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
擺放在我的床頭櫃上的人偶,是王喬菲送給我的。此時,它正睜若那雙明亮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望著我。
洛城常說,像王喬菲這樣的女生,用點兒錢就能擺平瞭。我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王喬菲是我的朋友,我叫洛青,是洛城的妹妹。
在我的心裡,王喬菲是一個單純沒有心機的女生,所以,才會和她成為朋友。她可以不顧我與洛城富有的傢世背景,和我成為摯交。但是,那天晚上,洛城將王喬菲灌醉瞭,喝得迷迷糊糊的她望著為她擔心的我,帶著嘲弄的語氣對我說:“洛青,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和你這種身體有殘疾的女生做朋友々如果不是因為你傢有錢,我瞧都不會瞧你一眼。”
我的手成瞭小時候一場車禍裡的陪葬品,一同失去的,不僅有我與洛城的童年,還有我們的母親。
王喬菲接下來嘮嘮叨叨的話讓我氣惱得失去瞭理智。都說酒醉吐真言,我仿佛看見我們的友誼成為瞭她嘴裡的一個笑話。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等我再清醒過來時,她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洛城則目瞪口呆地望著拿著碎瞭一半的酒瓶子的我。
我將王喬菲殺死瞭。洛城幫我將她的屍體塞進瞭車尾箱。他望著默默哭著的我說: “你還有我呢。”
從此,王喬菲從我們的生活裡徹底消失瞭。但她送我的人偶,卻還擺在我的床頭。
那隻人偶就是縮小版的王喬菲,那樣白皙的皮膚,那樣清秀的臉龐,那樣撲閃的大眼睛。當我們還是朋友時,我和王喬菲一同去專門訂制瞭一對我們的仿真人偶,她的手裡拿著我的人偶;我的手裡,有她的人偶。
我以為,這樣的友情能天長地久,但結果,卻以那種方式完結。
而此時,我毫無睡意地躺在床上,轉過身,便一眼瞅見瞭那隻人偶。事後,我本想要洛城幫我處理掉這隻人偶,洛城卻說:“那樣,不是更引人註意嗎?”於是,我便將它保留瞭下來。
黑暗中,我聽見一絲怪異的響動。我盯著那隻人偶,它的眼睛在黑暗裡像寒星一樣,陡地亮瞭一下,讓我全身冰涼。
洛城告訴我,死不暝目的人在下葬時,要將他們的眼睛用佈蒙上,這樣,他們就不能找到害死他們的人瞭。
王喬菲死的時候,她的眼睛是閉著的,除瞭她頭上那一堆潺潺流出的血跡,她宛若熟睡。洛城將她塞進車尾箱時,叫呆在一旁的我去幫忙。我走過去,發現王喬菲的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死死地望著我。
我嚇壞瞭,最後,洛城撕爛瞭自己的襯衫,蒙住瞭她的雙眼。
洛城說,活人封口要塞錢,死人冤死要封眼。
我望著那隻人偶,就像望著死而復生的王喬菲一樣。突然,我心裡起瞭一個念頭,於是,我飛快地打開燈,然後找到一塊佈,將人偶的雙眼蒙上瞭。
屍變
隻是,沒想到,第二天等我醒來時,床頭上的人偶已經不見瞭。洛城幫我向學校請瞭假,說我身體不舒服。我一眼瞟過日歷,發現自己再過一個星期就要過十八歲生日瞭。
之前還和王喬菲約定,要她陪我過十八歲生日。想到這裡,我甩甩頭,要將這些回憶一同忘切。
這時,我身後一涼,就像身後站瞭一個人似的。我想動,卻發現身體已經讓冰凝固般無法轉身。接著,一隻蒼白的手從我耳後伸過來,擋住我的眼睛,使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那隻手冰冷無比,像蛇一樣滑粘的皮膚貼在我的眼皮上。
