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王面目陰沉,總惦記著你傢裡的女人。有一天,他突然換瞭一張面孔,取代瞭你在傢裡的位置……
1、暖壺
周宥的兒子滿月,隔壁老王送來一份賀禮,是一隻暖壺。那隻暖壺雖然是新的,款式卻很老,看上去應該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物品。
開始,周宥並沒在意,隨手把它放在瞭角落裡。等客人散去,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又一次看見瞭那隻暖壺,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今天來瞭很多客人,送的大都是錢,隻有老王送來瞭一隻暖壺,顯得很突兀。送暖壺應該是上世紀結婚時候的風俗,可現在是2015年5月3日,周宥給兒子擺滿月酒,老王為什麼要送來一隻暖壺呢?
周宥盯著那隻暖壺,冥思苦想。
它的外殼是塑料的,玻璃內膽,木頭塞子,乍一看毫不起眼,仔細一想又覺得它飽含深意。首先,它的顏色不對頭。世上有那麼多種顏色,老王為什麼偏偏送給他一隻綠色的暖壺?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綠色絕對不是一種喜慶的顏色,往往和綠帽子聯系在一起。其次,它的形狀讓人生疑。它的身體呈圓柱狀,又粗又長,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男人褲襠裡那物件,雖然二者從尺寸上無法相提並論。
綠帽子和男人褲襠裡那物件,把這二者聯系起來,周宥得出瞭一個讓他無比震驚的結論:隔壁老王送給他的不是一隻暖壺,而是一頂綠帽子。
能把暖壺和綠帽子聯系到一起,說明周宥極富想象力。
周宥的心情一下子灰暗起來。
這兩年,隔壁老王火瞭,各地都有關於他的傳說,他成瞭大傢茶餘飯後必不可少的談資。其實,大傢嘴裡的隔壁老王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泛指住在你傢附近又惦記著你傢女人的一群男人。不過,在周宥這裡,這個模糊的稱謂具體到瞭一個人,就是隔壁老王。
如果隔壁鄰居不姓王,周宥可能不會胡思亂想;如果隔壁鄰居年紀不大,是小王,周宥可能不會聯想到綠帽子。可是,他偏偏姓王,而且上瞭年紀,他就是隔壁老王,傳說一下子照進瞭現實,給瞭周宥當頭一棒。
曲芬芳從臥室走出來,看瞭周宥一眼,說:“你不睡覺蹲在陽臺上幹什麼?”
周宥沒搭腔。
曲芬芳扭著屁股去瞭衛生間。懷孕之後,她從九十幾斤長到瞭一百五十多斤,體積幾乎增大瞭一倍。現在生完孩子瞭,絲毫沒見瘦,隻是身體癟瞭一些。周宥想:這個一樣相貌平平的女人會和別的男人偷情嗎?
這種事似乎和相貌沒什麼關系。
周宥的心思從暖壺轉到瞭曲芬芳身上。他和曲芬芳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相處瞭三個月之後,他們睡在瞭一起。那是曲芬芳的第一次,見瞭紅。那一夜之後,曲芬芳懷孕瞭,他們就結瞭婚。八個多月之後,曲芬芳早產生下瞭一個兒子。
今天之前,周宥從沒懷疑過什麼。現在想想,曲芬芳的職業讓那一抹紅色變得不太真實。曲芬芳是一名婦科醫生,對女人的身體構造瞭如指掌,想改變點什麼,應該十分容易。順著這個思路,周宥繼續往下想:兒子真是早產嗎?不是足月產嗎?如果是足月產,就說明有人先他一步在曲芬芳的身體裡播下瞭種子,這個人應該就是隔壁老王。
周宥下意識地摸瞭摸腦袋,上面沒有帽子。
曲芬芳從衛生間出來,看見周宥還蹲在陽臺,拿起茶幾上的一個蘋果走瞭過來,一邊啃一邊問:“哪兒來的暖壺?你買的?”
“不是,是隔壁老王送來的。”周宥盯著她的眼睛。
曲芬芳沒再問什麼,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他們住在三十三樓,能看見幾公裡之外的一條彎彎窄窄的河。
送暖壺這麼奇怪的事她為什麼置若罔聞?周宥覺得她的態度很可疑,似乎是在回避什麼。他試探著問:“暖壺怎麼辦?咱們傢有飲水機,用不著。”
曲芬芳想瞭想,說:“我聽人說飲水機裡的水不衛生,以後就用暖壺裡的水給兒子泡奶吧。”她的奶水不多,兒子需要喝奶粉。
周宥竟然沒想出反駁的理由。
吃完蘋果,曲芬芳拎著暖壺去瞭臥室。
周宥跟瞭進去。
臥室裡有兩張床,一大一小,小床有圍欄,肉嘟嘟的兒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裡面,睡得很香,口水都流瞭出來。曲芬芳把暖壺放在瞭兩張床中間的空地上。
周宥瞇起眼睛,盯著那隻暖壺,慢慢地,暖壺上浮現出瞭隔壁老王的臉,他轉動著眼珠子,看看左邊的兒子,又看看右邊的曲芬芳,眼神十分生動,似乎是在表達這樣一個意思:這些都是我的。
周宥晃晃腦袋,趕走瞭幻覺。
“咱們結婚的時候,隔壁老王隨禮瞭嗎?”他問。
“我忘瞭。”曲芬芳翻看著一本育兒書,有些漫不經心地說。
“你仔細想想。”
“結婚的禮單還在床頭櫃裡,你自己看。”
周宥找到瞭那份禮單,在上面沒找到任何一個姓王的名字。他不知道隔壁老王叫什麼。他心裡的陰影面積更大瞭,狐疑地想:結婚的時候隔壁老王沒隨禮,現在為什麼送來瞭一隻暖壺?
