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下兇靈

不要隨便撿別人的東西回傢,你知道那東西上,除瞭故事,還有什麼?

【1】

天很陰,沒下雨。

走廊盡頭的窗下,一把黑色傘撐開在地上。寶拉探出頭,呆呆地望著傘出神,幾分鐘後。她朝走廊的兩端看看,確定沒人,突然弓著腰踩著碎步,抓起傘,一溜小跑鉆進屋子。

錚亮的傘骨,精致的鉚釘,傘面是上好的防紫外線黑棉佈。這種傘,在商場裡要400多。她撫摸著密實的傘面,想起表姐的話:“女人除瞭手袋和鞋子,傘也一定要最精致的。打一把廉價的傘,會毀掉女人一身的好體面。”

寶拉向來把表姐的話視為箴言,表姐從小在城裡長大。雖然姿色不如自己,但卻更像公主。

站在表姐華麗的穿衣鏡前,寶拉把傘柄架在脖子一側,歪著頭,欣賞傘下的自己。眼前卻一陣眩暈,那麼一瞬,她好像在臉上,看到另外一雙眼睛。寶拉心裡咯噔一下,與此同時,電話鈴聲突然打破瞭屋內凝結的寂靜。

午夜兇鈴?當看到來電赫然顯示出大學室友米米的名字,寶拉笑自己神經質起來。

搬進豪宅,忘瞭姐妹啊米米嗔怒。

少來,也不是我的,不過是給表姐和姐夫看幾天房子。誰讓我笨,沒簽到工作呢!

簽到他們也不會趕你走的。

也不能總賴著當燈泡,他們蜜月歸來,我就要搬瞭。

掛瞭電話,寶拉很失落。她不明白,有些人怎麼總好命。比如表姐,從小錦衣玉食;比如米米,長相成績很一般,竟首先簽到瞭工作。想起大學時,米米就過得很滋潤,吃穿都講牌子,寶拉暗暗地咬瞭咬牙。

這次,寶拉一口答應米米逛街,因為表姐度蜜月,她有瞭表姐衣櫃暫時的支配權。隨便穿一件,都夠米米唏噓一番。表姐走後,寶拉總偷偷地試穿表姐的衣服,比如現在身上這件JC連衣裙,多麼嫵媚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寶拉臉上熱熱的。她彎腰拿起瞭地上的黑傘,按下卡簧。然後一折一折地將傘收攏。每折一根傘骨,就發出一聲低低的響動,像是一個女人,哀怨的嘆息。

【2】

寶拉出門時,拿瞭傘。表姐說,紫外線是女人皮膚的天敵。

她下樓出電梯,撐開傘剛舉過頭頂,就險些撞到面前的女人。女人穿紅衣,頭發漆黑,綁成兩條辮子。她背對寶拉,擋在門口,不躲也不動。這女人怎麼突然出現沒有一點聲音寶拉厭煩地繞過女人。不知道哪裡鉆出一絲莫名的冷風,她回過頭,紅衣女人不知什麼時候,轉瞭個身,留給她的依舊是後背。

神經病。寶拉頭也不回地走瞭。

米米對寶拉的裙子大加贊賞,同時也不忘羨慕表姐。你的姐夫是個油光滿面的大款吧?

米米預料錯瞭。有錢的是表姐。本市連鎖餃子王,是表姐的老爸開的。姐夫非但不是油光滿面,反而長相帥氣,是一名年輕才俊的外科醫生。

李寶拉,你看看人傢,大你兩歲,過的那麼好。就你這長相,沒工作,也沒弄個好歸宿。

寶拉悵惘地點頭,握著手中的傘。黑傘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傍晚的排骨飯,寶拉一口沒吃。天淅淅瀝瀝下起雨。寶拉撐著傘鉆進小區,收傘的一瞬,她怔住瞭。樓道裡站著的,分明是早上那個紅衣女人。這一次,她不是擋在瞭樓門口,而是往裡移瞭移,站在瞭電梯對面的墻角。寶拉死死地盯著女人的動向,收傘,腳下的節奏沒有變。上瞭電梯,寶拉一轉身,女人沒瞭。

哪傢的女主人遭遇傢暴?她的紅衣,是桑蠶絲的,顏色也很正。寶拉想著,一邊進瞭屋甩瞭甩傘上的水。電話,又響瞭。寶拉被嚇瞭一跳,沒好氣地抓起瞭電話,電話的另一端,是姐夫的聲音。寶拉!你姐姐,出事瞭!

