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某年春天的一個午後,山東東平縣內一條鄉間小路上,一個名叫張年的中年漢子,肩挑著兩個大雞籠子,正興沖沖地趕著路。他臉上笑意盈盈,口裡悠然地哼著小曲兒。
今天他確實太興奮瞭,隻轉瞭兩個村莊,兩大籠子小雛雞就全賣光瞭。他看看天色尚早,準備先找傢小吃店美餐一頓,然後再回傢。
走著走著穿入瞭一片小樹林裡,樹林裡寂然無人。反正天色尚早,不如坐下來歇歇腳。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長舒瞭一口氣,一個念頭在心底油然而生,他想數一數今天究竟賣瞭多少錢。
他先掏出瞭裝在內衣口袋裡的一把整錢,默默地數瞭一遍,“哈,今天真不錯。”他笑著自語。
隨手把那把整錢放在腳邊,又眉開眼笑地掏出瞭一把零錢。正凝神數著,不曾想一隻小老鼠飛快地從一邊竄過來,咬起錢就跑。他呆瞭一下,馬上奮起直追,可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隻小小的老鼠,眼睜睜地看著它咬著錢鉆進樹林裡的一座墳墓裡。
張年頓時目瞪口呆,馬上找瞭根樹枝把那個洞搗瞭一通,那小老鼠就是不出來,他又下手在那個洞裡掏瞭半天,卻什麼也沒有摸著。他失望地僵呆在那兒,像被人兜頭潑瞭一盆冷水。
張年不敢私自挖別人的墳。思來想去,隻有先到前面莊上打聽一下是誰傢的墳,然後再想辦法。
他無精打采地挑起空雞籠子,剛才的高興勁兒全都跑沒瞭。他真後悔坐下來歇腳,更後悔坐下來數錢。他一路上哀聲嘆氣,兩條腿像灌瞭鉛一樣邁不動腳,肚子卻嘰裡咕嚕地叫起來,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呢!
好不容易走到村口,一傢小吃店裡飄來的飯菜香立刻吸引瞭他,口水也情不自禁地在嘴裡流淌。唉,幹脆先填飽肚子再說。
張年摸摸口袋裡僅剩的一點零錢,不敢美餐一頓瞭,他叫過店傢,要瞭一碗湯兩個饅頭,這傢店很小,沒有店小二。張年也確實餓壞瞭,不等店傢做好飯,就奔進廚房裡等著。
張年垂頭喪氣地右手端著一大碗熱湯,左手拿著兩個饅頭從廚房裡走出來,萬不想正有個漢子從外面直闖進來。那漢子仰頭向前,張年低頭向前,兩個人正好撞個正著,一碗剛出鍋的熱湯一下子潑在瞭漢子身上。這人“啊哇——”一聲,頓時火冒三丈,舉拳便打。張年還沒反應過來,口鼻就沖出瞭血。他馬上把饅頭一扔,奮起還擊,可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那漢子。隻一會兒,張年就趴下不動瞭,那漢子也歇瞭腳,嘴裡還胡亂罵著:“他娘的!嘗到招惹你楊爺的甜頭瞭吧!”
此人姓楊名飛,是三裡五村的一霸,剛才他賭博贏瞭錢,正要到小吃店美餐一頓,不想正撞上剛觸瞭黴氣的張年。此時,雖然他打傷瞭張年,依然霸氣十足地對店傢吼:“老劉!快給我拿塊毛巾來擦擦!”
