去廣州做泥水匠。走之前給瞭我那比我小十一天的小舅舅一個小圓鏡子,小舅舅曾經拿著那鏡子對我說:這是我么爹給我的紀念,他要我不要忘瞭他。

聽人說熊老太太的第三個兒子就在那次乘火車時,半夜裡從飛馳的火車上跳出瞭出去,至今音訓全無。早些時候還聽外出務工的人回來說在某某城市看到瞭他,破破爛爛瘋瘋癲癲地在垃圾桶裡找東西吃,當叫他的名字的時候就跑瞭,老太太發動親戚朋友去那城市搜尋瞭段時間,結果無果而終。

他留下一子,如今已經隨母離開瞭我們村子。

在我初一那年寒假,堂舅傢翻修房子。我那小舅舅在之前就有要去幫忙的想法,並且也得到瞭我堂舅的同意。他雖然比我小十一天,但是發育比較早,長得高大威猛,那個時候他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吧。

正月初十那天一早,到堂舅傢幫忙的人都早早去吃早飯。我那小舅舅當然也是去瞭,在早餐桌上他大聲談論當時正熱播的《紅高粱》,其他人皺著眉頭都端著碗離開瞭那張桌子。在我們傢鄉,早上都是忌諱說“紅”字的,更不要說修房造屋這樣的工程瞭。

那天早餐吃完後開始拆老房。待屋頂拆完後,都考慮著推墻瞭。唯有我那小舅舅站在墻邊的臺階上。幾乎所有人都站到壩中間去瞭,他們在談論怎麼推墻的事。突然有人發現墻上有土塊要掉,於是叫我小舅舅快跑開,他可能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楞瞭那麼一下。在他反應過來要跑的時候,一塊大大的幹土掉瞭下來,在臺階上一彈分成兩塊。一塊打到他的腳,他倒瞭下去;另一塊一彈打到他的胸膛,連悶哼也沒有就七竅來血。

我去看到的景象就是兩根板凳擔著幾塊木片,木片上放著一張草席,他躺在草席上,肚子凹瞭下去。前一天晚上還和我嬉戲的同伴就這樣再不能起來。

我那小舅舅有個插曲,不知道是不是受瞭他奶奶的影響,很小的時候就信那玩意兒。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不忘提提他的那個道士幹爹,他幹爹曾經預言他長不大。為瞭辟邪,給他求瞭一張護身符,把那護身符縫在他領口下。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已經沒有瞭那張符,幹爹也漸漸地疏遠瞭。

到現在去看那老太太的傢,已經是一片廢墟。村裡人說:那房子留著也沒用瞭,來來往往的都是陰魂。

父親說:鬼這東西,不要去過多的相信,一旦信過頭瞭,什麼鬼都來瞭。

現在回傢,最能令我感嘆的就是我那小舅舅的母親。她一看到我就會拉著我的手問候我,深情地看著我,然後就是沉默,然後就是擦著眼淚說:哎,如果他還在,都該……

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停頓裡,我已經體會瞭長大後才有的苦衷,知道瞭人世間誰都有說不盡的煩惱。誰知道我那小舅舅在另一個世界裡是不是比我更快樂呢。

《農村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