表姐突發性心臟病,寶拉哇一聲哭瞭。哭到最後,竟哭笑瞭,那種笑,沒聲,咧著嘴,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花。

【3】

寶拉沖出病房,抓住姐夫的手。擎著淚花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姐夫喃喃地說,都是我的錯。

不怪你,這種事,誰也不想。

寶拉擱置瞭找工作的事,一心一意地跑醫院,伺候表姐。每每看著姐夫一口一口喂姐姐喝粥,寶拉都會微笑。有這樣一個好男人,可真幸福。

這天,寶拉裝到深夜,裝夠瞭。她踢掉碚腳的鞋子,把裝粥的飯桶丟進瞭水池,憤恨著來到鏡前。拿出一隻香奈兒口紅,重重地,重重地反復塗著,繼而塗出瞭嘴唇,畫在臉上。越畫越大,直到口紅斷裂,啪地掉在地上。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呆呆地拿起瞭那把傘,嘴裡喃喃地說道,“求求你,求求你保佑我,讓天下大雨吧!”黑傘咯吱咯吱地綻開,最後撲的一聲,如女人哀怨的嘆息。

窗外,果然下起大雨。

寶拉歡快地在雨中奔跑,咯咯地笑。當她沖進醫院,姐夫驚詫地看著她,這麼晚你怎麼來瞭。拿著傘還淋成這樣?

她的全身濕透瞭,輕薄的衣裙透過白皙的身體,賣力地呼吸著,胸前的飽滿隔著薄紗在姐夫的眼前起伏不定。

我做瞭噩夢,夢見姐姐……

不會的,姐夫將寶拉攬入懷裡,輕輕地安撫著,拍她的後背。寶拉在姐夫溫暖的胸膛裡哭瞭。

小區裡所有的窗,都黑下來的時候,隻有寶拉的電腦,屏幕亮著,屏幕在黑夜裡微微地顫抖。

佛說,前世因,今世果。她咬著嘴唇:如果因為軟弱。讓今生都不得好過,還談什麼來生?她按下瞭回車鍵。屏幕上出現瞭一排因輸液致死的案例,其中包括在針管裡打空氣的偵探小說。寶拉細細地讀過,輕輕拉開瞭電腦桌下的抽屜。裡面赫然躺著一隻剛從藥店買回的針管。

隻要7毛5分錢。

7毛5,改寫三個人的一生。寶拉抓著那隻針管,塑料包裝隨寶拉吃勁的手,漸漸地扭曲瞭。

略吱,咯吱……空氣中響起瞭一陣脆生生的,如同掰動木偶關節的聲音,接著撲的一聲。那把黑傘莫名其妙,自己彈開瞭,斜立在

地上,左右搖晃瞭一下。

【4】

寶拉怔怔地看著那把傘,這麼好的傘,也有失控的時候?

是的,再好的傘也有失控的時候,就像再好的男人一樣。

想到這,寶拉欣慰地笑瞭,她穿上表姐的蠶絲睡裙,把腳指甲塗得鮮紅。在屋子裡遊蕩,隨手拿起水池裡的飯桶,把碎瞭的飯桶丟在門邊。抬頭的一剎那,走廊裡的聲控燈亮瞭,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背對著自己,寂寥地站在走廊盡頭!

