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蹤
西河鎮內開瞭一傢香肆,名為暗香坊。
暗香坊的店傢是一位年至桃李、身姿曼妙的女子,名為秦玖。這老板娘不僅人美,手也靈巧,可調制出或馥鬱或幽甜的香料。
自從那暗香坊在鎮上開張之後,西河鎮已經失蹤第三個豆蔻年華的女子瞭。原本安謐寧靜的小鎮籠上瞭一層迷霧,讓人有些看不真切。
晨色微曦,暗香坊的鋪門被人敲得震天響。秦玖慵懶起身拉開鋪門,就見身前站著的捕快紅瞭臉。
“你這浪蕩女!”捕快急忙回過頭,不敢看眼前衣衫不整的女子。
秦玖捂唇一笑,漫不經心地拉好瞭衣衫:“陸大人又有何貴幹?”
捕快陸慎直直盯著秦玖黑亮的雙眸:“昨天又有女子失蹤瞭,那女子的閨房內依舊留下瞭異香。”
秦玖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言外之意,隻是笑著回道:“多謝陸大人關心,我會謹慎小心的。”
陸慎瞪大雙眸,怒斥道:“西河鎮內隻有你一傢香料鋪子,而且在你來鎮子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案件。”
秦玖拿過精致的酒壺輕抿瞭一口:“陸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可有些聽不懂。”
陸慎重重拍響瞭桌子:“犯人就是你!快些把那三個女子放出來,說不定還可以免你一死。”
秦玖唇邊染上瞭些許冷意:“陸大人,這話可就有些荒謬瞭。如果大人您有證據,盡管來抓我入牢就是,不必危言聳聽。”
陸慎冷眸看著秦玖,他就是因為找不到任何證據才覺得心煩。他閉眼冷靜瞭一會兒,才調整瞭情緒問道:“昨夜秦老板在哪裡?”
秦玖一笑:“夜裡自然是在屋內安眠。”
陸慎不甘地咬著下唇,鼻尖充斥著各種香料的氣息:“你……好自為之吧。”
陸慎抬步往門口走去,他與一名小廝擦肩而過之後,身後響起瞭恭敬的聲音:“秦老板,不知道我們李少爺要的香料可調制好瞭?”
二、入獄
雖是正午,屋外的天色卻變得十分陰沉。
秦玖用溫熱的佈擦幹瞭手上的水漬,從小木匣內取出瞭一個木制花瓣狀的香篆模子。她端著裝瞭香粉的小木盒,用香匙舀出香粉,十分熟練地倒在瞭模子內。
待香粉成瞭花瓣的模樣,她動作輕巧地脫下模子,而後點起瞭篆香。很快,香氣彌漫瞭肆內。隻是這香氣清淡,習慣瞭之前馥鬱濃厚的香氣,倒有些不適應。
秦玖看著裊裊的香煙,唇角不覺彎起。
伴隨著雷聲響起,陸慎出現在瞭門口。他冷笑一聲,幾步上前抓住瞭秦玖的手腕:“李傢小廝說他親眼看到你扶著失蹤的女子離開。”
秦玖冷冷地看著站在陸慎身後的李傢小廝,好一會兒才搖頭道:“我沒有殺人。”
陸慎看著屋內角落放著的染著血的動物皮毛,不知想到瞭什麼,眼底厭惡更重:“這話你去和縣太爺說吧……”
秦玖一直說她並沒有殺人,即使挨瞭板子。在暗無天日的牢內呆瞭三天,秦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瞭許多。
陸慎怒氣沖沖地走到秦玖牢房前,道:“你竟然還有同夥!剛才有人來報案,又失蹤瞭一個女人……你快些招供,我還可以向縣太爺求情。”
原本躺著的秦玖猛然坐直身子,眼底閃爍著不可置信。她看瞭陸慎好一會兒,才脫力一般開口道:“在允生林。”
見陸慎似乎還想問什麼,她猛然提高瞭音量:“快點去,你想讓那個女人死嗎?”陸慎怔愣一瞬,很快轉頭離開,去往瞭允生林。
兩個時辰之後,陸慎從允生林內尋回瞭那名失蹤的女子。那名女子已經昏迷,但性命並無礙。陸慎把她送回傢之後,再一次來到瞭牢獄內。他看著睡在茅草上的秦玖,眼底閃過瞭疑惑。
她剛才緊張的情緒並不像假裝,可是她又能明白地說出藏匿被擄女子的地點。可以說這件事情確實與她有關,但真正行兇的人卻並不是她。這件案子,似乎另有隱情……這麼想著,睡著的秦玖慢慢睜開瞭水眸。
秦玖看著不遠處站著一個人,猛然縮起瞭身體,但當她看清來人時,出聲問道:“人救回來瞭嗎?”見陸慎點瞭點頭,她雙眸內突然漫上瞭霧氣,“請陸大人幫幫我……”
三、真兇
秦玖在牢內自戕瞭,此消息傳出,西河鎮內如同投入瞭石子的湖水,泛起瞭陣陣漣漪。但很快,漣漪不見瞭。
之後的幾日,都沒有再發生女子失蹤的案件。
那尋回的失蹤女子早就醒瞭,不過她並沒有看到擄她的人是誰,隻知道是一名身形高大的女子。她思索瞭一會兒,拿出瞭一小塊碎佈:“這是我從那人身上扯下來的。”
之前失蹤瞭的三名女子還是沒有尋回,已經過瞭這麼多時日,大抵也已經遭遇不測瞭。
雨夜,陸慎傢的門被人大力敲響。他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拉開瞭屋門,看到瞭面色驚慌的李府的張大夫,他一開口,便讓睡意蒙隴的陸慎醒瞭神。
“李傢公子瘋瞭,他……他吃瞭李傢小姐的肉!”
