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元成化末年,官豺宦狼,世道混亂,華夏大地,民不聊生。百姓無活路,揭竿而起者眾,占山為王者此起彼伏。
今四川巫山縣境內的巫山,一隊麻匪在此盤踞六年之久。匪首馬占山,倚烏雲頂之險峻,與百餘名兄弟虎嘯山林,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建屋搭舍,扯旗揚幡,人稱“馬傢軍”。
馬傢軍以勒索搶劫山下的“千戶”為主,實在揭不開鍋時,偶有搜刮平民之行徑。
巫山縣城的王縣令上任伊始便大力剿匪,無奈馬傢軍仗地利抗衡,廝殺起來又不要命,剿匪行動屢屢受挫,官兵銀兩皆損失慘重,王縣令隻得作罷。隨後,官匪達成默契:若馬傢軍隻擾大戶不擾官,官府就不追不究。馬傢軍心領神會,再不惹官。如此一來,官匪相安無事。
秋氣漸爽,雲淡天高。這一日清早,馬占山看見韓三秋穿戴一新,就知他欲往何處,打趣道:“二弟,又要下山風流去?”
韓三秋笑道:“大哥,兄弟想下山透透氣。”
馬占山手指點著韓三秋,道:“老二,早晚你得死在女人手裡。”
韓三秋回之:“死在花蔭下,做鬼也風流。”
韓三秋是馬傢軍的老二,生得白皮玉面,玉樹臨風。說起來,韓三秋確實是個讀書人,四年前,韓三秋在巫山縣下轄的龍傢壩醉心功名。苦讀之,和村裡的花姐好上瞭。花姐面如桃花,身若細柳,端的是深山碧玉,林中百靈。倒黴的是,龍傢壩的千戶龍少爺也垂涎花姐的美貌,逮住一個機會,將花姐玷污瞭。視貞潔如性命的花姐羞憤難當,投河自盡。
韓三秋悲痛欲絕,殺瞭龍少爺,隨後逃亡烏雲頂做瞭麻匪,深得馬占山的器重。幾年後,就坐上瞭第二把交椅。
韓三秋風流成性,時不時溜到巫山縣城裡尋歡作樂。他一表人才,出手又大方,深得歡場女子的喜愛。有不少人認出他是山上的二號人物,但官傢不管,市井小民自然不敢多事。
這日傍晚,韓三秋來到巫山縣城,向瀟湘院走去,正腳下生風,忽和一個女子撞瞭個滿懷。這一撞,把韓三秋撞傻瞭:眼前的俏麗女子有七八分花姐的模樣,不過比花姐更漂亮。她約二十出頭,雖然一副貧寒人傢女子的打扮,但明眸皓齒,風擺楊柳,說不盡的風韻,品不完的味道。韓三秋伸手扶穩女子。女子顧不得說話,紅著臉一路小跑,似有急事。
韓三秋一路跟瞭過去。
跟到城北,女子進瞭一傢叫季慈堂的小診所,離門尚有三五步遠,韓三秋聽見一男子粗暴地吆喝:“王二花,快將你老爹領回去,季慈堂隻救人命,不濟傢貧。”繼而,傳來女子的抽泣聲。
韓三秋推門進屋,但見一個郎中模樣的男子對著女子橫眉立目,一旁的病床上躺著一個老漢,雙目緊閉,命若遊絲。
韓三秋心裡明白瞭七八成,他走到郎中面前,問:“郎中,何事大呼小叫?”
郎中看瞭一眼韓三秋,說:“你是何人,為何如此發問於我?”
韓三秋壓住火氣,硬邦邦地說:“二花是我傢表妹,你因何為難於她?”
“我為難她?”郎中瞪大眼睛,道,“王二花的老爹患病,我本醫者仁心,收留瞭他,救瞭他一命,可他們一分銀兩不給,我難為他?”
王二花道:“先生,待奴傢手頭寬裕,定還清所有銀兩。”
“呸!你守著兩個病人,何時手頭寬裕?”郎中不屑一顧。
韓三秋盯著郎中,問:“妹妹欠你多少銀兩?治好老爹還需多少銀兩?”
郎中看瞭看韓三秋,道:“已欠我三十兩紋銀,救治好老漢,至少還要三十兩。”
韓三秋掏出一百兩紋銀,丟給郎中:“這些銀兩,你且拿去,萬不可麻煩我傢妹妹和老爹。”
郎中立刻喜笑顏開,道:“不是我見死不救,實在是生計艱難。萬望先生諒解,銀兩我且收下,先生放心,我會好好醫治老爹。”
郎中回裡屋配藥,王二花撲通一聲給韓三秋跪倒,道:“謝官人救命之恩!”
