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怪談之換客

邊呈的食指在陽光下不停地比劃著一個個的小圈,伴隨著指間傳來的細碎的“叮當”聲,一條不起眼的橙色塑膠帶編成的小金魚鑰匙扣在陽光下起伏跳躍著,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橙色,昏黃中透著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暗。

這樣的鑰匙圈要是在十天前肯定會被邊呈一把甩開,先別說那爬滿瞭褐色斑駁鐵繡的鑰匙有多麼得惹人生厭。光是這種顏色土得掉渣又俗得令人側目的古怪小掛飾就已經夠令人倒胃口瞭。

許多事件之所以出現扭轉乾坤的結局,總是因為其中存著某種特殊關聯,比如一名狂熱的神秘物件收藏者遇到一張詭譎的絕版舊唱片,而且舊唱片的主人願意以此和他通過網絡交換,交換的條件僅僅是簡單地代傳一句話。

開始邊呈也以為這僅是個無聊的玩笑,網絡上的各色人等各有各的嗜好,已是司空見慣。可是十天前的一個下午,他居然真的接到瞭這個叫“工頁人人”的換客的電話。

電話裡的聲音很奇怪,甚至分不清男女:不過對方吐字簡明扼要,在時間、地點、事件的精準描述之後就掛斷瞭電話,其間甚至都沒來得及細細地介紹一下自己。幸好邊呈的聽力向來一級棒,在第一句弱弱的開場白中他就關註到瞭“工頁人人”四個字。

確切地說從頭至尾他都不曾知曉“工頁人人”究竟是什麼人?更不可能明白他(她)讓他傳話的真實意圖?就是這樣一個謎一般的人物,卻在七天前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於一個名為“我為人人”的咖啡館旁邊的一個垃圾箱裡,真實地留給瞭邊呈那張令他至今仍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的絕版唱片。

這張唱片的演唱者叫胡艷,生於三十年代初,邊呈如此熱衷地收藏她的唱片並非是因為她事業輝煌或是歌聲絕美,而是因為在她出完這生平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唱片後的第三日她就意外地死瞭 她的死狀十分得駭人聽聞,當時盛傳她是被人用她自己的那張唱片割斷瞭舌頭而亡,場景可以用血流成河來形容……

這個案子一直沒破,當時還傳說有許多購買瞭她唱片的歌迷經常能在午夜的留聲機裡聽到她淒厲的哭喊聲。因此那批唱片絕大多數都在當時被銷毀瞭,留傳下來並且保存完整的專傢預言應該不會超過三張。

邊呈自記事起一直都有收藏稀奇古怪物件的嗜好,特別是傳說中被冠以神秘色彩的一類東西,所以當他在換客網上看到“工頁人人”對於那張舊唱片的詳細介紹時,他就存有志在必得之心。何況隻是簡單地傳一句話,此等好事天下少有。

那張舊唱片頗為精美,具體來說保存得幾乎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若不是封面上的1932、頗具時代感的歌名、胡艷那美艷撩人的水綠色無袖旗袍,真有些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七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邊呈想如若是一個人應該早已背如山、發如雪瞭。

解放路與中山路的交界口。

邊呈立在馬路中央,兩眼茫然地四下掃蕩。“工頁人人”說站到那個交界口他就會看到一幢名為“東方威爾頓”的大廈,那幢大廈的左側有一條叫“人魚巷”的小巷子,小巷的末端有一個叫“光明小區”的老式社區,光明小區第14幢404室裡住著邊呈今天想見的人,

可是,眼前的解放路與中山路交界口根本不見什麼東方威爾頓大廈。邊呈記得去年七月的時候他來過這裡,當初他剛懷揣厚厚的求職表跨出大學的校門,身為浩大的應屆求職生隊伍中的一員。當時他就像一隻微小的螞蟻幾乎爬遍瞭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哪怕隻是一丁點有希望被錄取的暗示,他都未曾放棄過。邊呈自認自己的記憶神經一直以來都算得上超巨大,他確定當時自己絕對沒有在這裡看到過什麼“東方威爾頓大廈”。

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瞭幾朵濃密的烏雲,天空驟然變瞭顏色,狂風裹著地上的沙石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四周一下子沉入到瞭一片飛沙走石之中。這鬼天氣!邊呈皺瞭皺眉頭在心裡暗罵道,他硬撐著挪瞭幾步,可是依舊睜不開眼。無奈下他隻得試著向旁邊的臨街商鋪的位置走去,在步伐的正前方他看到瞭一傢別具一格的茶餐廳名喚“流光”。茶餐廳的店面雖說不大卻頗顯古樸精致,竟有幾分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韻味。

