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渡童
我是渡童,我叫孑,我總是一個人。
渡童的工作是引渡夭折孩子到另外一個世界,所以,渡童是死神之中的特殊分支。
當一個小孩子有瞭自我意識之後卻因為意外告別瞭人間,他們對人間的殘念是任何年齡段的人都比不上的。所以,渡童可不是一份好的死神職業。那些小孩總是搞不明白死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死之後卻依然在人間逗留的不計其數。
我的職責就是盡量在一個小孩子剛剛告別人間的時候就帶他前往另外一個世界,隻是孩子的夭折是神都無法掌控的意外,所以總是會有太多的小孩靈魂流落世間,沒有被死神及時發現,於是,很可能會在任何一個地方看到一個孤獨小靈魂的蹤跡。
有時候他們的靈魂在離開自己的身體之後,卻沒有辦法看見活著的人。他們眼中的世界會瞬間變得寂寥起來,眼前的世界雖然存在,可是一切平時所依賴的大人卻都消失不見,能看到的隻有非人間的靈體。我通常會讓惶恐不安的他們把我當作可依賴的人,然後帶他們去另外一個世界。必要的時候,可以撒謊對他們說:“爸爸媽媽都在那邊等你們呢。”這句話並不一定是謊言,偶爾當我發現他們的時候,已經是他們死去多年,而他們的爸爸媽媽也確實正在那邊等著。
這種情況還是比較好解決的,可是麻煩的情況更多。
有時他們會明白自己已經離開瞭世間,但是卻無法面對,所以會積聚一些怨氣,變成危害人間的怨靈。如果真是如此,我隻有將他們的靈魂毀滅。其實面對小孩子我根本無法動手,他們看上去那麼的可愛,無知,仿佛還陶醉在母愛之下。他們跟著自己的傢庭,無視一切可以證明自己已經死去的因素,一日又一日地玩著傢傢酒。所以,隻要有一點點的希望,我都會去努力安撫那個不安的靈魂。
送走一個又一個迷途的亡靈前往輪回的路,我依然要自己一人漂泊人間,尋找他們的蹤跡。來到這個城市不久,我已送走瞭幾個很聽話的好孩子,不過例外總是有的,躲在那個老宅院不知多少年的小孩,他會跟我走嗎?
我打算再去找他。
明微·老宅院
千惠姑婆的脾氣很古怪,在我的記憶裡,她像極瞭所有童話中的巫婆。她總是坐在老洋房二樓的陽臺上,膝蓋上搭著一塊花紋繁復的小毯子,而她的那隻黑得發亮的老貓就趴在姑婆的腳邊或者膝蓋上。一人一貓活像陽臺上的雕塑,守望著老宅院裡的一草一木。
那都是幼時的記憶瞭,模糊不清。
千惠姑婆的老宅院在城郊龍泉山下,據說在民國時期,那塊地段曾是城市中心,老城因戰亂而毀,鮮有建築幸存,而姑婆的老宅院則是少數幸存下來的房屋之一。現在那片區域又漸漸開發成瞭別墅富人區,姑婆的那塊地一下增值瞭不少,但是她始終不肯賣出去。漸漸地,這個花草樹木無比旺盛,古舊甚至陰森的老宅院竟成瞭別墅區的標志性建築。
姑婆很老瞭,她的子女在若幹年前就遷徙到瞭世界各地,隻有她頑固地留瞭下來,還有那個老管傢李婆婆。清明,姑婆為她幼年夭折的弟弟掃墓,卻不小心摔瞭一跤,摔傷引發瞭姑婆各種頑疾,需要人照顧。而我們傢是傢族中唯一還留在這個城市的,自然擔負起瞭照顧她的職責。正好老爸打算把房子裝修一番,於是我們一傢搬到瞭姑婆的老宅院暫住,美其名曰是為瞭方便照顧姑婆。
