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槐樹前,我提著行李下瞭車,按照地圖步行瞭三個小時後,終於看到瞭一條湍急的小河。河面上架著一座石板橋,橋後的竹林中隱藏著一座村落,村落後,則是突兀而起壁立千仞的高山。
橋頭站著一位老人,正等待著我的到來。他衣著破舊,卻精神矍鑠,兩眼炯炯有神,左手手指上還戴著一個大大的綠玉扳指兒。老人看到我後連忙上前,遞給我一支沒有嘴的紙煙,問:“你就是來支教的秦老師吧?”我點頭道:“是的,我就是秦石。”
我接過瞭他遞來的劣質紙煙,點燃後塞進嘴裡。我知道要是拒絕瞭這支煙,他一定會認為我看不起他。
老人姓古,是古傢村完小的校長。
一、漂亮的女教師
古傢村位於西南某省大山深處,地處偏遠,人口構成以少數民族為主,師資力量向來薄弱。我從師范學院畢業後,經過申請,將在古傢村完小度過一年的支教時光。
走過石板橋,穿越密密麻麻的青翠竹林,我看到一所簡陋的學校。沒有圍墻,一塊沒有經過平整的土壩子後並排立著幾間破舊平房,都是建在石頭屋基上的木板房。平房前有一支旗桿,飄揚著五星紅旗。十多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圍在旗桿下的一口鍋邊,爭先恐後地添舀著鍋裡摻著菜葉的稀粥,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站在鍋後,正大聲招呼孩子們不要搶。
我朝那個女孩望瞭一眼,不禁愣瞭。
這個女孩穿著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白的藍青色長裙,烏黑的長發在腦後綰做一個簡單的發髻,素面朝天,卻遮掩不住她渾身散發出來的靈氣——她是個漂亮的女孩。
古校長對我說:“那是榛老師,也是來支教的,在古傢村已經快五年瞭。她教語文、數學,還兼任生活老師,負責煮飯和照顧孩子們的生活。”
五年,女孩最寶貴的五年青春,她都奉獻給瞭貧困山區的教育事業。我不由得露出瞭敬佩的神情。
古校長帶著我走到瞭鍋邊,向榛老師介紹瞭我。我嗅到一股清香,順勢向鍋裡一望,看到雪白的米粥裡漂著綠色的菜葉、紅色的臘肉粒、黃色的雞蛋茸。與榛老師握手的時候,我很尷尬地吞瞭一口因為條件反射而產生的唾液。
榛老師笑瞭,眼睛瞇成一條縫,臉上綻出兩朵小小的酒窩,看上去顯得更加漂亮。不知不覺中,我握著她的手,竟然忘記瞭松開。
“古校長,秦老師,你們都餓瞭吧?知道今天秦老師要來,我特意做瞭一桌子菜,就在廚房裡。”榛老師適時抽出手,笑意盎然地說道。銀鈴般的聲音頓時化解瞭我的尷尬。
我連忙說:“不用這麼麻煩的,我就和同學們吃一樣的稀粥就是瞭。”
古校長捅瞭捅我的腰,笑著說:“秦老師,今天你第一次到我們古傢村,還是吃一頓好的吧,以後還有的是苦受。”
我跟著他們走進一間作為廚房的平房,突然“砰”的一聲,後腦感到一陣疼痛。摸瞭摸,竟滿手指的鮮血。回過頭,一個渾身骯臟、雙眼呆滯的男孩站在距離我們不遠的土壩上,他很瘦弱,頭卻很大,手裡正捏著幾塊石頭,用力向我擲來。剛才我就是被他擲出的石塊砸破瞭腦袋。
古校長瞪圓瞭眼睛,大聲喝斥道:“你在幹什麼?!”那小男孩被嚇得渾身顫瞭一下,轉身就跑。在壩子外,還站瞭幾個小孩,也是頭大身小,兩眼呆滯。他們茫然地看著男孩跑到他們身邊後,突然發出一陣哄笑聲,然後一起轉身鉆進瞭竹林中,消失得不見蹤影。
二、神秘草蠱婆
我捂著腦袋,走進瞭一間簡陋的教室。榛老師找出一卷繃帶,小心翼翼地幫我纏上。她看到我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樣,微笑著朝我的傷口吹著氣,問:“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兒?”當然,我的疼痛不會因為她吹兩口氣就減輕一點,但我還是如雞啄米一般點著頭,說:“是的,是好多瞭。”古校長在一旁忍俊不禁。
我趕緊說:“真的,真的好多瞭。榛老師纏繃帶的手法真嫻熟,比城裡的護士還溫柔。”為瞭岔開話題,我轉過頭來,問:“校長,剛才那個調皮的男孩,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那個男孩神情呆滯的模樣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讓我又感到瞭頭疼。
古校長搖瞭搖頭,說:“那個男孩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他指瞭指自己的太陽穴,說:“他這裡有點問題,沒法到學校來讀書。”
“哦?”我有點好奇。
古校長解釋道:“因為古傢村太偏僻瞭,村民都是就近通婚,時間長瞭之後,難免通婚對象未出五服,生下幾個智力有問題的孩子,也是很正常的。”聽瞭他的話,我不禁想到瞭剛才在土壩外,還站著幾個同樣眼神呆滯的孩子,難道他們也都是智力障礙的兒童嗎?
