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樓406的童童

(一)

那一年,我在北京泉龍小區做小區裡唯一的保安,這可能是全北京城最破的小區瞭,也可能是最小最偏的小區瞭。

說是保安,其實我也隻是一個看傳達室的而已。

對於一個五十好幾的瘸腿老男人,除瞭做這個還能做什麼?

經常來我這傳達室串門的是租B樓202室的小張,長得整個一個山寨版周傑倫,三流建築學校畢業學的裝潢專業,油嘴滑舌,畢業後又不肯吃苦去單位工地基層,天天貓在屋裡玩電腦,一混無業好幾年。

據他自己說他電腦水平很好,好得總是在我這個老頭子面前吹噓什麼遊戲,什麼軟件,像隻忘記時辰不斷打鳴的小公雞。

他有時候會熱心地推薦我使用他朋友代理的無線攝像監視系統來觀察小區。

我搖頭說,這個你得找上面的人談。他就不再提瞭。

其實我真的應該讓他在樓道裡裝上這玩意兒,那樣我就能知道C樓306室林傢失蹤的女孩哪裡去瞭。

還是2000年,4月3日的一個傍晚,林傢六歲的林小雨提著一個垃圾袋下樓去丟垃圾,從此就沒有回傢。

父母哭得死去活來,在警方介入的一個月後,這件案子最終宣佈為懸案。

在轟轟烈烈的搜索活動結束後,父母選擇瞭放棄,他們不得不離開這個讓他們不停回憶起女兒的房子。

林小雨的失蹤,使我特別註意院裡剩下的小孩的行蹤。

其中一個是13歲上初一的童童,她和林小雨是一幢樓上的。

小女孩很懂事,很講禮貌,和她那個離異獨居的媽媽截然不同。

那個女人,是個小醫院的護士,身材矮胖,脾氣暴躁,天天拉瞭一張苦瓜臉,醜得就是上帝看見她也要哭泣。

我常常聽見夜深的時候她開始打孩子,邊打邊罵,大意是孩子怎麼不聽話,怎麼和拋棄她的丈夫是一個德性,底下還有些聽不清楚的嘰裡咕嚕的話,然後孩子哭她也哭,攪得樓上樓下都睡不好。

我那時候站在她傢門外幾次想推門進去勸勸都忍住瞭,人傢一座樓裡的不勸我說瞭幹什麼?

我能做的就是每次童童放學的時候都喊她進來給幾塊糖她,她會很禮貌地說:“謝謝爺爺。”就高興的拿著糖走瞭。

(二)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看見童童拿著一個腦袋被扯開的佈熊寶寶在傳達室門口哭泣。

我想瞭想,還是打開瞭門,問她怎麼回事。

她進來後含淚說:“寶寶壞瞭,媽媽不給我縫。”

我說:“那你自己可以縫啊。”

童童說:“媽媽不讓我拿針。”

想想也是,我也不敢讓她拿針。

我把小熊拿瞭過來,離她遠遠地掏出針線,幫她縫小熊。

童童歡喜地看著我手指縫線的動作,高興得要笑起來。

到底孩子就是孩子。

我縫好小熊,遞給童童。童童接過後說:“陳爺爺你真好,不像我媽媽拿針隻會紮我。”

我聽瞭心立刻抽緊瞭,一把抓住童童的手:“她紮你哪兒瞭?”

童童指著左手臂對我說:“這裡,”然後又指指右手臂,“還有這裡。”然後指的是雙腿。

我飛快地擼起她的袖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是結疤後的針眼。

童童哭著說:“每天晚上媽媽都要拿針紮我,我痛,她就捂住我嘴,不讓我哭。”

我的心憤怒起來,感覺自己的眼睛也酸酸的。

我幫童童整理好衣服,決定趁她上學的時候去和她母親談談。

當我按響門鈴,童童母親開門後,我剛坐好,這個女人就冷冷地說:“童童和你說瞭什麼?”