離開臥室之前,他又瞥瞭一眼那隻暖壺。
它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表情。
它就像插在領土上的紅旗一樣,是來宣示主權的,周宥想。
周宥乘坐電梯下瞭樓,鬼鬼祟祟地躲在綠化帶裡,給三舅打電話。那隻暖壺就是三舅交給他的,說是隔壁男人送的禮。當時周宥在招呼客人,他走出去準備找隔壁老王道謝,發現他已經乘坐電梯下去瞭。
電話通瞭。
“三舅,我問你件事兒。”
“你說。”
“那個人給你暖壺的時候,說什麼瞭沒有?”
“什麼都沒說,就是笑瞭笑。”
“你說下當時的情景。”
“是不是出什麼事兒瞭?”三舅警覺地問。
“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周宥故作輕松地說。
“當時,我站在門口抽煙。隔壁的門開瞭,他提著暖壺走瞭過來。我趕緊上去接過暖壺,請他進屋喝茶,他沖我笑瞭笑,什麼都沒說就坐電梯下去瞭。”
周宥沉默瞭兩秒鐘。
“沒事兒吧?”三舅還是不放心。
“沒事兒。”周宥笑瞭兩聲,“三舅,你快到傢瞭吧?”三舅傢在幾十公裡之外的一個村子裡,喝完喜酒就坐車回去瞭。
“到村口瞭。”
“那你早點回傢歇著吧,我掛瞭。”
“你好好照顧孩子。”三舅囑咐瞭一句,掛斷瞭電話。
周宥蹲在草地上,開始開掘記憶裡那些關於隔壁老王和曲芬芳的點點滴滴。
他買的是二手房,沒有再重新裝修,直接就搬過來住瞭。偶爾在電梯裡遇見隔壁老王,也隻是相視一笑,說幾句天氣不錯之類的客套話。曲芬芳上白班的時候,他們就一起出門,碰見隔壁老王,她總是低頭不語。
以上記憶沒問題。
繼續往前挖。
剛搬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去哪兒給燃氣卡充值,曲芬芳去隔壁詢問,老王告訴她一個地址。當時,他們站在門口說瞭幾句話,沒進門。
以上記憶也沒問題。
還得深挖。
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周宥看中瞭另一個小區的一套房子,那套房子更大,價格也不高。曲芬芳偏要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她說頂樓視野好,沒人打擾,清靜。周宥無力地爭辯瞭幾句,就妥協瞭。
有問題瞭。
曲芬芳執意要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不是因為隔壁住著老王?
終於抓住狐貍的尾巴瞭,周宥覺得全身發熱,迫切地想要幹點什麼。
隔壁老王拎著一個塑料袋回來瞭,裡面裝著一些從超市購買的食物。他似乎沒有父母,沒有妻子,沒有兒女,沒有朋友,一直是一個人孤獨地出來進去。周宥認為這樣的人最可怕,因為他沒有牽掛,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顧慮。
隔壁老王看瞭周宥一眼,點瞭點頭,過去瞭。周宥仔細品味他的眼神,覺得那裡面飽含深意,有嘲笑,有蔑視,還有一絲同情。
周宥憤怒瞭。
隔壁老王毫無預兆地轉過身,走瞭回來,從兜裡摸出一個紅包遞給他,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說完,他把紅包塞到周宥手裡,匆匆離開瞭。
這算什麼?