韓三秋趕緊將王二花攙扶起來,肌膚相觸,心跳加速,溫文爾雅地道:“妹妹免禮。夜色已晚,想必還沒吃飯,你我到酒肆果腹,順便叫小二送些精細食物給老爹充饑。”
王二花有些遲疑,擔心和陌生男子單處不妥。此時,王二花的老爹睜開眼睛,咳嗽一聲,王二花揚眸看去,老爹道:“二花,還不陪官人一起去!”
王二花溫順地喏瞭一聲,跟著韓三秋出瞭季慈堂。
兩人來到酒肆,韓三秋施瞭銀兩,小二引二人進瞭一處幽靜的包房,韓三秋點瞭酒菜,又讓小二送些精細食物給老漢。未幾,酒菜佈齊,韓三秋給王二花斟瞭半杯酒,王二花請罪道:“恕奴傢不能陪恩人吃酒,奴傢要速速回傢照看哥哥。恩人可否隨我一道認門,以後好還你銀兩。”
韓三秋有些失落,草草吃瞭飯菜,又切瞭一塊熟牛肉,和王二花回傢。一路絮叨,韓三秋得知:王二花還有個臥病在床的哥哥,名叫王大樹,之前在巫山縣城的一傢酒肆當廚子。年初,王大樹被縣衙一頓暴打,落下內傷,從此就臥病在床。
韓三秋不勝欷歔,謊稱自己來恩施做草藥生意,要待些日子再走。
不大一會兒,兩人進瞭一處昏暗潮濕的破屋。韓三秋看見一個滿臉蠟黃的男子躺在床上,王二花道:“恩人,這是我哥哥。”
“拜見哥哥!”韓三秋行瞭個禮,呈上牛肉。
王大樹並沒有接過牛肉,他直勾勾地看著韓三秋,問:“妹妹,這是何人?”
王二花說:“哥哥,這是我們傢的救命恩人,是他付清瞭老爹治病的銀兩。”
王大樹說:“趕緊還瞭人傢銀兩,我們受不起別人的恩德。”
王二花羞紅瞭臉,不說話,那意思是,哪來的銀兩還債呢?
韓三秋連忙解圍:“區區銀兩,何足掛齒。哥哥說還債,就見外瞭。”王大樹冷冷地說:“天色已晚,官人請回吧。”
韓三秋隻得拱手告別,王二花送他到門外,愧疚地說:“恩人見諒,我傢哥哥本性和善,不知他今日緣何要冒犯於你?”
韓三秋連說無妨,又指著前方的客棧說:“我這幾天就住在此處,你若有事,隻管找我就是。”
王二花諾諾連聲,款款離去。三更時分,韓三秋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開瞭門,但見王二花驚恐地站在門口。韓三秋趕緊請她進屋。王二花腳下無根般進瞭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瞭起來。
原來,韓三秋離開後,王大樹對王二花說,他看瞭韓三秋的面相,斷定他不是善人,更看出韓三秋對王二花不懷好意。他唯恐王傢欠瞭韓三秋的債,扯不清幹系,毀瞭妹妹一生。夜深人靜,他懷揣菜刀,面蒙黑紗,到街巷搶劫。不料遇人反抗,失手殺瞭人傢。韓三秋聽罷,大吃一驚,索性坦陳瞭實情:“妹妹,你傢哥哥說得沒錯,我是山上的麻匪。事已至此,你和哥哥隨我上山吧。”
王二花驚恐地看著韓三秋,喃喃地說:“你是麻匪?你要我們兄妹去當麻匪?”
韓三秋說:“妹妹,當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與其如螻蟻般任人踩踏,不如到山上逍遙快活。況且你傢哥哥犯下命案,山下不是久留之地瞭!”
王二花沒瞭主意,嚶嚶啼哭。韓三秋扯起她,一路來到王傢,但見王大樹早亂瞭方寸,窩在墻角瑟瑟發抖。韓三秋不由分說地拉著他,拔腿就跑,王二花隻好跟在後面。
三人行至季慈堂處,韓三秋喊醒郎中,塞過一把銀兩,道:“這些你且收下,好好醫治老爹。老爹若有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又道,“我是山上的二哥。”
郎中嚇壞瞭,哪裡敢收銀兩。韓三秋大吼一聲:“拿著!”隨後,丟下目瞪口呆的郎中,帶著兄妹倆消失在夜色裡。
三人星夜兼程,不日攀到烏雲頂,馬占山領著眾兄弟在英雄堂給三人接風。馬占山看見王二花如此俏麗溫順,道:“難怪我二弟動心,弟妹果真是絕色佳人啊!”