住在這裡離學校倒是很近——地價上漲那麼厲害,估計校長做夢都會笑醒——隻是妹妹上學就麻煩瞭許多,不過她要下周才會搬到老宅院來住。我叫李明微,我妹妹叫李敏雪,一年前我們剛升入高中的時候一個叫明明,一個叫敏敏,土到傢瞭。好在今年桃花節回來後,老爸忽然覺悟瞭一般,終於把我們的名字給改瞭一下,雖然也不怎麼樣,但是總比以前的好。
晚上會下雨,細細的雨絲敲打在樹葉上,風吹動,瀝瀝唰唰的樹葉翻動聲夾雜著水花。老洋房的門從來不上鎖,風一大,便會“吱呀”一聲翕動。許久沒有在這樣安靜的地方住過,剛開始的幾天會覺得靜過頭瞭,睡不著覺。尤其是夜來風雨聲,大門響個不停,我會突然覺得自己身處鬼屋。
白天爸媽上班,老宅院裡就隻有我和兩個老太太,那隻黑色老貓不時會從眼前的任何一個地方竄出。鬱鬱蔥蔥的老宅院顯得分外詭異。姑婆的房間在二樓,房間裡除瞭寬大的床和高大的衣櫃,別無他物。姑婆就躺在床上,看著陽臺外的天空。
李婆婆應該比姑婆年輕那麼幾歲,但是臉上的褶子和姑婆沒什麼區別,或許是相處的時間太長,兩人甚為相似,害我時常混淆。
老宅院始終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平素我也是一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的陽光高中男生,可一到此地就自然地偃旗息鼓起來,甚至連呼吸都緩慢瞭。好在明天妹妹就要搬過來瞭。
茂翟·雪
“你來瞭啊?我以為小傑你不會來找我瞭!我們一起玩吧!堆一個大雪人!”茂翟看到他又出現瞭,很高興地迎過去。
“我不叫小傑,是孑,這個字,你認識嗎?”孑邊說邊在地上寫著,指給他看。
“嗯?這個字不是子嗎?小傑你讀書一定不認真,先生應該打你屁股。”茂翟脖子上掛著一隻金燦燦的長命鎖,穿著厚實的小棉襖,袖口鑲邊,繡著他的名字“李茂翟”。
“今天你跟我走嗎?上次有給你講的。”
“不說那麼多啦,陪我玩雪去!”他臉色煞白,眼睛泛青,伸出冰涼的手拉著孑。
明明是四月,春暖花開,怎麼可能會有雪?上次來的時候,這小孩一個人悄悄地躲在院子裡的大樹上,看到自己的時候,很高興地讓自己和他一起玩躲貓貓。孑依然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和那小孩說的話。
“你跟著我,我們要藏得好好的,不然一會姐姐就會很容易把我們找到的!”他很高興地拉住瞭孑,“我很會藏的,藏在這裡都好久瞭,姐姐都沒有把我找到。姐姐真笨,我都睡瞭一覺瞭,她還是沒有來。好在你來瞭,陪著我吧。”
他死的時候應該是八歲,說話條理不應該有這麼清楚。孑想瞭想,他可能已經知道事實真相,隻是不願意面對而已。
“嗯,我陪著你。那你等你姐姐等瞭多久瞭?她怎麼那麼笨啊?還不來找你?”
“嘿嘿,姐姐很厲害的,每次躲貓貓都會很快把我找到,不過每當我藏到這棵樹上,她就再也找不到我啦!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哦!”
“剛才我是飛過來的,你不怕嗎?”
“我也會飛哦!睡醒之後就會瞭,可能我們小孩子都會吧,爸爸他們長大瞭就不會飛瞭。”
這時,老宅院的主人,李千惠——也就是茂翟口中的姐姐——在管傢的陪伴下走到瞭這棵樹下。她看上去那麼的老,靈魂和身體已經開始漸漸分離瞭。
“你知道她是誰嗎?”孑指瞭指樹下的千惠。
“誰?哪裡?哪裡有人?那裡是我跟姐姐堆的雪人啊!”