包紮好傷口之後,我們回到瞭廚房,隻見一張方桌上擺滿瞭菜肴:蒜苗臘肉、白果豬蹄湯、豬肉炒蒜薹、涼拌筍尖、清炒萵苣……榛老師的手藝真不錯,雖然用料簡單,但每樣菜都色香味俱全,入口之後,兩頰留香。今天趕路匆忙,我早已饑腸轆轆,頓時胃口大開,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瞭起來。
剛吃幾口,忽然聽到窗外飄來“叮叮當當”的鈴鐺聲,是上課鈴嗎?現在是中午,怎麼會有上課鈴呢?
這時,古校長突然臉色微微變瞭一下,拍著腦袋說:“哎呀,我怎麼忘瞭,今天是東婆婆來學校的日子哦!”榛老師連忙說:“這會兒東婆婆一定還沒吃飯,趕緊請她進來吃飯吧。”她站起身,取瞭一副碗筷放在方桌上。
東婆婆?東婆婆是誰?
我還沒來得及多問,古校長已經慌張地走出瞭廚房,大聲喊著東婆婆的名字。過瞭一會兒,就聽到步履蹣跚、顫顫巍巍的腳步聲向廚房走瞭過來。
榛老師忽然湊近我耳邊,輕聲說:“秦老師,和東婆婆吃飯的時候,你一定不要惹她生氣。”
“為什麼?東婆婆是什麼人?”我好奇地問。
“她是個草蠱婆……”榛老師看瞭一下四周,用小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答道。
我不禁瞪大瞭眼睛,滿臉疑惑。
“草蠱婆”的意思,我當然知道。在來古傢村之前,我曾經特意在網上查閱過這個西南某省深處山村的風俗。居住在這裡的少數民族有著很多神秘的風俗,養蠱放蠱就是其中最為古老陰森而又神秘恐怖的一種傳說。
傳說每年農歷五月五日毒氣最盛,最適合養蠱。養蠱人將正廳打掃幹凈,在神位前焚香點燭,對天地鬼神默默禱告後,就會在正廳中央挖一個大坑,埋一個口小腹大的大缸,缸內放置一百種毒蟲後加蓋掩埋,一年之中,那些毒蟲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強大的吃弱小的,最後隻剩下一個,這最後的毒蟲吃瞭其他所有毒蟲後就成瞭蠱。蠱有劇毒,蠱的主人會用自身的鮮血來喂養它,久而久之,蠱和主人就會心靈相通,服從主人的命令。
養蠱之術向來傳女不傳男,道行最高深的養蠱人多為年老貧窮的女人。她們常利用放蠱為禍鄉裡,勒索錢財。這些養蠱的女人終身不嫁,被人稱為草蠱婆。
一個草蠱婆為什麼會到學校來?而且校長還顯得那樣歡迎?
