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詩意地居住
我夢想的生活是這樣的:離開充滿汗臭的人群,離開口水飛濺的微博,離開虛偽的種種規則,去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享受生命本身的快樂。哪怕隻一周。
沒事的時候,我跟女友經常駕車去遠郊轉悠,尋找中意的地方。這天,我們在某個山腳下發現瞭三座農傢院,樹上掛著一塊小板,上面寫著“出租”二字,還有一個手機號。
這地方後面是山,前面是河,空氣鮮得跟沒有似的。我掏出手機,撥打小廣告上的那個手機號,通瞭,同時我聽見左邊那個院子傳來一陣手機鈴聲。
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小夥子。
“你好,我想看看你的房子。”
“噢,你在哪兒?”
“我就在門口。”
女友碰瞭碰我,朝左邊那個院子抬抬下巴。
我放下電話,清晰地聽見房東在左邊那個院子的說話聲。
我掛瞭電話,走過去,敲響瞭院門。那是兩扇木門,被風雨剝蝕得坑坑窪窪,如果它跟房子同齡,也許這房子有一百歲瞭。木門開瞭,一個小夥子走出來,他看瞭看我,說:“是你們?”
我說:“是我們。”
我以為對方應該是個農民,這個小夥子卻不像,他的服飾、膚色、神態,更像城裡人。
他見我有點驚詫,就說:“我也是租戶,在這裡住瞭一年瞭。房東去海南女兒傢瞭,他把租房的事交給我瞭。”
我說:“噢。”
他打量瞭一下我女友,然後問:“你們想租哪個院子?”
我說:“我先看看吧。”
他說:“OK。”
他走到中間那個院門前,打開瞭鎖。院子十分整潔,地上連個草棍兒都不見,一間堂屋,兩廂臥室,一些簡單的木傢具,炕上鋪著幹凈的被褥。難得的是還有一個小號的冰箱。
看完之後,小夥子又帶我們去瞭右邊那個院子。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張燦,燦爛的燦。你呢?”
我說:“一傢子,我也姓張,我叫張山,這是我女朋友李也。你一個人住在這兒?”
他說:“我跟我女朋友,她在睡覺。”
我說:“你們也從北京來的吧?”
他說:“不。”
可能是戒備,張燦沒說他是哪裡人。
他走到右側院門前,問:“這個院子要看嗎?”
我說:“看啊,不是沒人住嗎?”
他說:“當然沒有。”
然後他開始開門。這把鎖頭好像好久沒開過瞭,上瞭銹,鑰匙插進去,“咔,咔,咔……”扭動瞭好多次,終於“噠”一聲開瞭。
我走進去,四下看瞭看,跟剛才那個院子幾乎一模一樣,就是地上長著草,稀稀疏疏的,中間一條青磚道。它和中間那個院子的墻上,立著一架木梯。從本意上來說,我喜歡住這個院子,離張燦他們遠一些,更安靜。我看瞭看李也,李也小聲說:“租中間那個院子吧。”
我沒表態,問張燦:“他這房子怎麼租的?”
張燦:“一年3600塊。”
我大吃一驚──我跟李也在北京那套房子一個月就3500塊!
我趕緊說:“我要租的,租一年。我把錢交給誰?”
張燦說:“等房東回來直接給他吧。我把房子給你們留著,你們先交點定金。”
我說:“交多少?”
張燦說:“交70吧。”
我趕緊掏出70塊錢給瞭他,他回到左邊的院子裡取來紙和筆,很認真地給我們打瞭收條,然後問:“對瞭,你們租哪個院子?”
我剛要說話,李也輕輕碰瞭碰我,然後說:“中間的。”
張燦說:“噢,隨便你們。”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瞭,這裡離北京還有兩個鐘頭的車程,我跟李也上瞭車,打算返回。張燦目送我們離開,車開動之後,李也突然降下車窗,問瞭一句:“你女朋友叫什麼?”
張燦說:“她也姓李,她叫李池,池塘的池。”
李也沒有再說什麼。
離開那三個院子,沿著土路走瞭四五公裡,上瞭公路。
我對李也說:“為什麼不租右邊那個院子?”
李也說:“荒郊野外,萬一遇到什麼事,警察都趕不來。我們跟他們離得近點,安全。另外,我感覺怪怪的……”
我說:“怎麼瞭?”
她想瞭想,沒想出究竟哪裡怪,就說:“你可別上當啊。”
我說:“上什麼當?總共就70塊錢!”