我很嚴肅地告訴她:“童嫂,我不管你對童童父親有多大恨,你也不能拿孩子出氣。”

我頓瞭一下:“尤其不能拿針紮孩子,否則,我再知道一次準報警。”

我說話的時候,童童媽媽一直在搖頭,一等我停住話,她就插話道:“那個鬼孩子的話,你一句也不要相信。”

我很生氣,站起來義正嚴辭地告訴她:“你不要再抵賴瞭,我看的很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把童童身上的針孔給警察看?”

那個女人一把擼起袖子:“我身上也有針孔,那我告訴你這都是那鬼孩子紮的,你信不信?”

(三)

三幢樓上還有三傢的窗戶裡有亮光,一傢是B樓202室小張傢的,他一準又在通宵玩電腦。他隻知道躲在房間日夜玩他的電腦,連方便面和飲料都打電話托我去買。

還有A樓的908,這傢燈亮也正常。

還有一傢就是C樓406的童童傢,這就很不正常瞭: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女兒,這麼晚瞭還亮著燈幹嘛?

初春的夜,有些冷。

我把電筒調得更亮,向C樓走去。突然,一條黑線沿著草皮哧的遊瞭出去,似乎有條巨大蜥蜴一樣的東西飛奔著進瞭童童傢那幢樓。

我揉瞭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看看手表,凌晨三點瞭。

來到C棟樓下,我抬頭往上看去,黑黑的樓道就像一張長長的大嘴,冷幽幽地等著我鉆進去。

我小心翼翼地來到童童傢門外,關掉電筒,將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裡面的動靜。

“當”的一聲,不小心電筒碰到瞭防盜門,我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意亂,轉身就想下樓。

剛掉頭走出幾步,身後吱呀一聲,門開瞭。

我隻好轉過身來,看見童童抱著玩具熊站在門口,身後站著童童媽,面色蒼白,母女倆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們也不說話,大傢就這麼僵持著。

我舔舔嘴唇,決定打破僵局:“童童媽,我在底下……”

我沒說完,童童媽伸出手來,啪的關上瞭房門。

瞬間我清楚地看到那隻伸出來的手上紮滿瞭繡花針。

我沒勇氣再去敲門,慌亂地想離開這裡,幾乎是小跑著到電梯前按下按鍵。

電梯上顯示的是三樓,不管我怎麼按,它都停在三樓不動。

我忽然明白瞭:電梯裡有人,那個人固執地停在三樓。

三樓有什麼?有林小雨的傢。鬼大爺原創鬼故事。

我已經按過兩次按鍵瞭,依然不見電梯門開,忽然想到,如果現在我奔到三樓,正好能捉住在電梯裡出來的人。

可是當我跑到三樓,電梯大開著,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他走瞭,就在我下一層樓的短短時間裡。

光亮從電梯打開著的門中透射出來,我眼角正好瞄見樓道裡天花頂上有個黑影溜溜地閃瞭出去。

還是那個蜥蜴一樣的影子,我定晴去看,還是什麼也沒有。

我想瞭想,快速地進電梯下瞭樓,沖出樓道才長舒一口氣。

(四)

一大早,童童又哭著出現在傳達室門口。

我趕緊把她拽進值班室:“童童,哭什麼呢?”

她哭著伸出小手:“陳爺爺,我痛,我媽媽又用針紮我。”

我帶上老花鏡一看,怒火頓時升瞭起來——童童的食指上,指甲縫裡隻露出一個最小號的針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個女人瘋瞭,一準瘋瞭!我拿出針線盒,摸出最細的棉線穿過針鼻,打瞭個短結,一咬牙提著線使勁把針拔瞭出來。

孩子痛哭瞭起來,我的心跟刀絞似的,也跟著想掉眼淚。

我拽起童童的手:“走,童童,不上學瞭,跟我找你媽算賬去。”

童童驚恐地往後退:“我不去,我不敢去,那不是我媽媽,她,她是個妖怪。”

童童哭著說:“她每天半夜起來,用針紮完自己就紮我,邊紮邊罵我爸,說他帶給她那麼多傷痛,報復不瞭他,就要我記住,爸爸是怎麼傷害她的。她就拿針紮我,邊紮邊問我記住沒有,記住沒有。”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晚上童童媽關門的手,手上紮的跟牛毛似的針。

我把穿瞭線的針線頭剪短,遞給童童:“童童你現在還去上學,要是你媽發現你手上的針沒瞭,你就說自己拔瞭,知道不?”

