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一年前的一個深夜,我在一條狹窄陰暗的小巷裡遭遇搶劫,還被歹徒捅瞭一刀之後,我便再也不敢獨自走入無人的小巷中。每次走在街上,我都感覺身邊充滿瞭不懷好意的人,即使別人無意中盯瞭我一眼,我也會趕緊縮著肩膀躲到一旁。
我漸漸變得不願意與人交往,工作時也不斷出現差錯,後來我發現隻有躲在傢裡才是最安全的。於是我辭掉工作,每天都呆在傢中的書房裡,變身為宅男,對著電腦與人夜以繼日地聊天,瘋瞭似的下載電影,這樣決不可能有挨一刀的危險。沒錢的時候我便寫點影評投給雜志,甚至還寫過幾個情景劇腳本賣給本地電視臺的自辦欄目,餓瞭就撥打訂餐電話讓樓下餐館送飯上來,飯錢也是通過網上銀行劃款給餐館老板的。
我可以連續一個月不下樓,這期間唯一與我有交往的大概就是那位樓下飯館的小老板——於默峰。
於默峰也是個沉默寡言的傢夥,年齡比我大五六歲,三十出頭的樣子。他每次上樓送餐,把餐盤和賬單擺在門外,敲幾下門後,不等我開門便自顧自地離去,過半小時再來收走空餐盤。所以事實上,在發生那件事之前,我和他也沒說過一句話。
那天中午,我打電話到於默峰的飯館裡,訂瞭一份水煮肉片套餐。平時一般都是二十分鐘之後,於默峰才會送來飯菜,但那天才過十分鐘,我就聽到有人敲門。透過貓眼望瞭一眼,看到樓道上沒人,應該是於默峰留下餐盤和賬單後便已離去瞭吧。於是我慢悠悠地彎著腰打開瞭門,可就在開門的一瞬間,幾條黑影從門外的兩側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那裡正是貓眼觀測的死角。
一個人將我推進門後,另幾個人則一窩蜂湧進瞭屋中。
推我進門的人,是個留著平頭眼神兇狠的中年人,另幾人都尊稱他為老大。老大手持一把鋒利匕首,惡狠狠地對我說,他們是全城通緝犯,剛犯瞭一樁案子,需要避避風頭。而找一傢素不相識的民居避險,正是最安全的辦法。他們已經觀察我很久瞭,知道我獨居,又沒工作,也沒朋友,像躲在繭裡的蟲子一般生活,所以便瞄上瞭我。
老大剛說完,我便聽到瞭敲門聲,是於默峰來送餐瞭。老大透過貓眼,看到於默峰離開後,他才打開房門取入瞭那盤噴香的水煮肉片套餐。老大打開電視,一邊看新聞,一邊享用瞭那份套餐。而他的手下則帶來瞭足夠吃一個多月的方便面,裝瞭整整一個蛇皮口袋。
我恐懼地吃下瞭一碗方便面,那時電視新聞正在播出老大這幫人的通緝令,提醒市民提防陌生人,而且還指出罪犯很有可能在我所住的這片區域出現,警方正在大力搜捕。
老大吃完水煮肉片套餐後,將隻剩紅油湯的空碗和餐盤放在瞭門外,立刻關好瞭防盜門。又過瞭一會兒,老大透過貓眼看到於默峰取走空餐盤,他才放松瞭緊繃的神經,一屁股坐在瞭我的電腦前,熟練地玩起瞭植物大戰僵屍的遊戲。
但這幫歹徒怎麼也想不到,隻過瞭一小時,我傢的窗戶就突然碎裂,幾個身著防彈衣吊著安全繩的警察破窗而入,在歹徒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制服瞭他們。
報警的人是於默峰。他取走空餐盤的時候,看著碗裡剩下的一大碗紅油湯,心裡就覺得有些奇怪。他知道我是個無辣不歡的人,每次吃完店裡的招牌水煮肉片套餐後,都會把紅油泡在飯裡,悉數吞進腹中。於默峰看到電視播出的通緝令後,又獨自來到我傢門外,半蹲著身體避開貓眼的窺視,隱約聽到房中傳來老大說話的聲音,還有我的哭聲,便立刻報瞭警。
2
在這次劫持事件中,我毫發未傷,但從此之後我連傢裡都不敢呆瞭。連這個繭都不安全瞭,還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呢?
