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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傢鎮,深秋的一個下午,溫暖的陽光被秋風一掃,漸漸就淡瞭下來,到瞭五點鐘的時候,天色就暗瞭大半。繁忙的街道一下子冷清瞭下來,偶爾有幾個裹緊棉衣匆匆趕路的行人,店傢也著手收拾鋪子瞭。
而鎮子裡財勢最大的白傢。此刻卻好一番熱鬧。橫跨白傢鎮半條中心街的白傢大院人來人往,院子外面,幾個仆人正張羅著掛新燈籠,院門口的街道,已經被打掃得幹幹凈凈,連一片枯葉都沒有。偶爾經過白傢大院的人看到這幅景象,心裡都明白晚上怕是有大人物要來。自傢老爺白兆喜是縣城商會會長,日本人眼裡的大紅人,市井流言說,連縣長都要給白老爺七分面子,除瞭日本人,白老爺在這東吳縣跺跺腳東吳縣就得出大事,抖三抖都是輕的。
更熟悉自傢的人,卻知道白傢大院的這番熱鬧太過蹊蹺,因為今天正是白兆喜唯一的女兒白淑賢的頭七。
有哪個爹會在女兒的頭七上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的?
更何況白兆喜沒有子嗣,白淑賢從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在她十八歲那年,白兆喜還讓淑賢跟著表哥遠渡重洋留學四年,上個月才回國。
七天前,白兆喜帶著淑賢去拜訪駐紮在縣城的日軍旅團長松田武夫。松田武夫一貫好色,他在東吳縣城待瞭一年多,城裡大戶人傢的小姐被他糟蹋的不知道有多少。遇到年輕美貌的白淑賢,他豈肯輕易放過?
白淑賢被松田糟蹋之後,當晚就在縣城客棧裡服毒自殺。白兆喜好一頓哭天搶地,淚都流幹瞭。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他思量再三,沒法找日本人報仇,就隻能接受現實。找人偷偷帶著淑賢的屍體回到白傢鎮,尋瞭一處隱秘的風水地把女兒給葬瞭,對外隻說女兒又出洋去瞭。這個事還是白傢仆人出來說的,據說白小姐下葬,就是他挖的坑。
白小姐下葬第二天,白傢大院就開始鬧鬼,一天比一天鬧得兇,有些仆人實在受不瞭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就辭瞭工。
雖說白傢鎮是大鎮,可是白傢大院在鎮子裡的一絲風吹草動,都是大新聞。這人多口雜,說來說去,白小姐被日本人糟蹋自盡鬧鬼的事兒就這麼給傳瞭出來。
白傢大院斜對面的一間酒樓裡,二樓靠窗位置上坐著一對酒客,他們舉杯對飲的時候,時不時偷眼瞟一下街上的動靜。
一個是體型富態的中年人,中年人對面正在飲酒的是個年輕人,年輕人雖然長得平實普通,一雙眼睛卻頗為凌厲。酒樓的常客都知道那富態的中年人,是酒樓的老板,姓馬。而這個年輕人,卻是少有的生面孔。
年輕人飲瞭半口酒,道:
“白兆喜真他媽不是東西,女兒都做瞭冤鬼,他還為日本人賣命!我呸!”
馬老板壓低聲音:“王老弟,這事兒你說誰不生氣?自己的女兒被日本人害死,為瞭區區榮華富貴,他連女兒頭七都不過,就大擺宴席迎接兇手,禽獸也不過爾爾。”
年輕人沉聲道:“這種人留在世上,隻能禍害子孫——”說著,他手輕輕地比瞭個抹脖子的姿勢,店老板輕輕擺瞭擺頭。這時,街道上響起一陣急促的摩托車聲,整齊的軍步聲跟著響徹街頭,兩人知道,白兆喜的貴賓到瞭。
這時,馬掌櫃悄聲道:“老弟啊,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話說這自傢大院鬧鬼——”
2
白兆喜一身素衣出現在府邸門口,恭恭敬敬地把旅團長松田武夫迎瞭進去。酒樓上其他幾個食客看到這番情景,“呸呸”唾罵不止,連連搖頭。
白兆喜當先引路,把松田和一眾軍官領到大堂。白小姐的棺木就停在大堂中央,白色的燈籠掛在屋簷下,燈籠裡燃著微弱的燭光,這番景象被灰暗的天色一襯,立刻便有瞭一種悠忽詭異的感覺。
松田臉色一沉,沖白兆喜吼道:“八格牙路,你的什麼意思?怎麼還不把屍體埋瞭?”
白兆喜見松田動怒,臉色慘變,顫抖著說:“太君,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淑賢葬瞭。堂屋放置一副棺材,是因為我們白傢人丁單薄,到瞭淑賢這一代,就隻剩下她瞭。她活著的時候我沒好好照顧她,現在死瞭,我就想多讓她跟我待幾天,所以在棺材裡放瞭她生前的一些衣物,想等過瞭頭七,一起拿去葬瞭。”
松田森然道:“白會長,你是說,我害死瞭你的女兒,是不是?”