賀禮?已經送過瞭,那隻暖壺就是。
撫養費?紅包裡隻有幾張紙幣,太少瞭。
精神賠償金?貌似也不夠。
周宥認定這裡面有鬼。
2、九百六十七
周宥回到傢,母親已經把晚飯做好瞭,都是酒席的剩菜。母親原本在老傢務農,周宥的兒子出生之後,她過來幫忙照看孩子,伺候曲芬芳坐月子。
“曲芬芳呢?”周宥問。
母親瞥瞭一眼臥室,有些不滿地說:“她說不喜歡吃剩菜,回屋睡覺瞭。”她的嗓門很高,生怕曲芬芳聽不見似的。
母親和曲芬芳的關系不是很好,原因不復雜:曲芬芳有潔癖,喜歡清靜。母親不太註重衛生,喜歡熱鬧,經常帶一些老太太回傢大聲聊天,還熱衷於跳廣場舞。
母親一邊給周宥盛飯,一邊說:“沒有公主命卻有一身公主病。”她不知跟誰學會瞭這句話,成天掛在嘴邊。
和往常一樣,周宥選擇沉默,兩邊都不得罪。吃完飯,他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
母親說:“忙活一天瞭,早點歇著吧。”
周宥說:“我出去轉轉。”
母親沒再說什麼,開始收拾桌子。
周宥有一輛小汽車,八萬塊錢買的。下班之後,他開著車在城市裡轉悠,掙點外快。他的車雖然是白色的,但是大傢都叫它黑車。駛出小區之後,周宥直奔郊區。他不敢在市區拉活,怕出事兒。
天已經黑瞭,郊區人很少。
周宥把車停在一所大學的後門,等魚上鉤。他知道,總有一些不安分的學生偷偷溜出來,去往城市的各個角落。有一次,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坐他的車去幾十公裡之外的一個水庫。一路上,他們情不自禁,熱情如火。到瞭目的地,男學生扔下五百塊錢,拉著女學生就走瞭。鬼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刮起瞭大風,呼呼地響。這個城市每到春天就會刮大風,夾雜著沙塵晝夜不停,吹得每個人都灰頭土臉。
周宥又開始想綠帽子的事。這件事像蛇一樣突然從一個幽暗的角落裡竄出來,緊緊纏繞住他,讓他無處遁形,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周宥是這樣想的:想要證明兒子是隔壁老王的,就得先證明曲芬芳和他有染;想要證明曲芬芳和他有染,就得先證明他們認識;想要證明他們認識,就得先找到他們交往的痕跡,包括但不限於通話記錄、手機短信、網絡聊天內容以及開房記錄。問題是,周宥都不知道隔壁老王叫什麼,在哪兒工作,怎麼著手調查?
等瞭一個多小時,沒看見一個人出來。
有點不正常。
周宥發動瞭汽車,決定去別的地方試試運氣。
這裡沒有路燈,四周是深邃的黑暗。一隻蝙蝠突然從車前飛過,差一點撞到擋風玻璃上。周宥看見它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很大。
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年輕人孤獨地行走在黑暗裡。
周宥按瞭按喇叭。
他沒回頭,繼續走。
周宥看瞭一眼後視鏡,後面是無邊的黑暗,那個人不見瞭。他打開收音機,聽見一個男人向主持人哭訴妻子出軌瞭,他換瞭一個臺,還是這事兒。他一下關瞭收音機,沮喪地想:這個世界怎麼瞭?
轉悠瞭兩個多小時,沒拉到一個客人。
車快沒油瞭。
周宥下意識地摸瞭摸褲兜,走得匆忙忘瞭帶錢包。他停下車,摸索著褲兜,希望能找到幾張錢。幸好,隔壁老王送給他的紅包還在褲兜裡。他打開紅包,數瞭一遍,覺得不對頭,又仔細數瞭一遍,確定紅包裡有九百六十七塊錢。
他詫異瞭。
他送出過紅包,也收到過紅包,裡面的錢大都是整數,偶爾有零頭,也都是一些很吉利的數字,六百六十六,八百八十八之類的,為瞭討個彩頭。可是,九百六十七算什麼?
不管它算什麼,肯定不吉利。
周宥越來越覺得隔壁老王就像一個隻有謎面沒有謎底的謎語,讓人抓狂。他愣瞭半晌,開車去瞭加油站。
加油站很小,很冷清,亮著一盞昏黃的燈,看不到人。周宥按瞭按喇叭,過瞭一陣子,從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慢吞吞地走出一個女人,一邊走,她一邊整理褲子。周宥立刻想到那個角落裡還有一個男人,光著腚。
“加滿。”周宥說。
她沒說話。加油的過程中,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她穿瞭一雙男式棉拖鞋,明顯偏大。加完油,她瞥瞭一眼電子屏幕,說:“二百五。”
這個數字比九百六十七還不吉利。
周宥從紅包裡取出二百五十塊錢,遞給她。借著燈光,她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張錢,每一個動作都要重復好幾遍。周宥有些不快。
“你給換一張。”她把那張面額五十的錢遞瞭過來。
“為什麼?”周宥捏瞭捏那張錢,是真的。
“不為什麼,你給換一張。”
“這又不是假錢。”
“你給換一張。”她很固執地說。
周宥給瞭她一百塊錢。她仔細檢查一番,找給他五十塊錢,然後慢吞吞地返回瞭那個黑暗的角落。她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周宥拿出那張她不要的錢,仔細看瞭看,沒發現異常,又看反面,發現反面寫著兩行字:你想知道嗎?後面是一個手機號碼。字是用紅色圓珠筆寫的,很工整。錢上寫著字,這不稀奇,大都是無聊的惡作劇而已。可是,周宥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個隔壁老王設的一個套,動機不明,目的不明。