於是我終日呆在24小時營業的網吧裡,周圍全是玩遊戲的半大孩子,人聲鼎沸,煙霧彌漫。餓瞭的時候,同樣也是打電話讓於默峰送水煮肉片套餐過來,困瞭則和衣倚在沙發上湊合一下。即使睡著瞭,我也是噩夢連連,不是夢見幽深小巷裡的持刀歹徒,就是夢見那個闖進我傢的老大,隨即滿身冷汗地驚醒過來。
如此這般過瞭一個星期後,我的身體開始散發難聞的氣味,胡子也不刮,一頭亂發,骯臟邋遢。網吧的其他顧客都不願意坐我身邊的座位,網吧老板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對勁。終於在一個深夜,網吧老板拎著我的衣領,把我趕瞭出來。
站在無人的長街上,我感覺恐懼,不敢邁出一步。前方幽深的黑暗中,不知道藏著什麼樣的歹徒,我隻能蹲下身體,背倚著冰冷的墻壁,雙腿瑟瑟發抖,眼淚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就在我最彷徨無助的時候,於默峰出現瞭。他是來給網吧裡其他顧客送餐的,看到蹲在街角的我之後,他立刻扔下餐盤,扶起瞭我。
“張末,你不就是害怕有人對你不利嗎?我帶你去個人多的地方,而且絕對安全,能讓你好好睡一覺。”說完後,他把我帶到瞭他傢裡。
於默峰住在一個大傢庭裡,一棟獨門獨戶的兩層小樓,他所有的傢人都住在樓裡。他知道我不敢一個人睡客人房,於是打開客廳的沙發,還讓他的父母一直呆在我能看見的地方。他父母都已年過六旬,老態龍鐘,但我卻覺得他們甚是慈祥,令我充滿瞭安全感。
那天夜裡,我洗完澡後,換上於默峰的幹凈衣裳,終於在客廳的沙發上好好睡瞭一覺。那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我從來沒感覺到自己如此安全過。
醒來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留著長發的年輕女子,正睜大眼睛看著我的臉。她的年齡應該與我差不多大,算不上漂亮,但一雙眼睛卻顯得尤為深邃。
眼前突然出現瞭一個陌生女人,我被嚇瞭一跳,連忙縮成一團,恐懼地問:“你是誰?”
這女子微微一笑,說:“你就是張末吧?我是於筱葉,是於默峰的妹妹。剛才我哥跟我說瞭你的事,他讓我和你好好談一下。”
“談一下?談什麼?我和你有什麼好談的?”我抗拒地叫瞭起來。
於筱葉卻又笑瞭笑,說:“你當然可以和我談一談,因為我是一位持牌的心理醫生。從你的表現來看,應該是患瞭創傷後遺癥。”
3
創傷是指影響人的整個生活和自由的重大焦慮事件,比如戰爭、襲擊、綁架、被扣為人質、強奸、兒童性虐待、事故、地震和颶風之類的自然災害等。這些災難性的事件都會給受害人帶來害怕、無助和極度恐懼的感覺。
遭受創傷時,身體和大腦的焦慮環路為瞭加以應對,都被迫處於極限狀態。如果一個人的神經系統足夠堅強,或許可以進行自我調節,緩解這種壓力。但對於大多數平常人來說,這種壓力是難以自行消解的,甚至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疊加。其中小部分人還會因此造成長期的、甚至是永久性的心理損傷。
這都是於筱葉向我介紹的,聽完後,我戰戰兢兢地問:“創傷後遺癥算不算是一種精神病?”
於筱葉瞪瞭我一眼,然後用很溫柔的聲音說:“我不提倡使用精神病這個名詞。準確地說,你得的隻是一種心理疾病而已。不用擔心,我能幫你治療的!”
按照於筱葉的說法,我現在隻體現出創傷後遺癥的早期癥狀,那就是逃避,把自己包裹在一個臆造的繭裡。換句話說,就是自閉。還算好,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不予以心理健康幹預的話,就有可能變本加厲,發展成躁鬱癥,甚至產生暴力傾向。
於筱葉還告訴我,她絕對能治愈我的癥狀,讓我重回社會。“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包裹在繭裡,你想成為毛毛蟲嗎?但即是毛毛蟲,也會經歷破繭的那一瞬間,羽化為斑斕的美麗蝴蝶!”