王二花羞紅瞭臉,躲躲閃閃的模樣讓人好不憐愛。眾匪徒都看直瞭眼睛。馬占山哈哈大笑說:“妹子別怕,別看這幫男人恨不得吃瞭你,可他們絕對不敢對你非禮。山裡還有女人,是你嫂子,日後你和她賞花聽風就是瞭。”
馬占山說的“嫂子”是他的壓寨夫人,名叫許翠紅,他們還有個兩歲的孩子,叫馬傳宗。
此時,王大樹已從殺人逃命的驚恐中走出來,哭啼啼地要下山,馬占山臉一板,喝道:“休得聒噪,要不是看在二弟和你妹妹的面子,我早一刀殺瞭你。”
王大樹再也不敢聒噪。
韓三秋也在一旁勸說:“哥哥,你好生在山上待著,還做你的廚子營生,為弟兄們燒飯做菜,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豈不快活!”
馬占山卻喝道:“二弟此話差矣!豈能讓一個陌生人給我英雄堂百十號兄弟燒飯做菜?按規矩,本要先給他一把刀,叫他下山做瞭麻匪,再給他一副碗筷的。看在你和二夫人的面子上,先給他碗筷吧。”
韓三秋鬧瞭個大紅臉,連聲唯唯諾諾。
兩天後,在馬占山的操辦下,韓三秋和王二花辦瞭婚事。雖然兄妹倆一千個不情願,但逼上梁山,哪敢不從!
新房在馬占山府邸棒壁,洞房花燭夜,韓三秋摟著王二花,柔聲說:“娘子,我知你不情願下嫁於我。見諒三秋先斬後奏。娘子你且聽著,我韓三秋日後若不好好待你,天打雷劈!”
王二花長嘆一聲,並不說話,燈光下,兩腮羞紅,韓三秋心悸神動,溫柔地撕開瞭她的衣衫……
幾日後,韓三秋攜王二花拜見大舅子王大樹。王大樹望著妹妹,半晌不說話,忽然神色大變,驚恐異常,哆哆嗦嗦地道:“妹妹,我觀你面相,料有大難,你我在山裡安閑,難道是老爹生瞭端倪?”
王二花慌瞭神,韓三秋也吃驚不小,他想起剛和王大樹照面,王大樹就看出瞭他的身份和心思那檔子事情來。現在王大樹又神神叨叨的,難道他能掐會算?
韓三秋將王二花拉到一旁,說瞭疑問。
王二花哭哭啼啼地說:“我傢哥哥幼時受一老道指點,是學瞭些相面法術,平日裡喜歡給人相面算命,有算得準的,也有不準的。相公還記得我傢哥哥被縣衙打傷一事嗎?就是因為他為縣衙相面,沒有算準,縣衙才打瞭他的。”
韓三秋思忖片刻,道:“娘子,暫且先聽哥哥的,我這就帶上幾個兄弟下山,看個究竟。”
韓三秋找到馬占山,說要下山,馬占山說:“你才娶瞭娘子,還想尋花問柳?”
韓三秋說:“大哥,三秋從此後不再做那些骯臟事。我和娘子、哥哥上山,走得匆忙,留下老爹在診所處。哥哥早前是相面先生,今日早上看娘子面相,算出老爹出瞭事體,我需下山看個究竟。”
馬占山不以為然,道:“區區衰人,他的話你能相信?”
韓三秋便說瞭和王大樹見面的事情,又說:“我且去看個究竟。一來讓娘子心安,二來再驗證哥哥是否真的能掐會算。”
馬占山點頭,說:“那你們快去快回吧。”
韓三秋挑瞭幾個兄弟,王二花王大樹也要同行,韓三秋不舍娘子顛簸之苦,隻同意帶上王大樹。
一行人日夜兼程,到瞭巫山城後,直奔季慈堂,入得門來,卻見人去堂空。
韓三秋頓覺不妙,四下搜索,卻見一方便箋,上書:好漢,老丈舊病按發,終咽氣歸天。小的惹不起你等,隻好背井離鄉,老丈的屍骨已安葬,勿掛!
王大樹哭成淚人,要去尋找老爹屍骨。韓三秋抱住他,勸道:“哥哥,老爹已入土為安,現在情況危急,說不定官府正在抓你,等風聲過後再來找老爹屍骨不遲。”
王大樹隻好作罷,一行人又回到山裡,相告實情,王二花與王大樹抱頭痛哭,韓三秋見娘子如此模樣,也抹著眼淚。
一旁的馬占山站在那裡,擰著胡須,若有所思,忽大聲說:“好事好事!