李也就不說話瞭。
公路很寬,很平,畫著鮮艷的交通線,兩旁的山鬱鬱蔥蔥,鑲嵌著圓圓的夕陽。
我把音樂打開,LadyGaGa的瘋狂音樂。李也說:“關掉。”
我就關瞭,世界陡然安靜下來。
我說:“怎麼瞭?”
“我想起來哪裡不對勁瞭……”
“你說。”
“名字……”
“名字?”
“你看你叫張山,他叫張燦。我叫李也,他女朋友叫李池。他的名字多個火字旁,他女朋友的名字多個三點水──有這麼巧的事嗎?”
我想瞭想,確實巧。我說:“可能是緣分。”
2、詭異初現
我是個文人,屬於自由職業。李也算是我的讀者,喜歡唱歌,從外地來北京找機會,但是極不順利,生存都成瞭問題,她幸運地遇到瞭我,首先解決瞭一日三餐問題,現在又跟隨我一起尋找精神的自由。
我們離開北京,朝郊外進發。我們的後備箱裡裝滿瞭東西,烤架,木炭,各種肉串,一箱可樂,一箱啤酒,一堆書,一把六弦琴,兩隻躺椅,兩副太陽鏡,還有很多蚊香。
張燦聽到瞭我們的車聲,他從左邊那個院子走瞭出來,跟我們打招呼。然後,他把鑰匙遞給瞭我,說:“這裡離鎮上不到五公裡,你們可以去那裡買米買菜。”
我說:“謝謝。張燦,從今天起我們就是鄰居瞭,晚上一起來吃燒烤喝啤酒吧。”
張燦說:“我女朋友很悶,不喜歡跟生人打交道。謝謝你們,沒什麼事我就回去瞭。”
然後他就離開瞭。我和李也一直望著他。他進瞭左邊那個院子,關上木門,似乎還閂上瞭,然後那個院子就再沒有動靜瞭。
李也小聲說:“我懷疑……”
我看瞭看她:“嗯?”
她說:“我懷疑他根本沒有什麼女朋友!”
我說:“時間長著呢,很快就會弄清他那個院子住幾個人。”
這天晚上,我跟李也在院子裡支起瞭烤架,開始烤肉串。在北京郊區都不允許炭火燒烤瞭。
隨著“吱吱啦啦”的烤肉聲,香味在院子裡彌漫開來。左邊那個院子一直無聲無息。隔著很高的墻,看不到裡面有沒有亮燈。這時候我對張燦跟他女朋友好奇起來——他們是幹什麼工作的?為什麼要住到這裡來?他們的經濟來源是什麼?
又一想,人傢也會納悶,我們是幹什麼工作的?為什麼要住到這裡來?我們的經濟來源是什麼?
第一批烤肉熟瞭,我跟李也一邊喝啤酒一邊吃烤肉,那感覺超爽。天上的月亮就像圓規畫的。我烤第二批肉的時候,發現鹽沒瞭,我說:“李也,我讓你把那袋鹽帶著,你放哪兒瞭?”
李也瞪大瞭眼睛:“我忘帶瞭。”
鹽並不好吃,但是任何好吃的東西都少不瞭它。沒鹽瞭,這就叫掃興。
李也抱歉地看瞭看我,主動跑到屋裡去找瞭一圈,出來瞭,顯然沒找到,接著,她朝左邊的院子看去,說:“我去找他們要一點。”
我白瞭她一跟,說:“我去吧。”
接著我走出去,來到左邊那個院門前,喊瞭聲:“張燦!”
沒人應。
我又喊瞭一聲:“麻煩你,你傢有鹽嗎?”
裡面還是沒人應。
我趴在兩扇木門上,從中間的縫隙朝裡看瞭看,我發現窗子黑著,他們這麼早就睡瞭?
我一步步地退回來,說:“他們睡瞭。得,不烤瞭,明天去鎮上買吧,你再檢查下都缺些什麼,一塊兒買回來。”
李也把帶來的東西看瞭看,列瞭一張單子。收瞭烤架,我們進屋瞭。左右兩間臥室,我們選擇瞭右邊那間,它靠近右邊那個沒人住的院子。電視機在左邊那間,不過,在這麼安靜的鄉下,傻瓜才會去看電視,隻要打開它,城裡的生活立即就會追上我們──女裡女氣教你如何美容的男化妝師,含淚叫賣假貨的電視購物小姐,翻拍瞭一遍又一遍的無恥古裝電視劇,專門抖落人傢傢醜的所謂調解節目……
我把蚊香拿出來,點著,然後爬到瞭炕上:“我從小到大一直睡炕。你來體驗一下。”
李也想上炕卻停下瞭:“我想上廁所……”
茅廁在房子一側,靠著張燦那個院子。顯然,她不敢一個人出去。
我從炕上跳下來,說:“走。”
出瞭屋,外面竟然有些涼,青蛙在河邊“呱呱呱”地叫。李也進瞭茅廁,尿著尿著突然停瞭,我把腦袋轉向瞭她的方向,她聽到瞭什麼?
