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從夢裡驚醒瞭,他老婆一隻手摟著他的脖子,睡的很是香甜,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看到老婆白白的胳膊還以為是夢裡的怪手,狠狠推開瞭,他老婆於珊就這樣被他弄醒瞭。
於珊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他,羅明沒有理會,下床後迅速倒瞭杯開水,一飲而盡。
“你做噩夢瞭,還是心裡又不舒服瞭。”於珊關切地問。
羅明喝瞭點水,感覺好多瞭,就淡淡的說:“心口憋的難受,沒什麼事。”
……
早上天很暗,夜比想象來的長,羅明失眠瞭幾個小時,終於等來瞭天亮。
妻子也沒睡好,眼睛上也帶著黑眼圈,她無精打采的給羅明做瞭早飯,就速速的出瞭傢門,去上班瞭。
羅明點瞭根香煙,靜靜地吸著,他沒有感覺到失眠後的疲倦,隻是感覺身體輕輕的,有許多小蟲趴在身上。
他吃瞭幾口開水煮掛面,又從包裡的最深處拿出百憂解,就著面湯喝瞭下去。時間到瞭七點,羅明就出瞭傢門。
……
羅明在江海市第五人民醫院工作,是精神科醫師。
第五人民醫院,在江海市人們通俗稱它為“瘋子院”。
其實這隻是江海市精神專科醫院。
醫院裡收治的瘋子很少,大部分是抑鬱癥和精神缺陷患者,還有些外因性精神創傷和癲癇病人。
在沿海和一些大城市,精神診療不是什麼新鮮事,抑鬱癥狀是生活速度加快的城市人的普遍癥狀,有點心理問題看醫生沒什麼大不瞭,但是江海市這塊還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區,除瞭少部分痛苦的離死隻差一步的人,不然誰也不願來的。
羅明今年35歲,十年前名校心理治療專業畢業分到這個城市當醫生,本來按他的學歷和資歷,升到主任醫師沒問題,但是他沉默寡言,態度冷漠,工作不求有功,隻求無過,又不巴結領導,久而久之,他成瞭醫院裡最沒話語權的那個。
他有躁鬱癥,這個秘密隻有他自己知道,5年前,他那時是個態度積極,對病人熱心的青年醫生,他那時還在心理咨詢室坐班,有一天,一個中年男人來這裡求助,這個男人是個生意人,破產後,老婆跟人跑瞭,整天鬱鬱寡歡,想著求死,傢裡的老母親帶他來看病,年輕氣盛的羅明在聽瞭男人絕望的求助後,居然數落起患者來,這是心理治療的大忌,但他覺得罵醒他比安慰來的好,他批評完患者後,給患者開瞭202病房,住院。
男人後來一句話沒說,住院後隻是發呆,晚上羅明值班,後半夜,護士告訴他,有人自殺。
中年男人用褲帶在病床的床頭打瞭個活結圈,頭伸進裡面,蹲著把自己吊死瞭。
中年人的眼睛因為勒的太狠都突出瞭眼眶,耳朵和眼瞼都流著黑色的鮮血,嘴齜著,白森森的牙齒露在外面,感覺像在笑,又像在哭。地上黃色的流淌物發出臭味,穢濁的東西還不住的從死人的下身流出。
羅明第一次看見自殺死的人,他禁不住嘔吐,最後把黃疸都吐瞭出來。
病人病歷上記錄,羅明治療方案是合理的,病人是因為抑鬱發作而自殺,醫院和主治醫師有一些責任,但是主要責任是病人傢人看守不當,當天沒人陪護。
醫院後來也出瞭點錢瞭事,這件事就這樣過去瞭。
羅明崩潰瞭,他開始每天失眠,緊張,他再也無法正常面對來咨詢的人,每次聽完患者的敘述隻是開藥瞭事,最後連這個也堅持不瞭,他就轉瞭科室,到瞭精神障礙科。