大樹兄弟能掐會算,我英雄堂能趨福避禍瞭!”
兄妹倆被嚇一跳,呆呆地看著馬占山。
韓三秋新婚大喜,讓山上的弟兄們超前享受瞭一把,英雄堂裡的存糧積蓄漸少,馬占山決定,得下山活動活動筋骨瞭。
老三主動請纓,選瞭二十號兄弟,準備下山。出發前,馬占山找來王大樹,為老三相面,以占卜吉兇。老三不信邪,本不願意被王大樹盯著看,但迫於馬占山的婬威,隻好配合,怒目冷對著王大樹。
王大樹看瞭半晌,搖搖頭說:“大哥,我不敢說!”
馬占山一愣,吼道:“我讓你說,有何不敢說?隻管說來!”
王大樹說:“我若是神人,能趨福避禍,還至於今天如此狼狽?我相面預測十回,能說對一半就不錯瞭。當初我不就是因為沒有看準才被人打得臥床不起嗎?既如此,我怎敢信口雌黃!”
馬占山急瞭,說:“你絮叨個屁!有話快說!我且問你,老三這趟下去,福禍如何?”
王大樹想瞭想,說:“既然大哥讓我說,我就說瞭,錯與對,大哥別怪罪我。”
“但說無妨,少聒噪!”馬占山直跺腳。
王大樹又看瞭老三幾眼,說:“依我看來,三哥這一去兇多吉少。”
沒等馬占山表態,老三暴跳如雷道:“你這廝,休得鼓噪!二哥一個人出入都平安無事,我帶上幾十號人還出瞭事體?大哥,休得理他!我這就下山去!”
見馬占山還在猶豫,老三說:“大哥,就算這廝能掐會算,不是說有一半不對嗎?我老三就是那一半。大哥,你就放心吧,三弟我這趟下去,保證給兄弟們帶回可心的酒肉財寶。”馬占山猶豫瞭一會兒,點頭同意。
老三一行人潛行下山,還沒進入巫山縣城,就被官兵包圍起來。老三見狀,喝令兄弟們玩命搏殺。麻匪們本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人,紅著眼睛廝殺起來,官兵們沒有誰敢真正玩命,虛張聲勢地應付著,老三等人終殺開一條血路。即便這樣,還是有十幾條麻匪的性命被官兵奪取。
老三和另外三個弟兄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回到山裡。他撲通一聲跪在馬占山面前,嚎哭著說:“大哥,三弟對不起你,對不起那些兄弟!”
馬占山呆呆地看著老三,又望瞭王大樹一眼,而王大樹,世外高人般地一言不發。
這一仗,山上損員十多名,元氣大傷。馬占山韓三秋不明白王知縣為什麼反悔,派人到巫山縣城打聽,得到消息。原來王知縣巴結上瞭知府,想升官,要做點政績出來,便決定剿匪。他摸清瞭麻匪出入路線,在各處關口佈下重兵,等麻匪鉆口袋。
初戰告捷後,王知縣又乘勝追擊,封鎖瞭進出巫山的路線,連山民上山采藥都不允許,欲將麻匪餓死在山裡。
巫山物產豐富,一時半會兒餓不死人,但馬占山也明白:若王知縣封山到冬季,英雄堂的日子就不好過瞭。
秋風瑟瑟,冬意漸濃,山野裡果實凋落,野物漸少。就在這時,王二花病瞭。她滿嘴燎泡,高燒不退。英雄堂的郎中說:“二夫人染上風寒,打擺子瞭。治愈此病,需去殼取肉的鴉膽子若幹,用桂圓肉包吞服,每日數次。但山中已無此藥,若要救二夫人的命,需到巫山縣城裡拿藥。”
郎中說罷,馬占山看瞭韓三秋一眼,又搖瞭搖頭,大傢都知道,大哥的意思是,此時不能下山,下山等於找死。
郎中走後,韓三秋看著馬占山說:
“大哥,我想下山!”
馬占山白瞭他一眼,“就為那個女人?”
韓三秋點點頭。
“我早就說過,你會死在女人手裡!”馬占山道。
韓三秋不反駁,小聲地說:“大哥,我就這點出息,我下山的事情就別向兄弟們說瞭,免得弟兄們說我重色輕友。”
馬占山問:“你如何下山?”
