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傑默默地駕車駛離大學城後,越發焦躁。
他摸出一根煙銜在嘴裡,從身邊拿起打火機,點瞭半天沒點著,罵道:“學校食雜店賣的什麼破玩意,等我去找他們算賬!”
打火機是一次性的,一塊錢一個。我不禁輕輕搖頭。這個愛占便宜的傢夥,吃這點虧便火冒三丈。
“附近有便利店嗎?”他粗聲粗氣地說,“煙也沒瞭,真晦氣!”
“前邊有一傢。在這裡停車,向前走幾分鐘就到瞭。”我示意他將車停到僻靜的地方。
“幹嗎不停到門口?”
“太顯眼,被記下車牌號就糟糕瞭。”
他不情願地踩下剎車,推開車門,沿著林蔭道前行。
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現在是深夜十一點,車輛行人稀少,即便開的是偷來的車,我也不希望給店員留下印象。
等瞭足足五分鐘他才回來,屁股剛接觸到駕駛座就立馬吞雲吐霧。
“不要在車裡抽煙。”我冷冷地說,“你弄得烏煙瘴氣,就不怕被老熊發現?”
老熊就是這輛車的主人,一個我和莫傑都認識的出租車司機。
“那桿老煙槍早就對煙味免疫瞭。”莫傑嗤笑道,“少在我面前擺學生會會長的譜兒。”
我咳嗽瞭幾聲,換到後座保持和他的距離。
大概是過瞭癮,他的脾氣緩和瞭很多,不像剛碰面時那樣神經質。我趁機詢問自己關心的事:“你開車出來的時候,確定沒被發現吧?”
“放心,老熊估計是喝多瞭,我在樓下就能聽到他的呼嚕聲。”莫傑瞟瞭眼車鑰匙,“幸好上次跟他借車時偷偷配瞭把鑰匙,省瞭不少事。”
“回去後記得加油。”我提醒他,“別讓他發現油少瞭。”
靠車吃飯,老熊自然在乎。這些天他的夜班司機生病住院瞭,擔心隨便找個人會不愛惜車,所以晚上寧可讓車閑著。
“汽油在後備廂裡。”他發動瞭引擎,“明天給我報銷。”
馬上就要到手幾十萬,還為幾十塊錢斤斤計較。不過想到“稟性難移”這個詞,我就沒吭聲。
半小時後,我們到達瞭目的地。
路兩側大多是燈火闌珊的住宅樓。沿著主幹道開瞭幾分鐘,“左轉,走街心廣場。”我告訴莫傑。
“那不繞遠嗎?”
“前邊的路塌陷瞭,禁行……你不看新聞啊?”
他哼瞭一聲。
從街心廣場右轉,五彩繽紛的霓虹燈提醒我們,商業區到瞭。
這地方有傢珠寶店,開業三年瞭,生意始終不見起色,聽說最近即將搬遷去市裡,一些貴重的珠寶都已經轉運,連夜間值班的保安都省瞭,正是防范最松懈的時刻。
我向珠寶店旁邊的街道指瞭指,莫傑把車拐瞭進去。兩側的人行道上稀稀拉拉地停放瞭十幾輛車,他把車掉頭停放在人行道上,車尾正好擋住珠寶店的後門。這樣即使偶爾有車輛經過,也很難發現異常。
我倆在車裡觀察瞭很久,決定行動。
“挑值錢的拿。”我叮囑道。
“當然,我又不是傻瓜。”他不耐煩地說,系牢掛著大大小小袋子的腰帶,拿起手電筒鉆出車,左右張望瞭一會兒,鬼鬼祟祟地走向後門。
我緊張地看著表,看他進去後,等瞭兩分鐘,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聲音,這才如釋重負。我下瞭車,打開後備廂,裡面有四個裝滿瞭汽油的塑料瓶,放在一塊折疊的棚佈和一捆繩索的旁邊。我滿意地點點頭,又等瞭一會兒,走向那扇保險門。
門開瞭條縫,莫傑用一根樹枝夾在裡邊。我拉開門走瞭進去,裡邊是條狹窄的水泥樓梯,通往地下。我放輕腳步走下去,穿過一條幾米長的低矮走廊,來到瞭存放珠寶的房間。
這是個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間,備用的商品散亂地擺放著,人心散漫可見一斑。
莫傑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向袋子裡塞著首飾,聽到身後有動靜,猛地轉頭,臉色比垂在腰間的銀掛鏈還要蒼白。
這就是逆反心理,越不允許的事越要做。
“你在幹什麼?”我輕聲而嚴厲地質問,“不是說瞭少拿便宜的嗎?”
“這裡沒多少金子!”他發出低沉的咆哮,“再不拿點銀首飾等於白來瞭!”
