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拘魂術

三嬸蘭香當年在俺們村裡是有名的村花,長得那簡直是無可挑剔。我三叔卻大不相同瞭,長得是五短身材,其貌不揚。我三嬸總是說:“我這一輩子,一朵鮮花插在瞭你三叔這攤牛糞上瞭!”三叔聽後,呵呵一笑,這一笑讓人琢磨不透。

誰都知道,當年是我三嬸主動投懷送抱找我三叔的,二人很快生米做成瞭熟飯,有瞭我現在的這個叔伯大哥浩成,後來又有瞭老二浩功。

浩成和我三嬸相像,一表人才,在村子裡有很多追求他的女孩子,到瞭成婚的年齡自然是左挑右選的。可是二哥浩功就截然相反瞭,活脫脫一個三叔年輕時的再現。在相貌上,他總是責怪父母,沒把他塑造成哥哥浩成的模樣。一樣的親兄弟,老天爺為啥賜給瞭哥哥漂亮的容貌,唯獨讓他隨上瞭父親。

在這一點上,我三叔也很愧疚。因為浩功早就過瞭婚齡,可是至今還是光棍。他安慰浩功說:“小子,婚姻大事那不是愁來的,功到自然成,隻要你看上瞭誰傢的女子,到時老爸會成全你的。”

浩功一撇嘴,看著我三叔那和自己一樣寒磣的模樣,幾乎要哭出來瞭。

三嬸卻很為兒子的婚事著急,她幾乎把本村和鄰村的媒婆都驚動到瞭。二哥浩功相親的次數不少,可成功率為零。每當三嬸長籲短嘆的時候,三叔就會斥責她說:“急啥,實在不行,就……”

“呸!”三嬸此時顯得怒不可遏瞭,“甭打歪主意,就像你當年把我騙到手一樣,虧你想得出!”

三叔呵呵一笑說:“誰騙的你?還不是你主動送貨上門的?”

“你個死鬼!”三嬸說著就用拳頭打三叔。

村裡人都傳言我三叔會奇門邪術,可是我卻一次沒看到他施展過,甚至在一些事情上還顯得很窩囊。我聽人說三叔會拘魂術。有人看到過他有一根很奇特的笛子,說是用動物的骨頭制成的,隻要一吹,就會把一些小動物拘來,比如老鼠、黃鼠狼等,然後把它們滅掉。那年,村裡傢傢戶戶鬧鼠災,那是下老鼠藥藥死瞭所有的貓,破壞瞭生態平衡造成的,唯獨我三叔傢一隻耗子都看不見。

後來,這件事我終於在我父親那裡得到瞭證實,我聽後仍然是將信將疑。

我父親哥三個,他排行老大。那時正在搞各種運動,像破四舊、三反五反等。當時,我父親和二叔都成瞭傢,隻有三叔都二十八瞭還沒定親,簡直成瞭傢人的心病。我三叔也想破罐破摔瞭,在運動來到以後,就成瞭一名積極分子,整治瞭很多無辜的人。那時,我三嬸的父親被打成瞭黑五類,經常被我三叔揪到臺上批鬥,要麼就被關進黑屋子裡思過。

有一回,我三嬸來給她父親送飯。我三叔正看押罪人,看到三嬸後,眼睛頓時發直瞭。他想不到幾年沒看到三嬸,她出脫得成瞭一個大美人兒!他咽瞭一口吐沫,胡思亂想起來。盡管三嬸傢成分不好,但三叔想打三嬸的算盤,那也是枉費心機,就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樣,隻能是過過眼癮罷瞭。

不知怎麼的,三叔自從見瞭三嬸一眼,他的腦子裡再也忘不掉瞭。

這天夜裡,三叔又冷又餓,他想偷懶回傢。走到半路上,借著朦朧的月光,他突然看到一棵老槐樹下有個人,倚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壯著膽子慢慢靠近,那人似乎聽到瞭腳步聲,忽然用微弱的聲音說:“救救我……救救我……”

“你是誰?”三叔聽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不是壞人,”那人說,“我是從青雲山下來的。”

三叔知道青雲山那個地方,那裡有個道觀。以前村子裡經常有人去青雲山,說那裡的道人很靈驗,能消災祛病。新中國成立前,村子裡死瞭人,都要去請那裡的道人來做法事超度亡魂。隻是現在很少有人提起那個地方瞭,那是四舊,是被打倒的對象。

這一次,三叔也不知道為啥良心發現,也許是他看那人實在太可憐瞭,冒著被清查的危險把他背回瞭傢,偷偷放進瞭自傢的柴屋裡。

那些天,三叔不時地偷偷往那個柴屋裡跑,不單單是送一些吃喝,還和那個人說瞭不少的話。幾天後,那人的傷養好瞭,對三叔千恩萬謝,走瞭。臨分手時,三叔甚至還落瞭淚。

我父親說,從那以後,三叔莫名其妙地得到瞭一根笛子,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就不成調地亂吹,他也無心參加什麼運動瞭,那刺耳的笛聲搞得全傢人煩之又煩。

