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鉛色的天空沉重地籠罩在城市上空,淒厲的風聲聽起來不寒而栗。
站在窗前的張梅喝瞭口熱水,身子暖瞭點。今天不用上班,她可以盡情地享受懶散的秋日時光,並且陪著兒子孟剛一起度過。
轉過身,客廳裡的電話鈴忽然響起。接完電話,張梅燦爛的臉開始陰雲密佈,就像外面的天氣。
張梅沒有給予電話那頭肯定的回答,現在,她隻想安靜地過自己的生活,什麼事她都不關心。她看著正在看電視的孟剛,露出瞭欣慰的笑。
“我去做飯瞭啊,我今天又想到瞭糖醋魚的新做法,保證你有口福瞭!”張梅看瞭看墻上的電子鐘,對著孟剛道。
孟剛抱著個枕頭躺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像是沒有聽到張梅的話。
“這孩子!”張梅嗔怪地笑瞭一下,轉身走進廚房。
張梅很快就忙開瞭,她的手藝很好,不一會兒就像變魔術般將一碗碗香噴噴的菜從鍋裡變瞭出來,這些都是孟剛愛吃的,有的菜還做成瞭許多種。孟剛最愛吃自己做的菜瞭,張梅心裡湧出一陣無法言表的幸福。
做最後一盤菜的時候,張梅的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記起剛才看到墻上的電子鐘,那上面的日期掀起瞭她心裡最深處的一些記憶。
張梅閉上眼睛,晃瞭晃腦袋,專心做菜。
突然,張梅的眼前出現瞭一個面目猙獰的孩子,他站在廚房門邊。那張臉佈滿瞭大大小小的疙瘩,鼓凸出來的大眼睛,斜到一邊的嘴巴,眉毛和頭發都沒有長全。
一聲淒厲的尖叫霎那間刺破溫暖居室的安寧和平靜。
張梅用雙手蒙住眼睛,當她冷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門邊什麼都沒有。她舒瞭口氣,用手拍著起伏不定的胸腔。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張梅走過去瞭開瞭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地上有一隻佈娃娃,針線和佈料都很粗糙,它的身上還有一抹刺眼的血紅色。
張梅的心一陣翻滾,她伸出顫抖的雙手撿起瞭佈娃娃。
佈滿大大小小的疙瘩,鼓凸出來的眼睛,斜到一邊的嘴巴,眉毛和頭發都沒有長全。這張臉做的逼真而又細致,就像剛才看到的那個小孩的臉。
張梅身子一軟,倒在門上,雙手捂著臉嗚咽起來。
2
張梅決定帶孟剛回老傢。
長途汽車在一望無際的公路上奔馳著,綠油油的田野連接著綿延的群山。在群山環繞之中行駛瞭許久之後,公路變的狹窄,路面崎嶇不平,車子顛顛簸簸,速度降瞭下來。
公路段消失瞭,前方是一段寬闊的土路,向前眺望就可以依稀看見幾戶人傢。
車廂裡,張梅緊緊把孟剛抱在懷中,一點也不肯松。
下車之後天也黑瞭,張梅牽著孟剛沿著一條小路向村子裡走,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到處一片死寂。
不久,兩人到瞭老劉傢門前,這是村子裡唯一的一傢樓房,蓋在全村的出口處,離大路最近,顯得鶴立雞群。
貼著殘破春聯的大木門緊緊關著,張梅敲瞭一陣門。一個老頭提著一盞油燈開瞭門,探出半個腦袋。張梅一眼就看出他就是老劉,以前的村長,隻不過白頭發更多瞭,臉色蒼老憔悴。
“你,你是?”老頭詫異地打量著張梅,也瞟瞭幾眼站在她身後的孟剛。
張梅笑道:“不認識我啦,我是張梅啊!”
老頭反應瞭一會兒,終於想起來瞭,把張梅和孟剛拉進屋。一進門,老劉就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三子,去泡茶。”老劉對著坐在堂屋的一個約八九歲的男孩喝道,又讓張梅和孟剛到桌前就坐。
堂屋中心的一張四角木桌上,一根燃到一半的粗蠟燭發出渾濁的黃色光,什物的影子在四周的墻壁上搖搖晃晃。
“哎呀,上次你在電話裡說不來可把我急壞瞭,現在看到你,我就安心多瞭!”老劉坐在張梅和孟剛對面,他看瞭看孟剛道:“他是孟剛?長這麼大瞭!”