“是,楊爺。”店傢瑟瑟縮縮地拿出一塊新毛巾遞給他。
他擦幹凈瞭,隨手丟瞭那塊毛巾,又沖張年吐瞭一口:“他娘的!真晦氣!”轉身揚長而去。
張年慢慢睜開眼睛,周身疼痛難忍,他精神恍惚地一聲聲痛苦地呻吟著。店傢好心眼,把他扶起來,止住血,擦拭幹凈,又重新燒瞭碗湯給他。他吃飽肚子,感覺精神好些瞭。思來想去,今天真是太倒黴瞭!白丟瞭錢,又白挨瞭一頓毒打。他想:剛才這個人也太狠瞭!太不講理瞭!不等自己向他致歉就大打出手,而且下手如此重。他決心要出這口氣,到縣衙裡告他。想到此,張年便向店傢打聽此人來歷。
“唔,小兄弟,這個人你最好還是不去招惹的好。他是我們楊村人,在這一帶三裡五村是很有名的,一般當地人見瞭都畏而躲之,更不要說你一個外鄉人瞭。如果你的傷好些瞭,還是快快離開這裡吧!”店傢好心地說。
“老伯,此人叫什麼名字呢?”張年問。
“噢,此人姓楊名飛,不要再去白挨打瞭,好兄弟。”店傢息事寧人地說。
張年慢慢地站起身子,謝過店傢,蹣跚著挑起雞籠子向著回傢的路走去。但他的心裡卻默默地記下瞭這個村名和楊飛的名字。
三天後,張年走進瞭本縣縣衙,狀告楊村村民楊飛毒打傷人案。
縣官很快傳楊飛到堂。在大堂上,原告被告爭執不已。
張年說:“大老爺,三天前小人出外賣雞,在半道上一片小樹林裡,小的坐下來數錢的時候,不小心錢被一隻可惡的小老鼠咬走,鉆進一座墳墓裡。在楊村小吃店裡,小的因心緒煩躁端碗低頭走路,”他憤恨地指著楊飛,“他直闖進來,撞翻瞭小人的碗,還將小的痛打一頓。不信,大老爺您看!”張年抬起臉來,又撩起衣襟,他臉上身上千真萬確傷痕斑斑。
“楊飛!大膽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無辜打人!先打二十大板!”縣官把眼一瞪,大聲說。
“大老爺!小的實在冤枉!”楊飛指著張年辯駁著,“他純屬胡說八道!小的走進店去,是他故意把碗砸在小人身上的。不信,大老爺!您看!”楊飛攤攤雙手,又撩起衣衫,他手上身上確實燙痕點點。
“張年!大膽刁民!竟敢污告好人,打三十大板!”縣官發話。
“青天大老爺!真的是小的一時丟瞭錢,心情不好,低頭走路,並沒有看見他,是他直闖進來撞翻瞭我的碗!”
“青天大老爺!他胡說八道!他根本就不曾丟錢,是他故意把湯潑在我身上的!”
兩個人爭執不休,縣官一時不好斷案,為瞭查明此案誰是誰非,縣官決定隨張年去查看一下小老鼠鉆進去的那座墳墓裡,究竟有沒有錢。
“謝青天大老爺!”張年說。
張年、楊飛站起來,與縣太爺、眾衙役一起來到楊村村外的那片小村林子裡。
當張年手指著那座墳墓的時候,楊飛頓時傻眼瞭。他渾身冷汗直冒,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央求說:“青天大老爺,剛才小的純屬胡說八道,是小的撞翻瞭他的碗,又痛打瞭他。您懲罰我吧!”
所有的人都驚異地看著他,不明白突然之間他怎麼又甘願受罰瞭。
“你知道這是你們村誰傢的墳嗎?”縣官盯著他問。
“是……”他臉色煞白,渾身打顫不已。
“是誰傢的?快說!”縣官大聲呵斥。
“是……是小的傢的。”
“是你傢的?”所有的人都驚呆瞭。
“這裡面埋的是你的什麼人?”縣官問。
“不……不是……”
“是什麼人快說!”縣官氣急地拉瞭他一把。
“是……”
“再不快說,打四十大板!”縣官大喊。
“青天大老爺,小的說,小的什麼都說。這裡面是……是我老婆的前夫。”
“啊?!”所有的人更驚訝瞭。
“大老爺,求求您,不要挖墳瞭。我願受罰,張年的錢我一定如數奉還。”楊飛磕頭乞求。
“噢?”縣官腦瓜一轉,狐疑地看瞭他一眼,楊飛馬上低下頭去,渾身顫抖不已。
“為瞭查清墳墓裡是否有張年的錢,我決定挖開墳墓親自檢驗!”縣官大聲說。
“大老爺,青天大老爺!求求您不要挖瞭吧!”楊飛磕頭如搗蒜。
“今天一定要挖!”縣官堅決地說。
