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雕塑

我和彭鈴接到采訪任務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面正下著大雨。

“這期《名人訪談》要采訪的是著名的雕塑傢胡傢星,我已經打過電話瞭,他正好在傢,他過幾天就出國,所以你們現在就去采訪……”這是一向工作至上的主編跟我和彭鈴說的最後一句話。

緊接著,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橫掃一切,吞噬瞭房間裡本就不強的光,又遮蓋瞭我的視線。

砭人肌膚的冷雨,將大地塗得一片陰沉。使得身披雨衣的地勤工、呆然垂向地面的街心廣場上的旗,以及廣告板等一切的一切,看上去竟同佛蘭德派抑鬱畫幅的背景一樣。

這不是個采訪的好天氣。但是我們必須得去。

經過將近四個小時的顛簸,我們終於到瞭遠在城郊的胡傢。彭鈴是剛調來我們長安電視臺的,她似乎身體很弱,一下車就吐瞭。就她這林黛玉似的身子骨,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當上采訪記者的?不過我根本沒時間考慮這種無聊的話題,先把正事辦瞭再說。

從車上把麥克風和攝像機拿出來拎在手裡,我又遞給彭鈴一張面巾紙,說道:“彭鈴,你沒事吧。要不你先在車上休息一下好瞭。”

她的臉有些蒼白,直起身來輕輕地搖瞭搖頭說:“我沒事,咱們進去吧!”她一直皺著眉頭,秀麗的面容中透露著一種病態美,我看出她根本就是在硬撐。

“那好,我去敲門瞭。”

這是座老式的宅子,青石墻上佈滿瞭苔蘚,本來是朱紅色的大門也因為時間的沖刷而失去瞭原來的面目,變得斑駁起來,就像一張被撕去外皮的臉一樣。

我用力拍瞭拍門。過瞭一會兒,裡面傳出一聲沉悶的男音:“誰啊?”

“我們是長安電視臺名人訪談節目組的記者彭鈴和攝像師鄭明輝,是來采訪胡傢星先生的。”我剛想張嘴就被彭鈴搶斷瞭。沒辦法,這小女子還挺敬業。

門開瞭,眼前的人嚇得我張大瞭嘴。來人滿頭的白發隨風飄舞,長得遮住瞭眼睛。他的臉上幾乎沒有肉,顴骨高聳,隻有層類似枯柴似的皮一廂情願地裹在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氣。如果不是他那雙深藏在頭發下的眼睛依舊閃著光,我簡直就要懷疑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不是一具死瞭上千年的幹屍。

那男人打量瞭我們一下,面無表情地說瞭句:“我就是胡傢星,你們請進吧。”

彭鈴向我望瞭一眼,然後跟著胡傢星進瞭院子。我緊隨其後,我感覺得到,彭鈴很害怕那個胡傢星——那個正走在前面、我們即將要采訪的古怪男子。

院落幽深,到處都是雜草,爬山虎肆無忌憚地生長著,爬滿瞭整個老宅。我拍瞭拍院墻,居然感覺有些酥軟。看來這些瘋狂的植物已經快把這房子裡最後一點營養給榨光瞭。

“這房子是我的祖先留下來的,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瞭。”胡傢星見我在墻邊停下,便向我介紹道。

院子裡面還有個池塘,荷葉都已經破敗不堪瞭,上面停瞭幾隻青蛙,呱呱叫瞭兩聲後就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突然它的嘴咧瞭一下,轉身跳入水塘。

剎那間,一個荒謬而又恐怖的想法在我的腦中產生:剛才那隻青蛙是不是在沖著我笑?