白兆喜急忙搖頭:“不是,不是,太君您誤會瞭,隻怪淑賢福薄,自己想不開,哪裡是太君的錯。”
松田握軍刀的手松瞭下去,冷哼一聲。(鬼大爺:http:///轉載請保留!)白兆喜急忙讓用人把棺材抬到角落,把大堂的空間盡可能騰出來,又擺上果盤肉類,請松田和一眾軍官入席。院子裡也擺瞭五六桌子,都是日本兵和縣城裡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酒到半晌,松田舉杯對眾人道:“幾天前,白會長的女兒不幸死瞭,白傢因此鬧鬼,聽說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都說是我們皇軍害死的。我今天親自到白傢大院來看看,如果沒有鬼,就是造謠中傷皇軍,罪是大大的。”
說罷,松田瞪瞭白兆喜一眼,白兆喜嚇得脖子一縮,弓著身子不敢答話。很明顯,松田這次“驗鬼”是有目的的,而且是直接針對他白兆喜的。底下縣長副縣長那撥人雖低著頭,隻怕心裡已經樂開瞭花——他白兆喜失寵,就意味著縣長得勢。
松田突然來電話說要來自傢“探鬼”,才不過幾個小時,就帶著這麼多人到瞭,事情未必就是“探鬼”這麼簡單,一定還有隱情。
白兆喜正琢磨著,松田邊上的翻譯官突然尖聲道:“太君,太君,你看,棺材在動。”
翻譯官這麼一叫,嚇得包括白兆喜在內,都是一哆嗦。大傢的目光都投向瞭大堂角落的棺材,看來看去,卻沒發現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那翻譯官頂著松田凌厲的目光,顫抖著道:“太,太君,你們看,剛才棺材的位置明明跟最靠裡的那張桌子平齊,但是現在,棺材卻朝前挪瞭一尺還多。那角落裡一直沒人,棺材不是自己動,是誰動來著?”
兩個日本兵走過去,把棺材仔細查看瞭一遍,那具裝著白淑賢舊衣服的棺材,真的就在眾人眼皮底下挪動瞭。
松田自打進入中國以來,殺的人不計其數,哪裡肯信鬧鬼的說法。跟著他一起來的縣長副縣長之流,卻是又驚又懼。這活生生的事情擺在眼前,想到白小姐冤魂就躲在宅子裡,他們就背後生冷風。
兩名日本兵不顧白兆喜的阻攔,強行打開棺材,裡面果然都是一些衣服雜物,沒有其他東西。但就是這口空棺材,卻在眾人眼皮底下移動瞭一尺多遠,不能不讓人戰栗。
3
松田雖然也覺得蹊蹺,但他一生戎馬,跟著大部隊從東北打到華中,殺人無數,這場面並沒有嚇到他。他當時就下令,今晚所有人都不許睡覺,要守在院子裡,看看這個女鬼到底長個什麼樣子。
最高長官下的命令,自然沒人敢怠慢。白兆喜命用人把傢裡藏的好酒都搬瞭出來,擺在院子裡,廚師不間斷地上著流水席。這一撥數十人在院子裡直吃到半夜,晚秋的夜晚來得格外的冷,自傢大院又生瞭幾堆火,一群人吃飽喝足之後,雖然礙於長官命令有的人還在死撐,大部分日本兵已經打上瞭瞌睡。
這個時候,松田也喝得有瞭七分醉意。他冷不防瞅瞭一眼放棺材的大堂,卻見那棺材蓋的一頭被掀瞭起來,好似裡面有東西在托著。他被這一嚇,打瞭個激靈,酒也醒瞭大半。
松田以為自己看錯瞭,揉瞭揉眼睛,沒錯,棺材蓋的確被推起來幾十厘米高,下面肯定有東西在托著它。松田掏出槍,朝四周看瞭看,他帶來的人多半已經醉倒,有十來個還在舉杯對飲,絲毫沒有註意到眼前的不對勁。
松田腦子清醒瞭九成,這個時候如果大聲呼叫,恐怕會立刻驚動棺材裡的東西。他也著實膽大,一個人提著槍,撥開周同醉兵,小心翼翼地接近大堂,藏在白幡燭臺後面,盯著五六米外的棺材蓋一寸寸朝上挪。
過瞭沒多久,從棺蓋下面伸出一隻手來,那手的手形極小巧,一看就是女人的手。松田的心臟突突亂跳,毫無疑問,棺材裡即將鉆出一個女人,可是剛才他明明看到棺材裡隻有一堆舊衣服,哪裡有人?
