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循環

(一)

秋天,是一個蕭條容易感傷的季節,樹蔭下為老人專設的象棋桌椅,靜靜地等待老人們的赴約。老人們也總是不負,閑暇的時間都會三兩成群,或下棋或論天論地亦或談生活瑣事。

吃過午飯,三個老人不約而同的出現在這個專設裡。

“老李,你兒子昨天回來幹嘛?怎麼不玩幾天再走?”老張伸手準備移動自己的棋子。

“老張啊,提到我那個兒子就心如刀絞呀,媳婦兒被他打走瞭,自己還死不成器,我就靠我的積蓄和退休金養著我孫女,他這次回來又是找我要錢的,在電話裡要錢不同意就罵,想不過就不給他打錢過去,這不,逼得沒辦法回來拿錢啦,拿完錢好話都沒一句,轉身就走瞭。”老李深深地嘆瞭一口氣,繼續看著棋局發起瞭呆。

“老李,快,該你瞭。其實吧,我的內心也是糾結的,一方面期待他們能夠多點時間待在傢裡,一方面又希望他們不要回來,很多時候我以為我害怕的隻有告別的時候,原來我同樣害怕重逢,每一次重逢,我都會害怕馬上失望地告別。”

“誒,我說。剛剛都還是風和日麗的,怎麼一晃眼的功夫就烏雲蔽日啦?老李老張啊,是不是該收拾棋局回傢啦,看來大雨馬上就要來瞭。”坐在一旁觀看他們下棋的老黃警覺起來。

“不打緊不打緊,跨兩步就到傢瞭,雨來瞭也不怕。來,我們繼續。”老張打趣的說著。

“說著也奇怪,我昨天不知道是做瞭一個夢還是迷糊瞭,但感覺老真實瞭。就前幾天病死的那個何老頭,身體僵直的站在我面前,瞪著我的眼睛說他死得好不甘心,他要帶走幾個陪葬,還列瞭一張死亡名單,其中就有我們幾個及子女的名字。”老黃不安地說著。

“你肯定是做夢瞭,哪有這種事,不過何老頭也真是可憐,孝順的女兒出意外死瞭,兒子自從結婚後三年五年都不見回來一次,到死都沒回來看一眼。可悲呀。”老張說著說著隻覺背後一陣陰冷。

“爺爺,爺爺,你看,何爺爺怎麼在張爺爺的後面?”老李的孫女不知什麼時候跑瞭過來。

老張們聽瞭,同時看向老張的背後,卻什麼也沒有。

“來,來爺爺這來,你肯定看錯瞭,何爺爺到瞭天堂變成瞭星星,我們是看不到他的,你肯定看錯瞭。”老李一把把孫女抱到懷裡。

“我們還是回傢吧,天也要下雨瞭,再加上昨天做得那個夢,還有點兒心驚膽戰的,再怎麼說,我老來得子也不容易,他才十八九歲,不知的事兒還多,得把他叫回來才是。”老黃憂心忡忡地說著。

大傢都同意瞭,念念不舍地離開瞭那個“專設”。

(二)

漆黑的夜晚,寂靜陰森,外面的風陰冷的嚎叫著,時不時可以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現在已經午夜時分,剛從外面回來的黃濤(老黃的兒子)已經疲憊不堪,突然一個黑影掠過窗頭,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瞭,湊近窗戶看去。“那不就是何老頭嗎?怎麼會……”他覺得不可思議,心裡也開始戰戰兢兢起來。

他害怕地鉆進被子裡,雙手狠狠地抓住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不是熱,是嚇得發虛。外面還是寂靜的可怕,仿佛黑暗要吞噬一切,他不敢多想隻期待黎明的到來。

終究是太疲倦,他進入瞭夢境,這場夢,並沒有使他的精神放松,反而在經歷著一幕幕驚心動魄的畫面。

他從床上掀開被子一躍而下,沒有瞭睡覺前的疲倦和恐懼,一把拉開瞭門,沖向自己的父親房間,父親房間開著燈(老黃的妻子難產死去,孤獨的他害怕黑夜,所以後來一直都是挑燈長夜)。黃濤右手拿著水果刀,左手拿著蘋果,不慌不急地削完瞭蘋果,緩緩地走近他的父親,父親此時睡得正香,絲毫沒覺到自己的兒子就站在自己的床前。

窗外的風肆虐地吹,似乎是越來越猛,越來越猛,黃濤又有些害怕瞭,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這時候他神智總算還有些清醒,立即找個椅子坐下,大呼一聲“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一些吧”,給自己壯壯膽,心裡也總想著這是夢,隻是夢境,醒來就沒事瞭。