童童把針別在書包上,抽泣瞭說:“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紮我。”

我低聲對童童說:“陳爺爺晚上一定去救你,你放心,我會勸你媽媽不再紮你罵你的。”

童童伸出小指頭:“那爺爺你和我拉勾。”

拉完勾,童童背起書包高興地蹦跳著去上學瞭,我到看不見童童的時候,拿起瞭電話。

天又黑瞭,今天夜裡要去童童傢的,不再是我一個人。

(五)

整個上半夜,我都註視著C樓,終於在午夜三點的時候,406的燈亮瞭起來,我捅捅睡在我床上的一胖一瘦兩位片警:“二位,起床吧,燈亮瞭。”

兩個人看瞭看406的燈光,一下子來瞭精神:“老陳,原來你說的還真有這回事。”

我無語瞭,掏出電筒:“我們走吧。”

他們跟在我電筒光的後面,一行人走在寂靜的夜間小區裡,身後兩人不停地嘀咕:“別說,你這小區夜裡挺靜,有點疹人。”

到瞭C棟門口,突然四樓傳來一聲尖叫,兩警察對望一眼,臉色認真起來,迅速向樓上沖去,我緊緊跟在後面。

剛到四樓口我就看見406的門掩著沒關好,於是一把拽住瞭兩個片警,做瞭個噓的表情,三人輕手輕腳地摸過去趴在門縫上看。

深夜裡,淡淡的燈光從門縫透出,三個黑影悄悄地趴著窺視著室裡的一切。

童童媽背對著我們坐在沙發前面的椅子上,左手死死按著不斷尖叫掙紮的童童。她右手舉起,在沙發後的墻上投出一個黑影,一個尖長的黑影在她指間閃爍。

繡花針!!

我和兩個片警對望一眼,胖警怒吼著一腳踢開瞭門,沖過去拽住瞭童童媽的手腕,一耳光扇她臉上:“你這個毒婦。”

我抱住撲過來的童童,聽她在我懷裡泣不成聲:“陳爺爺,媽媽,媽媽又拿針紮我。”

我邊安慰童童,邊惡狠狠地朝童童媽看去,她正在胖警手裡掙紮扭動,邊歇斯底裡地放聲大叫:“放開我,放開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身體裡有毒,不紮出血不行。”

童童媽對著童童尖叫?“童童你告訴他們,告訴他們,媽是在幫你放毒啊,你看,你看,媽怕你哭,媽也紮瞭,媽陪你一起痛。”

她朝我這裡伸出手來,手上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樣,紮滿瞭繡花針。

我厭惡地掉過頭去,童童縮在我懷裡顫抖不已,尖叫:“媽,媽,你不能再紮我瞭,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沒針,我身上沒針啊,我真的沒紮過你啊,我沒毒,我沒毒,你不能再紮我瞭。”

突然胖警一聲呻吟,我連忙掉頭,看見胖警捂著手跳在一邊,童童媽舉著針要撲過來,卻被瘦警死死抱住,在瘦警懷裡掙紮大吼著:“是你算計好的,是你這個小妖怪算計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沒中毒,你騙我,你騙我,你算好瞭害我的是不是?”