就在轉頭打算跟上他們的同時,忽然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盯著我。我下意識地仰頭望去,人頭一閃,窗簾就拉上瞭,迅速得好像根本沒有存在一樣。

我不由得停住瞭腳步,向上看去。“快走啊。”彭鈴回身拽瞭拽我的袖子,“好像有人在看我們啊。”我說。

胡傢星聽瞭,朝上面瞧瞭瞧,說:“二樓是我陳列作品的地方,沒有人住。”

走進正門,有種很濃鬱的香味撲面而來,這讓我這個對氣味敏感的人幾乎窒息。香味十分獨特,非檀非蘭,聞起來有股若有若無的甜味,給人感覺就像要飛升成仙似的。聞到這香味以後,我的頭竟然開始昏沉起來。我使勁搖瞭搖頭,才勉強看清楚前面那些已經模糊的陳設,跟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鄭先生是不是對這種香味感覺不習慣啊?”胡傢星停住瞭腳步,扭過頭問我。他之前並沒有回過頭,怎麼會知道我對氣味過敏?難道腦後長著眼睛不成?

“啊,我感覺有點暈。”

胡傢星灰白色的臉上突然露出個轉瞬即逝的古怪神色。他幹笑一下說:“聞得多瞭就沒事瞭。”

我註意到他傢的影壁是幅巨大的銅鍍浮雕,上面有四個人各具體態地站在一起。我仔細一看,天啊,這些還是浮雕嗎?能看的出來,這四個人分別代表瞭迷惘、憤怒、恐懼和痛苦。

這……這真是人做出來的嗎?簡直就可以稱為鬼斧神工瞭!這個胡傢星的技術真的到達瞭爐火純青的地步瞭!

我不由自主地摸瞭一下,金屬特有的冰冷讓我手背上的汗毛豎瞭起來,也讓昏沉的腦袋頓時清醒瞭許多。

客廳很大,但卻空空蕩蕩的,連最基本的傢具也沒有;幾乎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厚的簾子遮住瞭,看這樣子,即使是白天也是需要點燈的。

在客廳中央放瞭個雕刻用的固定架,上面擱放瞭個雕刻瞭一半的人體雕像。在昏暗的燈光下白灰漫天飛舞,夾雜著更加濃鬱的香味,這種生理刺激讓我的胃裡翻江倒海,我幾乎要吐出來瞭。

“我傢很簡陋,讓你們見笑瞭。”胡傢星勉強擠出個笑容,露出瞭那種藝術傢特有的樸實和拘謹,他找瞭兩個比較幹凈的椅子給我們做,然後把自己工作用的木凳子擺過來,坐在我們對面。

“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好瞭!但時間最好不要太長。”胡傢星說。

彭鈴笑瞭一下說:“胡先生,真抱歉,我們沒有帶化妝師過來,要不,你自己整理一下?”彭鈴說得委婉。說實在的,他這個樣子,真是太對不起觀眾瞭。

胡傢星撓瞭撓頭,恍然大悟:“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人隨便慣瞭,沒註意到。這樣吧,我現在立刻去洗澡更衣,時間也不早瞭。我們晚飯後再談好吧!”我看見他撓頭的時候,大量的白灰和石粉從他的頭發中落下來,頗為壯觀。

他朝一個側門叫瞭一聲:“阿芳,麻煩你幫我放洗澡水。有客人來瞭,多做幾個菜。記得把咱們傢的酒拿出來。”說完就跑到客廳的另一頭,消失在一個房間的門口瞭。

從那個側門後面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回答:“嗯……”

我們兩個人坐在客廳裡,彭鈴拿出采訪稿剛要和我討論時,就聽到從樓梯的盡頭傳來幾聲慘厲的笑聲。那笑聲嘶啞而又空洞,聽起來不像是正常人。然後就聽到一個女人陰陽怪氣的聲音:“三郎……你來看我瞭啊!我好高興啊!哈哈……三郎,你不要再離開我瞭……我很愛你的!哈哈……”

突然從那個側門傳出另一個女人尖利的喝罵聲:“你這個死瘋子亂叫什麼!不知道傢裡有客人來瞭嗎?再叫小心我打你!”聽聲音估計是那個叫阿芳的女人。

樓梯盡頭的聲音立刻戛然而止。

我和彭鈴坐在一邊聽得渾身發冷,我很清楚地看到彭鈴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著。

我們產生瞭個共識:這個陰森宅子不怎麼正常!