倒吸瞭一口冷氣。關上門。三更半夜,醒著的,都是不懷好意的人。

寶拉連忙拿起瞭電話,想撥給保安。沒等撥出去,電話自己響瞭。仿佛她每次拿起那把傘,都會接到一個電話。這次是姐夫打來的。

表姐因為並發癥,不行瞭。

寶拉來到表姐面前,蒼白的她動瞭動嘴唇。隻說瞭一句話,就永遠地閉上瞭眼睛。

那句隻有寶拉一人聽見的話,隻有7個字,卻仿佛預測到瞭未來:你,穿瞭我的衣服。

寶拉暗暗地重復著這句可笑的話。我,豈止要穿你的衣服。

大雨洗刷著夜色。姐夫的溫度從寶拉抽泣的肩膀上傳來。

走到樓梯口,寶拉抬起瞭頭,看到10層樓梯井的窗上,映著一個女人的背影!

寶拉抓住瞭姐夫的胳膊,把他拉近自己,狠狠地抱著。城,我害怕!

男人聽到寶拉喊自己的名字,怔瞭一下,繼而張開雙臂,用力揉搓寶拉發燙的脊背。傘開瞭,傘下的兩個人在樓梯間扭在瞭一起。

城握瞭握寶拉的胳膊。乖,我料理完她的後事,就會來照顧你的。

寶拉看著他的背影,一根一根地掰著傘骨。每掰一下,鋼制的關節都發出清脆的聲響。走廊裡恢復瞭平靜,宛若生活。

【5】

三個月後,寶拉有瞭第一次晨吐。

她在傢人祝福的目光中,和城領瞭結婚證。親戚覺得,城這樣的男人,能和寶拉在一起,對大傢、對表姐都是安慰。

寶拉在屋內滿足地踱來踱去,她已經很久沒動那把黑傘。

米米忽然造訪。酸溜溜地贊許瞭寶拉的房子、鞋子、衣衫之後,目光落在瞭那把傘上。

傘不錯,上次我就想說瞭。

小意思,送你吧。

可米米是一個煞風景的人,她喝著寶拉沖的上好藍山,卻神秘兮兮地淒到瞭寶拉的面前。其實,越是有錢人的圈子,壞事越多。你們這個小區,以前就死過人呢!一個小三嫉妒大款的老婆,來攤牌,卻被失手推下樓,摔死瞭。那時候咱們還在上學,我今天一來就想起,可不就是這個小區麼!

你少胡說。寶拉用幾件衣服,匆匆地打發米米走。米米出門幾分鐘後,走廊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寶拉打開門,深長的走廊裡,隻有最後一盞燈孤獨地亮著,地面上斜立羞一把撐開的傘。那傘正在左右輕輕地搖晃。

米米?寶拉疑惑地撿回瞭黑傘。打米米的手機,已經不在服務區瞭。

米米看見瞭什麼?穿紅衣的女人!

她飛快撲到電腦前,搜索米米口中的血案。新聞圖片上,圍觀的人群邊上,竟赫然有一把黑色的傘。

寶拉腦海裡串聯著過往的一幕幕,自己見過紅農女人三次。每一次位置都不同,大門口、電梯口、樓梯間、走廊、門口。那女人明明在朝著自己的住所移動!

此時,她應該在哪裡呢?寶拉猛地轉過身,屋子裡是空的。

【6】

表姐究竟是怎麼死的?

難道這把充滿詛咒的傘,陰魂不散,願意幫一切心存嫉妒的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表姐的鬼魂又在哪裡?

寶拉徹底地害怕瞭。她打給城,城也不在服務區。她打給樓區的保安。

嘟……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你,是在找我嗎?

寶拉猛地把電話丟在地上,不斷重復:我沒有害人。我沒有害人……鬼隻會纏著害死她的人。不是我。

撲!黑傘自己打開瞭。寶拉已經想到結果。

打開傘,就可以看見死去的紅衣女人。確切地說,打開傘,就可以看見死人。

豪宅的門響瞭,咯吱吱地拉開瞭一條縫兒。走進來的,是城。寶拉看著他,在地上爬著,抓住瞭那把傘,顫抖著舉過頭頂。

門裡門外,有三個人影。

城、拉著城衣襟的表姐、身後還有一個,背對著寶拉,卻朝前方伸手要傘的紅衣女人。

誰說死,最可怕?寶拉一手打著傘,一手摸著自己的肚子,看著活生生的姐夫,突然,就想到瞭這句話。

《周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