風更大瞭,一個空紙盒飛快地從周宥面前跑瞭過去。
四周空蕩蕩的。
周宥拿出手機,按下瞭寫在錢上的手機號碼,橫下心,打瞭過去。響瞭兩聲,接通瞭。奇怪的是,對方沒說話。周宥聽見瞭他(她)粗重的呼吸聲。
“你好。”周宥說。
對方沒說話。
周宥等瞭兩秒鐘,又說:“我看到瞭寫在錢上的那句話。”
“你來不見天路七號。”他匆匆說瞭一句,掛斷瞭電話。
時間太短,對方的語速太快,周宥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隔壁老王。他開瞭好幾年車,從沒聽說這個城市還有一條不見天路。回到車上,他用導航儀搜索,竟然找到瞭,在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很遠。
周宥開著車過去瞭。
風越刮越大,車窗“噼裡啪啦”地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想進來,又似乎有什麼東西想出去。不管是那種情況,都很嚇人。
周宥有些害怕,但是必須過去弄個明白。
害怕一陣子總比糾結一輩子要好。
一路上,周宥竟然沒看見一個行人。雖然是晚上,雖然是郊區,雖然刮著大風,但也不能一個人都沒有,這裡面肯定有別的原因。
這個世界已經不正常瞭,周宥想。
跑瞭大半個小時,終於到瞭不見天路。那是一條簡易的水泥路,雙車道,到處都是坑,路邊沒有路燈,種瞭一些歪脖子樹,不知道名字。
四周漆黑一片。
周宥下瞭車,用手電筒照著,慢慢地找。
不見天路兩邊是一排排的門面房,大部分都空著。卷簾門上貼著招租的廣告,成天風吹日曬,白紙已經變成瞭黃紙。有些窗戶上面爬滿瞭蜘蛛,大如核桃。
一片荒涼。
周宥總感覺背後有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在盯著他。他回過頭,背後隻有黑暗。電筒的亮光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孤獨。
找瞭半天,周宥也沒找到不見天路七號。
這條路壓根就沒有門牌。
難道是那個人耍他?周宥覺得應該不是。他換瞭一個思路想:那個人讓他到不見天路七號,說明不見天路七號裡面一定有人,隻要在這些門面房周圍找到有人住過的痕跡,也許就能找到那個人。
周宥又找瞭一遍。
在最西頭那間門面房門口,他發現瞭一個垃圾桶,裡面有一些生活垃圾,方便面袋子礦泉水瓶子啥的。他用手電筒照瞭照,發現卷簾門上沒有招租廣告,再往上看,是一塊黑底白字的招牌:不見天路七號。
原來,不見天路七號不是門牌號,而是一傢店鋪的名字。這麼古怪的店鋪名字,裡面賣的是什麼東西?還有,如此荒涼的地方,東西賣給誰?
周宥的心“撲騰撲騰”的亂跳起來,深吸瞭幾口氣,他敲響瞭卷簾門。
風毫無預兆地停瞭。
天地間鴉雀無聲。
3、索命的孩子
周宥聽見裡面響起“嚓嚓嚓嚓”的聲音,似乎有人正走過來。那個人有一個不好的習慣,走路不抬腳。
卷簾門“吱吱呀呀”地叫著,慢慢地升起來。升到一半突然停瞭下來,裡面那個人慢吞吞地說:“你進來。”
他為什麼不把卷簾門完全升起來?他為什麼不出來?周宥用手電筒往裡照瞭照,隻看見一雙藍色老舊的塑料拖鞋和一對大腳。那個人的腳很臟,腳趾甲烏黑,應該是很長時間沒洗過瞭。
周宥一咬牙,鉆瞭進去。
那個人迅速轉身,躲避著手電筒的亮光。周宥還是看清瞭他的臉。那是一張蒼老的臉,眼睛很小閃著光,下巴上留著山羊胡子,比大多數男人的頭發都要長。
不是隔壁老王。
周宥松瞭一口氣,又有幾分失落。他環顧四周,發現到處都是泡菜壇子,有大有小,上面沒有圖案,全部都是黑色的,顯得死氣沉沉。
那個人點亮瞭煤油燈,黃豆大的火苗無風自抖,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周宥覺得煤油燈和那隻暖壺一樣,都屬於一個已經逝去的年代,它們不應該出現在生活中,應該靜靜地躺在博物館,供人觀瞻,供人追憶。
“怎麼稱呼你?”周宥試探著問。
“叫我老易,周易的易。”他說。
“我看到瞭寫在錢上的那句話……”
“你想知道什麼?”他打斷瞭周宥。
周宥一怔,難道不管想知道什麼他都能解答?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來。妻子出軌這種事,藏在心裡還好一些,如果讓外人知道,那痛苦就會放大,讓人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老易一言不發,等著周宥的下文。
周宥橫下心,說:“我妻子可能出軌瞭……”
“隔壁老王幹的?”老易似笑非笑地問。
周宥抖瞭一下,一下子覺得老易深不可測,徹底服瞭。他立刻換瞭一種語氣,恭恭敬敬地說:“我也懷疑是隔壁老王幹的,可是沒有證據。”
老易沉默瞭一陣子,說:“證據就在你傢裡。”
“在哪兒?”周宥追問。
老易卻不說話瞭,從一個泡菜壇子裡掏出一把花生,一個一個地往嘴裡扔。
周宥想瞭想,問:“是不是那隻暖壺?”