“洛青!”我聽見洛城的聲音,再一眨眼,眼前又恢復瞭明亮。我轉過身,身後果然一個人都沒有。“你怎麼瞭?在廚房發什麼愣?”出現在門口的洛城疑惑地望著我。
“你怎麼回來瞭?”我問洛城,然後像看見瞭救生木一樣向他走過去。隻是剛邁出幾步,我便無法再向他靠近瞭。
我看見他的身後,有一個黑發身影緊跟著他,亦步亦趨。王喬菲就留著一頭長發。洛城身後的頭慢慢抬起來,我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孔,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她的額頭上,被我敲破的頭皮搭拉著,裡面的血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而她的雙眼佈滿瞭血絲,緊緊盯著我,仿佛可以將我的身體盯出幾個和她額頭上一樣的大窟窿一般。
“你以為封住我的眼睛,我就找不到你瞭嗎?”王喬菲冷冷地對我說。
我抱著頭尖叫起來。洛城跑過來,將我摟進懷裡,不住地在我耳邊問“洛青,怎麼瞭?”可我什麼也答不出來。等我再次望過去時,王喬菲已經消失瞭。
我每天都從噩夢中驚醒。爸爸整天忙於公司的事情,隻讓醫生來傢裡看護。我隻能將一切希望放在洛城的身上。
“王喬菲為什麼還要找我?我們不是把她的眼睛封住瞭嗎?”我抓著洛城的雙手,一刻也不敢松開。洛城沉思瞭一下,對我說“也許是她的屍體讓別人動過瞭,解下瞭那根封眼的佈條。”
“那現在怎麼辦?”我追問著。洛城為難地望著我,他已經將屍體扔進郊區的一個池塘星,而他不會遊泳。我想起剛剛擋在我眼前的手,那雙手又冷又軟,像是從浸泡的水裡爬出來似的。
“我下水去將她的眼重新封上。”最終,我咬著唇,毫不猶豫地說道。
屍體
我慢慢走向洛城說的拋屍地點,水一寸一寸地沒過我的身體。
小時候,因為少瞭一隻胳膊,誰都認定我學不會遊泳,但我在一片質疑聲裡,咬著牙學會瞭遊泳,而四肢健全的洛城卻沒有學會。那時,爸爸曾語重心長地對洛城說:“你看你,連妹妹都不如,將來怎麼辦?”
洛城站在岸邊,叫我停下來。我知道,王喬菲的屍體應該就在這附近,便吸瞭一口氣,然後紮下頭,沉入水底。晚上的湖底在路燈的映射下光亮無比,湖底一片透明,除瞭水草和魚,什麼都沒有。正當我準備浮上水面時,一隻從天而降的手,陡地擋在瞭我的眼前,讓我什麼都看不見。
那隻手比湖水更冷幾倍,覆蓋著我的雙眼。我想起瞭“封眼”這個詞。
是王喬菲要封住我的眼!我被這個想法嚇得全身戰粟,用盡全力地往水面浮,但頭剛探出水面,我的腳便緊緊地被湖底的什麼東西抓住瞭。那雙手松開瞭,我沉入湖裡,看見全身泡得像面包一樣的王喬菲正冷冷地在湖裡望著我,那條封住她雙眼的白佈已經不知掉到哪裡去瞭。她的皮膚開始爛成一塊一塊地掉在水裡,但她卻用雙手牢牢地抓住我。
我嗆_瞭好幾口水,但最後終於拖著差點兒癱掉的身體回到瞭岸邊。洛城吃驚地望著大口喘息的我,將我拉起來。
“找到屍體瞭嗎?”洛城緊張地問。
我望著湖水,點瞭點頭,又搖瞭搖頭,接著,我撲到他的懷裡委屈地哭瞭起來。
洛城嘆瞭一口氣,拍著我的背,像以前一樣安慰我。
回到傢裡,我發現臥室裡的溫度涼得有些過度,像冬天一樣寒冷。
而順著臥室邊,有一條水印蜿蜒到我的床邊,停在瞭床頭櫃前。我深吸一口氣,盯著王喬菲的那隻仿真人偶。
它臉上原先蒙著的佈條已經不見瞭,但是之前洛城蒙在王喬菲屍體上的白佈條卻出現在它的脖子上。人偶的全身濕漉漉的,就像剛從水裡爬起來似的。而它的雙眼,泛著得意的冷光,一動不動地望著我。
這時,我的眼前有一道白影撲面而來,又遮住瞭我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仿佛王喬菲還在做著以前蒙眼的遊戲,隻不過這次,她冷笑著,將泡得像南瓜一樣大的頭,搖搖晃晃地貼到瞭我的耳邊。“找到你瞭,洛青。”她說,然後,她像一堆爛泥一樣,快速地融化成一堆水跡,消失不見。