“孩子有點累瞭,讓他先去睡吧。”
看著老李的老伴牽著孟剛到裡屋睡覺,張梅思索瞭幾秒鐘後說:“我妹妹真的……還活著?”
老劉的面龐忽然有瞭陰影,他鎖著眉頭,嘴裡大聲喊著三子。三子端著兩杯茶進瞭堂屋。接過茶,老劉又囑咐三子去睡覺,三令五申要他絕對不許出門。三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進瞭裡屋。
張梅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急著問:“怎麼瞭?”
老劉抿瞭口茶,把頭湊過來,低聲說:“你還記得的一年前那件事嗎?”
張梅皺起眉頭,臉色陰鬱,等他往下說。
“她真的回來瞭,已經有很多孩子失蹤瞭!”
老劉重重嘆瞭口氣,目光落在門後角落裡的黑暗,空洞無光。
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十幾個男人手舉著火把,把那個女人的小屋子團團圍住。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張梅,她高舉著火把,目光冷酷無情。
張梅第一個把火把扔進屋子,所有人都開始點火,巨大的火焰一點一點蠶食著這間小木屋子。
忽然,火光之中傳來那個女人淒厲的尖叫:“你們害死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血債血償!哈哈!”
那聲大笑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安,但沒有人退縮半步。
這個即將被燒死的女人是個不祥之兆,她會勾引村裡的孩子到她那陰暗的小屋子裡,然後對他們施咒,把他們變成一個個相貌醜陋的佈娃娃。
那間小黑屋子裡到處都掛滿瞭醜陋的佈娃娃
她是來替她的兒子復仇的。她的兒子生來就是一個醜八怪,被人們當作怪物,他受到瞭無盡的歧視和不公平待遇,在孤獨和冷漠中,這個孩子選擇瞭自殺。
如今,大火已經消滅瞭一切怨恨和偏見。這件事之後,張梅的丈夫就因病去世瞭,她帶著年幼的孟剛到城市裡生活。
張梅重新端著茶,腦袋裡在回想著這些事,不自覺茶已經涼透瞭。
“張梅,你沒事吧?”老劉走過來拍瞭拍她的肩膀。
張梅的心裡湧出幾分難過和悔恨,當她想到孟剛時才好瞭點。
“唉,畢竟她是你的妹妹,但你要為所有人著想,我們是有不對的地方,但她這樣做太過分瞭。”
“她,還活著?”
“她是個邪物,怎麼會輕易被燒死?那晚我們就找不著屍體。”老劉把手放在後背,在堂屋來回走著,“她回來之後蓋瞭一間跟以前一樣的小黑屋子,她整天口裡都在呼喚著她的兒子,希望能早日見到他……”
張梅隻感到不可思議。
“這次回來,她肯定是要復仇的,而且她已經在實施瞭!”
門口的那個佈娃娃,張梅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她要來搶走孟剛瞭嗎?