可是,在椅子正前方像一個懸掛的,對,那是鬼,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鬼,黃濤鎮定不住瞭,心在發抖,手足無措,隻能握緊手中的水果刀,等那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凌亂的白頭發,猙獰的面孔。瘦得隻剩皮包骨的體型,冒著棍子粗的青筋,兩眼淋出來的是血,遍佈瞭整個臉,黃濤來不及喊一聲救命,更來不及做出抵抗,何老鬼電閃雷鳴般繞到黃濤的後面,雙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握住他的刀,慢慢的靠近老黃,何老鬼左手掀開被子,右手用力的抓住黃濤,狠狠地向老黃胸部捅去,一刀接一刀,老黃僅僅嘶啞的“啊”瞭幾聲,便已經斷氣沒有任何反應。

而後,何老鬼把黃濤逼回座椅,自己俯身站在他的背後,殘酷而發狂的冷笑著:“我的兒子那時在你這個年紀特別乖巧、特別懂事兒的,什麼事情都會先考慮到我,先問問我,可是現在,因為她老婆,我的壞兒媳婦,一直都很少回傢,有個三病兩痛打個電話都舍不得,甚至連我死都不回來見我最後一眼,這一切,也都因為你父親,小時候總喜歡跟他開玩笑,以後有瞭老婆一定要把你自己的父親忘瞭,完瞭,還不忘嘲笑一番,而你,我也恨,我討厭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著傢的人,討厭仗著寵愛而從來不顧父親的人,討厭不知道孝順無恥的人,所以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什麼顏色的。”

何老鬼笑得更加陰冷,把椅子一個360度的旋轉,轉到自己的對面,奪過黃濤手裡的刀,在他的左邊胸口上用刀劃一個圓弧,何老鬼似乎非常享受這樣一個血淋淋的場面,也似乎很喜歡看著黃濤的無助和扭曲的表情,然後,抽出一支手,用力地伸進黃濤的胸口裡,左右晃動,左右掏,晃出來的是殘忍,掏出的依舊是紅心。

隨著月黑的散去,連呼吸的聲音都跟著靜止,一切又恢復瞭寧靜,可昨晚的一幕幕,並不是夢,而是現實,鐵骨錚錚的現實。

(三)

老張和老李吃過晚飯後,如往常一樣坐在屬於他們的專屬上,聊聊傢常,聊聊瑣事。

“老李呀,自從老黃父子出事兒以後,我心裡一直都像一顆石子懸在心裡一般,總覺得還要發生著什麼。”

“你不說,我心裡也早有瞭這種預感,這幾天,我也老想起老黃之前說過的一些話,包括‘死亡名單’,弄得我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

“我有一個想法,把我們的兒子都叫回來,我們一起去戶外散散心,舒緩舒緩一下情緒。”

“這個想法不錯,等下我們就給他們打電話,無論如何也要叫他們回來。”

陽光和煦的灑在臉上,沐浴在肌膚上,似乎是久違地重逢。加上父子的重逢,心情更是格外的明朗,那些擔憂隨著這些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他們帶上簡單的物資所需,開始瞭戶外運動的步伐。

一天的行程讓他們樂此不疲,也累得精疲力盡,不過心情總是爽朗的、愉悅的。

當然,這個夜晚,也註定瞭不同尋常。秋的夜,伴有雷雨閃電也不足為奇。狂風呼嘯,樹葉被刮得沙沙作響,一片片樹林也都吹往同一個方向,尖銳的刺鳴聲仿若鬼怪在叫囂著要沖破地面,一切都顯得那麼令人毛骨悚然,使人後悔走這麼一遭,就連烏鴉也嚇得哭笑不得,撲騰撲騰,忙亂的不知道找哪裡落腳。

他們選擇瞭一處廢棄瞭的房屋,這麼大雨也隻能決定在這裡安營紮寨。夜深瞭,他們扛不住白天的勞累,也無心在這樣一個夜晚安心睡去,他們就這樣圍著篝火,坐在一團蜷縮著。

“你們聽,什麼聲音?像怪獸,不,像鬼怪……不知道,你們聽聽。”老李的兒子緊張地語無倫次。

“真的有,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我活瞭這麼一大把歲數,也不相信會有什麼鬼怪,可是這又會是什麼聲音呢?”老張有點兒開始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他實在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聲音。