老易還是不說話。
周宥又想瞭想,腦子裡一下就炸瞭,脫口而出:“是我兒子!”
老易終於開口瞭:“你說錯瞭,他不是你兒子。”
“我應該怎麼辦?”周宥無助地看著老易。
老易吃著花生,不說話。
周宥一下就明白瞭,不能白問。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瞭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就帶瞭這些錢……”
“放那裡面。”老易指瞭指他身邊的一個泡菜壇子。
周宥把錢放瞭進去,手指無意間碰到瞭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似乎是活物,他嚇瞭一跳,趕緊抽出瞭手。
老易從角落裡拿出兩個小木凳,讓周宥坐下,又拉下瞭卷簾門,不見天路七號與外面的世界一下子隔絕開來。凝滯的空氣裡充斥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那孩子多大瞭?”老易問。
“剛滿月。”
“哪天出生的?”
“4月3號。”
“幾點鐘生的?”
“凌晨兩點。”
老易閉上眼睛,手指毫無規律地動著,似乎是在掐算什麼。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過瞭半天,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神裡閃著恐懼的光,低低地說:“那是一個孽種。”
“什麼意思?”周宥隱約覺得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那天日值月破,大事不宜,凌晨兩點是醜時,醜時又是那一天的兇時。那個孩子在那一天的那個時辰來到這個世界,肯定是不懷好意。”
“他要幹什麼?”周宥有些懵瞭。
老易東張西望,上看下看,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就像一個正常人的動作放慢瞭十倍,讓人發冷。過瞭一陣子,他盯著一個方向,時而側耳傾聽,時而嘴裡念念有詞,仿佛在跟什麼人交談。
周宥不敢出聲,更不敢動。
過瞭半天,老易松瞭一口氣,用手背擦瞭一下額頭,心有餘悸地說:“打聽清楚瞭。別的孩子到這個世界報恩,那個孩子到這個世界索命。”
“索誰的命?”其實,周宥已經知道答案瞭。
“當然是索你的命。”
周宥打瞭個冷戰,就像一個聽到判決書的死刑犯一樣,一下子崩潰瞭。
老易的神情變得很嚴肅,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地說:“他會讓你失去房子,失去車子,失去妻子,失去親人,失去健康,直到失去一切。四十二歲那年,你病死在一間隻有五平米的出租房裡,口袋裡沒有一分錢,身邊隻有一隻流浪貓。”
周宥的脊梁骨一陣陣發冷。
老易仿佛耗盡瞭全身的力氣,軟綿綿地靠在泡菜壇子是,閉上瞭眼睛。
“我應該怎麼辦?”周宥顫顫地問。
“送他走。”老易慢吞吞地說。
周宥嚇瞭一跳,小聲地問:“你是說弄死他?”說實話,他下不去手,就算那是曲芬芳和隔壁老王的孩子。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不,不是弄死他,是把他送走。”
“送哪兒去?”
“你把他交給我,我幫你處理。”
周宥有些猶豫。從曲芬芳懷孕開始,他就對那個孩子充滿瞭期待。他生出來之後,周宥每天給他喂奶、換尿佈,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周宥和他已經有瞭的感情,突然把他送走,周宥有些於心不忍。
老易又吃瞭幾顆花生,慢吞吞地說:“五天之後,我也幫不瞭你瞭。”
“為什麼?”