大約半個小時後,從側門出來個穿著白色圍裙的年輕女人,那白色圍裙上面沾滿瞭暗紅色斑點。她拎著血腥氣極濃的菜刀,走到我身邊陰惻惻地說,“到時間瞭!”她猛地提起菜刀……

我忙得往旁邊一躲,大叫,“你想幹什麼?”

她的手停下來,用那隻尖頭菜刀指著離客廳不遠的一個房間。她並沒有向我解釋什麼,隻是用無神的雙眼看瞭看,兀自說:“那裡就是餐廳,你們去吃飯。”說完便緩緩地回到瞭側門,消失在門後的黑暗之中。

我心有餘悸地審視瞭一下那道門,確定已經聽不到阿芳的聲響後才拉著早已經兩腿發軟的彭鈴去瞭餐廳。

餐廳很幹凈,沒有像客廳那樣一片狼藉。餐桌上早已經擺好瞭餐具在曖昧的燈光下銀光閃爍、熠熠生輝。可是,那漂亮的光澤讓我絲毫提不起食欲,我的腦海中正在反復咀嚼著阿芳手中那把菜刀閃耀的逼人寒光和觸目驚心的血跡。

這個時候門開瞭,進來個衣著整齊的中年男子。

他是誰?

他進來以後先朝我們點瞭點頭,然後坐在主人的位置上。發現我們還在盯著他看,“怎麼,不認識瞭?哈哈……”

我和彭鈴十分驚訝,這個英俊得近乎病態的男子是剛才那個像剛從墳墓裡鉆出來的死屍一般的胡傢星?簡直無法想象!

胡傢星看到我和彭鈴都愣瞭,就笑瞭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說:“被我現在的樣子嚇壞瞭?”

應該是原來的樣子嚇壞我們瞭!我心裡想。

就在這個時候,阿芳進來瞭,手裡推著個簡易餐車,上面放瞭不少的菜,還有瓶看起來很名貴的白葡萄酒。

“阿芳,你不留下來吃嗎?”胡傢星叫住正要出去的阿芳。

“不瞭,還要給夫人送飯呢!”阿芳仍舊一張不曉得擺給誰看的棺材臉,講完就關門出去瞭。

夫人?難道是……我疑惑地想。

胡傢星臉色突然黯淡下來,嘆瞭口氣說:“看來鄭先生已經註意到瞭。不錯,我妻子在我兒子死後就得瞭很嚴重的精神分裂癥,成天叫著兒子的乳名,看瞭很多醫生也不見好。我也隻得把她關在屋子裡,哎……”胡傢星低下瞭頭。

整個房間的氣氛在他的這番話後立刻沉重瞭許多。我們也不好再問什麼,隻是一味地埋頭吃飯,桌子上的各種菜肴在我們的嘴裡如同白蠟一般淡而無味。

草草吃過飯,我們對胡傢星開始進行采訪。從他的口中得知,胡傢星出生在一個歷史悠久的雕刻世傢,他的祖先很多都是皇帝的禦用工匠。所以他從自己的先人那裡繼承瞭優秀的藝術天賦和高超的雕刻技法,也成為一個世界著名的雕塑傢。

當我們問他自己的作品為什麼享譽世界的時候,他說:“其實雕塑和繪畫是一樣的。最重要的不是外表是否華麗,而是是否擁有瞭靈魂。有靈魂的作品才能引起人們的共鳴。”他看起來非常激動,那張好像水泥砌築的臉上居然有些血色滲瞭出來。

能夠看出來,胡傢星對藝術是極其狂熱的,甚至近乎瘋狂。

“那您對某些報紙對您的詆毀怎麼看呢。”

“有嗎?對不起,我從來不看報紙的。我即使買報紙也是為瞭防止雕像沾上灰塵,我從來不看上面寫瞭什麼……”