“我們惹不起她,隻能求你讓她放過我們吧!”老劉在椅子上坐下來,用祈求的語氣說道。
沒有回話,張梅神情凝重地走到瞭孟剛的房間。
3
第二天一大早孟剛就醒瞭,孟剛早已按耐不住要出去玩一會瞭。媽媽正在堂屋跟老劉談話,孟剛從後門溜瞭出來。
鄉間小路由彼此相鄰的瓦房分割而成,相互交錯,幾乎沒有一條完整的路。高高的院墻將一間間矮矮的瓦房阻隔分離。
孟剛這兒跳跳,那兒望望,像隻出籠的小鳥。
大部分的瓦房裡面都不住人瞭,大傢都害怕那個瘋女人,有親戚關系的人都住在一起。老劉傢的屋子大,裡面住滿瞭人,不過鮮有孩子,除瞭三子以外。
地面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陽光也照不到小路上,遠處幾頭露天飼養的豬正在泥坑裡打拱。幾條狗呼嘯著從孟剛身邊穿過。
孟剛沿著一側的墻壁走著,不久就拐進瞭一條小胡同。胡同的盡頭是一扇被燒得很殘破的木門。
孟剛繼續往前走,那扇門忽然有瞭動靜,聽得出來是有人在裡面開門栓,門很快就開瞭。從裡面走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她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灰色襖子,低著頭像一株木樁一動不動。
“你是誰?”孟剛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女人。
女人傳出沙啞而渾濁的聲音:“孩子,你要玩佈娃娃嗎?跟我來吧。”
“佈娃娃?”孟剛一聽就樂瞭,他從小就喜歡佈娃娃,於是高興地答道:“是嗎,快給我吧,我最喜歡佈娃娃瞭。”
說著,孟剛就走到瞭她的面前。孟剛抬頭看她的臉,他想看清她的樣子,可是頭亂糟糟的頭發把臉全擋住瞭,他隻能看清那雙眼睛。她也看到瞭孟剛的眼睛。
她半天沒有動,伸出手緩緩地接近孟剛的臉。就在這時,一聲大喊從墻角傳來。孟剛回過頭,看見媽媽站在那裡,她的臉上滿是恐懼和驚慌。
張梅跑過來把孟剛抱到懷裡,飛快地往老劉傢裡跑。
孟剛看見她還在癡癡地看著自己,她的眼睛裡似乎有東西在閃爍。
回到老劉傢,張梅發現堂屋裡已經聚滿瞭人,大傢都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著,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瞭焦慮和不安。
“張梅,你可回來瞭,快想想辦法吧!”老劉把剛抽完的煙扔掉,哭喪著臉走到張梅身邊。
“怎麼瞭?”
“就在你去找孟剛的時候,我才發現出事瞭,我去三子的屋裡去找他,沒想到他的窗戶破瞭一個口子,他昨晚就失蹤瞭!”說罷,老劉就坐在地上哭起來。
老劉的老伴也一頭白發,她過來扶起老劉,哭著說:“我們的孩子都被那個瘋子害死瞭,三子還是我從隔壁村死活求著抱來的,想著老來還有個送終的,沒想到還是被……”
整個屋子的男人和女人都開始忿忿不平地出謀劃策,有的說直接沖進她的傢讓她交人,有的說還是跟十年前一樣,把她全傢都燒瞭叫她害人。
不過大傢都不敢做出行動,在大傢心裡那個瘋女人是邪物,你非但殺不死她,而且你還會受到她的傷害。她的那間黑屋子更是沒人敢進去。
“也許,三子是自己偷跑出去瞭,我們先去找找。”張梅提議道。
老劉目光呆滯地看著張梅,目前他也沒有別的辦法瞭。
4
一聲慘叫將老劉從睡夢中驚醒。他剛剛帶著大夥在村裡村外找瞭一遍,無果而返,現在正累的不行。
此時正是三更天,外面的黑夜更加陰沉,幾聲狗吠在鄉間小路來回蕩著,吵醒瞭許多剛剛就寢的人。
“老頭子,快出去看看。”身旁的老太用手推瞭推老頭。
老劉打瞭哈欠,穿好衣走到院子裡開門,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倒在他的懷裡,他的臉上全是血。老劉一下子就哭瞭出來,他正是三子!