過瞭會兒,她走出來,小聲說:“你聽。”
“聽什麼?”
她朝張燦那個院子抬瞭抬下巴。我豎起耳朵聽,隱隱約約聽到張燦在低聲說話。
既然我們能聽見他說話,那麼他也能聽見我們說話,我把聲音壓低瞭,說:“他在跟他女朋友聊天吧。有什麼不對嗎?”
李也說:“怎麼聽不到他女朋友說話呀!”
我又聽瞭一會兒,斷斷續續地聽到張燦說:“下這麼大雨我怎麼去啊!……不行的話,讓他叫個快遞送來得瞭……最近我去瞭一趟宋莊,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我說:“他……可能在講電話,或者在說夢話。走吧。”
我們回瞭屋,躺下來。李也說:“剛才那個張燦說的那些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憋不住笑出來:“有什麼問題嗎?”
李也接下來說瞭一句話,我一下就不笑瞭,她說:“我怎麼感覺……他說的那些話是你前幾天說過的呢?”
我打瞭個冷戰,忽然想起來,四天前的晚上北京下大雨,我跟一個朋友通電話,他說另一個朋友幫我把作協會員證辦好瞭,讓我去取一下。我們還談到瞭宋莊。
屋裡頓時有瞭一種詭異的氣氛,我平躺下來,說:“巧合吧。”
接下來,我和李也都不說話瞭,聆聽外面的聲音。隻有青蛙叫。
3、鐵桶左鄰
一夜,平安。
上午,我和李也開車去瞭鎮上,果然隻有幾公裡。我們買瞭鹽,一袋葡萄,還有一些日用品,順便吃瞭兩碗岐山臊子面,回到新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鐘瞭。
葡萄是我們的一個道具。李也在水龍頭下洗幹凈瞭,然後裝在水果盆裡,跟我一起敲響瞭張燦的院門。
過瞭好半天,木門終於被打開瞭,張燦露出腦袋來。他穿著我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那件白色T恤,有點小。
李也說:“我們買瞭葡萄,特別甜,給你們送些嘗嘗。”
張燦伸出手想接過去:“謝謝。”
李也依然端著葡萄,直截瞭當地說:“我們能進去嗎?”
張燦趕緊閃開瞭身子:“歡迎,來來來。”
我們就走進瞭他傢的院子,我敏感地發現,他傢跟我傢中間的墻上,也立著一架木梯。
院子裡有一張小桌,幾把椅子,李也把葡萄放在瞭桌子上,然後四下看瞭看,突然問:“你女朋友呢?”
張燦朝屋裡望瞭望,說:“她在睡覺。”
我的心一緊。為什麼他的女朋友永遠在睡覺?