“五天之後,那個孩子三十五天,命運已經註定,再想破解就難瞭。”
沉默瞭一陣子,周宥說:“我再考慮考慮。”
老易沒說什麼。煤油燈裡沒油瞭,火苗掙紮瞭幾下,滅瞭。老易無動於衷,靜靜地坐在黑暗裡,無聲無息。
周宥站起身,說:“我想好瞭就給你打電話。”
老易還是沒說什麼。
“我先回去瞭。”周宥走到門口,拉起卷簾門,走瞭出去。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
周宥打開手電筒,慢慢地朝車走去。走出去十幾米,他回過頭,用手電筒照瞭照不見天路七號,看見老易直直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眼神很是悲涼,就像在看一個即將被推進火化爐的死人。
周宥的心一下掉進瞭冰窟。
回到傢,已經是晚上十點半瞭。
母親在廚房忙活。看見周宥回來,她走出來說:“曲芬芳還沒吃飯,我給她煮瞭面,你也吃一點吧。”她是一個面冷心軟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周宥沒胃口,說:“我不吃瞭。”說完,他去瞭臥室。
曲芬芳半躺在床上,睡著瞭。孩子還小,睡不踏實,每天晚上都要醒十幾次,她也跟著醒十幾次,睡眠嚴重不足,抽空就補一覺。
那個孩子躺在小床裡,無聲無息地睡覺。
周宥湊過去,端詳他。
剛出生的時候,他隻有五斤二兩重,哭聲像小貓一樣乏力,很醜,頭發稀少,身體上都是褶子。現在,他好看多瞭,長出瞭一些黃黃軟軟的頭發,變得肉嘟嘟的,很是討人喜歡,隻是還看不出他長得像誰。
他一直沒動。
周宥甚至懷疑他死瞭,伸手試瞭試,呼吸正常。他的嘴動瞭一下,似乎嘟囔瞭一句什麼。他這麼小,哭得還不太熟練,能說什麼呢?
周宥彎下腰,想聽一聽他在嘟囔什麼。
他突然睜開瞭眼睛。
周宥嚇瞭一跳,打瞭個趔趄,坐到瞭大床上。
他哭瞭,撕心裂肺地哭。
曲芬芳立刻就醒瞭,過去抱起他,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左一下右一下地搖晃著,嘴裡還哼著搖籃曲,哄他。
他無動於衷,還是哭。
周宥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他躺在曲芬芳懷裡,轉動著眼珠子,不時掃周宥一眼。他雖然還在哭,但是有些心不在焉。也許,哭聲隻是為瞭掩飾什麼。周宥覺得他的眼神像成年人一樣。
母親過來喊曲芬芳吃飯。
周宥說:“你去吃飯吧,我抱他出去轉轉。”
母親說:“這麼晚瞭,外面還刮著風,別出去瞭。”
周宥說:“風已經停瞭,我就抱他去樓下轉轉,不走遠瞭。”又對母親說:“媽,你早點睡吧,都忙活一天瞭。”
母親出去瞭。
曲芬芳說:“吃完飯我先睡一會兒。半個小時之後,你就帶他回來。你明天還上班,別睡得太晚瞭。”說話間,她用一個小毯子包裹住孩子,隻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周宥抱著他出去瞭。
他想和他單獨談談。
走出傢門,他立刻就不哭瞭,靜靜地看著周宥。不知道為什麼,周宥不敢和他對視,用小毯子的一角遮住瞭他的眼睛,他沒反抗。
小區裡一個人都沒有。幾盞路燈幽幽地亮著,周圍的灌木叢顯得無比幽深,那裡面有幾雙淡綠色的眼珠子,是野貓。
這個世界隻剩下周宥和他瞭。他不知道怎麼弄的,把小毯子掀開瞭,定定地看著周宥,他的眼珠子像野貓一樣明亮。
周宥硬著頭皮和他對視瞭一陣子,輕輕地叫瞭一聲:“周曲。”
他叫周曲,周宥起早貪黑用瞭半年時間才想出這個名字。
他沒反應,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媽媽是誰?”周宥套他的話。
他的眼珠子往上轉瞭轉,給出瞭正確答案——曲芬芳在樓上。
周宥的頭發一下就炸瞭。老易說得沒錯,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小小的身軀裡包藏著一顆心事重重的心。停瞭一會兒,周宥又問:“你爸爸是誰?”
他半天沒反應,似乎是在思考,過瞭大約兩分鐘,他的眼珠子又往上轉瞭轉——這個時間隔壁老王肯定在樓上睡覺。他太小瞭,還沒學會撒謊,不知道謊言有時候可以掩飾自己,保護自己。
周宥的心一下子就硬瞭。
4、送不走的噩夢
第二天,周宥請瞭一天假,帶他去打防疫針,並且沒讓曲芬芳和母親跟著。其實,距離他下一次打防疫針的日子還有七天。周宥不能等瞭,因為老易說過,再過五天他的命運就已註定,無法回天瞭。
周宥要去做一件事,一件決定命運的事——親子鑒定。
打開車門,周宥把他放到後座,用小毯子把邊緣墊高,防止他掉下去。他似乎察覺到瞭什麼,咧開嘴,沖著周宥笑瞭一下。
這是他出生後第一次笑。
周宥覺得他的笑容裡有討好的成分,扭過頭去,不理他。
他突然放瞭一個屁,很響,把他嚇瞭一跳,哭瞭。
周宥很想笑,但是他憋住瞭,關上瞭車門。如果是在兩天前,他一定會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把這件事告訴曲芬芳和母親,分享他身上的趣事,可是現在周宥沒那份心情,隻想弄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
路過一傢銀行的時候,他進去取瞭些錢,又去旁邊的眼鏡店買瞭一副墨鏡。做親子鑒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害怕遇見熟人。
周宥向市醫院駛去。他查過瞭,隻有市醫院能做親子鑒定。