片刻瘦警就被她推個四仰八叉,她一個趔趄,舉針直朝我和童童沖瞭過來。

我連忙把童童拉在身後,擋住瞭童童媽媽,她一邊鬼叫一邊竭力想拖開我,急瞭就拿針往我臉上亂紮,童童在我身後拉住我衣服下擺驚得直叫喚,兩個片警回過神來連忙要過來幫忙。

也不知道混亂中是童童媽媽推倒瞭我,還是我拽倒瞭她,還是我們兩都被嚇得亂鉆的童童絆倒瞭,反正三個人都倒在瞭一起,在地上糾纏不休,亂揮亂舞著叫罵,片警也撲瞭上來,想摁住童童媽媽,場面混亂得不能再混亂瞭。

突然,我們中間有一聲女人尖厲的慘叫聲,我們一驚,同時停下手,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童童媽茫然地坐在那裡,披頭散發,一隻眼睛裡什麼神氣也沒有,另一隻眼睛上眼皮耷拉著,一小截針鼻露在外面,一條血線沿著下眼皮流下來。

我看瞭看片警,片警看瞭看我,童童躲在沙發邊上嚇得直哆嗦,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是誰不小心把針給紮瞭進去。

那麼混亂的時候,誰都有可能,誰也有嫌疑。

也許童童媽自己知道,但她就那麼呆呆地坐著,一隻沒瞎的眼睛茫然地盯著縮在沙發邊的童童。

瘦警咽瞭下口氣,試探地對我說:“老陳,她剛才是自傷,對吧?”

我沒吭聲。恐怖小說:

胖警看著我都要哭出來瞭:“老陳,陳大爺,陳老爹,她是自傷的,您看見瞭,對吧。”

我長嘆一聲,點瞭點頭:“是!還不快叫救護車!”

兩個片警如夢初醒,慌忙掏出手機打120,童童哭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但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她瞭。

救護車的聲音響到瞭樓下,我手忙腳亂地幫片警把童童媽往門外搭,突然!

突然!

我搭著童童媽的頭部時無意中分開瞭她披下來的頭發,一根白色的很短很短的線頭從她頭發根部閃瞭一下,立刻又被頭發遮住瞭。

但我已經看清瞭線頭上打著一個小小的結。

一根針深深地紮在她天靈蓋正中,一根針鼻打瞭線結的針。

這才是童童媽突然癡呆的原因吧。

我手一松,胖警連忙扶住瞭童童媽的頭,低聲對我說:“陳老爹,你吃不消就休息一下。”

我聽著他的聲音覺得那麼遙遠,腦袋裡好像一個一個雷閃過,扶住墻盡量不讓自己倒下。

我的手在顫抖,我的腦海在閃動:

童童把針別在書包裡,抽泣瞭說: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紮我。

我們上樓時406掩著沒關好的門。

童童縮在我懷裡顫抖不已,尖叫:媽,媽,你不能再紮我瞭,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沒針,我身上真的沒針啊。

童童媽大吼:是你算計好的,是你這個小妖怪算計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沒中毒,你騙我,你騙我,你算好瞭害我的是不是?

我,童童媽,兩個片警,還有童童翻滾在一起。

童童媽瞎瞭的眼睛,茫然的眼神。

童童媽頭皮上輕輕晃動的白線頭。

一切越閃越快,我忍不住抱頭呻吟起來。

童童,面前十三歲的女孩,看著我死死盯著她的表情,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獰笑,對我豎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間,輕噓瞭一聲。

我這才發現房間就剩我和她瞭,慌忙連滾帶爬地逃出瞭房間。

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對童童感到深深的畏懼後,我開始想院子裡曾經有過的另一位可愛的女孩子。

C樓306,住在童童傢樓下的6歲失蹤瞭的林小雨。

林小雨的出身和童童不一樣,她有一個幸福的傢庭。

母親是教師,父親也是教師,所以傢教非常好。

童童很文靜,基本很少和別人說話,而林小雨見人就喜歡紅著個小臉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桌子裡的糖經常都為她和童童準備著。

(六)

在氣溫漸漸走入初夏的溫暖裡,一切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上面也接受瞭我的建議,給小區樓道裝瞭監視器。