李也笑瞭笑,說:“能把她叫出來嗎?以後我們就是鄰居瞭,我很想認識她一下。”
張燦看瞭看李也的眼睛,過瞭半天才輕輕說瞭一句:“好的。”然後,他慢吞吞地走進瞭屋裡。從外面看進去,門洞和窗戶都黑糊糊的。
李也看看我,我也看看李也,我們在緊張地等待。過瞭大約四五分鐘,張燦出來瞭,我們緊緊盯住瞭他的背後,果然跟著—個女孩。她也穿著一件白色T恤,頭發亂糟糟的,看來真的剛剛睡醒。她幾乎是躲在男朋友背後,怪怪地朝我們看過來。
互相介紹之後,那個女孩低低地說:“你們聊吧,我還有點事沒做完。”然後女孩抱歉地朝我和李也笑瞭笑,轉身又進屋瞭。
無論怎麼說,這個張燦沒有騙我們,他確實有個女朋友。我對他一下放心瞭。
李也說:“你女朋友很靦腆。”
張燦說:“她懶。”
我索性一追到底:“看氣質你應該是個畫傢。”
他愣瞭愣:“不,我不是畫傢。”
他沒有進一步說他是幹什麼的,很顯然,他不願意透露什麼。這對情侶就像一隻鐵桶,我圍著它轉瞭幾圈,一敲再敲,始終聽不到回聲。我知道,遇到我這樣的鄰居實在是太討厭瞭,我不再追問什麼,對李也說:“我們回去吧。”
李也說:“好。”
張燦說:“我把葡萄倒出來,你們把盆拿回去。”
李也說:“先放在這兒用吧,我們又不是再不來瞭。”
張燦就說:“那謝謝你們啊。”
我和李也走到院門前,我停下來,又回頭朝墻上那架木梯看瞭看──兩側的院子都有木梯,而我們那個院子卻沒有。就是說,從兩側的院子都可以爬進我們那個院子來,我們卻爬不到兩側的院子去。
4、雨夜見鬼
日子一天天過去瞭,一直沒什麼異常。
我和李也開始享受我們制造的鄉野生活──我們去鎮上買瞭釣具,到河邊釣魚,某日下午奇跡般地釣上瞭一條胳膊那麼長的鯉魚,最後它掙脫魚鉤,逃掉瞭;我們坐在院子裡,喝啤酒彈吉他唱老歌;我們到山裡采瞭很多野菜,專門吃瞭一頓素餐……
左側那個院門一直緊閉著,一直沒什麼異常。
一直沒什麼異常才是真正的異常。
這天下午,我和李也又談起瞭那個張燦和李池。李也說:“一直不見他們出門,他們吃什麼?”
我說:“估計他們外出的時間跟我們不一樣。”
李也說:“難道他們半夜外出?”
我說:“鬼知道。”
過瞭會兒,李也突然說:“他們不會是逃犯吧?”
我說:“有可能。”
李也說:“那我們就太危險瞭……”
我說:“你錯瞭。你跟一個平常人做鄰居,並不能確定他是不是變態殺人狂,也許,在你睡熟之後,他正透過窗縫觀察等待下手的時機。逃犯就像驚弓之鳥,比任何人都老實,生活在他們旁邊最安全瞭。”
李也說:“這邏輯……”
天快黑的時候,響起瞭雷聲,雨點滴滴答答掉下來。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又找不到鹽瞭,於是就喊李也:“上次不是買瞭鹽嗎?”
李也說:“在櫥櫃的第一個抽屜裡啊。”
我打開第一個抽屜,沒有,又打開另外幾個抽屜,都沒有,不由嘟囔瞭一句:“怪瞭……”
李也也找瞭找,最後也嘟囔瞭一句:“真是怪瞭……”
我說:“得,泡方便面吧。”
於是,晚上我們一人隻吃瞭一包方便面。
雨越來越大瞭,打得窗戶“噼裡啪啦”響。關瞭燈之後,李也抱緊瞭我。我在城市裡的時候很喜歡下雨,一下就把我和這個世界隔絕瞭,內心非常沉靜。我發現離開瞭城市之後,我是不喜歡下雨的。
過瞭一會兒,李也說:“我想看電視……”
這句話透露瞭她的心態,她已經懷念城裡的生活瞭。我拉燈繩,“咔噠”一聲,燈沒亮。我明顯感覺李也的身體繃緊瞭,她說:“怎麼瞭?”
“停電瞭。下這麼大雨,肯定哪裡電線斷瞭。”
“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睡覺唄。”
李也就不說話瞭。我們聽著雨聲,一直到半夜,都沒有睡著。雨漸漸停瞭,濕漉漉的草木氣息從窗縫鉆進來,天地之間無比安靜。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聽到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你們要鹽嗎?我是鄰居。”
我一下就瞪大瞭眼睛。李也好像睡著瞭,她沒動。
我朝窗外看去。借著昏暗的天光,我看到一顆腦袋趴在右側那個院子的墻頭上,正在朝我們的窗子看過來。
我不想嚇著李也,一轉身下瞭炕,三步並作兩步地沖瞭出去。再看墻頭,空空如也。
我確定,剛才我看到瞭一顆腦袋,他溫和地說:你們要鹽嗎?我是鄰居。
見鬼瞭,毫無疑問,見鬼瞭。目前我惟一能依靠的人就是張燦和他的女朋友,不管他們多怪,畢竟是我的同類。
我沖出院子,踏著積水去敲響瞭左側那個院門。
沒想到,很快我面前的木門就打開瞭,張燦好像就等在院子裡。他說:“怎麼瞭?”
“右側那個院子有人!”
“有人?”
“我看到墻頭上有顆腦袋,一晃就不見瞭!”