隨後,老劉把大傢夥包括張梅全都召集到自己的屋子裡。這次的事完全是意料之外,因為之前沒有一個孩子在失蹤之後還能回來。
一個老中醫為三子診治,三子渾身濕漉漉的,身上有好幾處傷口,加上一路逃亡,失血過多,現在已是奄奄一息。大夥迫不及待想從三子口中獲得什麼信息,老劉夫婦更是心急如焚。
簡單包紮之後,老中醫抹瞭抹頭上的汗水,長出一口氣道:“他的喉嚨裡有些淤泥,不過我已經清理幹凈瞭。這孩子能活著回來已經很不錯瞭,他流的血太多瞭。”
面對老中醫的死刑判決,老劉和老太一頭撲到三子的身上放聲大哭起來。大傢夥站在床的周圍,安慰著悲傷過度的老頭老太。
剛到黎明的時候,三子的身子已經變的又冷又硬瞭。
目前為止,整個村子隻剩下周叔和張嬸的孩子冰兒還在。看到三子的慘死,兩人心裡更加害怕,就連白天也不敢讓孩子出門。
冰兒是個活潑的小女孩,她很想出去玩,但是隻能整天呆在自己的小房間裡。每天,她都趴在那扇玻璃窗前,看著外面靜靜的院子。
以前,她還可以在傢裡的院子裡踢踢毽子,玩玩跳繩,但是現在一個夥伴都沒有瞭。
有一天晚上,冰兒臨睡前看到窗戶前站著一個小男孩,冰兒很興奮,她一直想找個人一起玩。她走過去,看到小男孩趴在窗戶上,他的手裡抱著一個很醜的佈娃娃。
冰兒的父母都睡熟瞭,根本不知道冰兒已經打開瞭窗戶爬瞭出去,小男孩在前面走,冰兒在後面跟著。
不知不覺,冰兒就來到瞭小河邊,小男孩卻消失不見瞭。正當冰兒感到孤單害怕時,小男孩從黑越越的林子裡走出來。
男孩一步一步向冰兒走去,忽然,他拿出手中的刀,朝著冰兒的臉上割去。他的臉扭曲著,發出陰狠的笑聲,直到冰兒的臉被鮮血覆蓋。鮮血也染紅瞭男孩的臉,和他懷中的佈娃娃。
冰兒捂著臉坐倒在地,疼痛讓她幾乎哭不出來瞭……當張嬸和周叔把冰兒失蹤的事報告給大傢,整個屋子又沸騰瞭。
“這個瘋子!”人群中有人露出悲憤的表情。
“那個怪胎幹肯定也在害我們的孩子!”有一人回道。
一個婦女很贊成這個說法,補充道:“那個怪胎含恨而死,肯定會冤魂不散,一定是他來害我們的孩子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
老劉露出一副悲哀的表情,他嘆瞭口氣,有些慍怒地說:“還能怎麼辦?先到後山上找到他的墳,安息他的魂靈,然後請求他的寬恕……”
5
晚上,老劉帶著一夥人來到後山一塊較為平坦的山坡上。這裡的土質疏松,巖石比較少,而且樹木繁多,於是就成瞭這個村子的天然墓地。一眼望去,滿是大大小小的墳包。
一條橫穿村莊的小河在山坡下面蜿蜒而過,那個孩子就是跳到這河裡淹死的。
他其實也是個可愛的孩子,年齡小卻很懂事,總是幫著媽媽做傢務。
剛開始的時候,他整天戴著個能遮住半邊臉的大帽子去上學,沒人知道他有一張畸形的臉。他很愛學習,也很活潑,課上,他能積極完成老師提出的問題,課下他也能和其他夥伴們打成一片。許多同齡孩子都喜歡跟他一起學習、一起做遊戲。
但是有一天,他的帽子被一個惡作劇的孩子摘瞭去,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他的臉上,並且有人用帶著惡意的口吻對他指指點點,他隻感到渾身一陣火辣辣的,逃也似的跑回瞭傢裡。
發現他有一張畸形的臉之後,包括老劉在內的許多村民都對這個孩子和他的媽媽產生瞭偏見。人們開始瘋傳他是個怪胎,他的母親一定是做瞭什麼不幹凈的事才會生下怪胎。而他也是要給村裡帶來厄運的。
寧靜而封閉的村子不會允許發生這種事,於是,學校不讓他來上學。村民們不讓他自己的孩子跟他玩,就連他的媽媽,人們也避而遠之。
爸爸也對他不滿,提出把他送走,媽媽不肯,爸爸就絕情地離開瞭他和媽媽。
那間小小的黑屋子裡,承載著太多媽媽和他孤單而落寞的淚水。
想到這裡,老劉又感到一絲愧疚,也許,不是當年因自己的自私和偏見,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這裡的墳墓太多,要找到那孩子的墓不是一件容易事。村民們分散開來,借助手中的火把挨個照著墳頭。整個後山呈現出一片斑斑點點的朦朧光影。