當然業務是給小張做瞭,同時小張把那舊電腦免費送給瞭我,我在傳達室也可以看到樓道的情況,巡夜的也少瞭。

原本以為情況會一直這麼好轉下去,誰知道

還是從小雨走後的C樓306說起。

這夜,306的燈又亮瞭。

嚴格來說,也不是燈亮,實際上是一閃而滅。

但偏偏讓我看到瞭,我連忙用小張教我的辦法用電腦去調看306的門前。

這下我真的被嚇住瞭——我看見306的門輕輕開瞭,林小雨的頭從門中伸瞭出來,左右看瞭看,又縮瞭回去。

門又關上瞭。

從此我知道306裡面囚禁瞭一個鬼魂,可憐的小雨一直沒能走出那個門。

由此我決定再也不去C樓轉悠瞭,可是工作是半點由不得人的。

一天深夜裡C樓響起瞭淒慘的呼救聲,我連忙爬起來一看——不得瞭瞭,406的陽臺上童童兩隻手抱住窗戶,整個身子懸在空中,正叫著救命。

陽臺上,童童媽正把童童的手指一根根的扳開,邊瘋狂地笑著。

我不管那樓裡有什麼鬼瞭,嚇得大叫:“快住手啊『”邊玩命的往406跑。

但已經來不及瞭,還沒跑到C樓,眼睜睜看著童童已經掉瞭下來,我便跑邊閉上眼睛,不忍看要發生的景象。

沒有我想像中的慘叫,等我到樓下睜開眼睛,看見童童一點傷害也沒有地站在306的陽臺邊上,然後一下從306的窗戶裡迅速躥進瞭306的陽臺,像是被什麼東西拉瞭進去。

我一下想到瞭林小雨的鬼魂,心裡一顫,跑到306門口正要掏鑰匙開門,門自動打開瞭。

童童咬著嘴唇站在門口,眼中閃著憤怒的火花,見我站在外面,輕輕地說:“陳爺爺您來得正好,和我一起上樓吧。”

後面還有腳步聲,我一看,是小張也被呼救聲驚醒趕來瞭,我的心這才定瞭點,就答應瞭童童,和小張一起陪她回傢。

童童傢裡童童媽驚恐的縮在地上,嘴裡喃喃地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東西。我想,恐怕隻好把她送精神病院去瞭。

童童冷冷地說:“媽,別裝瞭,我知道你已經恢復瞭。”

童童媽驚恐地看看我們,又看看女兒,嘴裡呀呀說個不停,動也不動。

童童嘆瞭口氣,對我和小張說:“陳爺爺,小張哥,麻煩你們把這張床翻過來。”

她指的是房間裡一張兩米的大床。

我和小張走過去,揭開床墊,把床板翻瞭下來。

“啊!”我和小張嚇得大叫起來,床下有個跟長盒子一樣的夾層,裡面放滿瞭石灰,石灰中一張幹枯的人手斜斜地伸在外面。

不知道童童什麼時候進來瞭,也站在我們旁邊,面無表情地說:“麻煩爺爺和叔叔把我爸爸的屍體刨出來吧。”

我和小張又互相看瞭看,誰也不敢先動手。

童童媽撲瞭過來,趴在石灰上,詛咒地罵道:“你個小妖怪,你是怎麼知道我把他藏在這裡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童童輕輕地說:“媽,你夜裡從來就沒覺得有人在床下敲著床板嗎?”

童童媽媽一下子站瞭起來,驚恐地看著石灰堆裡伸出的那隻枯手,連連後退。

童童走過來把石灰撫開,一具呲牙咧嘴的男性裸體幹屍呈現在我們眼前。一隻手緊緊地握著石灰,另一隻手向上舉著,身體奇怪地扭曲著。 童童繼續對童童媽說:“兩年前我就奇怪,為什麼爸爸突然沒有瞭,我明明下樓的時候他還在樓上和你睡覺,回來時他就不見瞭。”

“但你告訴我他走瞭,我也就隻好相信。”

“直到不久前,我夜裡總聽到床板下有輕輕的敲擊聲,於是我用電筒照瞭望床板的縫隙裡一看,看到瞭那隻手,我才明白,爸爸根本沒走出這座樓,他被你埋在瞭預謀好的陷阱裡,天天都在這屋子裡。”

窒童媽吼瞭起來:“你個小妖怪,你不是我的種,你連你媽都要害,你知道嗎?我不殺他,他就要拋棄我們娘倆,你以為他回來是看你啊!是看我啊?”