“那求大老爺允我去通知內人一下行嗎?”楊飛帶著哭腔無可奈何地說。
“快去快回!”縣官差兩名衙役隨他一同去瞭。
楊飛回傢匆匆與媳婦一講,那平日輕盈裊裊、花朵一樣的小婦人潘碧蓮聽完,立刻癱軟瞭,臉色發白,渾身打顫。楊飛在她耳旁低語瞭一陣,她馬上除去艷麗衣裙,除去滿頭珠翠,換瞭身素服,披頭散發,哭哭啼啼奔出門去。楊飛與衙役追她前去。
小婦人哭哭啼啼地奔到瞭前夫墳前,也不顧縣官在此,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訴起來:“親人哪,你死得好苦啊……三年前一場暴病你一撒手撇下我前去瞭。留下我孤苦無依受人欺凌,一個人實在無法活下去,不得已才做瞭對不起你的事,改嫁給瞭楊飛……”她一邊哭訴,一邊拿眼睛在縣官臉上察看。
“小婦人,快起來。為瞭公正斷案,本官今天不得已要挖你前夫的墳。”縣官說。
“啊呀,青天大老爺,我夫雖是一介草民,墓就可以隨便亂挖嗎?”潘碧蓮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上,一雙盈盈的大眼在縣官臉上顧盼不停,“大老爺呀,我夫楊天明在世時,忠厚老實人人皆知,一場暴病奪去瞭他年輕的生命,不想他死後三年還要被挖墳墓。大老爺求求您,饒瞭他吧。”
“大老爺,求求您,依瞭我內人吧。”楊飛也跪求著。
“大老爺,為瞭我那幾個錢去挖一個好人的墳,我於心不忍。大老爺,別挖瞭吧。”張年亦好言相勸。
縣官看看楊飛,又看瞭看他那標致清麗的小婦人,再看一看那座長滿雜草的墳墓,他覺得這裡面好像有一個難解的謎。為什麼這小老鼠這麼巧,咬瞭張年的錢,偏偏鉆進楊天明的墳裡,而張年在飯館又偏偏撞上瞭楊飛,而楊飛娶的正好是楊天明的媳婦。想來想去,他感到一頭霧水,為瞭除卻這滿頭霧水,他決定挖開墳墓親自檢驗。
“衙役們!快快挖開墳墓,找出張年的錢!”縣官大喝一聲。
幾個衙役領命而去,潘碧蓮哭叫不停,縣官靜站在那裡,一任她哭叫。
一會兒,墳墓挖開瞭,一口薄棺呈現出來,並沒有發現張年的錢。棺材裡卻傳出一隻小老鼠“吱吱”的叫聲。
“打開棺材!”縣官一聲斷喝。
棺材打開,一堆白骨呈現在面前,潘碧蓮哭得更兇瞭,想撲上前去,兩個衙役推開瞭她。
衙役們翻弄著白骨找錢,在一個駭人的骷髏裡面找到瞭張年的錢。鑲在骷髏裡的一根大釘卻引起瞭縣官的註意。
“拿過那個頭顱來我看!”
縣官發現那具駭人的頭顱骨的後腦上,一根四寸長的大釘直插在裡面,頓時心裡明朗瞭。
“楊飛!潘碧蓮!大膽刁民!你們是怎麼害死楊天明的,快從實招來!”縣官逼視著他們。
他們還想狡辯,縣官把眼一瞪:“若不如實交待,先打個皮開肉綻!”
楊飛夫婦被唬得面如土色,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他倆磕著頭結結巴巴地說出瞭事情的經過。
原來早在四年前,新婚不久的潘碧蓮就與光棍楊飛勾搭成奸瞭。楊天明發現後,對潘一頓毒打。潘碧蓮懷恨在心,又兼與楊飛正如膠似漆,便勾結楊飛謀害楊天明,以達結合的目的。
一天深夜,等楊天明熟睡後,潘碧蓮悄悄打開門,放楊飛進屋。在蒙的月光下,把一根大釘砸進瞭楊天明的後腦勺。可憐的楊天明還沒來得及看清仇人是誰,就永遠地閉上瞭眼睛。
第二天一早,潘碧蓮哭哭嚷嚷的叫聲驚醒瞭四鄰。等人們趕來時,她已為天明穿戴好,端端正正地停放在床上。
她哭著告訴人們,凌晨天明突然一陣心口痛,一會兒就閉上瞭眼睛,扔下她獨身去瞭,說完她就大放悲聲。
楊天明本沒有什麼親人,在四鄰的幫助下草草掩埋瞭。不到一年,潘碧蓮和楊飛做瞭名正言順的夫妻。
不想三年後,一隻小小的老鼠卻幫楊天明伸瞭冤。
縣官聽完,大喝一聲:“將人犯楊飛、潘碧蓮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