我們的采訪很順利,不到兩個小時就完成瞭所有的問題。不過,那種甜香味一直縈繞在我的鼻腔之中,我總有種想睡覺的感覺。

正當我們打算離開的時候,胡傢星點燃一支煙,看瞭看窗戶外面,平靜地說:“隻怕你們今天是沒辦法走瞭!”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池塘裡的水也汩汩地冒著泡,溢瞭出來。暗色鋪天蓋地壓瞭下來,遠處的山脈以及一切光明都被這膠水般粘稠的幽暗吞沒瞭。

“這可怎麼辦啊!後天節目就要播出瞭。”彭鈴的話語中已經帶瞭哭腔,這是她第一次外出采訪,和她以後的前程密切相關。

“沒辦法,隻有等待瞭。希望老天能幫我們一把!”我拍瞭拍她單薄而柔弱的肩膀,安慰道。

“兩位不要著急,今天就請兩位在這裡住下吧。這樣的天氣,想回去是不可能的瞭。”胡傢星熱情地挽留我們。

“隻能這樣瞭,今天麻煩胡先生瞭。”我對胡傢星的信任又增添瞭幾分。

胡傢星說:“反正兩位沒什麼事情,我就帶兩位參觀一下二樓上的作品。那些都是我近兩年的得意之作。”他有意無意地看瞭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翹瞭一下。

我們跟隨著胡傢星來到樓梯旁,這裡有個小房間,上面裝著防盜門。令我們奇怪的是,這個防盜門是裡外反裝的!房間裡面就成瞭門外!

胡傢星把門上面的鐵窗打開。我一看,裡面有個女瘋子正蹲在我們面前傻笑,她的頭發亂得像個老鴰窩,地上的高級地毯和床上用品被撕成瞭碎片。她似乎看見瞭我,一下沖瞭過來,一邊使勁搖著防盜門,一邊隔著鐵條湊在我面前叫:“三郎,你來瞭!你進來啊,讓我好好看看你!哈哈……”

我嚇瞭一跳,捂著胸口往後退瞭幾步。一個踉蹌,跌倒在樓梯間裡。我不知道這個瘋子看到我以後有這麼大的反應。

胡傢星趕緊把鐵窗閉上,把我拉起來問:“鄭先生,你沒事吧?”

“沒,沒事……”我的心臟在瘋狂地跳著,身上冷汗淋漓。彭鈴瞪大眼睛看著那瘋女人,就像在看一個怪物一樣。

“不好意思,嚇到你瞭,這就是我妻子。我們走吧!”他領著我們繼續往上走。

二樓隻有一道西式的木制雙面門,胡傢星走到那門前停下瞭。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鑰匙孔裡“喀嚓”一響,門開瞭。

燈亮起的那一瞬間,一種強大的視覺刺激馬上就通過瞳孔粗魯地占領瞭我的大腦。我徹底被裡面的東西征服瞭!

房間裡面擺滿瞭雕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站有坐,形態不一。但是我的眼前卻都變成瞭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我甚至還能聽到那些石灰或者石頭的胸腔裡面有節奏的心臟跳動聲。這根本不是雕塑,而是這個世界在定格後的剪影!

空氣停止瞭流動,可我感覺渾身的血液卻已凝固。

時間也仿佛停滯不前,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種美得幾乎讓人哭泣讓人戰栗讓人恐懼的東西就是真正的藝術瞭吧?我腦中僅剩的幾個清醒的細胞勉強拼湊成這麼一句話。

“兩位覺得怎麼樣?”胡傢星回頭望著我們,他正好在雕塑的陰影之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我現在知道胡先生為什麼會把這房間鎖起來瞭。”我很認真地說。

“噢,你說為什麼?”胡傢星露出個神秘的笑容。

“我看您是怕這些作品活瞭以後自己跑瞭吧!”我還給他個漂亮的回答。

“哈哈……鄭先生這個玩笑真有意思。”胡傢星也笑瞭起來,“對瞭,我覺得鄭先生的面容很有特點,您有興趣當我的模特嗎?”