“夠瞭,趕緊走!”我催促道。
“少廢話,你別愣著,快來搭把手!”腰間的包袱被塞得滾圓,他吃力地站起身,看我站著不動,伸手來拉,忽然註意到瞭我藏在背後的右手, “你……”
他的話音剛落,我緊握在手中的撬棍便狠狠地砸向他的頭顱。滿身的累贅讓他無力躲閃。包裹著一層薄海綿的棍頭正中他的太陽穴,他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一動不動。
為瞭保險,我又補瞭幾下,直到確信他已死去。
他瞪大開始散光的雙眼,躺在石板地上,滿臉驚訝與憤怒,似乎認定我是為瞭獨吞贓物而殺人。
你想錯瞭,我在心裡冷冷地告訴他,我從沒有在乎過這些珠寶。
我掏出幾張紙巾,迅速地塞進他的耳朵和鼻孔,以便堵住可能流出的鮮血。時間很緊迫,我必須加快速度去掃尾瞭。
二
警察來學校找我是一周之後的事。
我在會議室和學生會的幹部研究工作計劃,一個穿瞭件深藍色夾克衫的男人站在門口在對我微笑。
“不會耽誤你太久的。”來到籃球場附近的涼亭裡,他開瞭口,“我是分局刑警隊的高城。”
我露出微微驚詫的表情,等待他說明來意。
“前天你去派出所報警,說一個名叫莫傑的學生失蹤瞭。”
“是的,找到他瞭?”
“還沒有。”他似乎在觀察我的表情,“聽說你倆是好朋友?”
我凝視著這個男人,下巴上凌亂的胡子楂使他顯得有些蒼老,石雕般的面容沉鬱凝重,那雙年輕的眼睛,好像閃著淡淡的憂愁。
“大傢都這麼覺得,”我緩緩地說,“算是吧。”
“哦?”他聽出瞭我的言外之意,“算是?”
“我和他是初中同學,當時關系並不密切,在大學裡重逢後,才經常來往。他這人比較喜歡占小便宜,這點我一直沒辦法認同。”
“原來如此。除瞭這個,在你眼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熱情開朗,成績還可以,朋友不多。”
“我聽說你是學心理的,這種評價未免太簡單瞭吧。”
“我不喜歡用專業知識分析朋友。”我聳聳肩,“那樣顯得不尊重。”
“嗯……他的傢庭情況你瞭解多少?”
“他的父母離婚瞭。他與母親生活,跟父親鬧得很僵,不太願意談到傢裡的境況,所以我沒多問。”我驚詫地看著高城,“莫傑出事瞭?”
“你最後一次見到莫傑是什麼時候?”他避而不談,“他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嗎?”
“五天前的傍晚我和他一起吃瞭飯,當時他表現得和往常沒什麼不同。第二天我沒見到他,又過瞭兩天,我感覺不對勁,因為打他的電話一直是關機。聯系到他的母親,發現他一直沒回傢,我就報瞭警……他到底出什麼事瞭?”
“前些天有傢珠寶店被盜。”他用白皙瘦長的手指撓撓下巴,“新聞和報紙都報道過。”
我做出竭力回憶的模樣:“哦,有印象,丟瞭價值十幾萬的珠寶……這和莫傑有什麼關系?”
“莫傑的父親是那傢珠寶店的經理,你不知道?”
“不知道,他沒和我提過。”我肯定地回答,“他是愛占小便宜,但我從來沒有發現他有偷東西的毛病。他的經濟是有點緊張,但急需用錢時會找我借,我想不出他有鋌而走險的理由。”
“是嘛。”他淡淡地說,目光停留在我手中擺弄的新款高檔手機上,“你傢境挺寬裕?”
“還可以,我父親開瞭傢小工廠。”
這部手機是半個月前莫傑讓我在網上為他購買的,恰好在盜竊珠寶店的第二天到瞭貨,就自己留著用瞭。
“謝謝你的配合。”他站起身和我握握手,“需要的話我會再聯系你。”
“沒問題,希望你們能盡快找到莫傑。”
他走瞭幾步,停住腳步轉身拍瞭拍額頭:“我差點兒忘瞭一件事。前些天有人見到莫傑和你在吵架,能告訴我原因嗎?”
“吵架?”我皺眉道,“我沒印象。”
“這個月初,就在這兒附近。”他指瞭指涼亭,“那人隱約聽到莫傑在指責你裝模作樣。”
我沉思瞭很久:“……啊,想起來瞭,我告訴他吸煙既浪費錢又有害健康,勸他戒掉。他有點不高興,就和我爭瞭幾句。朋友之間說話往往比較隨便,和吵架是兩碼事。”
“原來如此。”他釋然一笑。
告辭後,高城低頭走在籃球場邊的甬路上,他的步伐很慢,一副深思的模樣。我目送著他,眉頭漸漸皺緊。他故意把最關心的問題放到最後問,想打我一個措手不及,是個厲害的傢夥。可我不擔心,就算被人聽到那次莫傑是想讓我給他買幾條好煙,有瞭前邊借錢的鋪墊,也能解釋得通。
我和莫傑交談時,除瞭確信周圍無人,絕不會把話題牽涉太深,平日裡的小心謹慎如今終於得到瞭回報。
我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滿意,該說的我都說瞭,即便他在學校裡問個遍,也找不出與之相悖的線索。
手機震動瞭幾下,是條短信,我漫不經心地瞥瞭眼,內容隻有三個字:“多少號?”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因為發送人的號碼是莫傑的手機,但它和屍體一起被我處理掉瞭。
三
清晨七點半,我如往常一樣出門上課。
這裡是位於市郊大學城附近的住宅區,說是附近,也有十五分鐘左右的車程。教授和講師們多數在大學城裡安瞭傢,因此這地方反而有些冷清。
等瞭大約十分鐘,我有些焦躁,正想打電話催促,一輛深紅色的出租車慢吞吞地從街角拐來。車停到我的面前,老熊搖開車窗,歉意地笑瞭笑:“對不起,睡過頭瞭。”
他比我大不瞭幾歲,高中輟學,做瞭三四年業務員,後來開起瞭出租車。他住得離這兒不遠,帶我去學校屬於順風順路。我搭乘瞭幾次他的車,他提出可以固定送我去學校,按月付款的建議。價格比較合理,我就答應瞭。
我上車坐定,他踩下油門,引擎發出痛苦的喘息,車身劇烈地抖瞭幾下,向前一躥,哼哼唧唧地沿著鐵青色的柏油路爬上瞭山坡,將兩側白色的小樓甩到瞭身後。
“你該換車瞭。”我說。
“說得輕巧……莫傑還是沒消息?”