一路上,他不時回頭看。
周曲沒睡覺,安靜地躺在後座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車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即將發生的事毫不在乎。
周宥突然覺得他搞不過他。
到瞭市醫院,周宥停好車,抱著他走瞭進去。一個穿制服的女孩迎上來,問周宥幹什麼。周宥吞吞吐吐地說明瞭來意。女孩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帶他辦瞭手續,讓他去七樓最西邊的科室。
在這個過程中,周曲一直表現得很平靜,蜷縮在小毯子裡,無聲無息。他太輕瞭,小貓一樣,小小的臉還不如周宥的手掌大。想到等會兒就有一根針管紮進他的身體,抽他的血,周宥一陣莫名的心酸。他摸瞭摸腦袋,似乎摸到瞭一頂無形的帽子,於是他很快就戰勝瞭這種情緒。
七樓最西邊的那個科室門口有不少人,大都是男人帶著孩子。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蹲在地上,陰沉著臉,身邊有兩個十幾歲的男孩,長得都不像他。周宥想:看來,世上戴綠帽子的男人絕對不止他一個,有些男人的綠帽子更多更大。這樣一想,他心裡的悲傷就減少瞭百分之一。
周宥排在第九號。
走廊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
悲傷盡在無言中。
周宥慢慢地往前挪動,低頭看瞭一眼周曲,發現他含著手指,竟然沒心沒肺地睡著瞭。他的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孩子的神經比他的身體還粗。
前面隻有一個人瞭。
周曲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放聲大哭。他哭得是那麼傷心,肯定不是餓瞭這麼簡單。周宥覺得他在想方設法逃避做親子鑒定,他的身體現在還很弱小,心裡雖然有三十六計,卻無法付諸行動,隻能用哭聲來拖延時間。
周宥硬下心來,不理不睬。
他哭得臉都發紫瞭。
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聽見哭聲走瞭出來,竟然是隔壁老王。他看見周宥,神色立刻變得十分古怪,明顯想轉身回去,想瞭想,又停住瞭。
周宥無比震驚,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冤傢路窄,此言極是。
周曲立刻就不哭瞭。他肯定知道,救兵來瞭。
周宥的心立刻沉到瞭無邊的黑暗裡。
“你怎麼在這兒?”隔壁老王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一句廢話,周宥不予回答。
停瞭一下,隔壁老王又說:“我在這兒上班。”
周宥還是不說話。
隔壁老王看瞭一眼周曲,意味深長地說:“這孩子真可愛,長得和你一模一樣,你不要胡思亂想……”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周宥的神情。
欲蓋彌彰。
周宥在心裡說:“你當然希望我不胡思亂想,一門心思把你的孩子養大。等他長大瞭,我也被榨幹瞭,他就回到你身邊,我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隔壁老王又說:“做這種事,很傷夫妻感情,你一定要三思。你現在回頭,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看見。”沉默瞭幾秒鐘,他又說:“當然瞭,如果你堅持要做,我可以幫你,畢竟這是我的職責。”
周宥決定放棄親子鑒定。他認為,隔壁老王是這裡的醫生,肯定能修改數據。別人做親子鑒定,相似度也許是99.99%,他做親子鑒定,相似度肯定是100%,他連0.01%的狐貍尾巴都抓不住。
周宥抱著周曲離開瞭。走過拐角的一瞬間,他回頭看瞭一眼。隔壁老王還站在那裡,眼神裡有些許無法掩飾的憂傷。
周宥開著車去找老易。
他要把周曲送走。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把周曲送走之後如何面對曲芬芳和母親。他想出瞭十三條借口,都不滿意,不是太假就是太血腥。最後,他決定這麼說:他去瞭一趟衛生間,忘瞭鎖車門,孩子被人抱走瞭。
她們或許不信。
愛信不信,周宥硬硬地想。他豁出去瞭。
路上太靜瞭,兩旁的灌木叢裡黑咕隆咚的,似乎比陰曹地府還要深邃。偶爾有車駛過,白晃晃的車燈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走在兩個車道中間,竟然沒有司機沖他按喇叭,就像看不見他一樣。
他的腳步越來越輕瞭,腳底下一點感覺都沒有。
終於,他看見那個路口瞭。
紅燈一閃一閃的,似乎是在指引他。
走著走著,周宥的眼睛一下就瞪大瞭——他的車竟然還在那裡。已經過去一個月瞭,為什麼沒有人把它拖走?他慢慢地走瞭過去,盯著它。車窗裡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車裡有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低下頭想。不知道是哪根筋開瞭竅,他突然想明白瞭:車裡那個人就是他!已經死瞭一個月身體正在腐爛的他!
那車外的他是什麼?