榛老師看出瞭我的疑惑,小聲解釋:“草蠱婆分兩種,惡蠱婆與善蠱婆。東婆婆就是一個善蠱婆,她養蠱不是為瞭害人,而是為瞭行醫,她到學校來就是給學生們治病的。但是如果你惹瞭她,她生氣瞭一樣可以放蠱來害你。我曾經親眼看到一個罵她的山村壯漢毫無理由地死瞭,肚子鼓得像座小山一般硬邦邦的,裡面的器官全成瞭石頭……”
“好,我不惹她。吃飯的時候她說什麼我就附和什麼……”我答道,但心裡依然充滿瞭疑惑:東婆婆是來給學生治病的,學校裡的學生們難道都有什麼病嗎?
東婆婆是個滿臉溝壑的老人,拎著一隻小背簍,背簍上蒙著一張濕答答的荷葉。她的眼睛都快瞎瞭,眼皮耷拉下來,遮住瞭整個眼窩。她進門後,眼皮飛快地抬瞭起來,朝我望瞭一下,露出一雙看不見瞳仁的眼睛,眼中寫滿瞭冷漠與警惕。古校長連忙向她解釋我的來歷,她點瞭點頭,說:“校長,吃飯還是免瞭吧,我先做正事。”她不等古校長說話,就自顧自地拎著背簍走出瞭廚房。
古校長跟瞭出去,我也想跟著出去,這時榛老師一把抓住瞭我的胳膊,關切地說:“秦老師,一會兒你無論看到瞭什麼,都不要露出驚訝的表情,更不要叫出聲來。”
“嗯。”我趕緊點頭。從無數小說與電影中,我早就知道瞭蠱術的神奇與邪惡,我可不想讓蠱蟲鉆進身體。
三、蠱蟲作法
平房外的土壩上,十多個小學生並排站在旗桿前,捋開瞭一隻胳膊上的袖子。東婆婆拎著背簍,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眼睛不停掃著這些孩子白生生的手臂。驀地,她停下瞭腳步,倏地伸手揭開瞭蒙在背簍上的荷葉,從裡面抓出瞭幾條黑黢黢的蟲子放在手心中。
那是什麼蟲子?是蠱蟲嗎?她想幹什麼?難道是要把蠱蟲植入孩子們的身體嗎?我不由得感到一陣陣心悸。
東婆婆用手指捏起一隻黑色蟲子,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出黑蟲很幹癟,仿佛隻有一層皮一般。東婆婆捉住瞭一個男孩的胳膊,將指尖的那隻黑蟲放在瞭男孩的肘關節內側,隻是一瞬間,黑蟲的身軀鼓瞭起來,就像充瞭氣的氣球。黑蟲的皮隱隱有些發紅,因為它從男孩的血管中吸瞭鮮血!
榛老師湊近瞭我的耳朵,小聲說:“那是水蛭,餓瞭好幾天的水蛭。”
“她為什麼要用水蛭吸學生的鮮血?”我問。
她答道:“這些孩子都患有疾病,東婆婆用水蛭吸走鮮血,是為瞭拿回去制作救命的蠱蟲。隻有找到能殺死血液中毒質的蠱蟲,才能植入體內治病。”
我明白瞭,這就和醫生通過驗血找出病毒後對癥治療,有著異曲同工的作用。
東婆婆從孩子們的胳膊中取走瞭血液樣本後,拎著背簍離開瞭學校,連飯都沒有吃。她離開後,我問:“學校裡的孩子們,都得瞭什麼疾病?”