莫傑常在周末到我的住處蹭吃蹭喝,有時周一早晨一起去學校,由此結識瞭老熊。前些日子他軟磨硬泡地向老熊借車出去兜風,刮掉塊漆,一直沒賠修理費。
“沒有。”我搖搖頭,“還惦記修理費呢?你該慶幸,他要是把車開到溝裡就慘瞭。”
“我已經夠慘瞭!”老熊陰沉著臉,“前天上午有個警察找我,問珠寶店被盜的那天我在做什麼,還把車帶走檢查,昨天才去分局領回來。”
當時他打來電話,說第二天有事,不能帶我去學校。聽他言辭閃爍,我就有所預感。
“警察怎麼會懷疑你?”我問。
“鬼知道!”他怒氣沖沖,“幸虧有朋友證明我那天醉得不省人事,不然連我都得進去。對瞭,那警察對你和莫傑的關系挺感興趣。”
“哦?”我故作漫不經心,“你怎麼回答的?”
“實話實說唄。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你還挺會用詞。”我輕笑一聲,不再說話。此時我們行駛在荒野間的公路上。路上的車輛逐漸增多,遮蔽太陽的雲彩消散瞭,陽光變得有些刺眼。
不久後我們到瞭學校,遠遠地看到高城在門口來回踱步。
“就是那個警察。”老熊說,“他來你們學校幹什麼?”
“估計是來找我的。停車吧,我在這裡下。”
果不其然,高城見到我,快步迎瞭過來:“又得麻煩你瞭。”
“別客氣,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我領著他走向禮堂,沿路有很多同學同我打招呼,我一一應答。在禮堂前廣場找瞭張長椅,我們並肩而坐。
“你的人緣真不錯。”高城笑道。
“學生會會長嘛,自然認識的人多一些。找我有什麼事?”
“你說莫傑是向你詢問這期彩票的推薦號碼。我後來想瞭想,有點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你,一般不都是自己選號嗎?”
昨天我收到那條古怪的短信後,考慮瞭半天,決定應該主動告訴高城。
“他有套理論,越對彩票沒興趣的人,選的號碼越有中大獎的可能。”這個問題我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說,“他對彩票很熱衷,期期不落,可惜從沒中過。”
“他為什麼發短信而不是打電話,那樣不是更方便嗎?”
“莫傑這人愛占便宜。很多時候倒不是存心的,更像是一種習慣。”我嘆息道,“比如找我有事,要麼一條短信,要麼隻響一兩聲,讓我打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既然他盯上瞭莫傑,那麼當然會調查通話和短信記錄。按照我的要求,私密的事莫傑從未在短信中提起,從頭到尾,短信都是些諸如“我到瞭”、“速回電”、“校門口見”這類幹巴巴的內容。
“莫傑之前從沒給你發過這種內容的短信。”他重新開瞭口。
沒錯,我也不明白這條短信究竟是什麼意思,琢磨瞭半天才把它和彩票聯系起來。
“以往買彩票時他都拉著我一起去。”我答道,“沒有發短信的必要。”
此事不假,但他拉我去的目的不是為瞭選號,而是要我付錢。不過沒關系,死無對證。
“感謝你的解答。”高城打量著我,“你今天氣色不錯,比昨天強多瞭。”
“當然。”我說,“雖然我回電話時他關瞭機,可這至少證明他安然無恙,而且和珠寶店盜竊案無關,逃亡中的小偷不可能去買彩票……對瞭,你查到瞭他是在哪裡發的短信嗎?”