孑陪著他在樹上說瞭一會話,太陽斜斜地刺透瞭樹陰,茂翟昏昏地睡著瞭。
這便是上次的經歷。鬼大爺鬼故事
“你站著做什麼呢?過來陪我堆雪人啊!上次姐姐堆的雪人不知道被哪個壞傢夥弄沒瞭!對瞭,上次你什麼時候走的啊?我又睡著瞭,姐姐找到瞭我,我還說把姐姐介紹給你認識呢。”他若無其事地站在春天和煦的陽光下,對著孑說。
六十多年的時間讓他已經不怕陽光瞭,但接下來的事情讓孑吃瞭一驚。
小孩子穿得太多,不大靈便,在院落裡跑著,步履蹣跚,仿佛真的地上有很多積雪一般。他來回跑著,地上虛無的雪竟然漸漸有瞭蹤跡,若隱若無。
“你過來啊!”
這一次,孑陪著茂翟玩瞭一下午雪,又無功而返瞭,隻好先送走瞭其他幾個小孩子。
明微·樹和門
我放學回來,打開老宅院厚重的大鐵門,推開那扇永遠不會鎖的厚木門,進入死氣沉沉的房子。不知怎地,經過門前的空地時,我忽然覺得沒來由的寒冷。這房子,陰氣太重,實在不適宜居住。
“明明,回來瞭啊?”
“啊?哦,回來瞭,李婆婆。”我又把她錯認成姑婆瞭,“姑婆的病怎麼樣瞭?好點瞭嗎?”
“小姐她……唉,還好吧,今天小姐還說要下樓去院子裡走一圈呢。”她的表情告訴我情況很不好,“小小姐快過來吧?剛才小姐還說起瞭,說小小姐和小姐年輕的時候很像呢。隻可惜小小姐很少過來,這次小姐可是要好好地和小小姐說說話。”
李婆婆跟著姑婆許多年瞭,從來都叫姑婆為“小姐”。妹妹和我相比,從小到大好像隻到過這個老宅院三次,還真是好運啊……為什麼我卻有事沒事就會到這個毫無人氣的老房子裡來?
李婆婆進屋後,我到門口等妹妹來。沒多久,一個蹦蹦跳跳的身形就沖瞭過來。“哥!”死妹妹,見到我就跑過來挽我的手,肉麻死瞭,不過終於讓我感覺到瞭撲面而來的活力氣息。老爸和老媽這幾天很不負責任地出差瞭,我都快悶死在老房子裡瞭。
“這裡很安靜嘛!我都忘記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瞭!真羨慕哥哥你啊!可以經常過來修身養性。”
“你很想試試跟那兩個古董老太太住在一個沒有人氣的老宅院裡?”
“好啦,誒?奇怪,怎麼這門沒有鎖?”我帶著妹妹進老房子,她對大木門非常感興趣。我拉著她,“走啦,進去再給你說。”
忽然間,我覺得我拉不動她瞭。妹妹身上仿佛結瞭一層冰,被凍在瞭大門口。門外的世界瞬間迷糊起來,看上去仿佛是一片冰天雪地,那些高大的樹變得矮小瞭些,一切都像是隔瞭一層時光的水簾。
“喂!哥!你怎麼啦?看木門都看得那麼認真!”妹妹的聲音一下使剛才的景象消失瞭,能看到的隻有那扇紋理清晰的厚實大門。
“沒什麼,這門沒有鎖隻是姑婆的習慣而已,我也不清楚……嗯……算瞭……我們先去見見姑婆吧。”難道是我神經過敏?
“好閨女,過來,我看看,還真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見瞭妹妹,姑婆就拉著她的手不松瞭。李婆婆把一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遞瞭過來,上面的姑婆正值豆蔻年華,我一看,真的和妹妹非常像。
“嘿,這閨女怎麼和我一樣,我是說,我小時候的樣子到年輕的時候也沒有多大變化。”姑婆和李婆婆又翻出瞭一些老照片,那幾張姑婆十二三歲時的照片上的樣子和妹妹現在的輪廓還真相似。
看老照片花瞭不少時間,差點無聊死我瞭,不過妹妹倒是很有興趣的樣子。出來的時候我打趣道:“看樣子,再過五六十年,你就和姑婆一樣瞭,滿臉皺紋,蚊子飛上去都會被那些溝壑夾死!”
“找打啊你?”