她的這句話給瞭我莫大的信心。
治療主要是以深度談話為主,輔以藥物治療。於筱葉給我開的,都是一些可以緩解焦慮情緒的藥物,或許是因為造繭的心理在我內心深處早已根深蒂固,我以前從未意識到有何不妥,所以服用瞭那些藥物後也並不知道是否有效。
於筱葉與我的深度談話,其實也隻是閑聊罷瞭。她詢問我在網上玩什麼?看哪些電影?和網友聊什麼?偶爾提到小巷中的持刀搶劫案與老大的闖門劫持事件,也隻是輕描淡寫說兩句,然後就言之鑿鑿地說:“在這兩樁事件中,你都是無辜的受害者。你沒有錯,有錯的是那些歹徒!”
她說得很對,我以前一直自責,不該在深夜走入那條小巷,不該輕易地打開房門。為瞭躲避危險,於是我不再深夜外出,也不再獨自窩在傢中,所以才會造成現在的困境。我把一切噩運都歸結於自己的錯,卻從未想過自己其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每次與於筱葉聊過之後,我都會覺得心裡輕松瞭許多。
在治療的間隙,於默峰也時常探望我。但從他的角度來看,似乎還看不出我有什麼變化。拿他的話來說,心理治療本來就是個潛移默化的過程,讓我不要心急。他還告訴我,他父母都是資深的心理醫師,針對我的治療方案都是由他父母制定,再交給於筱葉執行的。隻要我堅持治療,就一定能重回社會,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聽瞭於默峰的話,我便更有信心瞭。
一天清晨,於筱葉領我來到她傢房外的院子裡。我看到在院子裡立著兩個稻草人都套著黑色的風衣,手裡拿著寒光閃閃的匕首。一看到那鋒利的匕首,我頓時兩腿發顫,膽戰心驚。
“張末,現在我們要進行一個很關鍵的治療程序。你看——”她鎮定地指著稻草人說道。我循著她的視線望去,才發現這兩個稻草人的手臂和足踝都被結實的繩子綁著,在它們的腦門上還分別寫著“持刀搶劫犯”與“老大”字樣的紙片。
“張末,他們就是你遭遇到的壞人!他們已經被我們抓到瞭,你可以報仇瞭!”於筱葉一邊說,一邊遞給我瞭一件東西,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我接過石頭,下意識的,什麼也沒想,便抬起手,把石頭狠狠砸在瞭稻草人的身上。
“砰!”稻草人的肩膀立刻歪歪地斜向一邊。緊跟著,於筱葉遞給我另一塊石頭,我接過來後又惡狠狠地砸向瞭另一個稻草人。於筱葉馬上又遞來瞭新的石頭,我瞟瞭一眼,看到她腳下堆著數不清的拳頭般大小的石頭,大概是她早就準備好瞭的吧。
“現在就是你報仇的時刻,隨著石頭的擲出,你心裡淤積的憤怒情緒也會隨之宣泄。一些負面消極的影像,也會隨之消解。”於筱葉一邊遞石頭,一邊輕聲向我說道。
我隻顧著狠狠砸著石頭,於筱葉不時在一旁高聲叫好。面前的兩個稻草人被我砸倒在地上,千瘡百孔,腦袋都砸扁瞭,我還繼續向它們扔著石頭。此刻的我,汗流浹背,青筋畢露,但心中卻無比暢快。
當我手中握著最後一塊石頭的時候,兩個稻草人都已經被石塊堆積覆蓋著瞭,再沒有下手的部位。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覺得心裡空空的,渾身冒著虛汗。而於筱葉則在一邊大聲喝彩鼓掌,高聲鼓勵:“張末,你太棒瞭!現在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我偏過頭,望向於筱葉。此時,我看到於筱葉滿面潮紅,也死死地看著我的眼睛,眼神中似乎有話要說。
“真正的男子漢?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疑惑地問。
她笑瞭,然後答道:“真正的男子漢,就是真正的男人的意思。”她說完這句毫無意義的話後,頓瞭頓,又說道,“張末,你不覺得我是個真正的女人嗎?”