高城猶豫瞭一下:“這個暫時不能說。也許下次見面可以告訴你。”
下次?……是的,我確信他不會放棄,我也希望他不會放棄。
我遇到瞭一個非常敏銳的對手,但他絕對找不到莫傑的屍體。
絕對。
四
接下來的三天,課程和學生會的工作排得很滿,回到住處,我有些頭暈。
我對這裡很滿意,價格雖然偏貴,但有足夠的空間擺放我的收藏:客廳裡擺滿瞭書,大部分是地質地理方面的,還有一些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地方是莫傑幫我找到的,每當想到這點,心裡就有點不爽。
我找瞭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扶手椅中,考慮莫傑那條短信的含義,卻不由自主地想起與他重逢的情景。
有天中午在食堂排隊,一個漂亮女生買瞭飯菜後忘瞭取飯卡。離去後,隔在我和她之間的人飛快地伸手拿瞭下來,我以為他要去歸還,沒想到他立馬點瞭兩個肉菜,用那張卡結瞭賬,然後快步走到那女生的座位前,聲音誠懇而熱情:“同學,你的飯卡。”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欣然接受瞭道謝,順勢坐在對面和失主共進午餐,談笑風生。我怒沖沖地走過去拍瞭一下他的肩膀,他愕然回頭,我剛要痛斥,卻看到瞭一張熟悉的面孔。
我和莫傑彼此詢問瞭近況,回憶瞭很多往事,散步時我終於忍不住表達瞭對他那種行為的不滿。
“你看錯瞭。”他斬釘截鐵地否認,“我用的是自己的飯卡。”
莫傑的態度使我猶豫瞭,他見我將信將疑,皺起瞭眉:“你覺得我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我相信瞭他,為自己的莽撞道歉,當天傍晚還請他去附近的飯店吃瞭頓飯。飯桌上他見我有些悶悶不樂,便關切地追問原因。
“我不是吝嗇鬼。”我抱怨道,“可我沒想到大學裡愛占便宜的人這麼多!”
莫傑點頭贊同:“我知道你的脾氣,隻要不是存心揩你的油,你還是挺大方的。”
可宿舍的室友們不瞭解這點,我對他們那種無視物品所有權的行為感到非常驚詫。我的那些昂貴的日常用品時常會有人偷偷使用。如果問得緊瞭,便會遭到鄙視:“你這人太摳門,大傢都是兄弟,你也可以用我們的嘛!”
我覺得“兄弟”不是個可以拿來遮醜的詞。專揀好東西用,這就是占便宜。
聽瞭我的抱怨,莫傑表示同情,他建議我外出租房獨住,並且熱情地替我找到瞭合適的地方。經過這件事,我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甚至到瞭推心置腹的地步。
後來當他建議我競選學生會會長,我很懷疑自己能否勝任,他卻胸有成竹。
“前幾屆會長沒幹出什麼成績,學校挺不滿意,你這種眼裡摻不得沙子的性格很適合這個位置。如果當選瞭,你也可以改變那些討厭的現象。”
打動我的是最後一句話,我欣然應允。
如莫傑所料,我果真當選瞭。上任後我大刀闊斧地開展各種活動,雖然不能說徹底改變瞭風氣,但是譬如自習室裡亂占位置,礙於面子互請吃喝等現象確實是大為減少。
討厭我的人不少,但喜歡我的人更多,我心滿意足。
假如莫傑沒有在那個時候露出真面目,也許我們兩個人真的會成為莫逆之交。
想到這裡,我情不自禁地冷笑瞭一下。每個人都知道,我和莫傑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強行否認隻會顯得可疑。
我要做的是順其自然,和處理莫傑屍體的辦法一個道理。
窗外傳來剎車聲,向外望去,老熊的出租車停在那裡,高城下瞭車。我有些煩躁,抽出背後的靠墊扔到沙發上。我不怕與他面對,但我向來不喜歡在住處接待外人。
搶在他按門鈴前,我打開瞭門,胳膊自然地按在門框上,擺出請勿隨意入內的姿勢。
“抱歉。”高城摸摸後腦勺,“我有瞭幾個新的問題,需要和你面談。”
我正要回答,老熊從他的背後伸過腦袋:“對不起,打斷一下,這個月的車費該交瞭。”
“不能等明天嗎?”我板著臉,一半回答老熊,一半針對高城。
“我就是提個醒。”老熊辯解道,“這兩天油價漲瞭,我的手頭緊。對瞭,我提過的那個按學期付款的辦法你覺得怎麼樣?比每個月一交合算哦。”
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難道你今晚沒錢吃飯瞭?”
他窘迫地打瞭個哈哈,匆匆告辭。高城神色泰然地站在旁邊,似乎對我生硬的態度視而不見。
“別見怪。”我無力地放下胳膊,“這幾天比較忙,身體不太舒服。”
“不會打擾太久的。”他揚起手中的文件袋,“我帶來瞭你關心的東西。”
五
我靠在扶手椅上,雙目微合,一副強忍不適的模樣。伴隨高城有節奏的朗讀聲,中斷的回憶得到瞭續接。
莫傑第一次開口向我借錢時,我沒有多想,但數額越來越大,次數越來越頻繁,已經超出瞭我的心理底線。終於,我直截瞭當地拒絕,並且暗示他應當盡快還錢。
他先是裝傻,然後拖延,最後神秘兮兮地告訴我,等他發財瞭就會一次還清。
我以為這不過是借口,為瞭顧及友情,便不再經常催促。然而在這期間,他以往在我面前刻意隱瞞的,愛占別人便宜的缺點逐漸暴露出來。
真正促使我和他攤牌的,是房東無意間說漏瞭嘴,被我發現莫傑竭力向我推薦這個房子的原因是為瞭得到回扣。我覺得自己的感情受到瞭傷害,決定和他講個清楚。
我睜開雙眼,我永遠忘不瞭他被拆穿時的那副嘴臉。
高城坐在我對面沙發的右側,對著筆記本侃侃而談,那恰好是那天莫傑所在的位置。漸漸地,兩個人的影子重合,替換。
“閉嘴吧。”莫傑不屑地打斷瞭我的質問,“我為你做瞭那麼多,給我點好處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如果不是我傢那老頭子和校長是老朋友,能允許你一個新生出來租房子嗎?如果沒有我傢老頭子說好話,你能這麼順利地當上學生會會長嗎?我還不是為瞭你去求我傢那個討厭的老頭子的!”