抬腿進門的當口。他看到裡面居然沒有一個客人。邊呈理瞭理剛才被狂風吹得雜亂無章的頭發,找瞭個位置坐下來。屁股剛剛坐定他就發現瞭一件怪事,偌大的茶餐廳裡每一堵墻上都掛滿瞭各式各樣的老照片,從照片的背景來看應該是從二三十年代開始拍攝的,隨著歲月的變遷倒真是有點時代縮影的味道。驀地……邊呈感覺自己的眼前閃過一個奇怪的畫面,他看到有一張泛著微黃的老照片上居然矗立一幢叫做“東方威爾頓大廈”的大樓,腥紅的墻體、金光油亮的招牌、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群……畢竟是過時的舊建築,又缺乏太久的時間沉淀,身份顯得有些單薄而尷尬。

這時,一個頭發染成栗紅色的女招待走瞭過來。

“請問……那張照片?”邊呈站起身來指瞭指那張照片。

“哦,這些照片呀!它們是我們茶餐廳經理的爺爺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照的,他們一傢三代都是攝影愛好者。您一看‘流光’應該就明白瞭,就是意為流年光陰的意思。這裡面的照片拍的全是附近這幾條街這些年來的街景變遷,來這裡喝茶吃餐點的客人其實多數都是來懷舊的。”粟紅頭發的女招待說得很是陶醉,看得出身處這樣的工作環境她十分滿足的。

“請問一下,這東方威爾頓大廈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現在好像已經看不到瞭。”邊呈拿起點餐本問。

“這幢大廈十五前確實叫東方威爾頓大廈。高十五層。是當時這條街最高的建築瞭,就在那一年那幢大廈裡發生瞭一起驚天動地的悲劇事件,惹得原地產業主為瞭去晦氣而將大廈改瞭名字,改成瞭現在的金曼士大廈瞭。”

“你是說金曼士大廈的前身是東方威爾頓大廈?”邊呈有幾絲驚喜。

“是的,十五年前是。”

“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驚天動地的事情?要惹得原地產業主興師動眾地去改名字?我覺得金曼士反而比東方威爾頓土氣多瞭。”邊呈頗有興致地問。

粟紅頭發的女招待見有其他顧客進門就不耐煩地說: “具體是什麼事,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我還沒來這個城市,就算來瞭也不沒到記事的年齡,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可以問問當地的老一輩人,他們也許有印象。請問先生要吃點什麼?”

“一杯檸檬水……”邊呈坐下來有氣無力地答道。

喝完飲料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亮堂瞭許多,晴空萬裡的樣子,邊呈苦笑瞭一下,感覺目前的狀態似乎一點都沒有朝預期的方向發展著也包括天氣。邊呈抬起手腕看瞭看表,三點四十分,金曼士大廈,他胸有成竹地在心裡默念瞭幾遍後向解放路的人行橫道走去。

如果不是那名女招待的提示,邊呈是絕不可能將眼前這一幢高三十四層簇新歐式風格的金曼士大廈與那幢照片中的腥紅土氣的東方威爾頓大廈相提並論的。十五年真的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加層、改建、重修……也許這幢大廈已經易過好幾次的主瞭,看來商海萬變還真不是吹的。

“人魚巷”是不可能改變的,邊呈很快就找到瞭這條狹窄的城中小道 小道之所以稱為小道並不單是因為它的狹窄,而是它的路面設施也隻夠這級別,邊呈走在這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絆倒。

接下來的過程倒是比較順利,小道的末端果然有一個老式的小區叫光明社區,低矮的四層建築外墻斑駁,格外醒目 邊呈進去的時候,發現一名七十來歲的禿頭老伯正在狹小的保安崗亭裡打瞌睡,玻璃窗裡映出他那蒼老得如樹皮的臉…

邊呈繞過崗亭朝每幢樓體上那褪成瞭殘紅的樓幢數字看去。11. 12.13……14他一眼便望到瞭那個數字,到底404住著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還有自己開口就說出那名莫名奇妙的話對方又會如何回應呢?聽名字應該是個女人,如果她已婚,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惹來她丈夫的一頓暴扁?如果真的沒有人開門,自己真要像“工頁人人”所指示地那樣用那串老掉牙的鑰匙去打開那扇陌生的門嗎?