童童也忽然吼瞭起來,指著屍體說:“可他是我爸爸,你就是我媽,你也殺瞭我爸爸。”

童童媽指著屍體怪笑起來:“是我殺瞭他,怎麼樣?我沒動刀,沒動槍,我就給他打瞭麻醉針,然後活活地把他埋進石灰裡,你知道嗎?我埋他的時候,他的眼睛還半睜著,他還哀求地看著我。看什麼呀,有什麼好看,你不是說會永遠陪我麼?我不過是幫你兌現諾言罷瞭。你看,你死的又不痛,石灰很快就會燒壞你的肺,麻醉藥會讓你一點痛苦也沒有,你知道還是老婆疼你瞭吧,讓你走的一點痛苦也沒有,沒準,你還能活過幾天呢,對吧?”

童童身體抖得跟秋風裡的落葉一樣。

忽然,幹屍的手猛地抖動瞭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我們三個人都看見瞭,童童媽也感覺到瞭,三個人同時大叫起來。

幹屍活瞭。

童童媽沒叫。

她直接暈瞭過去。

留下我們三個面對這難以言喻的恐怖。

正想著,那個幹屍豎著的胳膊慢慢換瞭一個方向,又指向瞭我。

小張和童童立刻盯著我看,我更是連連後退。

突然,胳膊倒瞭下去,我看到,在白色的石灰裡,有什麼黑黑的東西拱瞭上來。

童童媽也悠悠地醒來過來,大傢都看著我。我咽瞭口口水,拿起張報紙卷成桿狀輕輕地撥開瞭那黑東西上面的石灰。

一隻臉盆大的蠍子舉著雙螯,翹起端部有尖尖毒針的尾巴,驕橫地趴在屍體上看著我們。

原來剛才是它在幹屍底下,晃動瞭屍體胳膊。

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鉆進床板的,蠍子這玩意,就喜歡陰涼幹燥的地方,可能就待在裡面沒出來,靠吃屍體過瞭兩年,長成瞭這麼大塊。

忽然,蠍子扭動瞭幾下,然後又是幾下,好像非常痛苦的模樣,小張捅捅我:巧瞭,它要下小蠍子瞭。

真被他說中瞭,母蠍子的背部突然裂開,無數白花花的跟小蜘蛛似的蠍仔從它背上爬瞭出來,在石灰裡到處亂拱。

最疹人的一幕開始瞭,母蠍子舉起雙螯,鉗住離自己最近的蠍仔往嘴裡送去,嚼食起來。

不過那些蠍仔也不是善類,爬瞭一會,像是被母蠍的舉動激怒瞭,團聚著對母蠍發起瞭進攻,一會就又白花花地聚瞭母蠍一身。

母蠍很快就隻剩下瞭一個殼皮,我們膽寒地看著面前這自然界殘酷的一切,都沒敢說話,直到警車聲傳瞭過來。

忽然一陣狂笑響瞭起來,是童童媽,女人撲到瞭屍體上,在石灰裡亂抓,大口大口的吞食到處亂爬的蠍仔,邊吞邊咬牙切齒的詛咒:“我叫你們吃,我叫你們吃,畜生,畜生,連媽媽都不放過。”

我看到她的一隻眼睛在斜瞥著童童,童童冷冷地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很快白花花的蠍仔又爬滿瞭女人的全身,她吞吃的幅度越來越小,突然抽瞭一下,趴在屍體上不動瞭。

我和小張小心的把她翻過來,一隻小蠍仔從她鼻孔裡鉆瞭出來,很快又鉆進石灰裡不見瞭。

女人翻著白眼,她死瞭。

警察處理瞭後來的一切,下樓的時候,小張拽拽我衣服:“你覺得這母女倆像不像蠍子?”