我在震驚之餘,表示自己可以辭職,並且搬回學校去住。
“辭職的理由是什麼?”他嗤笑道,“道貌岸然的學生會會長,因為初中時偷東西的行為被曝光,無法繼續充當楷模?”
我徹底呆住。
假如我不是學生會會長,假如沒有那麼多人視我為正直的代表,昔日不光彩的經歷絕不會成為足以要挾我的把柄。我突然明白,他拼命把我抬高,目的隻是要使我難以承受重重落地的痛楚。
“投資就是為瞭回報,天經地義。”他輕描淡寫地默認瞭。
那之後我和他從表面上看沒有任何變化,彼此對往事避而不談,心照不宣。如果他的回報僅僅限於蹭吃蹭喝外帶借錢,我那痛恨的心情也不會轉化為殺意。
兩個月前,他興沖沖地約我密談。
“最近我裝作回心轉意,把老頭子哄得暈頭轉向,趁他睡覺時弄到瞭珠寶店後門的鑰匙拓印和密碼。咱們幹一票,運氣好的話,連畢業後自己做生意的資本都能湊齊。”
我被他的想法嚇到瞭,我不知道他居然如此膽大包天。
“你爸爸開的工廠是做金屬熔煉的吧?偷來的首飾賣給專業銷贓的太賠瞭,化成金條什麼的就好辦瞭……喂,你要是拒絕我可以單幹,不過萬一被抓到瞭,我就說你是同夥。你媽媽肯定承受不瞭這種打擊!”他軟硬兼施,“幫幫我,我知道你很聰明。”
聽到他提到我的母親,我如雷轟頂,我沒想到他居然會卑鄙到這般地步!
這是我的死穴,我被迫應允下來。
我的確聰明:積極協助,全力策劃,制定出讓莫傑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的辦法。他料定我為瞭保守秘密而不會告發,加上計劃詳盡周密,從頭至尾都沒有懷疑過。
“以上是莫傑在失蹤前一天的行蹤。”高城合上本子,“和你知道的有什麼出入嗎?”
我沒有立刻回答,雖然他讀的東西我再清楚不過,想瞭想才搖搖頭:“沒有。”
“當天中午你給莫傑打瞭個電話。”他從文件袋裡抽出一張紙,“從時間判斷,你應該是在回復他發的一條短信,內容是‘怎麼走’,他要去哪裡?”
“……哦,他向我打聽葛傢鎮的路,我問他去幹什麼,他說閑逛。”
“你不覺得奇怪嗎?”
“沒有,他經常到處溜達。”
“他失蹤那天深夜,去過大學城通往珠寶店的快速路岔道口的一傢便利店買瞭包煙,據我們調查,那時他開瞭輛偷來的出租車。”
“偷來的?”我故作驚訝,“你們沒弄錯吧?”
“珠寶店所在的城區,有幾個路口新增瞭監視攝像,拍到瞭莫傑開車的畫面。店員記下瞭他的長相,但是沒有發現他開的車。罪犯通常不會離作案工具太遠。”高城似笑非笑,“我覺得這是他的同夥擔心被別人發現自己的存在,才要求莫傑這麼做的。”
我用茫然的眼神看著高城,剛想開口,他的手機響瞭。接起來聽瞭一句,臉色忽然變瞭。
“好的,我馬上回來。”他應答著電話,向我做瞭個歉意的手勢,匆匆離去。
屋裡很安靜,我聽清瞭那句話的內容:“莫傑的手機開瞭,幾分鐘前給他的父親打瞭個電話!”