想到這些,邊呈的心裡直打鼓,雖然自己在學校裡也算運動健將,可是要是真和人動起手來還真不知道是不是別人的對手。畢竟離校一年多自己已經罕有運動瞭,聽說IT業的男人到最後都會得肌肉萎縮癥,邊呈一想到這個問題就有些後怕。

404終於在眼前瞭,第一眼的印象就是房子和房門的身份嚴重不符。雖然他還不清楚這種全球銷量第一的“皇室”牌防盜門在當今業界有多麼的威風,光女子靠在沙發上慢悠悠地問。

“一個朋友。”邊星想說網友可是還是沒有說出口。

“‘工頁人人’是他的本名?我怎麼覺得這名字更像是一個人的網名。而且我也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復姓。”短發女子的嘴角浮上來一絲笑意。

“他隻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我和他也不是太熟,而且他隻是讓我來帶一句話,我也不便問得太多。”邊呈不想在“工頁人人”的問題上繞得太遠,所以撇瞭個小謊。

“那麼請問,他讓你帶的是什麼話?”短發女子平淡地問。

“他讓我傳的話是:珊瑚復活瞭,我就來娶你!”邊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語速突然變得極快,幾乎是一口氣說出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短發女子不知道是沒聽明白還是被嚇到瞭,驚在那裡呆住瞭。

“他說,珊瑚復活瞭,我就來娶你!”邊呈大聲地重復。

“……”短發女子依舊一言未發。

“他說,珊瑚復活瞭,我就來娶你!”邊呈又重復瞭一遍,他覺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告訴她這些,那麼三遍之後自己應該就算完成任務瞭。

見短發女子依舊沒反應,邊呈隻得又開口道:“夏嫘女士,我替朋友帶的話您應該收到瞭吧。那麼……”

邊呈剛想吐出告辭之意時,突聞靠右邊的一個房間裡傳來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聲,接著是一聲嘶心裂肺的貓叫,這應該不是一隻普通的貓,普通貓的叫聲絕沒有如此尖銳。邊呈覺得那聲貓叫裡透出來的似乎是一種無路可退,它一定受瞭傷,隻有受傷的貓才會在叫聲中加入一種嘶啞的接近於低嗚的長音。邊呈很瞭解貓,因為他傢曾養過的貓已經不下十隻。

這時,短發女子似乎才幡然醒悟過來,她歉意地朝邊呈欠瞭欠身笑道: “非常感謝您,邊呈先生。您朋友的話我已經收到瞭。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想去看看我的貓,它最近到瞭發情期,情緒很不穩定,這幾天已經打破好幾個花瓶瞭,讓您見笑瞭。”

逐客令已下,邊呈又已經完成使命,自然就沒有久留的借口。雖然心中記掛著那隻貓,邊呈也隻能順坡下驢告辭走人。

回來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妥,便開始一遍遍地回味自己經歷的某些細節,他發現有些貌似合理又不尋常的細節中明顯存在著許多漏洞。比如明明在十五年前這“東方威爾頓”就已經改名,為什麼“工頁人人”會錯報成十五年前的名字?比如這個夏螺為什麼要反問“工頁人人”的身份,難道他們本不相識?而聽到“工頁人人”所帶的話的內容卻先是驚詫,後又因為一聲貓叫而匆忙中斷追查整個事件的始末,是什麼讓她放棄瞭追問帶話者的原意?還有他確信發情的貓叫絕不是在夏螺傢聽到的那種,那到底這隻貓發生瞭什麼事?

“珊瑚復活瞭,我就來娶你。”這句話又有什麼喻義?

邊呈越想越可疑,他不經意地又走到瞭金曼士大廈前。他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在牽引他走向這裡,似乎這裡才是所有事件的根源。五點整正好是寫字樓的白領下班的時間,金曼士大廈的金色旋轉門如同旋轉木馬般地一圈圈不厭其煩地轉動著,每一格的門縫裡都不時有三三兩兩衣著光鮮的白領湧出來……

保衛處。邊呈的腦瓜子一亮開始拼命往旋轉門裡擠,這個時候的保衛處也許有他急需要找的人。他發現有許多大廈的保衛處在五點後都會換上年長或年邁的保安坐鎮,原因是這類人是頗具背景的,不用言明厲害關系,人人心知肚明,本來就隻是無人時打打瞌睡,誰守都是一樣的,這是尋常人的思維。