古校長嘆瞭口氣,眉頭深鎖地答道:“近幾年來,我們這個村莊裡出生的孩子,無一例外都患瞭智力障礙,所有孩子都天生不會說話,頭大身子細。大人的心都焦瞭,卻沒有任何辦法。幸好,五年前,東婆婆來瞭。”
五年前,東婆婆路過古傢村,去深山捕捉毒蟲。她看到幾個神情呆滯的小孩後,頓時大叫道,這幾個孩子受瞭邪神的侵犯,神智已經被惡靈擄走瞭,必須要用蠱蟲以毒攻毒驅走邪靈,才可以治好他們。
因為不知道究竟要采用什麼樣的蠱蟲才能治好孩子們的病,所以東婆婆並沒有治療所有的孩子,她隻是先挑選瞭十幾個孩子,送到瞭完小,當做實驗。那一年,榛老師也正好初到古傢村,她也從頭至尾親眼目睹瞭東婆婆的治療過程。
每個月的初五,東婆婆都會到學校來,用水蛭抽走孩子們的鮮血,然後在十天後帶著蠱蟲回來,與孩子們關在一間教室裡,把門窗都蒙上黑佈,神秘地作法。她還特意要求,在這十天內,除瞭學校裡的老師,孩子們不能接觸任何外人,吃住都必須在學校裡。
幾年下來,孩子們的癡呆病真的好瞭很多,除瞭偶爾還會出現癡呆的癥狀外,平時已經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與學習瞭。在孩子們清醒後,古校長和榛老師也私下問過他們東婆婆究竟是怎樣用蠱蟲作法的,但孩子們都說,一進屋他們就暈暈沉沉睡著瞭,什麼都不知道。
看著這幾個孩子一天一天好起來,古校長開始請求她也給其他孩子治病。但東婆婆卻拒絕瞭,她說必須要等那些接受治療的孩子們完全康復瞭,她才會給其他孩子治病。
那些沒有接受治療的孩子的傢長雖然心中憤恨不已,但因為忌憚東婆婆的蠱術,所以也不敢有什麼異議。
今天正好就是初五,東婆婆又來到瞭古傢村完小,就是來為孩子們取血的。十天之後,她會帶著制好的蠱蟲再次來到這裡。
看著東婆婆離去的背影,我不禁對她肅然起敬。
四、突然發生的綁架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榛老師捅瞭捅我的腰,說:“秦老師,快去吃飯吧,菜都快涼瞭。”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頓飯還沒吃完呢。
正要回廚房的時候,我們忽然聽到土壩外的竹林裡傳來一陣嘈雜聲,回頭望去,竹葉搖曳著雪片般落下。剎那間,十多個赤著上身的山村壯漢從竹林裡鉆瞭出來,手裡揮舞著木棒,大聲用當地土話叫嚷著什麼。
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但我卻看到古校長渾身顫抖瞭起來,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
這些山村壯漢要做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多想,他們已經沖過瞭土壩,團團圍住瞭我和古校長、榛老師。為首的一個壯漢四十多歲,留著絡腮胡子,滿身的刺青,他揮舞著木棒,語速極快地向古校長吼叫著,視線卻盯著榛老師。
我心中暗暗一緊,連忙問古校長:“他在說什麼?”古校長眉頭緊蹙地答道:“他們要藥……他們的孩子都是東婆婆沒有治療的智障兒,現在他們要我們交出東婆婆配的藥,要是我們交不出,他們就要擄走榛老師……”
榛老師也聽到瞭古校長的話,她全身的神經都繃緊瞭,恐懼地望著壯漢們。她悄悄移動腳步,躲在瞭我身後,我也趕緊挺瞭挺胸,想要保護她。可是面對這麼多兇神惡煞的壯漢,我的保護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為首的壯漢逼到我面前,伸出形如蒲扇長滿黑毛的手掌,像拎一隻小雞一樣將我扔到瞭一邊。然後他抓住瞭榛老師的手腕,毫無憐憫地使勁一扳,將榛老師扛到瞭肩膀上,大聲咒罵著向竹林大步走去。
我躺在地上,無力地叫著:“把榛老師放下!”可沒人理會我。榛老師流著眼淚,在壯漢的肩膀上,朝我喊道:“秦老師,我走瞭後,你記得每天給孩子們煮稀粥,他們都喜歡吃加瞭臘肉的稀粥,臘肉就吊在廚房裡……”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竹林裡。
學校裡暫時恢復瞭平靜,我囁嚅著問古校長:“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這是我第一天到古傢村來,沒想到就遇到那麼多突發事件。