我看到高城攔瞭輛出租車,等到車尾的燈光消失在視野中,我繃緊瞭面頰的肌肉。
我思索瞭很久,下定瞭決心。
現在,必須要去處理真正構成威脅的東西。
天色漸暗,路燈亮瞭,風中的土腥味越來越濃。
六
我吃力地拖著一個編織袋,攔瞭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去大學城。
今天是周六,正趕上回傢的高峰,磨蹭瞭近四十分鐘才到瞭大學城,這裡的堵車現象更加嚴重,特別是通往我們學校正門的道路,向來是重災區。
我告訴司機自己要提前下車。他頓時松瞭口氣。
沿著街道右邊的人行道走瞭幾十米,看左右無人,我迅速拐進一條由圍墻和工廠廠房夾出的狹窄巷道裡,舉高袋子搭在墻頭,使勁推瞭過去,然後自己翻墻而入。
休息片刻,我扛著袋子從集裝箱的間隙走過,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我沒理會。這裡是廢舊集裝箱的墓地,警衛不會多加防范。
我找到瞭一塊平整的地面,四周的集裝箱疊得很高,光線幽暗,潮濕的黃色泥土隱隱透出黑氣。我解開大衣的扣子,拔出別在腰間的一把曲尺型的金屬玩意。將它沿著中軸線展開,很快,它變成瞭類似鳥籠般的形狀。
鋒利的鏟邊像切豆腐般割裂瞭敦實的泥土,我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拔出土塊,慢慢的,一個方形的坑出現瞭。我把編織袋扔進去,想瞭想,把那個古怪的曲尺也丟瞭進去。
這東西叫穿山尺,原本是清朝中前期的西北居民用來挖掘隧道窯洞用的,後來也有人拿它挖井,效率極高,可惜盜墓者紛紛使用,逐漸成瞭朝廷明令禁止鑄造的工具。
去年我偶然在舊貨市場看到瞭它,就買瞭下來。
仿佛冥冥中有股無形的力量在協助自己,因為沒有它,便沒有整個計劃。
旁邊有個石堆,我用力推下幾個石塊,然後仔細地把土塊按照原先的順序擺放回去。擺放完畢,用鏟底拍平凸起的土塊後,伸直腰,滿意地端詳著平整如初的地面。
做完這一切,我原路返回,來到公路邊向學校走去。走瞭兩分鐘,我向四周張望瞭一會兒,突然轉身疾步而行,向埋藏編織袋的地方返回。
前方傳來掘土的聲音,我躡手躡腳地躲在集裝箱背後,伸出頭觀察:一個人拿瞭把折疊鏟,正在拼命地挖掘。編織袋埋得很深,坑已經挖到瞭齊腰,那個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看來累得不輕。
我瞅準機會走過去,舉起事先準備好的鐵棍砸瞭下去,沒想到這人抬手抓住棍梢,稍微一用力,我虎口發麻,被他奪過瞭棍子。他轉過臉,陰沉沉地笑瞭:“我以前說過自己練過武術,你覺得是吹牛,現在相信瞭?”
“你真夠心急的。”我迅速鎮定下來,“好,我輸瞭,任你發落。”
老熊放下折疊鏟:“袋子裡裝的是莫傑的屍體吧?這些日子你把它藏在自己的住處?膽子真夠大,佩服。”
我沉默著,傍晚老熊提出按學期付車費的要求時,我就察覺到其中隱含的威脅意味,因為那不是我,而是莫傑曾經提出的,我猜他想憑借促成此事的功勞,去外邊轉悠時免費搭乘老熊的出租車,後來忙於盜竊珠寶店的計劃,這件事不瞭瞭之。老熊突然提到這點,我不由得想到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
莫傑早就死透瞭,短信隻能是活人發的。
“首飾也在裡邊。”我木然道,“警察盯上瞭我,留著太危險。”
“……什麼?那你快下來,自己埋的東西自己挖!”老熊說,“放心,我隻謀財,要是想害你,那個警察第一次找我的時候就把你供出去瞭。”他見我滿臉迷惑,譏諷地笑道,“在那個警察來之前,我就知道自己的車被盜用瞭。”
不可能!我已經仔細地清理瞭車輛的痕跡,油量表也加到瞭起初的數字。
“是莫傑買的汽油吧?”老熊從坑裡爬出來,“那天中午他是搭我的車去的葛傢鎮,我還奇怪他去幹什麼。第二天我開瞭不久的車,就感覺不對勁,後來發現油箱裡都是摻水的劣質汽油,引擎差點兒報銷。”
該死的!我氣得全身發抖,那種時候他還念念不忘占便宜!
“路上他提出用手機卡抵車費,因為我以前念叨過挺喜歡他的手機號碼。他告訴我自己要換手機,號碼也要換,我答應瞭。前幾天我想用那張卡,發現裡邊存瞭不少短信,最後那條是發給你的,我才知道你就是他的同夥。”老熊粗暴地把我推進坑裡,“話講完瞭,你趕緊幹活吧!”
原來如此!那條“多少號”的短信,指的是汽油的標號!他想問我,結果大概是因為信號原因,我沒有收到,結果成瞭關鍵性的敗筆!
我低頭挖土,恨得咬牙切齒。
“不發短信詐你,硬撬開你的嘴會很難。”老熊心滿意足地說,“看看,你果然自己把東西帶瞭出來。別板著臉,我一直在幫你引開警察的註意力。他們就算找到瞭手機信號源,也沒證據,誰叫我是個出租司機呢……嗯,你說得對,我那輛車的確該換瞭。”
僅僅是換車那麼簡單?我不出聲地冷笑,我不相信。他和莫傑一樣,遲早榨幹我。
土壤裡終於露出瞭編織袋的一角。
“埋得夠深。”老熊咋舌道,“快讓我看看裡邊有什麼。”
“你來幫幫忙。”我漲紅瞭臉,使勁向上拽,袋子卻紋絲不動,“被石頭夾住瞭,我搬不動!”
他狐疑地向坑底張望,稍作猶豫,跳進坑裡:“要是敢耍花樣,我就宰瞭你!”