看電視怕吵到姑婆,呆在屋裡又實在無聊,於是我拉著妹妹到院子裡逛逛,好歹外面也有些生氣。可事實證明這是個壞主意。
我們走到那棵最大的老樹下時,一股沒有來由的冷風吹過——這次的寒冷我和妹妹都確確實實地感受到瞭。詭異無比的寒冷讓我和妹妹面面相覷,回神過來連忙跑回瞭房間。
孑·一些過往
實際上很少會有小孩子跟我說太多的話,他們通常都是執拗的、矛盾的、無助的,而我通常也都隻是完成公務而已。
可這次不同,那個叫李茂翟的小孩讓我想起瞭一些過去。
是的,我看上去也是一個小孩,有時候會像大多數的死神一樣穿著黑色的袍子,有時候會和我遇見的小孩一樣穿著差不多的衣服,有時候會像此刻,穿著我死前母親給我做的衣服——很簡單的褂子。
我記得那是災荒之年,人人都餓肚子。餓肚子總會很難受,而母親已無能為力。那時候我十一歲,是個什麼都懂瞭些,又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我總是哭,總是對媽媽說餓。
已經忘瞭是怎麼一回事瞭,隻是醒過來的時候,世間就白茫茫一片。天和地仿佛合攏瞭一般,分不清南北,也搞不清上下。肚子不餓瞭,但什麼都沒有瞭。
可能我那時候在茫茫空間奔跑過吶喊過大哭過,但最終死神出現在我面前時,我隻是蹲著,抱著自己,眼睛裡面的白色像河水一般往外湧動。
死神給我收拾瞭眼睛,把白色去掉,還瞭我一副黑色的眼珠,世界終於回來瞭。
我問他:“我死瞭對不對?”
“好孩子,歡迎來到另外一個世界,原諒我來遲瞭。”
“我的媽媽呢?”
“她已經早去瞭另外一個世界,可能已經步入瞭下個輪回。”
“總是有我這樣的孩子等著你來嗎?”
“有很多孩子等著,但不一定是我來。”
後來我沒有步入輪回,而是留瞭下來,跟著他。最後我也成瞭一名合格的死神,並被分派到瞭渡童這個職位。每當無事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些往事,或許我應該想想怎樣帶走李茂翟才對。
“唉!天上的傢夥!就是你,小死神!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低頭,看到瞭一隻小妖精,她正趴在一朵玫瑰上對我喊。
“嗯?有什麼需要我為你服務的嗎?”
“沒事,就想找個人陪我說話而已。這個春天真無趣。對瞭,你是死神哦?是渡童?是不是正在想辦法解決那個老是趴在樹上躲著的李茂翟?”
“你知道他?”
“嗯,我給你講講他吧。春天本來應該很好玩才對,不過我落單瞭,姐妹們今天都跑到龍泉山上去瞭,作為你陪我的報酬,我就給你講我知道的那傢夥吧!”
茂翟·躲貓貓
茂翟是李傢的小兒子。世道不好,兵荒馬亂,但李傢的一雙子女依然無憂無慮,盡享童年應有的天真爛漫。
他最愛和姐姐千惠一起玩躲貓貓。起初他很笨,總是很快就被抓住;後來雖然好瞭些,但是也很快就會被他姐姐找出來。直到某天他學會瞭爬樹,每當被姐姐抓住幾次之後他就會爬上樹,躲在樹陰裡面,那樣,他的小姐姐就怎麼也沒有辦法找到他瞭。
“那時候我也住在大樹上,看著他躲在樹陰裡怪好玩的,我也會像他一樣貓在樹杈上,看他的小姐姐焦急地找尋。”小妖精在玫瑰花上翻瞭個身,春天總是容易犯困,“不過他姐姐也夠笨的,那小孩的一雙腳始終都露在外面,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才對。實際上,我不明白為什麼人會打仗,嗯,戰爭不是什麼好事,會死很多花草樹木的,我的好多姐妹都是在人類的戰爭中死掉的。你知道我們精靈是不容易死的,可面對戰爭,反而脆弱得很。”
李傢那時是做藥材生意的,那對姐弟的父母在這緊要關頭卻沒有辦法帶上孩子,更不能天天在傢守著。所以李傢姐弟在那段時日總會被下人緊緊看守在傢裡,隻有當父母親回來的時候,兩個小傢夥才會得些自由。每當那時候,兩個小傢夥就又玩起躲貓貓。