古校長嘆瞭口氣,說:“現在也沒什麼別的辦法瞭,我們根本就沒有東婆婆給的藥。我隻有去最近的鎮上報警,讓警察來解決這個事……”他仿佛又老瞭十歲一般,一張臉黯然無神。
看來也隻有這個辦法瞭。從古傢村到最近的一個鎮來回一趟,要整整花上一天一夜的時間。古校長在離開前對我說:“小秦啊,學校裡隻剩你一個人瞭,你一定要把孩子們照顧好。”說完後,他就步履蹣跚地走出瞭學校。
五、地底伸出的一雙手
孩子們很乖,盡管出瞭這麼多事,他們還是回到瞭一間當做寢室的平房裡,躺在簡陋的高低床上,很快就各自睡著瞭。
我來到廚房,取下吊在天花板上的臘肉,剛想割一塊下來切成粒,卻嗅到瞭一股餿臭的黴味,正是從臘肉裡散發出來的。我無奈地將臘肉扔到一邊,打開瞭我從城裡帶來的皮箱。
皮箱裡有我從傢裡帶來的紫菜,還有醃牛肉。我決定晚餐不熬粥瞭,做一頓幹飯,再弄盆紫菜蛋花湯和一盤醃牛肉切片。這些大山深處的孩子以前一定沒吃過紫菜蛋花湯吧,偶爾給他們改改口味也是不錯的。
果然,晚餐時,我推出的一系列新菜肴很受學生們的歡迎,他們如風卷殘雲一般,將我做的飯菜全部吃光瞭。
按照東婆婆的要求,在她下次回來之前,孩子們都不能回傢,吃住都必須待在學校裡。安排他們復習完功課後,我精疲力竭地回到瞭古校長為我安排的寢室裡。躺在幹凈的床上,我卻怎麼也睡不著,腦海裡不停地縈繞著榛老師的影子。她被山村壯漢擄走後,現在怎麼樣瞭?他們會傷害她嗎?她被囚禁的時候,我又怎麼能躺在床上睡覺呢?
想到這裡,我坐瞭起來,穿上衣裳,走出瞭寢室。
盡管不知道榛老師被壯漢們關在什麼地方,但我還是要盡一下自己的努力去尋找她。或許我根本就找不到她,但這起碼能讓自己稍稍感到一點心安。
走出寢室後,我先靜聽瞭一下孩子們就寢的那間平房,那裡隻有微微的鼾聲。我不想驚醒他們,於是踮起腳,輕輕穿過土壩,走到瞭竹林邊。竹林中有一條黑黢黢的狹窄小路,兩側竹影婆娑,竹葉搖曳著,張牙舞爪,恍若幢幢鬼影。望著這條小路,我頓時感到瞭陣陣心悸。我不知道穿過這條小路將會看到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榛老師,但我還是向前走瞭幾步,踏上瞭小路。身後的竹林很快就湮沒瞭我的退路,我別無選擇,隻能向前走。
兩分鐘後,我走到瞭竹林深處,四周的竹葉颯颯作響,我感到一絲寒意,連忙加快瞭腳步,想盡快走出竹林,誰知道突然腳下絆到什麼東西,一個趔趄,竟摔倒在地上。我回過頭去,頓時驚呆瞭,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幾乎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瞭。
在地上,一隻幹枯蠟黃的手從地底破土而出,五根手指無力地耷拉下來,大拇指上有一枚綠玉扳指兒。這是古校長的手!他死瞭!被埋在瞭竹林深處的土裡!一定是那些壯漢不準古校長離開村莊報警,殺死瞭他,然後埋在這裡的!
我發出瞭一聲尖叫後,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往外面走瞭。要是被壯漢們發現的話,我一定也會被他們殺死的!
六、孩子們發瘋瞭
我驚慌失措地從地上爬瞭起來,跌跌撞撞沿著小路回到瞭學校外的土壩上。正想回寢室的時候,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孩子們睡覺的那間平房的大門被使勁推開瞭,一個頭破血流的孩子從裡面跑瞭出來。他的腦袋流著血,但卻沒有尖叫,更沒有哭泣,隻是板著一張臉,雙手背在身後,沒有任何表情地站在我的面前,兩眼呆滯地望著我。
“怎麼瞭?你從床上摔下來瞭?”我詫異地問。我摸瞭摸自己頭上纏著的繃帶,不禁想,現在榛老師沒在,要是換我給小孩纏繃帶的話,不知道能不能也纏得這麼好。
這孩子並沒有回答,他還是冷冷地看著我,眼神空洞,卻又似乎將我的五臟六腑看得通通透透。看著他的眼睛,我不由得感到遍體冰涼,寒意從腳底慢慢爬到瞭全身。
驀地,孩子的手從背後伸瞭出來,在他的手裡竟握著一根鋼管。他揚起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
我一眼就看出來瞭,他手裡的鋼管是高低床的床腿,難道他們將床腿拆瞭下來?