我和他擠在坑底,推開瞭兩塊石頭,一起抓住袋子向上拖,終於拔瞭出來。與此同時,坑底轟隆一聲,出現瞭一個漆黑的大洞,我早有準備,在腳底踩空前搭住瞭坑邊,老熊猝不及防,一隻手剛碰到我的肩膀,被我用後腦勺撞到瞭鼻子,一聲慘叫,掉瞭進去。
我爬上來,低頭望著這個黑洞,心有餘悸。
下邊是一條橫貫整座城市的暗河,終點是海濱廣場地底的溶洞。據說河水幾乎全是化工污染物,老熊縱然摔不死也會被熏死。想找到他的屍體,得把廣場上的建築全部拆除,掀個底朝天。
高城沒那麼大的本事,所以他同樣永遠無法找到莫傑的屍體。
天空響起一聲霹靂,我意識到要快點趕到學校。傍晚氣象臺發佈瞭暴雨紅色警報,這場大雨會刷洗掉絕大部分痕跡。
在這個地下水瀕臨枯竭的城市,地面莫名其妙地多瞭個洞並不罕見,明天有人發現瞭也不會大驚小怪。就算警察開始懷疑,所有的痕跡也早就無影無蹤瞭。
我料準瞭老熊會跟蹤我,所以不單為瞭演一場戲,還做瞭兩手準備。而這個洞,為我堵住瞭唯一的漏洞。
七
警察在快速路的岔道口發現瞭老熊停在路旁的出租車。
莫傑和他的相繼失蹤,足以成為高城正式傳喚我的理由,這我一點都不意外。
“前天晚上你在做什麼?”高城的雙眼佈滿血絲,臉上失去瞭微笑。
“開始在傢,九點左右去瞭學校。”我心平氣和地回答,“我有些不用的書,想送給學校的圖書館,後來下瞭大雨,就去宿舍借住瞭一夜。”
“為什麼那麼急著去送?”
“今天有領導來視察,校長想充實一下書架。昨天去送倒也可以,但我不知道這場暴雨會持續多久,怕耽誤瞭,就抓緊時間送瞭過去。”
事實上,前一天我就把書帶瞭過去,因為忙別的事,暫時放到瞭會議室的儲物櫃裡,用的是同樣的編織袋,我確信沒人註意到。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放心大膽地帶瞭個同樣的編織袋出瞭門,裡邊裝瞭些磚頭瓦塊和泡沫塑料,誘使老熊跟蹤。
“有人能證明你抵達學校的時間嗎?”
“沒有。那時圖書館沒人瞭,不過我有鑰匙。剛整理完就下瞭雨,我在那裡待瞭一會兒,看雨越來越大才去瞭宿舍。”
那個計劃是臨時制訂的,無暇面面俱到,但沒關系,凡事都有不在場證明反而更可疑。
高城不說話瞭。我知道他已經徹底地調查瞭我的行蹤,但我的回答無懈可擊。
“這兩天出瞭幾件很有趣的事。”高城緩緩地說,“你學校附近的集裝箱倉庫,地面上出現瞭一個有挖掘痕跡的洞。”
“洞?”
“這個洞提醒瞭我,我去瞭失竊的珠寶店,找人掀開儲藏間地面的石板,發現下邊也有個洞,洞口狹窄很多,隻比人的肩膀寬一些。”他比畫著,“你不覺得這很有趣嗎?”
當然有趣!我竭力壓抑住心中的興奮。
起初的計劃,我打算幹掉莫傑後,把他的屍體弄到集裝箱倉庫處理掉,選好瞭地點,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雖然有把握開車回來而不被監控錄像拍到面孔,可萬一在後備廂裡留下血跡就壞事瞭。經過苦思冥想,我有瞭個大膽的辦法:把屍體就地處理。
由於保險門沒有遭到破壞的痕跡,前來檢查盜竊案的警察會把註意力放到懷疑珠寶店內部人員的方向,絕對不會註意地面下的秘密。
這要歸功於莫傑搞來瞭儲藏間內詳盡的佈局,他萬萬沒想到這等於自掘墳墓。我挖瞭個豎坑,把那條裝滿首飾的腰帶用繩子拴在屍體的腿上,垂直放瞭進去。珠寶店那一帶的地下土壤格外潮濕,而且我研究過河道的走勢,確定再往下幾米是空的。
我打穿瞭那個洞,把他的屍體扔瞭進去。
為瞭避免留下痕跡,我用一塊中間開口的棚佈鋪在地上,挖掘出來的泥土都妥善地處理好。我沒指望它會成為永久的秘密, 但他縱然發現瞭那個洞,也找不到屍體,更證明不瞭與我有關。
“我聽不懂你的話。”我故作暴躁,“請你說得直接點,好嗎?”
我以為高城會發怒,可他的眼神更加憂傷,仿佛是在哀憐於我:“你很喜歡地質學吧?我看到你住處的書架上有很多相關書籍,可你為什麼選瞭心理學專業?”
“我討厭地質勘探的辛苦。”他的這種目光讓我很不舒服。
“是嗎?”高城低頭看著桌上的材料,“據我瞭解,你在初中時在超市接二連三地偷東西,被送進瞭派出所,而偷竊的原因,是因為你的母親。”
母親!