對於邊呈而言,他現在需要找的就是這類人。他舉目四望苦苦尋找著“保衛處”的標志,轉瞭一大圈都沒能找到目標的邊呈有些沮喪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剛抬步想再轉一圈仔細找找的時候,卻發現目標人物竟來瞭一大群。

一群身著保安服虎背熊腰的年輕小夥架著一個六十來歲的精瘦男子從過道出來,這些人一個個氣勢洶洶、面露慍色,其中一個肥頭大耳領頭模樣的口裡還罵罵咧咧地不斷冒出幾句臟話,言語間似乎是要將架在手裡的男子驅趕出大廈的意思。從那男子反擊的言論中邊呈聽出該男子原本是此地的保安,似乎是因為昨天值勤的時候和一名進駐該大廈的公司總經理發生瞭幾句爭吵而被辭掉瞭。他斷斷續續還說瞭許多,是一些無頭無續的片斷讓人聽不出個所以然。

那群保安將該男子往側門一塞就扭身回去瞭。精瘦男子揉瞭揉剛剛在抓扯的過程中碰傷的部位,咧嘴皺瞭一下眉,悶悶地嘆息瞭一聲後踉踉蹌蹌地扶著墻根站起來。邊呈見狀上前扶瞭他一把,他對邊呈抱以感激的一笑後說道: “小兄弟,我想喝酒。你有空陪我嗎?”

“當然,當然有空。”邊呈求之不得。

金曼士大廈的側門有一條小道叫“日耳巷”,掩沒在高樓大廈裡少有人知。瘦個老年男子輕車熟路地穿行在小巷中,一跛一拐地倒也利索,看得出他經常光顧這條小巷。走瞭約三百米的距離,他停下來指瞭指前方的一個小餐館說道: “這個小餐館我經常來,菜還不錯,就是位置有點偏,希望小兄弟不要介意。”

“老伯,別這麼說。一年前比這還不如的餐館我也去過。”邊呈無謂地笑笑。

這個餐館沒有名字,就像許多從外地來謀生的人一樣,許多時候他們的名字連符號都不是,大的企業會給他們一個工號,後來他們的名字就是這個工號。餐館的老板是一個敦厚爽快的中年人,大約四十多歲,笑容滿面,剛進門就為他們倒瞭兩杯茶水。

“我叫邊呈。請問老伯姓什麼?”邊呈開口問,他覺得好歹要知道對方的姓氏,也不白吃瞭這頓飯。

“我姓白,那個白顏色的白,名字叫光榮。”白光榮是個爽快人。

“白大伯,您以前一直在那幢大廈工作嗎?”邊裡避開剛才尷尬的一幕笑著問道。

“是的,我在那裡幹瞭十多年瞭。十多年前我帶著兩個女兒千裡迢迢地從老傢來這裡,那個時候我的大女兒十七歲,小女兒才十二歲。後來大女兒為瞭讓妹妹繼續求學,便在這裡找瞭份活幹沒有再上學,我小女兒則考上瞭這裡的大學,畢業後來到瞭金曼士大廈的一傢外貿公司上班。歲月匆匆彈指間呀。”白光榮說著眼角隱隱閃動著些許淚花。

。白大伯,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大概十五年前你知道不知道東方威爾頓大廈曾出過的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白光榮撓瞭撓頭皮沉思瞭片刻說: ”你是說十五年前那個帶著母親跳樓的年輕人?我記得他就是我小女兒後來就讀的那所西開大學的學生。這事後來在西開大學也很出名,但是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這件事情。“

”帶著母親跳樓的年輕人?他叫什麼?還有那一年一共發生瞭幾件驚天動地的事。“邊呈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這件事情,因為驚天動地這四個字實在是有點寬泛。

”就是這一件瞭,這樣的事情哪能經常發生。我記得那是我到東方威爾頓的第一年,那時候的東方威爾頓也才十五層,不過這已經算是當時最高的建築瞭。“白光榮憾慨地搖瞭搖頭。

”他叫什麼,為什麼要帶著母親跳樓呀?“邊呈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他猜測那應該是一個痛徹心扉的故事。

”他叫項從,當時的報紙曾連續追蹤報道過這個事件,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眉目俊秀的孩子,我記得我是親眼看他領著一個瞎眼老女“樓的,至於他們是怎麼上天臺又怎麼跳下來的,我就無從知曉瞭。”

“項從?”邊呈的腦袋裡迅速冒出‘丁頁人人“這四個字。恐怖占據瞭他整個身體,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流動也開始迅速減慢瞭。