周宥決定打開車門看看自己。深吸瞭幾口氣,他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拉開瞭車門。車裡一個人都沒有,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他直起腰,茫然四顧。
紅綠燈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瞭一個男人,筆直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風吹起地上的紙灰,四散飄飛。周宥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它們——那些紙灰可能是母親燒給他的錢。他想:兒子不是他的瞭,妻子不是他的瞭,傢不是他的瞭,這些紙灰總該是他的吧……
那個人慢慢地轉過瞭身,是隔壁老王。他盯著周宥,突然說話瞭:“我到這裡來,是想告訴你幾件事。”
周宥緊張地聽著。
“你根本就沒死。”
“可是我沒有影子。”周宥弱弱地說。
“那是因為你傢裡的燈太多瞭。不信,你往後看。”
周宥回過頭,看見在路燈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隔壁老王又說:“我們不是想嚇你,隻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不能胡思亂想,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輕信他人。否則,你會失去一切。”
周宥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母親慢慢地從一個角落裡走瞭出來,走到周宥面前,抬手抽瞭他一個嘴巴,厲聲說:“畜生!看你幹的好事!”
周宥隱約明白瞭什麼。
隔壁老王說:“你離開醫院之後,我覺得不對勁,就叫上兩個保安,一直跟著你。我看見你把周曲交給瞭別人。等你走後,我讓一個保安繼續跟著你,我和另一個保安控制住瞭那個人。他隻說他叫老易,隻字不提你為什麼把周曲交給他。我讓保安用瞭點手段,他隻好說出瞭實話……”
“他說什麼瞭?”周宥迫不及待地問。
“他騙瞭你,目的是想讓你把孩子送給他,他好拿去賣錢。他開的那傢店生意不好,入不敷出,早就不想幹瞭,可是租金又退不出來,正為難的時候,你送上瞭門。他提前把東西轉移走瞭,打算回老傢把孩子賣掉,甚至連買傢都找好瞭。”
老易是騙子?周宥疑惑地說:“可是,可是他知道……”看著隔壁老王,下面那半截話他說不出口瞭。
“他是不是知道和你妻子有不正當關系的人是隔壁老王?”隔壁老王淡淡地問。
“是。”
“就是因為這句話你才開始相信他?”
“是。”
隔壁老王嘆瞭口氣,說:“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你也當瞭真。”
“玩笑話?”周宥如遭電擊。
“沒錯,就是一句玩笑話。據老易講,他隨手在一張錢上寫下瞭一句話,然後那張錢鬼使神差地到瞭你的手裡。你給他打去瞭電話,他隨口說讓你去找他,沒想到你真的去瞭。開始,他隻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慢慢地,他察覺到你對他的話很信服,就臨時起意打起瞭你兒子的主意。”
周宥的腦子裡亂成瞭一鍋粥。過瞭一會兒,他說:“那張錢是你給我的。”
“我給你的?”隔壁老王一怔,“我想起來瞭,那九百九十九塊錢當中確實有一張五十的錢,就是那張錢上面寫著字?”
“不是九百九十九塊錢,是九百六十七塊錢。”
隔壁老王想瞭一陣子,說:“肯定是那個店主搞的鬼,怪不得他給我換瞭零錢之後,又幫我把錢裝進紅包裡封瞭起來,原來是怕我發現錢少瞭。”
周宥傻眼瞭。
“你為什麼懷疑我和你妻子有不正當關系?”隔壁老王突然問。
周宥吞吞吐吐地說:“因為一隻暖壺。”
“暖壺?什麼暖壺?”隔壁老王明顯吃瞭一驚。
“你送給我的那隻暖壺,綠色的。”
“你是說那隻老式的綠色暖壺?”隔壁老王似乎想起來瞭,“那天,你傢裡很熱鬧,有人說話聲音很大,吵得我頭疼,我就想找你們說一下。出門的時候,我拎上瞭那隻暖壺,打算順便下樓把它扔掉。剛走到你傢門口,有個人就把暖壺接瞭過去,還請我進去喝茶。我知道他誤會瞭,卻不好說破。我越想越覺得不合適,你們傢辦喜事,我不能送隻暖壺,就準備瞭一個紅包,回來的時候給瞭你。”
原來如此。
周宥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隔壁老王又問:“難道就因為那隻暖壺,你懷疑我和你妻子有不正當關系?為什麼?你是怎麼想的?”
周宥沉默不語。他一直覺得之前的推測合情合理,現在看來是那麼的可笑。他左右開弓,用盡全身力氣抽瞭自己兩個大嘴巴,鮮血頓時流瞭出來。
隔壁老王嘆口氣,不再問瞭,轉身慢慢地走瞭。
周宥僵僵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母親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血,恨恨地說:“老婆孩子還在傢裡等著,你傻站在這裡幹什麼?”
“曲芬芳會原諒我嗎?”周宥忐忑不安地問。
母親白瞭他一眼,慢慢地說:“她要是不想原諒你,就不會演這出戲瞭。”
周宥撒腿就往傢裡跑。
他刻骨銘心地記住瞭隔壁老王的話:不能胡思亂想,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輕信他人。否則,你會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