我陡地睜開眼,從噩夢中醒來。而床頭櫃上的人偶,雙眼上的佈條又不知什麼時候掉下來,露出它沒有情緒的眸子,閃著陰森森的紅光望著我。
封偶
我將人偶的事情和洛城說瞭。
洛城拿著人偶左看右看瞭老半天,並沒有發現異樣。
“如果你真害怕,我就去處理掉算瞭。”他望著我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有些心疼。我靜思瞭一下,搖瞭搖頭:“就算現在處理也來不及瞭,王喬菲還是能找到我。”
“最近,我的眼晴也總是會像突然讓人封住瞭一樣,什麼都看不見。”洛城似乎想要減輕我的憂慮,輕輕地對我說。
我的心因為他的話狠狠地落下瞭幾拍。“王喬菲也許想將我們都一起報復瞭。”我說。洛城勇敢地拍拍胸口:“別怕,哥在這兒保護你。”
我認定那隻仿真人偶裡有王喬菲的鬼魂。不然,為什麼每次我明明為它蒙上佈條,但後來佈條還是莫名其妙地掉瞭?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它為瞭不讓我封眼,在半夜趁我唾著後,自己將佈條扯瞭下來。
我盯著人偶,想從它微笑的表情裡讀出些信息,看得久瞭,便發現它的笑容太詭異,冷漠而無所不知般的高深。臥室的燈陡地熄滅瞭。我呆在黑暗裡,一動也不敢動。
身後傳來怪異的聲響,就像是人的指甲抓在墻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毛毛燥燥地落在我的耳朵裡,冷冽地撕扯著我的心臟。我轉過頭,看見窗口出現瞭一隻人頭,因為背對著光,我看不清她的樣子,但是,嘀噠不斷的滴水聲,卻告知瞭我答案。
接著,她像是巨大的蠕蟲,順著窗口爬瞭進來,慢慢向我靠近:“你封不住我的眼的。”她的聲音和記憶中一樣熟悉。這時,燭光從我身後亮起來,正好照亮瞭她的臉,濕淋淋的、額頭上還留著傷口的臉。她的眼睛已經泡得像白色的玻璃球一樣,往眼眶外突出,卻還是能透出銳利的光,射向我。
還好,她的臉在燭光裡一晃便消失瞭。洛城端著點著蠟燭的蛋糕走進來,他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微笑著對我說:“洛青,快許個願,十八歲生且快樂。”
我拿著蛋糕,對洛城說:“我好像看見王喬菲瞭。”
“那是幻覺,你因為害怕而產生的幻覺。”洛城說到這裡,突然一動不動,呆在原地。我搖瞭搖他的身體。
“洛城。”我叫著他,他才醒悟過來似的,皺瞭皺眉。
“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見瞭,就像又讓一隻手擋住瞭視線似的。”他終於有些驚慌,望著我說。
“洛城,你聽我說,我真的在學校附近見到王喬菲瞭,我懷疑她並沒有死。”我堅信不疑地對洛城說,“你的封跟也許才是幻覺,我們得找出真相。”
真相
真相並不是由我找出來的,而是由一樁慘案揭發出來的。
警察在學校附近發現瞭王喬菲的屍體。隻是,她不是淹死的,也不是讓我用瓶子敲破頭死的,而是被人掐死的。
案件很快被破瞭,因為他們找到瞭偽裝成人偶的攝像頭,那裡面清楚地記錄瞭我的哥哥,也就是洛城掐死王喬菲的現場錄像。那是我的仿真人偶,當初和王喬菲的人偶同時訂制的那一個。我們互換瞭人偶,我拿瞭她的人偶,她拿瞭我的。
警察還在現場發現瞭她化妝成鬼的樣子的化妝用品,以及特殊的潛水道具。他們將我的人偶裡的錄相放出來給我看,我看見錄相裡的洛城和王喬菲吵瞭起來。
洛城大聲地吼道:“我要你藏好,你怎麼讓洛青發現瞭?如果讓她發現瞭你其實並沒有死,隻是我們設計詐死好讓她精神崩潰的那部分,我們的計劃就完瞭。”
王喬菲對他滿含嘲譏地說:“有本事你讓你爸爸認可你的能力,將公司交給你打理而不是準備交給你妹妹啊。現在你還在這裡怪我,像個男人嗎?”