不等我多想,隨著他的一聲尖嘯,學生寢室裡又沖出瞭十多個孩子,他們全都流著血,有的牙齒被打掉瞭,有的胳膊被刺瞭一個洞,有的胸膛正在流血,但他們毫不例外地——手裡都握著鋼管。
所有的孩子都眼神空洞,大聲吼叫著,揮舞著鋼管向我沖瞭過來。
他們想襲擊我?下意識中,我轉過身來,拔腿就跑。孩子們在我身後狂奔,追逐著我。我聽到瞭呼嘯的風聲。孩子們奔跑的速度竟是那麼快,身後的腳步離我越來越近。我別無選擇,一頭紮進瞭竹林裡那條黑黢黢的小路。
剛一沖進小路,我就撞到瞭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是一個站在小路上的人!這個人穿著一身黑衣,與黑暗融為一體,所以我才沒註意到他的存在。
這個人在我耳邊輕輕說瞭一聲:“秦老師,你別怕!”聲音如銀鈴一般,正是榛老師的聲音!
我心中一陣狂喜,原來榛老師已經從山村壯漢那裡逃出來瞭。我連忙對她說:“太好瞭,榛老師,你沒事!”但我隨即想到瞭身後的那些發瞭狂的孩子,趕緊叫道,“榛老師,快跑!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孩子全瘋瞭,他們要殺我!”
榛老師微微一笑,說:“不用怕!”她抬起瞭手,我這才發現,在她手裡,竟平端著一把步槍。與此同時,我發現在她身後,還站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是東婆婆。東婆婆的手裡也拿著一把步槍。眼看孩子們一步步逼近,榛老師和東婆婆開始扣動瞭扳機。“砰砰”幾聲槍響之後,孩子們應聲而倒!
七、她們是什麼人?
四周恢復瞭一片死寂,我擦著汗,問:“你們殺瞭他們?”榛老師搖瞭搖頭,說:“沒有,我們沒殺他們。槍膛裡,裝的都是麻醉彈。”
原來孩子們隻是被麻醉瞭,我的心稍稍放寬瞭一點,但立刻發現瞭不對勁,大聲問:“你們是誰?怎麼會有麻醉槍?你不是被抓走瞭嗎?怎麼又回來瞭?你為什麼和東婆婆在一起?”
榛老師冷冷望瞭我一眼,問:“你真想知道我們是誰嗎?”我使勁點頭。
她冷笑瞭一聲,說:“我是個醫生,東婆婆和我一樣,也是醫生。不過,我們不為醫院工作,我們為一傢國外的藥廠工作。”
五年前,榛老師——不對,應該是榛醫生——和東婆婆一起來到瞭古傢村。榛醫生以支教的名義進入古傢村完小,而東婆婆扮做草蠱婆,選瞭十幾個癡呆癥兒童患者,以蠱蟲治療的名義送進瞭小學中。
不過,給孩子們治病的,並不是東婆婆,而是榛醫生。榛醫生將一傢國外藥廠新研制的癡呆癥治療藥物磨成粉末,摻在臘肉裡,切成粒後熬在粥裡讓小孩們服下。東婆婆用水蛭取走孩子們的血樣,隻是為瞭將血樣寄到國外藥廠進行藥理作用分析。隻要出瞭古傢村,走上三個小時的山路,就會有一輛藥廠的轎車等在那裡。
他們之所以沒有將村裡所有的孩子都進行治療,是為瞭進行所謂的“雙盲對比實驗”。
這種藥物被懷疑具有極強的副作用,國外早已禁止用它進行任何人體藥物實驗,所以那傢國外藥廠把註意力盯準瞭這個偏遠山村——古傢村。經過五年的人體藥物實驗,榛醫生能夠判斷,藥物的確對癡呆癥治療有效,但副作用也不可小覷,隻要在12小時內未持續服用,患者就會精神失常,並伴有嚴重暴力傾向。
這就是為什麼剛才那些小孩會發瞭狂似的追打我,就是因為沒有服用含藥物的臘肉熬成的稀粥。
我不禁想到瞭古校長的死,大聲質問道:“古校長一定是你們殺的吧?”