李府一片燈火通明,陸慎由管傢領路,很快進入瞭李傢少爺的房內,他一進房間就聞到瞭熟悉的香氣。李老爺面色慘白,李傢公子雙眸通紅地被傢丁制服綁在瞭椅子上,李夫人和李小姐則呆在瞭內間。
陸慎一一詢問瞭屋內的人,他們說親眼看到大公子在吃從大小姐身上割下來的肉。陸慎向張大夫詢問瞭大小姐的傷勢,雖有損傷但並不嚴重,隻是……會留下疤痕。
陸慎見李公子雙眸發紅神情瘋狂,不便審問,隻得認真查看瞭李公子屋內的東西。屋內擺設並不多,隻有一個小木櫃引得陸慎註目。他拉開櫃門,裡面放著小盒的香粉和女子的衣物。
那香粉的味道正是每次失蹤女子之處留下的香味,那衣物的大小和李公子十分相稱。
陸慎眼底閃過一抹亮色,按照第四個被救回的女子所言,擄走她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女子,看來應該就是穿著女子衣物的李公子瞭。
陸慎看著邊角有些破損的衣物,從袖間取出那女子交給他的碎佈,正巧對著瞭。他看著香粉,下意識地想到瞭秦玖,看來她確實知曉且參與瞭此事,但隻是幫他調制瞭香粉。陸慎細細查看香粉,隻覺得裡面的血腥味異常濃厚。
陸慎走到李公子面前,見他猙獰呲著的唇齒間帶著血肉,下意識地皺緊瞭眉頭。他讓張大夫上前查看李公子,卻不料張大夫才接近,就引得李公子猛然掙紮起來,張大夫頓時嚇得坐到瞭地上。
陸慎向李老爺行禮,還沒說話,卻見之前告發瞭秦玖的李傢小廝猛然跪倒在地:“大人請救救我們傢少爺,自一月前少爺偶得一張古方之後就變得奇怪起來瞭……”他淚涕橫流著從袖間取出一張有些澄黃老舊的紙張,“這是古方,請大人救救我傢少爺。”
陸慎接過古方,細細查看之後,走到李老爺身前低聲詢問瞭一句什麼。李老爺身體猛然僵直,而後無奈地點瞭點頭。陸慎小心翼翼地收好古方:“我要把李公子帶走。”
雖然李公子已然瘋癲,但看著那張古方和那李傢小廝的證供,以及當著李傢仆人的面割下李傢小姐的肉吃下的樣子,已經可以確認李公子就是殺害三位女子及擄走第四名女子的兇手。
陸慎辦完事回瞭傢,才推開傢門,就聞到瞭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味,他心中一暖。陸慎看著眼前端著碟子,臉色還有幾分蒼白的女子,他愧疚道:“秦小姐的傷……沒事瞭嗎?”
秦玖微微一笑:“隻是小傷,我還得多謝陸大人願意聽我一言,救瞭我的命。”
陸慎有些不自在地說:“之前是我錯怪你瞭,京城裡來瞭消息,明日午時三刻,李公子就會被押到鬧市斬首。”見秦玖無力地搖瞭搖頭,他想瞭想還是開口解釋道,“李公子之所以讓你調制香料,是因為他……得到瞭一張古方。”
秦玖眼底閃過疑惑,陸慎耐心地說道:“李公子胎內不足,一向身體就不好。在一次冬日,他貪玩不慎摔人瞭池塘,凍壞瞭……下身,從此不能人道。”
見秦玖有些羞澀地側過身體,他也輕咳出聲:“然後他偶然得到瞭一張古方,上面寫著隻要吃那混雜著香料的年輕女子的肉,就可以重新恢復……”說完他迅速轉瞭話頭,“不知道秦小姐之後有何打算?”