事情就發生在幾個月後。

那是初春的時候。一天,我三嬸突然來到我們傢裡,她的眼神和動作都怪怪的,呆愣愣地望著三叔好一會兒,突然張開好看的小嘴“咯咯”地笑瞭起來,說:“小三兒,我要嫁給你,今兒個我就要嫁給你!”說著,就上去抱住瞭三叔,用手親昵地摸著他的臉。

我們一傢人都愣住瞭。這簡直是笑話,我三嬸平時文靜秀氣,怎麼會突然跑到我們傢來主動求婚呢?

在當時,結婚是要三媒六婆作證的,可是還不知道三嬸的傢裡人同意不同意呢!

我父親趕緊到瞭三嬸的傢裡,把事情的經過說瞭一遍。三嬸的父親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氣呼呼地來到我們傢,強行把三叔懷裡的三嬸拉走瞭。

三叔直著兩眼,似乎還沉浸在當時的甜蜜當中呢!我奶奶問:“三兒,沒影兒的事情咱可不要胡來呀,人傢可是黃花大姑娘,說出去會毀瞭人傢一輩子!”

我三叔“撲哧”一笑,說:“娘,你等著,有一天她傢會主動找上門來的。”說著,他就吹起瞭那個要命的笛子,傢人都不禁捂上瞭耳朵。

三嬸回到傢裡,她父親頓時感覺三嬸有瞭很大的變化,好像三魂六魄丟瞭,整天魂不守舍、丟東落西的,說話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來,嘴裡一個勁兒地叨念著:“三兒,三兒,我要嫁給你……”

三嬸傢裡人把三嬸看管得很嚴,可是她有時會半夜偷偷地跑出來,第二天卻出現在三叔的炕上。事情已經風傳得全村都知道瞭,並且三嬸的肚子也有瞭明顯的變化。

三嬸的父親無奈,隻好找瞭媒人,來我們傢提親瞭。他很有些不甘,但自傢的姑娘腦子已經出瞭問題,模樣再好,還有啥用?幹脆來個順水推舟吧。

三叔娶瞭三嬸,把村裡的那些光棍漢們都羨慕死瞭。看來還是三兒有本事,娶瞭那麼一個漂亮媳婦。

三嬸和三叔結婚以後,腦子的毛病並沒見好轉,整天依然是魂不守舍、丟東落西的樣子,有時手裡拿著針線還要發一個時辰的呆,有時忘記瞭做飯,即便是做飯的時候,燒著柴也忘記瞭往灶膛裡面送,弄得屋裡煙霧騰騰。

好在三叔並不怪罪她。三嬸生下瞭大兒子浩成以後,不到兩年,二兒子浩功也滿地跑瞭。三叔見人總是樂呵呵的,也不見他再吹那個令人討厭的笛子瞭。

這年的開春第一天,三叔去下地勞動,三嬸一人在傢心事重重的。她焦躁地在幾間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走動,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好像有件事兒忘記瞭似的。她突然看到墻上粘貼著的那幅畫,那是樣板戲裡的一個明星特照。她似乎覺得那裡有些什麼不對勁兒,伸手去揭那張畫,然後她看到揭下畫來的墻上有一個洞,把手探瞭進去,沒摸到啥。直起腰來,朝著裡面望去,她看到瞭裡面還貼著一張畫,這是一張很小的用手塗抹出來的畫,肯定出自三叔之手,畫上的人是一個姑娘。

她覺得那個畫中人很像她,不過那個人的心部紮著一根銹瞭的針。她好奇地把那根針拔瞭下來。這一下可瞭不得,她頓時打瞭一個激靈,覺得腦袋裡“轟隆”一聲,好像要炸裂瞭一樣,一下子天旋地轉起來……

下地回來的三叔見三嬸還躺在炕上,以為她睡著瞭,說:“蘭香,怎麼還不做飯?”

三嬸聽到喊聲,就像是剛剛醒來一樣,問:“俺這是在哪裡?”

三叔說:“在咱傢呀?”

“咱傢?”

三叔覺出瞭異樣,他一眼看到瞭墻上出現的洞,一下子明白瞭,“撲通”一聲跪在瞭三嬸的腳下。“蘭香,對不起,我以為會和你這樣好好過一輩子,哪知道你破解瞭這一切,看在兩個孩子的分兒上,你原諒我吧!”