”後來我也是看瞭報紙才知道的,說是一名同校的女生負瞭他,他才自殺的。帶著他的母親一起往下跳大概為瞭讓母親免於在這世上再受苦難。這是一個早年喪父的孩子,一直品學兼優,帶著母親來到這個城市求學,空餘再打些零工。也許你難以想象一個花季的孩子曾經頂著酷暑去工地背磚頭、一天跑幾十條街去送牛奶、冬天冒著暴雪去一傢傢地敲門做產品調查問卷又被一個個白眼給掃地出門……“白光榮似乎忘記瞭自己適才的遭遇,動情地沉入到瞭他人的故事中,仿佛是在敘述自己的人生。

”那名女生叫什麼?“邊呈突然問,他感覺自己經找到瞭事情的癥結所在。

”這個我倒沒有註意,好像報紙上沒提,具體我也忘瞭。太久瞭,如果不是你提起來,我都快要忘瞭這個故事,悲傷的事情還是少記一些好,這也是醫生給我的建議……“白光榮停下來傷感地嘆瞭口氣。

”白大伯,您的身體怎麼瞭?“邊呈這才仔細觀其神色,意識到白光榮的臉色確實和常人有些不同。可能還不是普通的病。

餐館老板笑呵呵地親自托著個托盤端上來瞭四五個熱騰騰的小菜,雖然都是些普通的傢常菜,不過炒得確實不錯,色香味俱全。白光榮沒顧得上回答便開始大塊朵頤,一大盤紅燒排骨很快就見瞭盤底,各色油腥留在白光榮的嘴角,樣子有些滑稽可笑。邊呈將身邊的一盒紙巾遞給他。

白光榮意識到瞭自己的失態: ”抱歉,最近習慣一個人吃飯瞭,總覺得吃一頓少一頓……人老瞭,不中用瞭。“

”您別這麼說。您的兩個女兒沒時間陪您嗎?“邊呈轉身向老板招招手要瞭一瓶酒,給白光榮倒滿瞭一杯。

”我不能再拖累孩子們瞭。為瞭我的病我的小女兒已經失業瞭,本來她是一傢外貿公司的業務經理。為瞭能賺取足夠的錢給我醫病,她犯瞭一個嚴重的錯誤,被那傢公司開除瞭。今天在電梯口和我發生口角的就是她原公司的經理,也許看到我,他就想起我的小女兒白倩曾幫他的對手公司挖走大客戶的事情,也怨不得別人……“白光榮痛心地咬瞭咬嘴唇。身子耷拉瞭下來無力地靠在餐椅上。

”白大伯您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呀?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白光榮打斷道: ”血癌,即便配對成功瞭還有後期巨額的手術費。小女兒讓我害得失去瞭工作,而且現在我更擔心我的大女兒……不能為瞭我這個老頭子,毀瞭我兩個女兒的前程。“

邊程搜遍瞭全身,將身上僅有的五百來塊錢全掏瞭出來: ”白大伯,我現在身上隻有這麼點,我也知道這點錢對於您的病隻是杯水車薪,可是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請您……“

邊呈還沒說完就被白光榮的一句話咽瞭回去:”小邊,我說過是請你來陪我喝酒的,你可別把我當成路旁扯著虛幌子騙錢要飯的。“

”那麼白大伯,請你留下我的名片,不管遇到什麼困難請一定記得要找我。“邊呈從身後背的碩大的黑色皮包裡取出一張名片塞給白光榮,白光榮這下倒沒有推辭,爽快地收到瞭口袋裡。

同時,白光榮口袋突然傳來《義勇軍進行曲》的音樂,他驚瞭一下掏出手機瞄瞭一眼屏幕後”喂“瞭一聲後臉色轉瞬巨變,原本少有血色的臉加劇蒼白,邊呈發現他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白大伯,發生什麼事情瞭?“

”也不是什麼大事,老傢的老婆出瞭點小意外,我得馬上回老傢一趟。“白光榮有些心神不寧地回答。

邊呈執意要送送他,可是被他一口回絕瞭,白光榮還乘他上洗手間的間隙離開瞭小餐館。

邊呈的姑媽邊淑妍已經五十開外,可是因為未婚未育而且保養得當,看上去隻有四十不到。自從西開大學財務科退下來後她就自己辦瞭一傢小型的傢政公司。她的公司就在離她居住的蘭亭別苑十來分鐘車程的金冠商務樓。名叫金誠傢政。