秦玖並不回答,隻看著眼前的飯菜,莞爾一笑:“在衙門忙瞭一天,肚子不餓嗎?”
陸慎被秦玖的粲然一笑迷瞭眼睛,等回過神,他隻羞得埋頭吃飯。秦玖唇眸帶笑,夾瞭些菜到他碗裡。隻一刻鐘,桌上的飯菜已經被陸慎吃完,秦玖起身走到窗邊,道:“我想說一個故事。”
四、真相
一年冬天,一個小女孩因為下雪貪玩,卻被喝醉瞭酒的紈絝子弟拉到瞭池塘邊上……才不過金釵年華的女子,就失瞭清白之身。後來,那小女孩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將那男子踹下瞭池塘內,而後哭著跑回瞭傢。
小女孩的父母早亡之後,她就跟著叔叔嬸嬸。他們見小女孩下身裙擺上的血液,便說著要去報官,卻因為時日太晚,追不得已推到瞭明日。卻在第二天清晨,改瞭口。
原來那傢知曉瞭此事,一大早就送來瞭一大筆銀兩。叔嬸傢的兩個女兒已經到瞭適嫁的年齡,嫁妝卻有些……那傢送來的“封口費”,正好湊成瞭嫁妝。甚至,他們還打算把小女孩“賣”入那傢。
小女孩自然不肯,連夜逃出瞭叔嬸傢。所幸運氣不錯,碰到瞭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收留,跟著她學瞭些調香制香的本事。
一年前,老奶奶去瞭,她偶然發現不遠處的西河鎮內,新搬來瞭一傢李氏,竟是當年毀瞭她清白的李傢。她用銀兩賄賂李傢大夫,得知李公子不能人道的病癥,隨即制作瞭一張古方……
秦玖說到這兒戛然而止。
陸慎已經無力地軟趴在瞭桌上,他頭腦已經十分迷糊,但還是強撐著說道:“你就是那個小女孩……”見秦玖點瞭點頭,他緊咬下唇,“那三個女子是你所害,而我……我大概也是要死瞭吧,你在飯菜裡面下瞭藥!”
秦玖轉眸看瞭陸慎一眼,眉眼帶笑。
陸慎雙眸泛紅,幾乎咬牙切齒道:“你真是心如蛇蠍。”見秦玖唇邊的笑意更深瞭幾分,他竭力保持著清醒,“既然我就要死瞭,但求死個明白。李公子為何會變得瘋狂?”
秦玖看著院內冷清的月色:“知道罌粟嗎?它可以使人神志不清。我把它混入瞭那‘特殊的香料’中,時日一長,人自然就瘋狂瞭。”
陸慎的視線變得模糊,聽秦玖說完,他就支撐不住昏瞭過去。
陸慎沒想到,他還能再醒過來。醒來之後,昨日與秦玖說的話猛然湧入瞭腦內。該被斬首的人是秦玖而不是李傢公子!他不顧還有些軟弱無力的身體,奮力跑到瞭衙門,才到門口卻被下屬徐立拉住。
“那三個杳無音訊的女子突然毫發無損地回來瞭!”
陸慎隻覺得原本清晰瞭一些的腦子頓時又變回瞭漿糊:“那李傢公子死瞭嗎?”
下屬低聲一笑:“陸大人睡糊塗瞭嗎?既然那三位女子毫發無傷,那李傢公子也罪不至死瞭。但擄走人已經成瞭事實,現在被關押在瞭牢內。”
陸慎呆愣地點瞭點頭,他到底還是冤枉瞭她,她沒有殺死瞭三名女子,連毀瞭她清白的李傢公子……也隻是瘋瞭。
後記
十年後,香料脂粉在西河鎮內已經十分常見。
這天,一位戴著面紗,身材曼妙的女子走入一傢香料店:“店傢,鎮子內的李傢呢?怎麼不見瞭?”
店傢面色白瞭幾分,他打量著眼前雙眸清澈的女子,嘆瞭一口氣道:“李傢五年前就沒瞭。”
見女子眼底閃過疑惑,他繼續說道:“十年前發生瞭一些奇怪的事情,李傢的少爺瘋瞭,李傢小姐的手臂上也多瞭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因為李傢少爺吃人的事情傳開,即使李傢再有錢也沒有人敢去迎娶李傢的小姐……可悲呀!”
說著他唏噓道:“五年前的夜裡,不知怎麼起瞭一場大火,李府就這麼沒瞭……”
女子笑著點瞭點頭,隨手挑瞭些香料走出瞭店子。
她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呢喃道:“果然活著才覺得痛苦,隻可惜……這麼簡簡單單就死掉瞭。”
突然,身前傳來瞭小女孩的稚嫩笑聲,她抬眸看著不遠處,一個抱著小女孩巡著街的捕快,眼底透出瞭些微的暖意。
看樣子,你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