羅明一直吃百憂解和抗幻藥,隻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還能勉強活著。羅明怕見醫院裡和他一樣的病人,一見就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希望瞭。
……。
醫院裡來瞭個小孩,叫小童。小童今年6歲,兩個月前被人拐賣,警察把他救回來後,他就變成瞭癡呆。
羅明記得這孩子被送來的時候就是一言不發,隻是呆呆的看著給他做檢查的醫生,羅明不是孩子的主治醫師,但是這孩子歸他們這個科室負責,他免不瞭要參與治療。
孩子是個單親傢庭的,現在和他媽媽住一起,孩子的媽媽是個漂亮的少婦,長得很像年輕的劉嘉玲,而劉嘉玲是羅明的夢中情人。
孩子的媽媽滔滔不絕向主治醫師訴苦,說到傷心處淚水像雨一樣連綿不絕,羅明在心裡想,果然女人就是水做的骨肉。
203病室緊靠202病室,2樓現在不住憂鬱癥患者瞭,但是羅明依然不喜歡去那裡,尤其在202病室門口,他總感到有一種嘔吐的感覺攪動著自己脆弱的腸胃,那門牌號像一個詛咒,把他帶入一個絕望的深淵,但是他始終回避不瞭,那層樓住著他們科的病人。
羅明喜歡白癡樣的患者,他認為白癡不用思考,不用恐懼,自己要是個白癡,也就解脫瞭。
小童來到醫院後,醫院承諾不惜代價治好他。
羅明聽科裡的人說著小童的事情,知道瞭些那起案件的大概,但是這與他又有什麼關系,他就一普通醫生。
203病室還住著一個病人,是個妄想癥患者,這個病人歸羅明負責,羅明也經常到203病室。
羅明害怕看那個叫小童的孩子,他每次去203病室,小童的眼睛都盯著他,一刻不移開,但是一句話都不說。
羅明一直想找個詞匯形容那雙眼睛,但始終找不到,但他有個感覺,那不是一個7歲小孩應有的眼睛,即使是白癡樣的孩子。
有一次他的那個病人不知道什麼原因發瞭燒昏睡不醒,他給病人打針,他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在笑,聲音很輕很尖,羅明敏感的神經一下繃緊,他回頭,看見小童還是一如既往的用那個表情看著自己,羅明很反感,正準備回頭,看見一個影子從小童的身後伸出瞭頭。
羅明手上的針掉瞭,他頭也不回跑出瞭病房,他什麼也顧不上隻是在跑,結果撞到瞭一個女人——小童的媽媽。
“醫生,你怎麼瞭?”一個溫柔的女聲問道。
“沒事,我的病人要換藥,我就跑快瞭點。”羅明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安。
羅明心中的恐懼也平復瞭些,他走回瞭醫務室,醫務室沒人,他從包裡拿出瞭鎮靜藥,倒瞭兩粒,就著開水吞瞭下去。
……。
羅明不願再去203病室,但是醫院的規定醫生是要負責自己的病人的,他想說自己看到瞭不幹凈的東西,但是別人都沒看到,誰信啊,羅明也不願跟人說自己的精神情況,他要面子。
幸好以後的幾天,小童一切正常,雖然還是那個眼神,雖然還是一句話不說。
羅明的藥吃的更厲害,以前是一日吃一次,現在是一天兩次,他是醫生,弄到這些藥很方便,但是誰都知道,這些藥副作用極大,而且吃瞭就無法停。
這夜羅明值班,而同班的醫生傢裡有事請假瞭,隻剩羅明和幾個護士在。
護士查病房去瞭,醫務室裡就羅明一人,他一個人在看著報紙,時間是午夜1點。
羅明本來就失眠,晚上對他來說,比白天精神。
羅明似乎聽到瞭走廊裡有聲音,好像是人說話的聲音,因為神經很敏感,羅明的耳朵比平常人的聽覺要好的多,他有些緊張,醫務室沒人,護士小李去巡查病房瞭,他掏出一支卷煙,點上後走瞭出去。