張燦靜默一會兒,然後說:“我跟你說件事,你別害怕。”
我一下就盯住瞭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我發現他長得有點不像我白天見過的那個張燦瞭。
他說:“右側那個院子死過一對情侶……”
我的腦袋“轟隆”一聲,我想怒吼: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壓制住情緒,竟然十分冷靜:“什麼時候的事?”
張燦說:“房東對我說的,兩年前,那個院子租給瞭一對情侶,後來才知道,他們是私奔出來的,走投無路住到瞭這裡,最後錢都花光瞭,走到瞭絕境。女的有點動怒瞭,想回傢,男的怕她離開,半夜鎖上門,把房子點著瞭,想跟那個女的同歸於盡。那個女的從窗戶爬瞭出去。全身冒煙,她一邊慘叫一邊沖進河裡,結果淹死瞭……”
我朝右側那個院子看瞭看,說:“那房子……”
張燦說:“當天晚上,鎮上的義務消防隊趕過來,把火撲滅瞭。後來房東又重新修瞭修。”
我又說:“你既然知道那個院子死過人,為什麼還住在這兒?”
張燦在夜光中笑瞭:“我從來都不怕這個。”
“你女朋友也不怕?”
“她不知道那些事。剛才你說你看到瞭一顆腦袋,我相信真的鉆進什麼人瞭。”
我說:“要不咱倆去看看?”
張燦看瞭看我,意味深長地說:“好哇,隻要你不怕。”
說完,他回到瞭屋裡,過瞭會兒又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把鑰匙,遞給我一隻手電筒。
天上閃瞭兩道電光,卻一直沒見雷響。我跟在他的身後,一步步逼近瞭右側那個院子。
張燦打開木門,“吱呀”一聲,我忽然意識到,滿世界的青蛙都不叫瞭。我打開手電筒朝院內照去,安安靜靜,不見人影,手電筒照在窗戶上,黑糊糊的。那架木梯還靠在墻上,我去仔細看瞭看,地上那麼泥濘,木梯上卻不見腳印。
張燦看瞭看我,說:“進屋嗎?”
我說:“進啊。”
他又用鑰匙打開瞭堂屋的門,我站在門口朝裡面照瞭照,一張陳舊的條案,上面立著黑框的鏡子。一張八仙桌,兩把高高的木椅子,桌上擺著一隻茶壺,上面落滿瞭灰塵。我又到兩個臥室看瞭看,空空蕩蕩的,炕上兩套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最後,我走進廚房,赫然看到案板上放著一袋鹽。
我和張燦退出來,他小心翼翼地鎖好瞭院門。我說:“我不會在這裡住下去瞭,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北京。”
“噢。”
我說:“我勸你們也不要住下去瞭。”
“噢。”
“我確實看到那顆腦袋瞭,我還聽見他問我們要不要鹽……”
“噢。”
“你肯定不相信這些……我們今天晚上能不能搬到你們那個院子去?”
“可以啊,反正我們閑著一個臥室。”
“謝謝。你先回吧,我叫上我女朋友,馬上過去。”
張燦先回去瞭,我回到屋裡,把李也叫瞭起來。她迷迷瞪瞪地問我:“你幹什麼啊?”
我小聲說:“這地方鬧鬼瞭!我們搬到張燦那個院子去,明天我們就回北京!”
李也有點慌亂,她沒有細問什麼,趕緊起來穿好衣服,然後跟我一起去瞭左側那個院子。走著走著我停下瞭,目光射向瞭院門外,我的雪弗蘭停在草叢中,那麼安靜。我忽然意識到,剛才問我們要不要鹽的人,會不會藏在車裡?車窗裡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到。這時候我很後悔,不該貼那麼好的車膜。
我走過去,開瞭車鎖,猛地把車門拉開,裡面撲出熟悉的香水味,沒人。我想關上門,又改變瞭主意,疑神疑鬼地坐在駕駛座位上,想發動引擎試試,萬一遇到急事不要打不著火。令我吃驚的是,這輛車就像被人施瞭魔法一樣,不管怎麼擰鑰匙,沒有一點反應。
我跳下去,打開機蓋,目瞪口呆──車的發動機不翼而飛,隻留下橫七豎八的管線。就是說,它的心被人挖瞭。
我忽然意識到,我和李也可能離不開這個地方瞭。
李也遠遠地問:“怎麼瞭?”
我關上瞭機蓋,然後說:“沒事。”
也許發動機被小偷偷走瞭。這個地方是我張羅來的,我不想讓李也太害怕。
我心情沮喪地帶著李也來到瞭張燦的院子,他把我們帶進瞭那間閑置的臥室,在夜色中笑瞭笑,道瞭聲“晚安”,然後輕輕關上瞭門。
剛一躺下,李也說話瞭:“這屋子什麼味啊!”