老劉舉著火把走到一片雜草叢處,那塊有幾個墳包,老劉拂開雜草,仔細地看著墓碑上的文字。忽然,他聽到瞭一陣嚶嚶的孩子哭聲,哭聲一頓一頓的,像是迷路在外的孩子渴望看到他的媽媽。
聲音是從身後的林子裡傳來的。老劉的心像是被貓爪子撓著,他舉著火把,躡手躡腳循著聲音走過去。
老劉來到林子盡頭的小河旁,潺潺的水流聲不絕於耳。聲音像是從河裡發出的,老劉把火把向前伸,河面一片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到。
就在這時,老劉看到許多個身穿白衣的孩子從身後走來,他們手挽著手,面帶哭腔,然後停在河岸上。他們都是村裡失蹤的孩子,其中正有三子。
老劉用手捂住嘴巴,但當他看到三子時,眼眶裡立即湧滿淚水,他還是忍不住喊瞭出來,手中的火把也掉到地上。
三子回頭看瞭他一眼,那張慘白的毫無神采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隨後,他和這些孩子們一起跳進瞭河裡。
老劉一頭跪倒在河岸邊,對著那黑洞洞的河流,大聲哭泣著。
大夥並沒有找到那個怪胎的墳墓,隻能悻悻而歸。不過,老劉的心裡更添瞭一份憂傷。
老劉和老伴開始置辦三子的後事。按照村裡的風俗,未成年的孩子死亡要守夜三天,不然,孩子的怨靈會回來的。
老劉呆在堂屋裡陪著三子,三子躺在冰冷的棺材裡。
第三天晚上,老劉的心越來越沉,那塊大石頭快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心裡老是覺得三子還在那片小樹林裡,等著他去。
老劉把周叔叫過來,讓他代替自己守夜,自己悄悄跑到瞭後山。這次,他看到瞭同樣的情景。
6
周叔剛剛失去瞭女兒,他呆呆地坐在靈柩前,腦子裡全是冰兒燦爛的笑臉。冰兒長得好看,人也開朗,討人喜愛,周叔越想心裡就越堵得慌。
周叔起身走到門外,看著滿天的繁星。院子裡面一片黑漆漆的,院門忽然有瞭聲響,像是有人在開門。周叔思索著走過去,院子裡的黑狗對著院門叫的厲害。
院門開瞭,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外,朦朧的月光灑在她慘白的臉上。周叔一霎那就哭瞭出來,冰兒回來瞭,冰兒回來瞭!
小女孩發出淒慘的聲音:“爸爸,那裡好冷的,我的衣服都濕瞭,你快來給我點溫暖……爸爸。”
周叔的心裡像是翻到瞭五味瓶,什麼味道都有,他走過去,卻發現冰兒已經退到瞭院子外,嘴裡在不斷呼喚著自己。
“爸爸在這,冰兒,爸爸在這!”周叔一邊哭著,一邊跟著冰兒。
冰兒是向著後山的走的,周叔一路跟隨。兩人很快站在瞭那條小河的岸邊。
“冰兒,爸爸在這,爸爸保證你不會再冷瞭。”說著,周叔脫下瞭自己的大衣。寒冷的夜色讓他打瞭個寒顫。
冰兒露出個笑臉,“爸爸,陪我玩會吧,沒人陪我玩,我好難過的。”
邊說,冰兒就跳進瞭河裡,一道白影在周叔的眼裡掠過。周叔愣在那裡,隔瞭半天之後,黑洞洞的河裡傳來冰兒的聲音:“爸爸,我好冷,好冷……”
周叔含著淚跳進河裡,冰涼黑暗的河水很快淹沒瞭他的眉梢。但他的嘴角露出瞭笑意,他說:“孩子,爸爸來瞭,你很快就不冷瞭。”
第二天上午,有人發現周叔的屍體漂在小河上,他的嘴角還留著笑意。
老劉抑制住悲傷,這更加堅定瞭他查清這條小河的決心。
天空湛藍,許多鳥撲楞著雙翅從那片林子裡飛過,空氣清新而美好。
老劉緩緩走到小河旁,蹲下身子看著渾濁不堪的河水。山中的河流怎麼可能這麼污濁?老劉現在才註意到這個問題,他想不明白。
老劉用樹枝在水裡搗瞭搗,一片片散著濃濃腐臭的淤泥翻瞭上來,老劉胃裡一陣翻騰快吐出來。