她最後的一句話徹底激怒瞭洛城,接著,如警察公佈的那樣,洛城在她想要出聲解釋或是求饒前,掐死瞭她。
洛城說得對,他說,王喬菲是用錢就能擺平的女生。我如此相信他。所以從未懷疑過這一點。隻是,他沒想到的是,我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恐懼擊垮的女生。從發現入偶的眼睛閃著紅光開始,我便知道,自己讓別人監視瞭。因為那隻攝像頭就藏在王喬菲送我的仿真人偶裡,才會閃著電子眼的紅光。
解下人偶的佈條這種事情,沒有誰能比洛城更容易辦到。他一次又一次和王喬菲配合得天衣無縫來嚇我,就是為瞭用人偶裡的錄相來向爸爸證明,我是個神經病,不能繼承傢業。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當初因為相言洛城所說的王喬菲是個拜金的女生而悄悄幫城監視王喬菲的仿真人偶,最終錄下來的最有用的信息,居然就是洛城和王喬菲對我的所作所為。
在洛城執行死刑前,我們見瞭最後一面。
我對洛城說:“你說過,冤死的人死前看見的人,會成為他報復的對象,所以,才要封住冤死的人的眼睛,讓他看不見他要報復的人,這個,是聽我們的母親說的嗎?”
洛城不語,隻是茫然地望著前方,雙眼一片空白,就像讓一隻手突然擋住瞭一樣。
接著,他的眼睛又明亮起來,他望著我,面無表情。
“之前,你並不隻是打算嚇瘋我的,對不對?”我忍著心疼問這個我惟一的哥哥,“你連怎麼下手殺我都計劃好瞭吧?”我的話讓他的嘴角有瞭一絲抽動。“你有沒有想過,從一開始就擋在我的眼前要封住我的眼、而且一直要封住你的眼的那隻手的主人是誰的?”
封眼
洛城的眼裡突然溢出瞭淚。他一定知道瞭之前要封住我的眼睛、又要封住他的眼睛的手的主人是誰?
那個人不是王喬菲的,因為,之前我有那種感覺時,她並沒有死。
那雙手,是我和洛城的記憶裡都曾有過的手,是我們共同的母親的手。
封住冤死的人的眼睛,他就不能找對方復仇。我們的母親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便是不想我們相互怨恨。
從剛開始洛城想除掉我,到後來洛城自取滅亡,那雙手惟一能做的,隻是阻擋著我們不再報復。
“那你恨我嗎?”最後,洛城問我。我搖瞭搖頭:“就算沒有那雙手封住我的眼睛,我也不會找你復仇,你是我惟一的哥哥。”我說。
我對他惟一隱瞞的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王喬菲最後說的那句話是我要她說的。我發現自己受到監視後,找到瞭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威脅她,要她逼洛城說出真相。我知道,洛城的自尊心如此強大,他從不允許任何人輕視她。王喬菲的那句話,能將她與他都送上絕路。
現在,王喬菲封瞭口,洛城封瞭眼,而我,會是洛傢惟一的繼承人。
我擦幹眼淚,突然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