直到這時,我才註意到於筱葉今天換瞭一件領口很低的體恤,化瞭淡妝,還繪瞭深色的眼影。
雖然我是個有精神疾病的男人,但我並不是傻子,當然聽得懂於筱葉的言下之意。
於是我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然後抬起瞭手臂,陡然出手,我手中的那塊石頭劃過一條妙不可言的拋物線,恰好擲中瞭她的腦袋。“砰!”她的額頭頓時綻開瞭一個血洞,鮮血汩汩而出。
我又上前一步,死死掐住瞭她粉嫩的頸子。
緊接著,我聽到背後傳來瞭急促的腳步聲。
4
我做瞭什麼?我究竟幹瞭什麼蠢事?
我的雙臂被於默峰和他的父親死死拽住,而於筱葉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似乎正在失去意識。於默峰的母親正焦急地撥打著急救電話,幾分鐘後,一輛救護車駛入瞭小院子裡,拉走瞭陷入昏迷的於筱葉。
出乎我的意料,當警察聞訊上門詢問情況時,於默峰的父親隻是說,他女兒不小心在院子裡摔倒瞭,額頭正好撞在瞭石頭上。
警察離去後,我坐在於傢客廳松軟的沙發上,滿面疑惑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把石頭砸向筱葉,我一定是鬼迷心竅瞭……”
於默峰的父親卻緊蹙眉頭,說道:“筱葉是操之過急瞭!她不該這麼早就對你進行宣泄療法!”
“操之過急?宣泄療法?這都怎麼回事?”
“你剛才在院子裡用石頭砸稻草人,就是宣泄療法。這種療法可以排解你心中淤積著的負面情緒,讓你的憤懣之情找到一個發泄的途徑,避免淤積過多令你心理失衡。”於父說道。
於母則一邊抹淚,一邊說:“大概筱葉在某個步驟出瞭差錯,沒有按照循序漸進的方針,過早對你實施宣泄療法,所以你發泄憤懣之情的時候走瞭岔道,誘發出瞭心中的暴力傾向。”
我知道,於筱葉的父母都是資深的心理醫師,他們說的話都很有道理。我不禁想到,在襲擊於筱葉之前,她為什麼要提到真正的男人與真正的女人這個話題?難道這也是宣泄療法的特殊方案嗎?
“張末,雖然你做瞭一件很難讓人接受的事,但我們不會怪你。”於父繼續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也是無辜的受害者。”他的話與於筱葉曾經說過的話一模一樣。
“你放心,我們會治好你的心理疾病,讓你成為正常人,重回社會。”於默峰也勸慰道。
於父又說:“接下來,將由我來對你進行治療。我要加大你的用藥量,而你也需要做出一點改變。”
“改變?”我有些迷惑瞭。
“繼續呆在這裡,你一定會再次想起在院子裡發生的不愉快的經歷。所以,你需要做出一點改變,比如說進行一次旅行!”
“旅行?”
“是的,我建議你和默峰一起外出旅遊一趟吧。美麗的山水,會給你遭瞭蒙蔽的心靈一次受洗禮的機會。放心好瞭,默峰也跟我學習過心理治療的課程,可惜這小子不願意開心理診所,反而喜歡掌勺做菜開飯館……”於父望瞭一眼他的妻子,一臉無奈地說道。
5
當天夜裡,醫院傳來瞭消息,於筱葉已經蘇醒瞭。我們趕到醫院探視,她沒有怪罪我,隻是責備自己不該太早對我進行宣泄療法。對於在襲擊前關於“真正的男人與女人”的最後對話,她隻字不提,隻是滿含深意地望瞭我一眼。
離開醫院後,於父遞給我兩張火車票,還有寫好每日服用劑量的鎮靜藥。
第二天,我便和於默峰踏上瞭駛往另一個陌生城市的火車車廂。在車廂裡,我和於默峰一直一言不發,靜默地對坐著。
十幾個小時後,我們抵達瞭那座陌生城市,住進一傢酒店。在沒有旁人的客房裡,我和於默峰終於有瞭獨處的機會。
於默峰嘆瞭口氣,點瞭一根煙,又遞給我一張銀行卡,說:“雖然這次沒成功,但我還是應該給你酬勞,裡面有一萬塊錢。下次做幹凈點!”