邊淑妍一直都有收藏報紙的習慣,從她參加工作至今的三十來年內,隻要是本市的各大知名報刊,都能在她傢的儲藏室找得到。邊呈此刻急切想要的十五年前那起事件的具體報道,自然也鎖在那個落滿灰塵的儲藏室裡。

傍晚七點是姑媽下班回傢的時間,邊呈提早十五分鐘就候在瞭蘭亭別苑的大門口,看著一輛輛魚貫而入的私傢車,邊呈心裡的天平開始有些失衡,想到自己每天黑白顛倒沒日沒夜地編寫程序還買不起這裡任何一輛車的一個輪子,心裡就不禁憋得慌。

這時,遠處一束白光生生地刺向他的眼睛,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輛白色的皇冠就停在瞭他跟前。邊呈一看是姑媽邊淑妍的車就馬上跳上瞭後車座。舒適的真皮座椅,馨香撲鼻的車內空氣清新劑,邊呈伸伸懶腰做瞭個誇張的深呼吸,他在後視鏡裡看到姑媽的臉有些難看,猜想可能是公司裡遇到瞭難纏的客戶:”姑媽,您今天好像有些不太高興?“

。還不是公司那一攤子爛事,邊呈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呀?”邊淑妍停好車後走下來不經意地問。

“我想借您的寶貝一用。”邊呈站到邊淑妍的旁邊做聽話狀幫她拎手提袋一

“寶貝?你不會是指儲藏室裡的那堆灰塵吧?”邊淑妍笑著調侃、

“正是。”邊呈一本正經地點頭。

邊淑妍的傢在蘭亭別苑十三層C座5樓512室,一百五十個平面方,前後落地窗式雙陽臺,設計的是純正的田園風格,清新雅致中透著一股恬淡閑適之氣。、剛進屋子,邊呈就搶過姑媽邊淑妍手裡的鑰匙奔向儲藏室

打開儲藏室的大門,邊呈競發現裡面沒有一絲的灰塵,每一摞報紙都整齊地碼著,而且按照年份順序一目瞭然十五年前應該是1994年,邊呈一把將那標識著1994年的一大疊報紙用盡全力地挪瞭過來,因為不知道月份,他隻得一張張地翻看,時間一久眼睛又酸又痛……

大概翻到兩百多張的時候,邊呈發現報中竟夾瞭一張燒焦的相片,相片中有兩個人,一個竟是今天白天看到的夏嫘,照片中的夏螺才二十不到還十分清澀地梳著一個長長的馬尾,穿著土得掉渣的一件土佈花襯衫,根據照片的泛黃程度看得出是很多年前照的。在夏嫘身邊的那人大半身已經被燒焦瞭,隻剩下一隻手搭在夏嫘的肩上……

邊呈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麼這張照片落在姑媽傢儲藏室的報紙裡,再往下翻他很快就找到瞭那份報紙:

西開學子攜母跳樓,隻為剝開糖衣的愛情不堪一擊

長報訊(記者朱宇)……

邊呈在這篇文章中果真讀到瞭“西開夏姓女生”幾個字,還有文章中遺書引述的那一句“珊瑚復活瞭,我就來娶你”……

這起悲劇的死結就是門第觀念、現實差距、忠貞和背叛。項從是一名來自偏遠農村的貧困學子,早年喪父,隻有一個身患重病的盲母。因為才華橫溢和外表不凡而吸引瞭本市大地產商的女兒西開夏姓女生。最後美好戀情輸給瞭現實,夏姓女生食言背叛瞭項從投向瞭他人的懷抱。

項從一時想不開就帶著母親爬上瞭東方威爾頓大廈的十五樓天臺……

珊瑚曾是他們的定情物,他們曾在一個旅遊區的海域將一大塊赤珊瑚買瞭回來,剛買的時候有一部分瓣瑚還是活的,可是沒過多久就都死瞭。

珊瑚死瞭,我們的愛情就完瞭是夏姓女生曾留給項從最後的話語。

而項從的遺書申最後一句卻是珊瑚復活瞭,我就來娶你。這是他留給夏姓女生最後的話語,這句話曾給當時的大眾留下瞭巨大的遐想空間。可現在這句話留給邊呈的卻是渾身徹骨的冰涼,他感覺自己腦子裡也仿佛加7許多泳塊,思緒開始遲鈍凍結……