“有啊!我也正想看看那些有靈魂的雕塑是怎麼在您的手中產生的……”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門外的聲響打斷瞭。

我扭頭一瞥,發現阿芳正站在門外,她面前的地板上滿是破碎的陶瓷茶具。她仿佛是被雷電擊中一樣,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成瞭一具有生命的雕像。

“阿芳,你怎麼瞭?”胡傢星不動聲色地問。

她立刻神經質地回答說:“沒,沒什麼,我剛才手不小心抖瞭一下。我再去給你們倒茶。”接著就急匆匆走瞭。

“阿芳好像不太歡迎我們啊?”彭鈴問。

“你不必在意,她就是這個性格。她來我傢的時候已經是這樣瞭。當時我也是看在妻子瘋瞭需要人照顧的前提下才讓她來給我當保姆的。”胡傢星的語氣裡帶有種冷漠,好像是在說別人傢的狗死瞭一樣。

參觀結束後,我和彭鈴各自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是個很破爛的房間,天花板上和墻上糊著許多舊報紙,一張雙人木床上空空如也,連個床單都沒有。

我正要出去找人的時候,阿芳正站在門口,手裡抱著個大卷子,往床上一攤就是整套的床上用品。她幫我鋪好後準備離開時,似乎想起瞭什麼事情,就停住瞭腳步。

她回過頭來,用那雙有些泛紅的眼睛註視瞭我足有一分鐘,看得我心中直發毛。我正要問她為什麼這麼看我時,她卻先張口瞭:“這裡不歡迎你們,明天馬上離開!”

我愣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躺在床上覺著好笑,主人熱情挽留,一個保姆不客氣地下逐客令瞭,呵,真是有趣。

夜深瞭,除瞭偶爾會聽到胡傢星的咳嗽聲以外,萬籟俱寂。連那個叫嚷的女瘋子也閉住瞭嘴,整間房子安靜的像個鬼宅。

說是客房,但因為長久沒有人住,簡陋得很。秋天午夜的寒冷從每一個毛孔鉆入我的體內,進入我的血管,入骨三分。我即使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一樣密不透風,可還是凍醒瞭。

我撐起身子坐瞭起來,茫然地環視四周,強烈的陌生感讓我再也無法入眠。可能是這個房間比較偏僻的原因吧,原來充斥在宅子裡的那種甜香味幾乎已經聞不到瞭。我感覺自己的大腦異常清醒,幹脆起來找點事做。

我站在地上,開始瀏覽墻上的舊報紙。看瞭看日期,是兩年前的。上面盡是些婚姻糾紛或者破獲瞭連環強奸案什麼的垃圾新聞。

我的視線在一張報紙上停下瞭。這是一個警方發的通緝令,趙建國,男性,三十二歲,傢住匯海路,殺人犯,極度兇殘!此人於一天前越獄。發現者請立刻報警!

上面有他的照片,我一看,感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對瞭,這個男人的樣貌很像胡傢星二樓上的一個雕塑,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大概是胡傢星看到這則尋人啟事後才創作出來的吧!但轉念一想:“不對啊,在采訪的時候,胡傢星說他從來不看報紙的。那他怎麼可能創造出和真人一模一樣的雕塑呢?”

即使胡傢星和他曾經偶遇,但是那雕塑又怎麼解釋呢?沒有一個藝術傢可以隻看別人一眼就能讓那個人完美無缺出現在自己的作品裡。即使是被稱為天才的達·芬奇也做不到!

也就是說,這個失蹤的男人曾經是胡傢星的模特,而且還長時間地住在這裡!

但是,看來這個人並沒有被別人找到。而這裡離匯海路並不怎麼遠,如果他來瞭這裡又離開瞭,肯定會有人發覺。那麼……

那麼,他根本沒離開過這個宅子,而是在這個宅子裡的某個角落裡隱藏著!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罪犯就在自己身邊!