我看看他,沒說話。

下樓的時候,我們看見警察抬著兩具屍體,押著童童一起上瞭車。

童童正焦急地四處張望,看我來瞭才松口氣,對警察說:“我有句話和陳爺爺說。”

警察揮瞭揮手,她跑過來拉著我俯身低低地在我耳邊說:“把我傢窗戶打開!”

我沒聽懂,她聲音大瞭一點:“把我傢窗戶打開!警察把它關上瞭。”

我點點頭,她這才放心的上瞭警車,車子開動的時候,她又伸出頭來大喊:“記得我剛才的話。”

我朝她揮瞭揮手,警察帶著她遠走瞭。

可她傢都沒人瞭,要開窗戶幹嗎?何況小張又不肯跟我上去.我哪敢一個人上去?

我就沒去開窗戶。

我回去瞭值班室。

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少,我的工作也就相對輕松,隻要註意進出的幾個人就行瞭。

然而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瞭,在童童被警察帶走的第五天,林小雨在白天出現瞭。

所有的居民,還有她的父母,以及警察,都再次找到瞭這個可憐的孩子。

她仰面躺在樓道出口,身上還穿著消失時的小花棉襖,光著腳,臉色一點血色都沒有。

死人的臉當然隻有蒼白。

隻能看到她的脖子上有兩個人牙印一樣的痕跡,還有幹瞭的血滴。

她的父母哭的死去活來,我做為保安又被傳去警察局問話,又遇見瞭法醫。

法醫確定地說林小雨是昨天夜裡才死的,死因是大量脫血。

有人咬著她的脖子,吸幹瞭她的血液。

還有,法醫疑惑地說:“這具屍體太不正常,那女孩的手腳都起瞭厚厚的繭。這是長期的摩擦才能造成的,難道她不是像人一樣直立走路,而是在地上爬的?”

我看著法醫不說話,法醫搖著頭走瞭。

這天下午,童童回來瞭。

本來還應該有她一個親戚做監護人,但那個親戚來瞭就跑瞭,留下童童一個人照應自己。

第二天童童就盯著我問:“小雨死瞭?”

我點點頭。

她又問:“你沒開窗戶?”

我搖搖頭。

童童看著我,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就是不說話。

我沒看過一個孩子會有這麼狠毒的表情,忍不住打瞭個寒戰。

(七)

在小區裡和我一樣將為人民服務堅持到底的還有一個人。

他是一個清潔工,小區垃圾的清運都是他負責的。

這是個臉上佈滿如刀皺紋的看不出年齡的寡言男人,瘦高個,看不出具體年齡,他說自己姓蒙,我喊他老蒙。

老蒙和我一樣,不願意提起過去,也看不到未來。他說話生硬僵直,像是喉嚨生瞭銹,不仔細聽基本聽不懂。

難怪他不多說話。

但這天清晨他運走垃圾的時候多說瞭一句話,我拉開門後,他站門邊遲疑瞭一會,對我說:“你們這個小區裡的人不正常。”

也許聽說瞭我們小區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從那次以後,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晚上秋風吹起落葉堆尖的孤葉打轉,遠處有夜烏在嘀喃咕咕的暗語。