這時,三嬸一下子明白瞭過來。她拿起地上的掃帚照著三叔就是一頓猛抽。

這時,兩個孩子也都回傢瞭。他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瞭,大哭起來。三嬸發泄完瞭氣恨,又看看兩個孩子,無奈地打瞭一個嘆聲。

原來,那年三叔救下的那個人是青雲山道觀裡面的一個道人。運動開始以後,青雲山道觀被燒毀瞭,那個留守的道人也被紅衛兵打瞭個半死。他被三叔救瞭命,無以回報,就親手交給瞭他一些小道術,並贈給瞭他一支笛子。臨走,他對三叔說:“這點小道術隻能保護自己,對付一些動物,切不可使在人身上,那樣會遭到報應的。”

哪知三叔一見三嬸,頓生愛慕,有些不可自持瞭,他思前想後,冒著遭報應的可怕後果,對三嬸下瞭手。

三嬸知道瞭事情的真相,悔之晚矣,好在三叔從此以後,對三嬸更加疼愛瞭,她也認命瞭。

上世紀九十年代,村裡成立瞭一個草臺班子,各傢各戶捐瞭一些錢,買瞭一些戲服,演員也很快找的差不多瞭。草臺班子唱的是梆子戲,整出的《秦香蓮》《大登殿》等,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我二哥浩功也成瞭一個名角兒,不過他演的都是一些醜角。有人譏笑他說:“浩功演醜角用不著化妝。”

浩功演醜角很賣力,很快就成瞭草臺班子的臺柱子,博得場下一陣陣的掌聲。草臺班子還去瞭縣城慰問演出,上瞭電視,贏得瞭好評。

我二哥浩功一下子成瞭村裡的名人,但是他回到傢裡更加沉默寡言瞭。這一切都瞞不過三叔的眼睛。我三叔問他:“浩功,你是不是看上瞭小雙姑娘?”

浩功點點頭。其實,他多次向小雙表示過自己的心意,小雙都沒理會。小雙是草臺班子的女青衣,唱念做打都很有一套。草臺班子裡,人們都說浩功和小雙是金童玉女。可是小雙姑娘心氣兒很高,她怎麼能看得上浩功呢?人傢越是不理會,浩功的單相思越是厲害。

這次,我三叔把多年不吹的笛子交到瞭浩功的手裡。從此以後,三叔就像浩功一樣沉默寡言起來。

幾個月以後,農忙在即,草臺班子暫時解散。可是,浩功和小雙的戀愛卻開始如火如荼起來,每當小雙聽到浩功刺耳的笛子聲,她就會來找他。浩功好幾次把小雙領到傢來吃飯,看到小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樣子,我三嬸背地裡惡狠狠地對三叔說:“我可要警告你,不要為瞭你兒子的終生大事,壞瞭人傢小雙姑娘一輩子!”

三叔說:“蘭香,你想到哪裡去瞭,我再也不會幹那事兒瞭!”

很快,小雙就被浩功娶進瞭傢門。

三叔為瞭這個婚事,簡直是豁出去瞭,席面鋪張得很大。三天後,他悄悄把浩功叫到瞭身邊,說:“我要走瞭。我走後,你趕緊把真相告訴給小雙姑娘。”

浩功眼淚汪汪地說:“爸,你怎麼說這不吉利的話呢?”

三叔臉色蒼白,苦笑瞭一下說:“俺心裡有數,俺已折瞭壽。”

就在這天晚上,三叔去世瞭。三嬸哭得淚雨滂沱,死過去瞭好幾次,醒來說:“三兒,你個死鬼,你咋就走瞭呢?”

幾天後,浩功在小雙面前拿出瞭一雙鞋子,那是他在小雙化裝換行頭之機,偷瞭她的鞋子,鞋底兒上別著一根針。小雙很快打瞭個冷戰,好像是大夢初醒的樣子。“浩功哥,咱這是在哪裡?”

浩功說:“小雙,這是在咱傢裡,我娶瞭你,你是我的媳婦呀!”

“不可能,不會的!”小雙說,“俺知道你喜歡俺,可是俺並沒答應你呀?”

浩功“撲通”跪在瞭小雙的面前,說:“小雙,俺知道俺配不上你,可是沒有你俺就不想活下去瞭,所以……”浩功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和盤托出,說,“俺爹是看著俺完成這終生大事離去的,他到死也不明就裡,想成全俺,其實俺也是想成全他老人傢的夙願。小雙,這些天俺都在另一屋裡睡的,雖然咱們已經結瞭婚,你要是不滿意,咱們可以馬上離婚的。是俺自私,做瞭不光彩的手腳,毀瞭你的名聲。”

小雙流著眼淚,看著浩功拿來一支笛子,當場在她的面前撅折瞭。她沉默瞭好久,輕輕地說:“浩功哥,隻要你一輩子喜歡俺,俺還有啥不同意的?人說醜人有醜福,你心好,俺也是蠻喜歡你的,就是沒說出來……”

“小雙,”浩功說,“你說的真心話?”

小雙說:“浩功哥,這都什麼年代瞭,俺不會騙自己的。咱倆一塊兒在地頭兒唱戲,一直唱下去,唱一輩子。”

浩功抱起小雙,親瞭又親……

《周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