就在老劉要走時,水面上浮出半截手臂,是孩子的手臂。接著,水中浮上來一個人頭,那是一張佈滿疙瘩的臉,一雙鼓凸出來的大眼睛狠狠瞪著老劉。老劉嚇得往後一坐,迅速跑回村子。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這條小河,上面的那片墳地才是陰暗之源。但是現在,沉在河底的腐朽和秘密就要像睡在地下的魂靈一樣重出於世瞭。
老劉組織瞭一批人力在上下流築壩,然後利用抽水機將河裡的水抽幹凈。河底慢慢浮出的時候,人們就感到惡心與不適。等到河底全都暴露無遺時,所有人都震撼瞭。
無數具還未腐爛的孩子屍體橫七豎八堆放在一起,厚厚的黑色淤泥包裹著完整的屍體和無數截殘肢,散發出濃濃的惡臭。那一雙雙鼓凸出來的大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瞪著站在岸上的每一個人。
整個村子所有失蹤的孩子都在這裡。
老劉隨後號召大傢把這些屍體好好安葬。這是一件復雜而又難以接受的工作,但沒有人有半句怨言,即使是那些沒有孩子的父母。
在打撈小河的時候,張梅已經到瞭她妹妹張菊的那間小黑屋子裡。
一走進門,張梅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裡面的擺設和十年前那間被燒毀的小屋子一模一樣。椅子上、櫃子上、地上擺滿瞭佈娃娃,半空中還吊著好幾隻。
張菊就跟她說過,她傢裡很窮沒錢給孩子買玩具,隻能做一些手工小玩意,沒想到孩子很喜歡這種佈娃娃,白天抱著它玩,晚上摟著它睡覺,於是張菊就做瞭很多放在傢裡。
張梅感到鼻子一酸,兩行淚水止不住湧出眼眶。
“你來瞭。”門外,一個目光呆滯,神情冷漠的女人走瞭進來。
張菊隨手拿起一隻醜陋的佈娃娃,用孱弱悲傷的語調說:“沒有人願意跟他玩,看著他一天天在痛苦和絕望中消沉下去,我的心就如同別刀絞一般。我隻能繼續做佈娃娃給他玩,他也很喜歡佈娃娃,因此,我給他取瞭一個名字叫做佈娃娃。剛開始,我做的所有的佈娃娃都是幹凈的好看的,但是後來我才發現每個佈娃娃都有一張奇醜的臉,它們的身上,都有淒冷的血。”
張梅的心淹沒在無邊的悔恨和悲戚之中,她隻能默默地流著眼淚。當初,她是一個無比自私的人,害瞭自己的親生孩子不算,還害的妹妹張菊傢破人亡,如今再想起自己犯過的錯,張梅覺得自己就算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我……”張梅擦瞭擦淚水,腦子裡混亂不堪,“我把孟剛還給你……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淚水施虐著張菊整張憔悴落魄的臉龐,她抬起沒有光彩的淚眼,悲傷地說:“我的孩子早就死瞭,而我,也早已經死瞭。”
說罷,張菊奪門而出。她來到瞭小河上方的懸崖上,這裡就是他跳河的地方。
“孩子,你說今天我們會見面的,我來瞭。”
一道弧線劃過,卻能聽見一聲會心的微笑。
8
鉛色的天空忽然露出瞭太陽,烏雲遮住瞭半邊,那半邊露出一張不完整的笑臉。
孟剛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裡的節目並不吸引人,他隻是選擇一個物體來投放自己的註意力。
張梅端著一杯熱水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陰冷的風景。
等到張梅走進廚房,孟剛也走進臥室,他拿出一個佈娃娃,偷偷放在門外。等瞭一會兒,他按響瞭門鈴,然後關門,走進自己的臥室。
張梅看到這個佈娃娃,愉快的臉龐瞬間陰雲密佈。
半天之後,張梅終於哭出聲來,她跪在地上,抱起佈娃娃,含著熱淚說:“孩子,我的孩子,是媽對不起你!”
孟剛捏緊刀的手松瞭下來,他的眼眶裡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而張梅懷裡的佈娃娃,也流下瞭帶著血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