當月亮被雲遮蓋的時候,院子裡傳來一聲急促而淒慘的犬叫,似乎有隻野狗被什麼咬住瞭脖子。

我拎起才申請下來的警棍,拿著電筒奔瞭出去。

我拿著電筒到處的遠距離照瞭照,天空似乎有隻夜鳥掠過,別的什麼也沒看到。

有幾根脫落的松針隨風落在我的領子裡,癢癢的不太舒服,我用電筒照著前方,忍不住將背靠到雪松上蹭瞭蹭。

啪,一團毛茸茸冷冰冰的東西落在我的頭上,我嚇瞭一大跳,連忙把那東西從頭上拉下來扔在地上。

是隻死麻雀,我用電筒照瞭照,喉管被什麼動物咬斷瞭,似乎血也被吸光瞭。

我用電筒照著鳥落下的方向,照到瞭一個天然的樹權旮旯口,還有個鳥尾巴露在外面。

我伸手摸去,居然摸出瞭一堆死鳥,腦袋耷拉在羽毛裡,和剛才那隻麻雀死的一樣。

我想起來林小雨的屍體,她脖子上的傷痕也和這被咬死的烏一樣。

法醫說過那是人的牙印。

有什麼東西正在努力地從葉堆中爬出來。

我驚慌地叫出聲來,一腳踢翻瞭落葉堆,準備看勢頭不對掉頭就跑。

一隻野狗側躺在落葉堆下,水汪汪的眼睛最後看瞭我一眼,閉上瞭。

剛才想爬出來的舉動是它最後的努力瞭,這下努力徹底結束瞭它的生命。

我翻過來它的身體,仔細剝開它喉嚨下的細毛,果然下面也有兩個牙印。

夜空上烏雲靜靜的流淌,身前兩隻高大的雪松像兩個黑色的巨人在冷冷地俯視著眼前的一切。

就在我轉身想要離去的時候,忽然嗅到瞭一絲血腥的味道。我循著味道來到雪松樹下,抬頭向上望去,樹杈上有一個人背對著我,嘴裡吧唧作響,似乎還在回味血液的的鮮美,當他轉過頭來,我終於看清楚那是小張。

小張朝我猙獰地一笑,很快地跑開瞭。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張開嘴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邁開腿想走,腿卻像灌瞭鉛一樣沉重,一股絕望的情緒開始在胸中蔓延。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瞭。

第二天我們在406的門口發現瞭倒在地上的童童,她的鑰匙插在門上門卻沒有打開。

她死瞭,脖子上有兩顆牙印。

在轟轟烈烈的又一次搜查活動結束後,童童成為瞭警察局裡的又一卷終將蒙上灰塵的檔案。

警察的意思:一個月內,大傢都搬出小區,一勞永逸。否則,北京市這麼大,怪事這麼多,我們隻是警察,又不是道士,抓不瞭鬼。(警察原話)

隻有一個和我同姓陳的高個警察走的時候對我說:真相,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有些人,有些事,連時間也沉淀不瞭。

我苦笑著看他走出門口,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等過瞭童童的頭七,說什麼都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十一)

我站在小張門外,當我敲響這個門,我的血液和靈魂都將轉入已經嗜血如狂的小張體內。

從此他的身體隻是一個容器,容納著我的靈魂。我可以拋棄自己老舊殘破的身體,以一個年輕健康充滿活力的身份再次嶄新的生活。

但我並不同情小張,雖然他和我關系很好,但他糟蹋瞭自己的年華,將青春耗費在瞭無謂的網絡上,從不懂得腳踏實地地去努力。

這樣的生命,也許早就該死瞭,我隻是奪取瞭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而已。

當警察發現自殺的老陳的屍體的時候,這個小區裡的兇殺案就結束瞭,誰會去註意被嚇跑瞭的小張呢。

我離開的時候隻需要帶走傳達室裡那瓶礦泉水。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在鏡子裡我的新的身體瞭,對瞭,我的屍體上還不能留下小張的牙印。

我掏出小刀,割破瞭自己的腕脈,輕輕地舔瞭舔。

門慢慢地打開,裡面什麼光亮也沒有,我含笑走進瞭黑暗。

尾聲

我走到小區門口,老蒙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我身後:“走吧,我們還要趕火車。”

我斜瞥著他:“如果我說我不想去呢?”

老蒙笑瞭笑,我心臟突然如蛙躍一般,痛得喘不過氣。

老蒙淡淡地說:“想得到,總要先失去些什麼,發過的誓,也總有約束的。”

“從你吞下蠱靈開始,你和我兒子之間已經有瞭一根看不見的命運連線,不是你想放棄就放棄的。”

“對瞭,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我掏出身份證看瞭看:“張洪山。”

天邊剛現的曙光再次被吞噬,黎明前的黑暗來臨瞭。

《周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