我知道他會調查到這一步,但聽到這兩個字時,身體還是不禁一抖。
母親本來是個溫柔的人,但是自從父親忙於生意,難見身影後就變瞭。她不單暴躁易怒,吝嗇無比,而且格外喜歡占便宜,仿佛傢裡已經無米下鍋一般。從商場提供給顧客的雨傘,到各種免費的贈品,有沒有用的都不嫌遠近地帶回傢中。
後來她甚至要我打掩護,把傢裡即將過期的食品拿到附近的超市,悄悄替換成新鮮的。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那種被逼望風時驚慌的心情,像個孤兒般惶恐無助。
這種經歷從小學折磨到初中,我的驚慌逐漸變成瞭惱怒。我開始偷東西,這完全是為瞭向母親證明那種丟臉的舉動,還不如直接偷更痛快!
但是當我被抓到後,母親卻憤怒瞭。她揍得我遍體鱗傷,又哭又笑,精神從此崩潰,目前還沒有完全恢復。
我痛哭失聲,發誓從此再不偷東西,可我始終不明白,那種病態的占便宜和偷竊,在道德層面上究竟有什麼區別。我隻知道自己痛恨占便宜的人的程度,跟母親痛恨我偷東西一樣深。
“分析瞭當時的材料,我認為是不安感造成瞭你母親的變化。”高城緩緩地說,“那時你的父親在外邊有瞭情人。你的母親大概是擔心萬一離婚,你受不瞭清苦的生活,會選擇和父親一起生活,想提前讓你適應,結果……”
這種情況我也考慮過,可木已成舟。選擇心理學專業,大部分是為瞭以後對治療母親有幫助,但不能否認,我一直想弄清那種到處想占便宜的病態心理。
“你這種性格的人和莫傑經常來往,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點奇怪。”他好像在期待我回答,見我一言不發,嘆瞭口氣,“你是否想過,或許是類似的童年經歷造成瞭莫傑現在的性格,但他選擇瞭與你截然相反的道路。”
這是個溫柔的圈套,我咬緊牙關,提醒自己千萬不要上當。
“你沒有話想說嗎?”
“沒有。”我冷冷地回答,“我不是來聽你演講的,如果沒有別的問題,請讓我回學校。”
他惋惜地搖搖頭:“機會我已經給你瞭……那麼,接下來言歸正傳。你說過,最後見到莫傑是在他失蹤前一天。那麼請說明你在他失蹤當天的行蹤。”
“跟平常一樣,上課,參加學生會的活動,然後回傢吃飯睡覺。”
“這和事實有出入,鄰居看到你在傍晚裡離開瞭住處,你去哪裡瞭?”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瞭,我暗暗嘆息,那天晚上我要求莫傑在快速路邊與我碰面,但為瞭以防萬一,早已做瞭充分的準備。
“……想起來瞭。那天我吃瞭晚飯,發現有些急用的材料忘在瞭學校,回去取瞭。”
“誰可以證明?”
我說出瞭一個學生會幹事的名字:“我和他聊瞭幾句。”
這人當然不是我的同夥。幹掉莫傑後的第三天,我請他去吃飯,他很奇怪,我裝得更加大惑不解,說明明是前天約好的,為瞭慶祝他獲得獎學金。那些日子請他客的人不少,自己也有點糊塗,被我這麼一說,直怪自己記性不好。
我的確和他聊過,但那是在前一天的傍晚,而且根本沒提請客的事。
在特定情況下,提前做好鋪墊,篡改別人對細節的記憶非常簡單。
時間是我精心挑選的,有瞭那個幹事的證詞,足以說明我那天傍晚不可能和莫傑有過接觸。王牌要留到最有把握的時候再出,我相信自己穩操勝券瞭。
“你確定?”
“當然!”
高城的眼睛亮瞭,仿佛有火焰從中噴湧而出。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塑料袋,裡邊裝著個一次性打火機:“這是莫傑的,上邊有你的指紋。”
“這有什麼奇怪?我和他常來往。”
“這個打火機是從快速路邊的便利店裡發現的。發現他去店裡買過煙,是因為店裡裝有監控錄像。錄像顯示,莫傑趁店員轉身拿煙時,在櫃臺上掉換瞭什麼。”說到這時他有些黯然,“我起初忽略瞭這個細節,後來才意識到……可惜太晚瞭。”
我忽然有瞭種不祥的預感。
“他用一個壞掉的打火機換瞭新的。顏色款式雖然差不多,但廠傢不同。”高城指瞭指塑料袋,“這個打火機是他當天傍晚,出學校時在商店買的。我想他是不甘心吃虧,就在買煙時‘找補’瞭回來。”
我口幹舌燥,我當然明白這意味什麼,那天開車去珠寶店時,他把那個壞掉的打火機放在座位旁邊,我順手擺弄過!
“那麼請你解釋,你的指紋怎麼會跑到這個打火機上呢?”
心臟的跳動和時間一起停止,我聽到喉嚨的肌肉痙攣的聲音。
我頓時明白瞭,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我作繭自縛。
周密精確的計劃,居然毀在瞭莫傑那該死的毛病上,僅僅為瞭一塊錢的便宜貨!
我咕噥瞭一句。
“你說什麼?”高城問。
“不明白……”眼淚決堤似的湧出,我的聲音變得蒼白虛弱,“我不明白這個天殺的便宜鬼,他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