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愛國,上世紀50年代初生人。上世紀60年代後期,插隊落戶到瞭浙南某山區小縣農村。
唐愛國那時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因為一直在城市裡長大,從沒幹過農活兒,結果在下地時一不小心用鋤頭把自己的腳挖傷瞭。村裡隻有點紅藥水,給他塗瞭點後一直沒好,生產隊長倒是個厚道人,便讓他去給隊裡放羊,兼顧養傷。
生產隊隻養瞭五六頭羊,每天唐愛國隻需要把羊帶出去拴在有草的地方就行。可話雖如此,此時已入深秋,草都黃瞭大半,這一天唐愛國看書入瞭神,不防有一頭羊掙開瞭繩索,向遠處跑去。
唐愛國見狀大急,可他腳上有傷,隻能一瘸一拐地追。眼看著離那羊越來越遠瞭,正在焦急萬分,一個背著筐打豬草的老頭正巧路過,幫他把羊抓瞭回來。唐愛國謝瞭他一句,那老頭卻顯得很是感激,見唐愛國腳上有傷,便采瞭些草藥遞給他,說瞭幾句話。
這老頭一口方言,很是難懂,不過大致還能聽懂,是說讓唐愛國煮水泡泡腳的意思。這時正好送飯的過來,遠遠地喝道:“老地主,你在幹什麼!”那老頭聞聲忙走開瞭。
唐愛國很詫異,問:“這老頭真是地主?”送飯的說自然不假。
原來,這老頭當年還是當地最大的富戶,傢裡有百來畝地,當初還把兒子送出山去讀大學。隻是他兒子臨解放時去瞭臺灣,土改時老地主自然被鬥倒鬥垮。現在人老瞭,身體也壞瞭,每天也就是混混日子瞭。
到瞭晚上,他將老地主給的草藥煮瞭,一鍋水倒進盆裡。待把腳浸到裡面,雖然盆裡是熱水,傷口卻涼絲絲的很是舒服。他這傷口因為一直沒好全,已然化膿瞭,泡瞭一陣拿出來擦幹一看,隻見傷口的膿水已被洗去,居然開始收口瞭。
見此情景,唐愛國對這老地主多少也有些同情,第二天那老地主經過時,他主動打瞭聲招呼,並道瞭謝。老地主卻顯得感激涕零,黃昏時下山,專門給唐愛國帶瞭好些草藥。就這樣,兩人倒結下瞭一點異樣的忘年交。唐愛國見老地主老是吃不飽,每天都剩一把白米飯捏瞭個飯團留給他,老地主更是千恩萬謝。
過瞭一個多月,天氣漸漸轉涼,山坡上的草也慢慢地枯瞭。
這一晚唐愛國在油燈下看瞭陣小說後就睡下瞭。忽然,他被一陣聲嘶力竭的羊叫聲吵醒瞭。他嚇瞭一大跳,生怕是山裡的狼跑出來叼羊瞭,正要翻身起來操根棍子去羊圈看看,羊叫聲卻突然停瞭。
此時已是深秋,後半夜夜涼如水,唐愛國實在不想出去,見羊不叫瞭,便又倒頭就睡。
第二天天亮,他又要將羊趕出去吃草,一進羊圈,心裡便涼瞭半截,隻見羊圈裡有一頭羊倒在地上,伸手摸瞭摸,竟是硬邦邦早就死瞭。隊裡一共就幾頭羊,死一頭便是大事,唐愛國馬上去報告生產隊長。生產隊長聽瞭這事也大吃一驚,過來查看。卻見那羊死得很怪異,身上沒有大傷口,隻有幾個小眼,但一身羊血竟然全沒瞭。
生產隊長雖沒有什麼文化,政治覺悟卻很高,說這定是階級敵人在破壞,而村裡的階級敵人就老地主一個,便要拿老地主來批鬥。唐愛國沒想到居然害瞭老地主,覺得過意不去,第二天見老地主一瘸一拐地過來,大概是批鬥時又挨瞭揍,他心中甚是難受。
老地主倒勸他別在意,說自己被鬥慣瞭,又問他那死羊的情形。那頭死羊已經被剝瞭皮分肉吃瞭,唐愛國就記憶所及跟老地主說瞭,老地主一聽之下,臉色一變。
唐愛國問怎麼瞭,老地主說山裡有種怪物叫“晴天”。這種怪物長得跟人一樣,還穿瞭件長衫,專門吸食牲畜的血,而且身體會裂成兩截。“晴天”這東西吃血吃得口滑,定然還會再來,叮囑他這幾天一定要萬分小心。
唐愛國答應瞭幾句,心裡卻沒有太在意。不過剛出瞭這事,他晚上也沒敢早睡,每天都守在羊圈邊到後半夜,見沒事瞭才回屋睡覺。接下來幾天卻沒有什麼異樣,唐愛國不覺就松懈下來,這一天就睡得早瞭點。剛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有人在敲窗,他起身開窗,卻見老地主弓著腰站在窗外。
一見唐愛國起來瞭,老地主小聲道:“唐同志,晴天來瞭!”唐愛國心頭一凜,遠遠望去,隻見月光下,果然有個人正晃晃悠悠地向羊圈走去。這人身材不算高,也就一米五六,穿瞭件綢佈長衫,走起路來快而無聲。隻見那人進瞭羊圈,有頭羊突然發出瞭慘叫。
唐愛國再忍不住,操起根棍子就向羊圈沖去,顧不得老地主要跟他說什麼。一沖進羊圈,隻見那長衫人正趴在一頭羊的背上,那頭羊慘叫連連。唐愛國大叫一聲,一棍砸去,眼見棍子砸到瞭那長衫人背上,長衫人忽然攔腰斷成瞭兩截,這時唐愛國才看清那竟是兩隻巨大的蟲子,看上去和綢佈長衫一樣的,原來是蟲子的翅膀。
這兩隻蟲子一受驚嚇,從羊身上爬瞭下來,卻爬向瞭唐愛國。唐愛國嚇得腿都已經軟瞭,眼見那蟲子撲到他跟前,伸出一根又長又尖的管狀嘴要刺入他身體裡,這時他身後突然撒瞭一團稻草灰過來。那兩隻蟲子被嚇得飛快地爬走,爬開瞭五六米遠,忽地連到一起,直直站瞭起來,活脫脫又成瞭個穿長衫的人模樣,極快地向山裡跑去。
唐愛國嚇出瞭一身冷汗,也不敢去追。救瞭他的正是老地主,老地主跑得沒唐愛國快,這時才跑到他跟前。
唐愛國問老地主這是什麼東西,老地主嘆瞭口氣,說這個就是“晴天”。本來他已經準備好瞭,用草藥摻在稻草灰裡,可以把這“晴天”捉住以絕後患,可惜唐愛國太性急瞭點。好在“晴天”吃過這個虧,應該再不敢來吸羊血瞭。
經過此事,唐愛國嚇得生瞭病,倒因禍得福,被送回瞭城裡。恢復高考後,唐愛國一舉考上瞭大學生物系。
當初插隊時發生的這件事一直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直到學到昆蟲擬態這一章時,唐愛國恍然大悟,心想這個“晴天”恐怕是山裡某種奇異的昆蟲。昆蟲模擬的大多是鳥類蛇類,這種“晴天”卻模擬人類,實是聞所未聞。而“晴天”這名字,很可能是《山海經》中的“刑天”一音之轉。
他學成後,重回那村莊一次,這回卻是想捉到那“晴天”的標本。但到瞭村裡方知老地主過世已有好幾年瞭,而那種“晴天”確實再不曾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