不對,有東西不對,邊呈突然意識到潛藏在冰山下的重要一點,夏嫘本屬富傢千金,那麼為仟麼剛才那張照片中的她會是村姑的模樣,難道我看到的復嫘……

邊呈抬腕看表,已經九點,邊淑妍在門外喊邊呈去吃宵夜,邊呈應瞭一聲沒有動,不知道又過瞭多久,邊淑妍自行去睡瞭。

十一點,邊呈的手上已經握瞭兩份報導那起事件的報紙和那張殘破的照片,他躺在客房裡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他感覺自己掉進瞭一個巨大的漩渦,這個漩渦正呈現擴大的趨勢,冥冥中有人在一步步引領他進入這個漩渦的中心點……

就在他翻動身體的過程中,他意識到自己睡的床有些不對,翻身下床擺弄瞭好一陣後他在床鋪的夾縫裡找到瞭一本比手掌還要小的筆記本。俗氣的土黃色塑膠封面外描畫著一個扛著稻子的農民。旁邊還立著一頭健碩無比的老黃牛。

這是什麼?邊呈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筆記本絕不可能是他姑媽邊淑妍的,她的審美觀絕不可能淪落到這種地步。觀絕不可能淪落到這種地步。

打開筆記本的瞬間,他看到瞭一個名字、一張黑白照、還有一個農村女孩子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她選擇每一年記兩次筆記,一次是中秋、一次是元宵。這二十多篇筆記裡囊括瞭她自十七歲至三十一歲的十四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

看著看著邊呈不禁倒抽瞭一口冷氣……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邊呈就走出瞭蘭亭邊苑。

他此刻要去見的人還是夏嫘。

光明小區的小公園,一大早就聚集瞭許多展練的老頭老太太,這些老頭老太太今天一反常態地沒有晨練而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邊呈的腦袋湧上來一陣不祥的預感,不自覺地加緊腳步向四樓跑去……

404大門緊鎖,門洞內一片漆黑,邊呈抬手按瞭好幾下門鈴,裡面也沒動靜,他索性伸手敲起瞭門

“你是誰呀?”對面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穿著條紋睡衣的中年男子。

“我找夏嫘有急事。”邊呈心焦地說。

“夏嫘。你是說那個半身癱瘓的神經病呀,她死瞭。昨天夜裡跳的樓,現在旱就拉到殯儀館裡瞭。”中年男子懨懨地說完後打瞭個呵欠走進屋裡去。

“死瞭?”邊呈的腦袋一片空白。

在七重天殯儀館西面,邊呈見到瞭兩個夏螺。

殯儀館西面的場地是用來出租給有需要的人士充當靈堂用的,配合整套的頂級殯葬服務,當然這些都是需要支付高額的租賃服務費,並非是普通人能夠消費得起的。邊呈遠遠就看到瞭昨天那個短發的中年女子,隻見她正低著頭獨自焚燒著一堆金鉑紙制成的元寶,神情淡然。

靈堂的正中央安放著一具精致的水晶棺材,裡面躺著一名清瘦娟秀的女子,紙一般的紊顏仍未能掩蓋她的細長的眉眼、桃花染就的唇、水漾的肌膚……

“白蘭。”邊呈淡淡地叫瞭一聲。

短發女子抬起頭並沒有避閃邊呈的目光,她一邊燒著元寶一邊說道: “承認我是夏螺,隻是為瞭讓真正的夏螺免於再受刺激,可沒想到她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邊呈冷冷地瞥瞭她一眼,將懷中的那本筆記本掏瞭出來丟到瞭白蘭的蕊前。

“你……你是怎麼得到它的……”白蘭瞪大眼睛盯著那本筆記,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一再讓我重復那句所謂項從帶的話,隻是為瞭加速夏螺的病發,以便如你所願地從那個你為她精心準備好的位置跳下去。至於那隻貓,相信是被夏螺病發時用什麼砸到瞭,才會發出這樣撕心裂肺的叫喚,或者它真正的恐懼有一部分也來自主人突發的情緒失控。為什麼……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邊呈問。

“從項從母子之死到夏嫘父母車禍雙雙身亡,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無法自拔。雖然她的精神分裂癥早在幾年前就治愈瞭,可是她依舊患有重度的抑鬱,長期的治療一直都沒能驅趕走她的心魔。她曾無數遍口口聲聲地告訴我死亡才是她解脫的唯一出路。她活得太辛苦瞭,我隻是帶她去她想要去的地方而已……”白蘭自圓其說。

“你應該是為瞭那些她已然簽字贈予你卻因為贈予方還健在而無法生效的財產吧,你怎麼就這麼等不及呢……”