我接過銀行卡,然後無奈地說:“我怎麼知道你和你老爸會突然出現,然後拽住我呢?否則我一定當場掐死你妹妹。反正你們都知道於筱葉過早對我實施瞭宣泄療法,誘發瞭我的暴力傾向,我是在情緒不能受控的情形下殺瞭她,即使法院也不能定我的罪。而你妹妹死瞭,你也能拿到所有遺產。”
“不用說瞭,以後還有機會!”於默峰掐滅瞭煙頭,狠狠說道。
好瞭,現在各位應該知道瞭吧,所謂心理治療,是於默峰早已為我安排好瞭的事,他隻是想借機讓我殺死他的妹妹於筱葉。
一年前,在小巷裡遭遇劫匪,並被捅瞭一刀後,我就出現瞭創傷後遺癥的癥狀,並體現為嚴重的自閉。而在打電話訂餐的時候,我結識瞭於默峰,他也成瞭我唯一的朋友。
雖然他是個飯館老板,但以前卻跟隨父母學習過心理治療的各種手段。他以深度談話輔以藥物治療的方案,漸漸讓我走出瞭陰霾。當然,他也對我實施瞭宣泄療法。但就在我準備打開房門重回社會的時候,老大為首的通緝犯卻鬼使神差地進入瞭我的房間,劫持我做瞭人質。
在於默峰的幫助下,警察破窗而入解救瞭我。同時也因為於默峰的及時幹預,我沒有再次陷入刨傷後遺癥的泥沼中,我的內心裡,充滿瞭對他的感激。
而就在那個時候,於默峰得知父親在體檢時查出瞭肝癌,已經是末期瞭。他母親也查出瞭胃癌,同樣也活不瞭多久。
或許是因為於默峰沒有接過父母的衣缽,而是出於愛好開瞭一傢小飯館,所以他一直感覺父親對自己很冷淡,而對堅持學習心理治療的妹妹疼愛有加。於默峰父母開的那傢心理診所生意很好,許多明星名人都是他們的顧客,如果父母一旦離世,遺產將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於默峰很擔心,父親會把大部分遺產都留給妹妹。他很不甘心,於是請我幫忙。
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於是我裝作創傷後遺癥癥狀發作,在於默峰的安排下,住進瞭他傢,並由於筱葉替我進行治療。而在那時,於默峰已經制定好瞭謀殺妹妹的計劃。
宣泄療法的實施時間,就是於默峰向妹妹於筱葉建議的。按照於默峰的計劃,我會在宣泄療法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對於筱葉進行襲擊,然後掐死她。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就在我的手剛觸到於筱葉的頸子時,於默峰和他父親就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拽住瞭我的胳膊。
“真是讓人鬱悶呀,平時妹妹都是在下午對你進行治療,那天她卻偏偏一大早就把你拉到瞭院子裡進行宣泄療法的治療。你襲擊她的時候,我和父親正準備出門,恰好看到瞭你做的一切。父親望瞭我一眼,便拽著我向你奔來。你知道,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看到,肯定是置之不理裝作沒看到。但當時既然我和父親在一起,就不可能不上前制止你。唉,真是鬼使神差呀!”
於默峰嘆著氣說道。
我則摸出瞭他父親為我開的藥,說:“我該吃藥瞭。”
於默峰揚瞭揚眉毛,說:“你又何必吃藥呢?你根本就沒有什麼創傷後遺癥,那都是你偽裝出來的。”
我撇撇嘴,道:“那段時間為瞭不引起子筱葉的懷疑,我都是在她面前服用藥物的。說實話,吃瞭藥後,我覺得自己渾身蠻舒坦的,或許遭遇瞭劫持事件後,我真又患上瞭創傷後遺癥自己卻恍然不知也說不定。所以我還是吃點藥吧。”
接著,我用一杯開水按照於父囑咐的用藥劑量,服下瞭幾粒藥丸。
喝下藥之後,我忽然抬起頭,走到於默峰身邊,掄起瞭水杯,水杯劃過一條妙不可言的拋物線後,狠狠砸在瞭他的頭骨上。
“砰!砰砰!砰砰砰!”霎時,於默峰的鮮血與腦漿四濺。
6
我昏昏沉沉地睡著瞭,醒來後,看到身邊躺著的於默峰的屍體,頓時心驚肉跳。
我用手機戰戰兢兢地撥通於傢小樓裡的電話,接電話的是於默峰的父親。
“你殺死瞭於默峰?哈哈,真是太棒瞭!你也別太自責,否則你的創傷後遺癥會加劇癥狀的。呵呵,其實你也是無辜的受害者!我忘記告訴你瞭,我給你開的藥並不是什麼鎮靜劑,而是能夠誘發暴力傾向的興奮劑。很好,在我的安排下,你的暴力傾向被成功誘發,並殺死瞭於默峰!”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歇斯底裡地狂叫。
“張末,你不用太激動,並不是隻有你殺瞭人。半小時前,我剛用一把匕首殺死瞭我老婆。”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死你老婆?”