走廊裡看著燈的,一眼望過去,沒人,但那個聲音還在,模模糊糊,羅明額頭上冒出瞭一點冷汗,他緊張的很,拖著沉重的腿往前走著,到瞭203病房的門口,聲音竟然清晰瞭起來。
“小青蛙,呱呱呱,佈娃娃,穿花花,穿花花,笑哈哈,姑娘就要回娘傢。”
一個鬼祟的女孩的聲音從203病房裡傳瞭出來,一句句都像刀子一樣劃向羅明的心口,羅明的汗都像凝固瞭,他想跑,但一步都邁不開。
“回娘傢,看媽媽,媽媽帶我炒新茶,小情娃,想我啦,一把柴火燒娃娃。”聲音越來越恐怖,越來越清楚,在空空的走廊回蕩,這人聲似乎傳自另一個時空,但是分明就在這裡。
門開瞭,是自己開的,開瞭一半停瞭,能看到窗子。
慘亮的月亮透進瞭病房,風刮著系上的窗簾,但窗子是關著的。
羅明的香煙從嘴裡掉落,掉在衣服上劃下去,蹭出一點煙灰火,羅明的魂魄才又回到身體,但是依然顫巍巍的想要分離。
他硬著頭皮把門推開。
靠外面的病床上,羅明的病人睡著,像屍體一樣一動不動,小童穿著條紋病服,坐在另一張床上。
他一隻手拿著個破舊的佈娃娃,另一隻手握著一個註射針,在靜靜地刺著佈娃娃的頭。
他嘴裡在一遍遍念著那句話,但是這聲音不是他的。
羅明不敢進去,他想關門離開,他想在自己還沒完全崩潰時離開。
他正要關門,小童抬起瞭頭,格格的笑著,眼睛裡忽然露出兇狠的光,他,不是他,這不是他的臉,這張臉是張蒼白的小女孩的臉。
“你不要走,你看看我是誰,哈哈哈哈哈…”聲音從女孩的嘴裡鉆出,女孩的嘴唇忽然發黑枯萎。
小童的身體上的皮肉也在一點點一點點變化,刺啦刺啦的,發出一陣焦糊惡臭的氣味。
羅明栽倒瞭,小童或者是另一個人,也翻下瞭床,一點點向他走來,這是個黑色的燒焦的東西,沒有人形。
羅明沒有起來,也沒有後退,他想到自己這樣死去也沒有什麼大不瞭瞭,他反而不再恐懼,等著那東西來,然後用各種奇怪的方法折磨自己,直到死去,但是那東西忽然就停住瞭,不動瞭,然後忽然就碎瞭,像灰一樣不見瞭。
病房裡就兩張床,一張床上睡著羅明的病人,像屍體一樣睡著,另一張床上,睡著小童,他的被子掀掉瞭,但是顯然睡得很熟,還打著小呼。
“羅醫生,你怎麼坐在地上?”一個嬌柔的女聲傳進瞭羅明的耳朵。
羅明的三魂七魄這才回過來三分。
他看見瞭劉嘉玲,不,劉嘉玲沒這麼年輕,是小童的媽媽。
“沒什麼,剛開門不小心摔倒瞭。”羅明拍拍屁股,他感到有些局促,有些難堪。
“是麼?”女人有些疑惑,“羅醫生,你好像有事情瞞著我。”
“哪有,別多心,我隻是比較關心小童,這孩子挺可愛的。”羅明裝著很從容的樣子。
“羅醫生,謝謝你啦。”女人忽然撫上瞭羅明的肩膀,用一種誘惑的眼神看著他。
“沒什麼。”羅明想躲避這種眼神,但又不願躲避。
兩人的嘴唇就對上瞭,羅明的夢中情人叫劉嘉玲,這個女人很像劉嘉玲。
這是瘋狂的。http:///
忽然羅明的舌頭被咬住瞭,他的胸口也感到疼痛,他的臟器像在被什麼力量往外拉,他把女人一推。
女人吐出瞭一團血糊糊的肉。
羅明的嘴裡都是血,他自己的血。
女人幽幽的看著他,那眼睛佈滿血絲,空洞而惡毒。
“你看看我是誰,哈哈哈哈……”
……
第二天,警察趕到瞭醫院,203病房裡有兩個人被悶死,一個女人被人用針刺穿瞭心臟斃命,還有一個男人,跳樓自殺。
這個男人叫羅明,是第五人民醫院醫生,警察在他抽屜裡發現兩瓶抗迷幻藥和精神安慰藥,抗抑鬱藥若幹,分析羅明可能精神崩潰,產生幻覺和暴力傾向,在殺人後自殺。
法醫解剖羅明屍體後發現,他的舌頭沒有瞭。
但是案發現場找不到他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