我忽然感覺不對頭瞭,張大鼻孔使勁嗅瞭唉──按理說,失過火的房子總會有一股焦糊味,多久都散不去,可是,剛才我在那個死過人的屋子裡並沒有聞到什麼異味,而現在在張燦這個屋裡卻聞到瞭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那是被火燒過的味道,那是被水泡過的味道……
5、鎮上
現在我們把視線拉到鎮上。
這樣似乎違反瞭寫作常識──既然我在郊外的一座平房裡躺著,那麼肯定看不到鎮上的事情。你們把前面的“我”當成一個人名就好瞭。
鎮上有兩個富人在按摩房裡聊天。這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鐘瞭。
甲:“好久沒來這裡放松瞭。”
乙:“最近有啥項目嗎?”
甲:“我正打算把黑山腳下那三個院子買下來,然後在那個地方蓋個度假村。”
乙:“右側那個院子不是死過一男一女嗎?不吉利吧?”
甲:“哪個地方沒死過人?度假村火不火,就看你會不會經營,跟那個沒有關系。對瞭,死過人的不是右側那個院子,是左側那個院子。”
6、第七夜
我終於對李也說瞭實情:“車的發動機被人偷瞭……”
李也沒說話。
我重復瞭一句:“我們車裡的發動機被人偷瞭!”
李也突然說:“你那天交瞭多少錢?”
我說:“那點錢算什麼!沒瞭發動機,我們的車就變成瞭一堆廢銅爛鐵!”
她又說瞭一遍:“我問你,那天你交瞭多少錢?”
我說:“70塊啊,怎麼瞭?”
她半晌才說:“一年3600塊,70塊正好住7天,今天就是第7天……”
我說:“什麼意思?”
她說:“我怎麼覺得這是我們最後一晚瞭……”
我說:“是啊,明天無論如何都要回北京!”
她顫顫地說:“我是說,我們哪兒都回不去瞭……”
我一下來瞭火:“說什麼呢!喪氣!”
接著,我們都不說話瞭。
外面又閃瞭兩下電光,還是沒有雷響。在寂靜的黑暗中,另一間臥室傳來瞭磨牙的聲音,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接著我們再次聽到瞭張燦的聲音,他好像在說夢話:“我從小到大一直睡炕,你來體驗一下……我給你端個盆來解決吧……”
這些話多麼熟悉!我想起來瞭,這些話都是七天前的晚上我說過的!
難道這個傢夥是個偷窺狂,他竊聽瞭我和李也的對話,然後在夢裡又叨咕出來瞭?
這種事情太深邃瞭,我已經想不清楚瞭。
我隻能緊緊抱著我的李也,等待天明。
不知道過瞭多久,我聞到焦糊味突然變得濃烈瞭,睜眼一看,屋裡已經亮起瞭火光,我一下跳起來,雙腿是軟的,又摔在瞭炕上,我爬到地上,把李也拽下來,朝房門撲過去,卻發現房門被鎖住瞭,我撞瞭幾下,固若金湯,鼻子已經被濃煙嗆得喘不出氣來,我看到李也在火光中一邊咳嗽一邊嚎哭,艱難地爬向瞭窗戶……
李也一個人從窗戶爬出去瞭。
她的頭發已經焦糊,睡衣上竄起一處處火苗,慘叫著沖向瞭不遠處的河,“撲通”一聲紮進去,煙火被吞滅,河面湧動瞭幾下,歸於平靜。
7、鎮上
我們再把視線拉到鎮上。
現在,我可以看到任何一個地方發生的事情瞭。
兩個富人在按摩房聊天。這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多鐘瞭。
甲:“好久沒來這裡放松瞭。”
乙:“最近有啥項目嗎?”
甲:“我正打算把黑山腳下那三個院子買下來,然後在那個地方蓋個度假村。”
乙:“右側那個院子不是死過一男一女嗎?不吉利吧?”
甲:“哪個地方沒死過人?度假村火不火,就看你會不會經營,跟那個沒有關系。對瞭,死過人的不是右側那個院子,是左側那個院子。”
乙:“噢,那兩個人叫什麼?”
甲:“聽說一個叫張山,一個叫李也。”
乙:“他們是殉情嗎?”
甲:“火災而已。本來那個女的跑出去瞭,卻掉進河裡淹死瞭。”
乙:“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