棺材裡的人鉆瞭出來,綰著發髻,身材修長,她雙手托著棺蓋。松田這邊隻能看到半個背影,她背對著松田坐在棺材沿上。
松田心中駭然,光是看那背影發髻,他完全可以肯定這個女人就是白兆喜的女兒白淑賢。可是白淑賢已死,這一點毋庸置疑,當日他的醫官還親自去驗瞭屍。可是這個被他糟蹋自盡的女人,如今就在他面前從棺材裡鉆出來,不能不讓他感覺恐懼。
女人從棺材裡鉆出來,輕輕放下棺蓋,在幡臺微弱的燭光下,悠悠忽忽地站起來,穿過門廊,朝隔壁廂房走去。白淑賢走路的樣子,給人感覺極不真實,十分詭異。松田握槍的手出瞭一把汗。
他扭頭去看白兆喜,那老傢夥趴在桌子上,已經睡死瞭。松田心裡害怕,但到底久經沙場,他貓著腰,悄悄地繞過棺材,跟著白淑賢,也進瞭廂房。
院子外面的月光穿過窗戶,將廂房照得蒙蒙亮,可裡面沒人。廂房前面就是一條極長的走廊,走廊曲徑通幽,借著月光可以看到走廊一直消失在樹林深處。而白淑賢就站在走廊中央,好似扭過頭來,朝他這邊看。
松田心裡一陣發毛,他心裡已經確信無疑,此女必定非人。看來自傢大院鬧鬼之說是真的。如果讓其他人看到白淑賢的鬼魂,他此行的目的必定落空,沒辦法借機找白兆喜的麻煩。
想到這裡,他也不多想,就順著走廊的方向朝白淑賢跟去。白淑賢停瞭一下,又緩緩朝前走去。
松田跟著她進瞭樹林,白淑賢就在距他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來,背對著他。松田心中暗自計算一下,把槍別進槍套,換瞭指揮刀,跳起來揮刀從後劈向白淑賢。一刀下去,白淑賢被一分為二,可是松田並沒有砍實的感覺,他蹲下來一看,地上躺著的,赫然就是一隻紮紙人。
剛才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人,竟然隻是穿著白淑賢衣服的紙人,松田心裡一陣恍惚。這時,他的脖子突然一緊,隻覺得好似有一雙手從後面卡住瞭他,他連番幾次掙紮,都無力掙脫,就這麼陷入意識昏迷狀態。
4
第二天天還沒亮,爆炸性新聞就傳遍瞭東吳縣城。日軍駐紮在東吳的旅團長松田武夫被白傢大小姐冤魂尋仇,死在白傢大院。據說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烏黑指印,被證實正是白小姐的,而松田腳下,居然還有被劈成兩半的紮紙人。
松田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就在距離其他日本兵不到五十米的樹後,當時白兆喜還跟一個日本兵躺在一起昏昏大睡。
幾乎所有證據都證明松田是被白淑賢的鬼魂所殺,甚至還有幾名日本兵回憶,說當時看到松田長官跟著一個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女人走瞭。他們當時喝得太過昏沉,沒想到跟過去看看。
這一說法更驗證瞭流言,白兆喜被抓到縣城經過一番審訊,無法證實與松田的死有直接關系,又被送回來,協助調查松田死因,他被副旅團長勒令一定找到一個合理的說法。
白兆喜回到傢,當天晚上就失蹤瞭。一天以後,在距離東吳縣數百裡之外的一處渡口,白兆喜遇到瞭他的接頭人。那兩人正是當日在酒樓喝酒的酒樓老板和年輕人。
胖胖的老板跟白兆喜打過招呼後,對年輕人道:“王老弟,我跟你說過嘛,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號順利得手,就用不上咱們的第二套暗殺計劃瞭。”
那年輕人朝白兆喜拱瞭拱手,不好意思地說:“小弟不知道白先生居然是自己人,您這一手借鬧鬼殺人的技巧,真是高妙。如果以我們兩人的實力,連院外警戒的鬼子都幹不過,更別說接近松田瞭。”
白兆喜道:“松田早就懷疑我的身份,隻是沒有證據,我就先下手為強,送上淑賢作為誘餌,演瞭這出戲。”
年輕人奇道:“可是,指紋能作假嗎?”
白兆喜指著碼頭後的一間茶館,茶館門口正站著一位妙齡女郎,正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酒樓掌櫃笑道:“誰說淑賢死瞭,松田認識淑賢,可是旅團的軍醫卻不認識,做屍檢的時候,咱們給來瞭個掉包計。其實松田,真的是被淑賢殺的。”
年輕人吃驚得瞪大眼睛,茶館旁的女郎正朝他們走過來。白兆喜道:“幾年前我就參加瞭地下黨,為瞭接近松田,我忍辱負重做瞭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這些都隻是假象,為的就是除掉松田。松田是東吳旅團的核心,失去瞭指揮官,旅團的戰鬥力勢必大打折扣,相信很快就會為我軍消滅。淑賢慘死、鬧鬼。包括我的身份泄密,都是我一手設下的局,借此誘惑松田進入我的圈套。整個自傢大院都是我的,在自己地盤佈置一些奇怪的東西,也不是什麼難事。這樣既可以巧殺松田,又能不留痕跡。如今目的達到,也不枉費我這幾年的心血啊。”
就在這時候,沿街賣報的報童正吆喝著,“最新消息,八路軍攻下東吳縣城,日軍旅團部被全部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