“因為……我早就知道瞭,其實於默峰和於筱葉都不是我的親生兒女。天知道他們是我老婆和誰生的野種!我已經到瞭癌癥晚期,沒幾天可活瞭,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傢業留給那兩個野種,所以我決定把他們全殺掉,都到地下來陪我。”
“你自己殺就行瞭呀,幹嘛要拖上我?”
“我很恨我老婆,恨她給我戴瞭綠帽子,所以我要親自下手殺死她。但是我沒法向默峰和筱葉下手,畢竟他們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又養瞭他們這麼多年。但我實在不忍心讓兩個與我無關的人來繼承財產,所以必須讓他們死!真是對不起你瞭,張末,當你住進我傢裡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就選定瞭你來替我殺死他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瞭。
“張末,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把你服用的藥物偷偷換成瞭興奮劑。我本想等你的暴力傾向隨著藥物的服用,自然迸發。沒想到筱葉卻提前對你實施瞭宣泄療法,隻可惜她是上午對你進行治療的,當你襲擊她的時候,我與默峰恰好準備出門。看到你行兇的那一幕,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看到,肯定是置之不理裝作投看到的。但偏偏當時和默峰在一起,所以才不得不上前制止。真是鬼使神差啊!”
他的說法,竟然和於默峰所說的如出一轍,真是讓人感到莫大的諷刺。
“你現在殺瞭你老婆,我又殺瞭於默峰,那於筱葉呢?你殺瞭她嗎?”我高聲問道。
於父又嘆氣說:“我去瞭醫院的,她住在重癥監護室裡,我沒辦法進去殺她的。但我已經料到你在旅途中會殺死默峰,所以我也不能再拖瞭,隻能趕緊殺死我老婆。唉,算瞭,於筱葉就讓她活著吧。畢竟她跟我學瞭這麼久的心理療法,就這麼死瞭也很可惜。”
我松瞭一口氣,但又立刻問道:“那我怎麼辦?我現在殺瞭人呀!”
“你自求多福吧!我馬上就準備自殺瞭,沒人為你作證的。警察鐵定會以殺人兇手的罪名抓捕你的。哈哈,我一直忍著沒馬上自殺,就是等著你的電話呢。”
“你怎麼不早點去死?!”我憤怒地叫道。
“呵呵,設計瞭這麼一個完美的殺局,要是沒有一個聽眾,我會多寂寞呀!我會在地底等著你的,哈哈,過不瞭多久你就會來陪我瞭!”說完之後,他便掛斷瞭電話。
“我才不會來陪你!”我對著無聲的話筒狠狠地說道。
然後我在手機上按瞭一個鍵,隻聽“嘟”的一聲,手機液晶屏上出現瞭一行字:“剛才的通話錄音,是否保存至手機存儲卡?”