“聽到瞭,聽到瞭,一下鞥……一下昻……一下呼……”老李和老張的兒子異口同聲地說。這時,他們更加拿不定主意,更加擔憂和恐懼瞭。

嚇得老張老李的兒子渾身顫栗,像篩糠一樣哆嗦起來,緊緊摟著自己的父親,父親們的心也在胸膛裡跳得像個大桿子使勁撞地一樣,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緊似一次,父子們就這樣依偎著,等待著周圍將要發生的一切,這一切仿佛要把他們吞噬掉,迎面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和恐懼。

屋外,那種奇怪的聲音越來越近,愈來愈清晰,沒錯,那就是驚悚電影裡出現的種種鬼叫聲,誰也不敢探頭去張望,任恐懼在心裡蔓延。直到那聲音的來源有瞭準確的方位,老張和他的兒子才畏手畏腳的挪出幾步,透過門縫借著火光他們用探索和恐懼的目光望著他:皮包骨的身軀,血肉模糊的雙眼,白如紙的皮膚,猙獰的面孔……等待著他們世界末日的到來。

“他進來瞭,拿著一把水果刀進來瞭。”老張和老張的兒子驚叫瞭起來,他,何老鬼就飄在他的面前,他們嚇得不寒而栗,他們經受不住他那樣的銳利目光,驚得如滿月小孩兒聽霹靂,骨頭都要震碎瞭,心像有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們倆頂著一股勁兒,奪門而出,準備開車逃走。

在困境中的人們,往往在乎自己大過其他的任何事情,他們眼中的“自死而生”總是不太清晰,隻是一味地害怕不敢前進,很想體會那麼一種感覺“自死而生”會不會給我更多更新鮮的生命。

老張開著車一個勁兒地向前沖,可何老鬼既然找上來瞭,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們,他飛奔而來,趴在車的前方,伸出長長的舌頭,老張的前方也早已看不清路,仍一個勁兒的往前開,撞在大石頭上瞭。老張暈瞭過去,何老鬼一卷舌頭,就將老張甩在瞭車的輪胎下,接著手一揮,輪胎在老張的身體上一遍又一遍的碾壓著,連一句呻吟也聽不到。

“爸,爸……”老張的兒子在車上隻能一遍一遍叫喊著,沒辦法吐出其他的字來。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的爸爸,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剩下地就隻是一遍遍得不到答案的責問。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我的女兒出車禍,痛得呻吟,你為何逃之夭夭,見死不救,任她自生自滅,哪怕你報警或通知我一下,我也不會怨你,現在隻是讓你體驗一下至親在你眼前慘死的情形,卻無能為力挽救他的生命。”

“不,不。”

沒等他說下一句,何老鬼又一卷舌頭,將他從副駕駛座位上卷起倒掛在樹幹上,再拿著水果刀在臉上、手臂上、肚子上,一刀一刀地劃,一刀一刀地捅,直到沒有半點兒動彈的欲望和呼吸的氣息。

天空此時下的不是雨,是血,是鮮紅的血。

這時的廢舊放屋裡,老李兩父子已感到絕望和無助,整個房間裡充滿惶惶不安的氣息,好像這就是他們最後喘氣的機會。

過瞭一會兒,他們倆沖出廢舊屋,朝一個方向跑去,隻覺得渾身凌徹骨髓,連自己要跑去哪裡都不知,隻是模糊的,恐懼的向前方跑著。

後面,是窮追不舍的何老鬼,左右,是時不時被驚的烏鴉的撲騰聲。

“兒子,沒路瞭,你站我後面,我替你擋著。”最情真的還是自己的骨肉情。說什麼他也不能丟下自己的兒子。

何老鬼追上來瞭,就在老李的正對面,他嚇得臉上猶如七八樣的顏色,一搭兒紅一搭兒青,一搭兒綠一搭兒黃,不自覺的向後挪瞭挪,他的兒子也隨之挪瞭挪,這一挪,就“啊”一聲掉入瞭懸崖。

等老李反應過來人已經瞭無影,老李轉過身,無力地跪瞭下來。雙手舉起,自問道:“我這是造瞭什麼孽呀,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待我們,為什麼為什麼,連一個種都不給我們留下。”他的這些疑問恐怕誰也給不瞭他,隻能帶著疑問縱身而躍,跳下瞭懸崖。最起碼,他能選擇他的死,能選擇和他的兒子一起死。

陽光穿過林間,一切又顯得那麼和諧溫暖,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是啊,有的時候,一句話,可能毀瞭人的一輩子;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能改變他人一生的命運。

《周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