“我別無選擇,因為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啃噬我父親的生命。”白蘭糾結地閉上雙眼,眼角淌下兩行清淚,她靜靜地跪在夏螺的面前直至警車將她帶走。

就在當天,金誠傢政公司的總經理邊淑妍也被帶上瞭警車……

十多年前,白蘭跟隨父親從老傢廣西山區來到瞭青州這個沿海城市,那一年她剛滿十七歲。因為傢境貧困,母親又久病在床,她隻得輟學將求學的機會讓給瞭妹妹,自己則在這裡當起瞭傢政保姆。她的第一任雇主就是邊呈的姑姑邊淑妍,邊淑妍一生未嫁隻緣寄情於當時的西開大學校長薜開誠,礙於社會地位薜開誠一直都無法給邊淑妍應有的名份,也許邊淑妍並不在乎這些。

白蘭在邊淑妍傢說好瞭白天上班晚上回自己傢。幹的也就是一些非常輕松的活,比如幫她收拾收拾屋子、喂喂魚、遛遛狗,邊淑妍因為同情白蘭的境遇十分照顧她,相處久瞭兩人情同手足。

不過一年後的一件事情卻成瞭以後微妙關系的導火索。一天白蘭因為落瞭一件東西在邊淑妍傢回來取,她知道每晚這個時候邊淑妍都會泡一個小時的泡泡浴,所以白蘭就沒有驚動她而是自己開門進瞭屋,後來她竟在浴缸裡見到瞭兩個人影……

雖然白蘭一再聲明這件事情她至死都會爛在肚子裡,當時邊淑妍也對此深信不疑,可是處事謹慎的薜開誠卻無法將這塊心中的石頭放下,他經常為此事夜不成寐、食之無味,從大學的校長到後來成為政府要員,十多年的時間他一直耿耿於懷。

因為薜開誠的這些表現,邊淑妍也覺得這事如同裝瞭定時器的炸彈般讓她心神不寧。為瞭買個心安她隻得用高薪一直養著白蘭,直至自己開瞭傢政公司還聘白蘭為特別助理。

後來,公司裡來瞭一單業務就是夏螺,由於當時人員緊張,夏螺的情況又特殊,邊淑妍就將白蘭派到瞭夏嫘傢。隨著白蘭經常在夏、邊兩傢的走動,信息一流通,再加上白父病情惡化,邊淑妍就看到瞭一個除掉白蘭的最好契機。

“工頁人人”、 “珊瑚復活我就來娶你”、絕版舊唱片、兩個夏嫖……所有事件的推進、細節的設計安排,乃至道具的調用……全出自邊淑妍一人之手

本來,邊淑妍計劃著等這事圓滿解決後,明年等薜開誠退下來兩人就正式公開關系去馬爾代夫渡蜜月……隻可惜她再也無法等到這一天瞭

兩個月後的一天,邊呈在一傢數碼廣場淘貨的時候接到瞭一個陌生電話,話筒裡傳出的竟是白光榮精神抖擻的聲音: “小邊,還記得我嗎?我是白光榮。”

“白大伯,您好嗎?身體怎麼樣瞭?”邊呈激動萬分,因為當時忘記留下白光榮的聯絡電話,他到現在還為自己一時疏忽而耿耿於懷。

“好,很好……手術很順利,手術費是我小女兒發動網絡善心人士為我募捐的,感謝社會感謝成千上萬的愛心人士,要不然我這老命可能早就沒瞭。對瞭,我的大女兒在兩個月前打來電話說她去國外賺錢瞭,要十五年後才能回來,說是和人傢勞務公司簽定瞭長期合同,她留給瞭我一個號碼,說是一個叫邊呈的朋友介紹的,我一看竟然和你留給我的是同一個號碼,真是無巧不成書呀。”

邊呈愣瞭一下,想起瞭白蘭曾在被警方帶走之前和他說過這麼一段話: “在這個城市唯一讓我掛念的是我的老父,可是我又沒有一個可以依賴的朋友,現在我就要身陷監牢瞭,有個請求……”

“是的,白大伯。是我給白蘭介紹的一傢涉外勞務公司,她現在人在舊金山,一切都很好。幹的是技術工種,已經升作組長瞭,她也很想你……”邊呈說著說著已淚流滿面。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愛叫親情,它從來不吝付出、不計得失,榮辱與共,隻是我們在享受或擁有它的時候切勿忘記瞭它原本的純白……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