榛醫生點瞭點頭,說:“不錯,要是他去報瞭警,東婆婆用‘蠱術’治療病人的事就會流傳出去,難免會有外界的人進來調查。如果有人在孩子們的體內發現瞭那種藥物成分,我們在這裡作人體藥物實驗的秘密就會被揭穿。所以我們別無選擇,隻有殺死他!”
“那你是怎麼從山村壯漢那裡逃出來的?”我還是執著於這個問題。
榛醫生答道:“多虧瞭東婆婆,她還沒走遠就聽到瞭這邊的動靜。她隨身帶有兩把麻醉步槍,就是用這步槍,她放倒瞭所有的山民,救出瞭我。”
我又問:“既然你們已經與山民們交惡,那以後你們還能在這裡進行人體藥物實驗嗎?這不等於這個秘密已經無法再保守瞭?”
榛醫生點瞭點頭,說:“沒錯,我們已經無法再在這裡繼續進行實驗瞭。不過沒關系,我們現在麻醉瞭這些孩子,過一會兒,就會有國外藥廠的人趕到這裡,他們會把這些孩子帶到一個隱秘的地方,繼續進行我們的實驗。”
“小榛,還跟這個傢夥廢話這麼多幹什麼?趕快解決瞭他!藥廠的人馬上就要來瞭!”站在一旁的東婆婆突然兇神惡煞地叫道。
我暗叫瞭一聲不好。人體藥物實驗涉及到上億美金的經濟利益,她們又怎麼能讓我全身而退?既然她們能殺死古校長,同樣也能殺死我!
榛醫生微微一笑,說:“東婆婆,看在我被山民們綁走的時候,他曾經奮不顧身地擋在我面前,我決定在殺死他之前,告訴他所有事情。要死,也讓他做個明白鬼吧。”她陰森森地笑瞭起來。
東婆婆舉起瞭槍,說:“現在講完瞭,我也該送他上路瞭。這槍打出去,他被麻醉後,我們就活埋瞭他!”
突然間,我大聲叫道:“你們真以為可以這麼容易地殺死我嗎?”
“殺死你還不容易嗎?”東婆婆反問道。
我從褲兜裡取出一樣東西,扔在瞭地上。那是一個微型通話器,上面閃爍著的紅燈表示通話正在進行中。
東婆婆和榛醫生的臉上同時露出瞭驚慌的表情:“你是誰?你怎麼有這個東西?”
八、道高一丈
幾個月前,海關向沿海警方通報瞭一條異常線索,他們發現有人走私某國外藥廠生產的癡呆癥治療藥半成品入關,這種藥物被懷疑具有極大副作用。經過跟蹤,警方發現藥物幾經輾轉流入到西南某省山區中,於是懷疑有人在偏遠山區暗中進行違法的人體藥物實驗。當目標鎖定古傢村後,我偽裝成支教教師,被派遣到古傢村來。
我,其實是一個警察。
我隨身隻帶瞭一樣東西,就是一隻微型通話器。
我的同事藏身於距離這裡一公裡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分鐘他們就會到達這裡。
榛醫生與東婆婆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我的同事帶走瞭她們。
而那些孩子,在註射瞭鎮定劑後,一個個神情呆滯地站在學校的旗桿下,和那些沒有經過藥物實驗的癡呆兒沒有什麼不同。
那個曾經毆打過我的山民對我說:“秦老師,其實對於他們來說,做一個癡呆兒,比做一隻實驗用的小白鼠好多瞭。”
我點頭。是的,的確如此。起碼這樣的人生,還屬於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