冬天,大雪紛飛,漫天飄零,滴水成冰。
小傢夥的父母總算是回來瞭,李傢上下一片喜慶。於是兩個小傢夥又開始玩躲貓貓瞭。在房子裡無論藏在哪兒,都會被很快找到。於是茂翟趁人不註意,溜到瞭院子裡,爬上瞭樹。
“那時候我正在睡覺,小傢夥呼哧呼哧地爬上來,吵醒瞭我。樹應該很滑才對,他居然還能爬上來,又躲在那個老位子,貓著腰,一動不動。我被吵醒瞭,就想看看有沒有人來找他。不過那天卻沒有看見他姐姐在樹下轉悠。後來我又睡著瞭。醒過來,他還在那裡趴著,不過,是他的靈魂瞭。”
那段時日是李傢最難過的日子。大傢都歡天喜地的,誰會想到小少爺會跑出去爬到樹上,還被凍死瞭呢?世事變化無常,李傢的悲傷還沒有散去,戰火就蔓延到瞭這個城市。
從那天開始,那個小傢夥就一直趴在樹上,仿佛一直在等他姐姐來找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天,那小傢夥終於下瞭樹,但大多時候他還是趴在樹上,癡癡等著。這麼多年來應該有不少的死神經過,但是,茂翟依然趴在那棵樹上。
“好瞭好瞭,我不想說瞭,睡覺睡覺,你自己去想辦法把那個小孩帶走吧。”小妖精從玫瑰花上飛起,落到一旁的樹上,卷瞭一片樹葉,在裡面睡瞭起來。
明微·異樣
妹妹來瞭之後,我覺得老宅院反而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且不說那日的奇怪寒冷,這些天連姑婆的那隻老貓都變得不大正常。平時那隻貓雖然也很討厭,但是也比較符合貓的天性——神出鬼沒,時不時冒出來嚇人一跳。可是這幾天那隻貓仿佛生病瞭一般,總是固定在兩三個地方,而有兩個最為固定的地方更是讓我覺得陣陣鬼氣。
那扇不鎖的門,那棵最大的樹,冥冥中仿佛孕育著某種不祥。
不過一切仿佛都隻是我想得太多瞭,時間慢慢推移,姑婆總算是漸漸好瞭起來,院落裡的梔子花也開瞭,夏天不遠瞭。
“哥,幫我多摘點梔子花,我答應同學帶給他們的!”妹妹死膩著我,讓我冒險去摘花。雖然姑婆沒有說過不準破壞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但是按照常理來說,她是不會樂意發生這種事情的。
“小聲點,一會被姑婆聽到,我看誰給你偷花去。”
清晨的風帶著微涼,東方的金黃昭示著晴天。院子裡的一切都顯得生機盎然,白色的梔子花在綠叢中分外醒目,散發著悠悠香氣。
不知道是清晨露水蒸發的緣故還是怎麼,摘花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一股股寒意襲來——而且我明確那寒意隻有寒冬才會擁有。不過這種奇異的感覺在這些時日出現瞭太多次,我也就習以為常瞭,不再去追究它,隻當是老宅子陰氣重的關系。
“嘿嘿,我最喜歡哥哥瞭!”那小妮子接過花,狠命肉麻瞭一把。
“好啦,上學要遲到啦!”她的學校遠些,爸爸拜托瞭朋友每天開車來送她,這時朋友的白色車子已經停在瞭門口。
“哥哥拜拜!”
送走瞭她,我慢悠悠地收拾好東西,騎著自行車向學校趕去。
天知道為什麼門口的路會瞬間那麼滑,我確信騎車出門的那一剎那仿佛是駛入瞭一片冰層之上,好在我的車技不錯,車的防滑效果也很好,才沒有倒下。
驚魂未定地停下來,我回頭一看,老宅院籠罩在清晨日光下,昨夜殘留的露水蒸騰,看上去氤氳不清,模糊一片。隱隱約約看見那隻老貓端坐在那棵大樹下撇動它的胡子。
茂翟·帶她走
“前面就是殤子路。”孑打開瞭通道,指著前面對著茂翟說。前面看上去一片乳白色,仿佛是一片安靜的溫暖的海洋。
“看上去不怎麼像路呢,是要跳進去嗎?”