外面的雨似乎小瞭一些,但是我的身體卻顫抖得更加厲害瞭。

突然察覺到小腹有種壓迫感,所以我趕緊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推門出去。

走廊裡的燈開著,也隻有這個燈閃爍著。猶如風中之燭,隨時可能熄滅。在燈光的照耀下,我的影子變得很長,畸形中透露著幾分詭異,看上去有些猙獰。

忽然,我感覺到有人在監視著我,那盞燈似乎也嗅到瞭空氣中的危險氣味,無風自動。我的影子也跟著搖曳起來,光影交錯。

插在口袋裡的手在亂抓著什麼,冰涼得像死者的肢體一樣麻木不仁。脖子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僵硬,喉結上下蠕動著,瞳孔猛然收縮。我不敢回頭,我怕我看到一個男人拿著鐵棒朝我當頭砸下然後腦漿四濺的場面。如果不看的話,我會變成第三個瘋子!

我慢慢地把頭扭過去的時候,除瞭黑暗以外什麼也沒有。可是我正要笑自己膽小的時候,一個人影從背後晃過。

“誰?”我吼瞭一聲,回答我的隻有穹頂的回響。

誰會半夜裡在這個陰森的大宅裡神出鬼沒,是那個藏在宅子裡的男人嗎?我想得頭皮發乍。

這時二樓走廊裡又響起瞭輕微的腳步聲!

他在二樓!

我看瞭看四周,揀瞭把雕刻用的鐵錘拎在手上。脫掉鞋子潛入黑暗之中,我屏住呼吸,悄悄地跟著那個神秘人上瞭二樓。

當我到二樓的時候,腳步聲消失瞭。他肯定站在某個地方,也許就站在我的身邊!不過二樓的燈壞瞭,完全是漆黑一片。我看不見他,他也同樣看不見我。

我蹲下身子,仔細地掃描著每個角落,耳朵機警地捕捉著空氣中的異常流動。但是,幾分鐘過去瞭,我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心裡起瞭疑。

難道我害怕地產生幻聽瞭?

可是,當我在黑暗中摸索時無意中摸到瞭門。剎那間,那種恐懼再次湧上心頭。

二樓的門不是鎖著的嗎?現在怎麼開瞭?

他跑進這個放著塑像的房間瞭嗎?他是怎麼在無聲無息的狀態下打開鎖的?

我拿著鐵錘閃身進去,看到那些人形塑像時我徹底傻瞭眼。在黑暗之中,我怎麼判斷哪個是塑像,哪個是真人?

我本來想從門口退出去,可是一陣陰風從背後刮過來,背後的門居然關上瞭。任我怎麼開門把手,門照樣紋絲不動。

我立刻回頭註視著那些雕像,因為更大的危險就在眼前。

每經過一個雕像,我都要用手拍一下,我知道這種做法雖然危險,但是比被別人從後面打悶棍而不明不白地死掉要強多瞭。

走著走著就走到那個殺人犯的雕像前瞭,他依舊在那裡跪著,雙手被縛在根柱子上,一個高大的劊子手舉起鬼頭刀要砍下去的樣子。這是一幅古代處決犯人的雕塑,即使是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面,那柄石灰制斬首大刀還在釋放著攝人的殺氣。

我在這座雕塑旁邊兜瞭三個圈子,看得特別仔細,很多地方都拍過瞭,生怕那斬首刀在我回頭的時候砍在我的頭上。

可是就在這時,離我非常近的一尊雕像動瞭,他一把就將我推到瞭死刑犯雕像的上面,然後很熟悉地拽開大門,奪路而逃。

隻到他的腳步聲聽不到以後,我才從那堆已經成為碎片的雕塑中爬出來。死刑犯的腦袋掉到我手裡,我摸瞭摸,手感有些不對頭。這塑雕像是石灰制成,應該很輕才對,可是現在沉甸甸的,仿佛這腦袋裡面還有其他什麼東西似的。

狠狠地把腦袋扔到地上以後,外面的石灰殼剝離瞭,裡面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滾落出來。我揀起來一看:一個真實的骷髏頭!