我按下瞭OK這個按鍵。
有瞭這段我和於父的通話錄音,警察就算抓瞭我,也無法定我的罪。
沒錯,正如於父所說的那樣,我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至於之前於默峰請我殺死他妹妹的事,沒人會知道,我更不會主動說出來。
7
沒過多久,接到我的報警後,警察來到瞭酒店客房。聽完我和於父的通話錄音後,警方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對我進行處理。
經過一番冗長繁瑣的審理程序之後,我最終進入精神疾病治療中心,接受專傢制定的循序漸進的治療方案。有關專傢說,我需要在精神疾病治療中心呆上一年的時間,才能徹底治愈創傷後遺癥,成為正常人重歸社會。
一年不是太長的時間,也不太短。在那一年中,我在報紙上看到瞭相關的後續報導。於筱葉出院後,無法面對三位親人同時離開她的事實,於是隻得變賣瞭父母留下的心理診所,遠走他鄉。
時光荏苒,一年終於很快過去瞭,我也等到瞭出院的那天。
出院後,我招瞭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出來一個在腦海裡銘記瞭整整一年的地址。
半小時後,出租車停在瞭一棟偏僻的郊區小樓房前。我按響瞭門鈴,幾分鐘後,門開瞭,站在門裡的人是於筱葉。她看著我,幽幽地說:“真正的男人終於回來瞭。”然後我們緊緊擁抱在瞭一起。
好瞭,我該告訴各位一些秘而不宣的真相瞭。
那天進行宣泄療法,快到結束的時候,於筱葉並不是第一次向我提到“真正的男人與女人”的話題,在那之前,我們已在於傢的那棟小樓裡進行過多次深入淺出的探討。正是在探討問題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愛上瞭這個不算太漂亮的女人。正因為我愛上瞭她,便自然不會再替她哥哥於默峰實施殺她的計劃。
以前的治療,都是下午進行的,但偏偏在那一天,於筱葉大清早就把我拉到院子裡進行宣泄療法。這個時間是我倆早就計劃好瞭的,目的就是想讓於默峰和他父親同時看到我襲擊於筱葉的場面,然後不得不同時出手制止我的暴力行為。
於筱葉也知道有人用興奮劑換掉瞭她開出的鎮靜劑,畢竟她也已經是個合格的心理醫師,能夠辨別出鎮靜劑與興奮劑在氣味上的差別。但她沒想到那是她父親調換的,還以為這也是哥哥於默峰的殺人計劃中的一部分。所以她才讓我裝作暴力傾向癥狀發作,同時也為下一步我在旅途中殺死於默峰埋下伏筆——反正興奮劑是於默峰調換的,那就讓他自作自受吧。
也就是說,我用於默峰原來設定的計劃,替於筱葉殺死瞭於默峰。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不亦樂乎哉。
但她父親所幹的事,卻是於筱葉不知道的,所以當她出院後聽說一切時,不禁大吃一驚,立刻暈倒在瞭地上。
現在這個地址,也是她與我在房中探討“真正的男人與女人”這個問題時告訴我的。在她知道瞭哥哥的殺人計劃後,便在郊區租下瞭一棟小樓,等待著日後與我雙宿雙飛的逍遙日子。
很好,現在一切都結束瞭,我和於筱葉也迎來瞭屬於彼此的好日子。
8
三個月後,我和於筱葉結瞭婚。
新婚之夜,我和她纏綿完畢之後,我忽然將兩根手指壓在瞭她的頸子上,滿面猙獰地說:“我忘記告訴你瞭,自從我離開精神病院後,便開始偷偷服用興奮劑。如果我現在掐死你,警方會不會以為我是在身體不受控制的狀況下殺死你的呢?接下來,你的所有財產會不會也最終歸屬於我呢?”
於筱葉頓時臉色蒼白,雙眼射出無法遏制的恐懼。
我的手指隨即松開,笑瞭笑,說:“呵,我是在和你開玩笑呢。”
“你瘋瞭!你怎麼能開這樣的玩笑?”她大怒道,轉過身,以冰冷的背脊對著我。
我摟住瞭她,又說道:“呃,那些興奮劑是我在你的抽屜裡找到的。同時還在抽屜裡找到瞭你的病歷,你是因為創傷後遺癥而到萊傢心理診所去開瞭藥——三位親人都在同一天蠢瞭,心理肯定會受到創傷的。不過,為什麼醫生開的鎮靜劑卻被你換成瞭興奮劑呢?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是不是準備哪天也把我殺死,就用我殺死你哥哥一樣的理由來脫罪?”
於筱葉頓時無言以對。
幸好我在精神病院連續服用瞭一年的鎮靜劑,久病成良醫,早就能夠分辨出鎮靜劑與興奮劑在氣味上的差別。
最後,我將手指移到瞭於筱葉那粉嫩的頸子……
這一次,我又變成無辜的受害者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