“隨便你,反正是飄著。”孑笑著,“對瞭,我想這件事我得告訴你。你的姐姐,李千惠,她會在這個夏天壽終正寢。”
茂翟看上去仿佛過電一般打瞭個激靈,然後像蠟像一般固定在瞭空中。
“看來我不應該對你說才對。不想走瞭嗎?”孑問道。
“我能等她一起走嗎?”
“我做不瞭主,這樣吧,我去找這個片區負責壽終正寢者的死神說說。你,是要去陪著你姐姐嗎?隨便你吧,等我回來。”孑說完,關上瞭殤子路,飛走瞭。
茂翟迅速回瞭傢。千惠看上去還不錯,她的子女孫子們都回來瞭,老宅院熱鬧非凡。
“喂!不是說你已經跟著那個渡童走瞭嗎?”小妖精在大樹頂上對著茂翟喊,“怎麼又跑回來瞭?真不想走瞭?”
“沒什麼,我等我姐姐。”
“你姐姐?嗯,誰?哪個?是那個穿紅色T恤衫的嗎?”
“當然不是,是坐著的老太太。”
“啊!都那麼多年瞭啊?那時候她看上去還是小女孩的……時光悠悠啊……等等,你說,要等她?”
“是的,等她一起去另外一個世界。”
“也就是說她也要死瞭?”小妖精打著哈欠,隨口接著問。
“對,壽終正寢,兒孫滿堂,而且有我等著她。”茂翟對這個小妖精有些不滿,“那麼你呢?怎麼又跑回來瞭?”
“嗯?我很久不在嗎?不是打仗瞭嗎?我跑山上去瞭。前段時間才回來……在玫瑰園住瞭一段時間呢!”
茂翟完全不想理會那小妖精瞭,靜靜地看著姐姐。
不多時,孑回來瞭。
“怎樣?”茂翟忐忑不安地問道。
“他答應瞭,話說回來,世界真是小,那個死神伯伯還是我師傅的朋友呢。唉,隻是沒法知道我師傅輪回投胎到哪裡瞭……李千惠的時日不多瞭,你陪著她吧,我先去找找其他的小孩。並不是每個都像你這樣,能在人間逗留這麼久,骨子裡已經完全不是小孩子瞭。”
孑說完就走瞭,茂翟飄到瞭陽臺,看著姐姐和她的兒孫們聊天。
果然,姐姐的病忽然嚴重瞭起來,在夏日夜晚,顯得非常難受。茂翟一直守候在她身邊,降低夏日的高溫。有幾次,千惠睜開眼睛看著茂翟所在的位置,仿佛她看得見他一般。
最後的時刻終於到瞭,孑早早地過來瞭,陪著茂翟在醫院守候著千惠。
她在交待著一些事情,最後她說:“茂翟也等急瞭,我要跟他一起走瞭。”
她的靈魂漸漸從身體裡走瞭出來,病房裡的人都開始靜靜流淚。
不知怎地,她的靈魂看上去是她十歲多的樣貌,她緩緩睜開眼睛,回頭看瞭一眼亂成一團的病房,然後把眼光停留在茂翟身上。
“茂翟!我總算是找到你瞭吧!我抓住你瞭,跟我走吧!”她笑著對茂翟說,跑過去牽住他的手。
這一次,總算沒有出任何意外就把這兩姐弟送走瞭。
若幹日後,孑從地府回來,無意間飄到瞭老宅院上空,忽然被小妖精叫住瞭:
“唉,那個奇怪名字的小死神,下來陪我玩嘛!”
或許,應該換一個名字瞭。
“今天開始,就叫我小傑好瞭。夏傑。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活著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
“哦,好吧,小夏啊,今天天氣不錯,你陪我去山上玩吧!”
“好啊。”
與此同時,李傢的雙胞胎兄妹正和李婆婆收拾老屋子,陽光照進房間,那隻老貓咪無聊地跟著陽光的影子打滾。
金燦燦的秋天快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