而這座雕像的人臉就是根據這個骷髏頭為模本而制作的!

我把劊子手的頭摔爛,也從裡面掉出個骷髏頭來。而且我還發現這個骷髏頭的下面還連接著完整的人體骨骼!

我馬上意識到一個瘋狂的事實:眼前的這些雕塑曾經都是活人!而真正殺人的人就是那個雕塑傢胡傢星!

房間裡的燈突然亮瞭,胡傢星正呆在門口。看到滿地的石灰和骨骼,還有站在這些東西上面的我。他溫和地笑瞭,很漂亮,如同血海中那些美麗而又殘忍的阿修羅。

“鄭先生,看來你已經發現雕像的秘密瞭……”

我努力地點瞭點頭,雖然我的大腦裡空白一片。

“既然你都看見瞭,那我就不瞞你瞭!”胡傢星頓瞭頓說,“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麼樣雕刻出有靈魂的雕塑嗎?這就是答案!”

他把其中的一面墻上的凸處按瞭一下,旁邊打開一個暗門。冷風倒灌進去,呼呼作響。暗門的下面是蜿蜒向下的樓梯,長得看不到盡頭,猶如通往地獄的道路。

“請跟我走。”胡傢星手裡拿著個手電。

我們在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中穿行瞭很久,時間也離我漸漸遠去。我走瞭一分鐘,也可能是走瞭一年。

隧道的盡頭是個巨大的地洞,胡傢星用打火機點亮瞭地洞巖壁上的一盞造型很古雅別致的燈。

這盞燈點著的同時,燭火自動飛瞭出去,點燃瞭其他的燈。就這樣一個接一個,不長時間,地洞就恢復瞭往日的面目。

“這……這些不是兵馬俑嗎?怎麼會在這裡?”

我的眼前站著一隊威風凜凜的陶制士兵,真人大小,手拿青銅武器,顯得莊嚴肅穆。我以為兵馬俑隻有在秦始皇陵墓裡才有,怎麼這裡也存在?

“你說得對,這些確實是兵馬俑。秦始皇的兵馬俑就是我的祖先所造!”胡傢星一字一頓地說。

“那這裡是……”

“這裡就是當年制作兵馬俑的地下作坊!”他再次向我拋出重磅炸彈,轟炸著我的認知和心靈。

他繼續說:“這地方世世代代都是我們傢的土地,而地洞的秘密關乎我們傢族的興衰,所以我們傢的歷代子孫都守護在這裡。清朝末年,外族侵略。我的曾祖父為瞭保護這裡,就在地洞的上面建瞭這座宅院。”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情?”

“你不是很好奇嗎?我隻是滿足你生前最後的願望而已。現在,就讓我給你看看當年我的祖先是如何制造這些兵馬俑的吧!這麼完美的技藝,沒有人欣賞豈不是可惜。”

說著,他從角落裡拖出一個人,那人的嘴上被佈勒著,叫不出聲。但我認識她,是彭鈴!

“你要幹什麼?你別亂來啊!”我朝胡傢星沖瞭上去,但是被他一腳就踢翻瞭。他的力氣好大!我全身的骨頭都像斷瞭一樣,連坐起來都難。我實在沒想到這個文弱的雕刻傢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武術好手!

“鄭先生,你幹嗎那麼沖動?她隻不過是個無知的女人而已。你看清楚!”胡傢星從身上拿出一個長頸古瓶。在他拔開塞子的同時,我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和在他傢裡聞到的那種味道完全相同。而彭鈴聞到後兩眼翻白,頭一歪,失去瞭知覺。

“這種香味是一種名叫紫鈴籮的花發出來的。這種花渾身巨毒,並且它的花香具有強烈的致幻作用,人聞瞭以後就會昏昏欲睡,並且產生幻覺。”胡傢星說。

然後他把彭鈴放在一個石臺上,用金針刺入她很多穴位。不一會兒就在彭鈴的身上出現瞭效果:她的臉變成瞭血紅色,而四肢卻變成瞭灰白色。

胡傢星拿起一把鋒利的薄刃刀朝脖子上一劃,鮮血就從動脈噴瞭出來。而她的脖子旁邊有個石槽,血就順著槽流入一個裝滿石灰的盆子中。他又從臺子下面拿出很多奇形怪狀的匕首出來,在我面前重現瞭古代的千刀萬剮之刑。我在一旁狂吐不止,隨即就昏瞭過去……

等到我醒過來的時候,彭鈴身上的肉已經不知所蹤,隻留下整副骨骼和滿地飛濺出來的鮮血。

“你這個殺人狂衣冠禽獸!”我大吼瞭一聲,咳嗽瞭幾下,吐出瞭血。

胡傢星跟沒聽到一樣,動作麻利地把已經變成肉色的石灰敷在骨頭上,幾個小時過去瞭,一個由石灰做成的彭鈴出現在我的眼前。它和彭鈴是那麼的相似,它躺在那裡,好像隨時要睜開眼睛。

“好瞭,隻要再把這個在窯裡燒一下就完成瞭,而彭小姐的靈魂就永遠留在瞭雕塑裡面。那麼,現在該輪到鄭先生你瞭!”他把手套扔在地上,朝我走瞭過來。

當我閉上眼睛準備等死時,一個人影擋在瞭我面前,是保姆阿芳。她尖叫著:“你這個嗜血如命的野獸,你怎麼又幹出這種事情來!你到底要殺多少人才開心?”

胡傢星上去就給瞭她個耳光,叱喝道:“給我滾開!別以為我不殺你,你就有資格幹涉我?”

阿芳發瘋似的抱住他的腿,哭著央求說:“我求你瞭,你別再殺人瞭!你知道嗎,自從那次把趙建國做成雕塑後,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我好怕!求你別再殺人瞭!我隻想和你平淡地過這輩子……”

胡傢星冷笑一聲:“你會喜歡我?我知道你心裡恨透我瞭。滾開,再不滾開就別怪我不客氣瞭!”

阿芳仍然抱著他不放。

胡傢星眼中兇光一閃,一根鐵釘粗細的針就刺入瞭她的天靈蓋。阿芳倒在地上,癱軟下去。就在這時,一根木棒狠狠地擊中瞭胡傢星的腦袋。

拿木棒的人居然是那個瘋女人!

她又朝胡傢星的腦袋上打瞭幾棍,直到確認他已經沒氣瞭才停下,氣喘籲籲地說:“我終於報仇瞭!”

“你……”我對於突變幾乎麻木瞭,即使她在我面前變成雕塑都無所謂。

“我丈夫兩年前進到這個宅子裡後就再也沒出來過,我懷疑他被害死在這裡。所以我就扮成保姆到他傢來查探。為瞭知道丈夫失蹤的真相,我成瞭胡傢星的玩物。可是當我無意中撞到胡傢星制作雕塑的秘密後,他就把我關瞭起來。我就將計就計,裝瘋!不知道為什麼,胡傢星並沒有殺我,所以我一直在等機會。”她舔瞭舔幹燥的嘴唇,“你們來瞭以後,我看見瞭你,就知道讓這個藏在陰影裡的惡魔暴露在陽光下的機會來瞭。所以我就把你引到瞭這個房間,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把我拉起來,說:“外面雨停瞭。走,咱們離開這個魔窟吧,不要讓自己成為歷史!”我激動地點瞭點頭……

不知過瞭多久,胡傢星站起來揉瞭揉自己的頭,一邊自言自語:“這個胡傢星的頭骨真是脆弱,不過是幾棒子就碎瞭。看來還是要找個更好的啊!”

“對瞭,你們認為那個鄭明輝的頭骨怎麼樣?”

“胡傢星”回頭看瞭看後面的那群兵馬俑,臉上出現瞭個奇怪的笑容。

那些沉默的雕像抬著頭,微闔的眼中射出精光,嘴角都微微向上翹動瞭一下……

《周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