韓三秋道:“現成的山路定然不能再走,我得另辟蹊徑。”
馬占山還想做最後的努力:“老二,你這是在玩命!我且問你,就算你下瞭山,從山腳往巫山縣城那一段路,你又如何過得瞭?你以為穿些女人的衣服就能糊弄過去?咱們麻匪的身上有味道的。”
韓三秋動情地說:“大哥,我知道這一去兇多吉少,但我三秋這條命一半是你的,一半是娘子的。我意已決,大哥讓我下山吧。”
馬占山嘆瞭口氣,又道:“讓你大舅子相個吉兇吧!”
韓三秋說:“大哥,吉兇於我已無意義!”
“去吧去吧!你好自為之就是!”
馬占山無奈地搖瞭搖手。
韓三秋下山瞭,走的是從沒有人走過的山徑,荊棘纏身,坎坷絆腳;山石猙獰,樹木掩人;虎狼出沒,蛇蠍陰沉。韓三秋隻要一不小心,就會命喪黃泉。
韓三秋使鉤掛,攀繩索,風餐露宿,一路艱險,兩天兩夜後,終於潛入山腳下。
韓三秋將血淋淋的衣衫脫下,換上一套女人的衣衫,又將繩索鉤掛等行頭藏在一個山洞裡,從樹林裡溜出來……
從山腳通往巫山縣城,隻有一條路,各個關口都有官兵把守。但韓三秋已無退路,心一橫,硬著頭皮向前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官兵似有懈怠,並沒有盤查他,韓三秋一路走得順利,半天後,少婦打扮的韓三秋來到巫山縣城。他找到一傢藥店,買到藥物,顧不上休息吃飯,就急匆匆地離開縣城,返身回山。
來到偏僻無人的山腳下,韓三秋找到那個山洞,取出行頭工具,又向山頂爬去。
又是兩天兩夜過去瞭,置生死於度外的韓三秋一路風餐露宿,歷經坎坷,終於看見英雄堂。他再也堅持不住,暈倒下去。
從來是兄弟連心,馬占山這幾天就在山頭處眺望,他遠遠看見二弟,趕忙跑過來,背起一攤泥似的韓三秋,返回英雄堂。
韓三秋醒來時,看見王二花那張焦慮的臉。服瞭藥物的王二花已經能坐瞭起來,韓三秋咧嘴癡笑。
“相公,你可醒瞭,急死奴傢瞭!”王二花啜泣著,溫柔地撫摸著韓三秋變瞭形的臉頰。
韓三秋頓感春風拂面,這可是王二花第一次主動地溫存他。之前,她和他雖有肌膚之親,可韓三秋感受到王二花都是被動的、冰涼的、沒有溫度的。
疲憊至極的韓三秋,身上忽然平添瞭些許精力,便捉住王二花的手,說:“娘子,你可安好?”
“奴傢安好!相公如此恩德,奴傢如何報答?”
“娘子,你跟著我,就是最好的報答。”韓三秋喃喃說著,微閉雙眼,任憑淚水長流……
這一日,韓三秋領著王二花來到英雄堂附近的一個山洞。
此山洞名曰貓耳洞,方圓不大,洞口朝陽,裡面山石溪水相間,苔蘚植被互生,端的是人間勝景,別有一番風味。韓三秋和王二花在洞裡躺下,王二花依偎在韓三秋的懷裡,溫柔地說:“相公,二花能嫁給你,這輩子知足瞭。”
韓三秋激動地摟緊王二花,道:“娘子,三秋娶瞭你,三生有幸,可恨可嘆,你我沒有早日相識,虛度瞭好多時光。”王二花說:“相公說得是!二花也嘆和相公相見恨晚。真可謂世事難料啊,你我怎知以後還能否白頭偕老。”韓三秋道:“娘子何出此言?三秋這輩子隻與娘子一個人好,海枯石爛,永不變心!即便你我死後,三秋也要與娘子合葬一處。”
王二花大喜,道:“相公說得是!一輩子不夠我們過,死後我們還要在一起過。相公,不如我們就此商定,死後就葬於此貓耳洞處。”
韓三秋連聲說好。兩人情到深處,好一番雲雨之歡……
王知縣的勁頭越來越足,好幾個月過去瞭,還沒有把官兵撤下來。王知縣放下話來,再堅持些時日,巫山上的麻匪將無果腹之物,他們要麼下山投降,要麼餓死在山裡。
但王知縣低估瞭馬傢軍。麻匪們早就經歷過快要餓死的生活,這次大饑荒,不過比過往的日子長些罷瞭。況且,老謀深算的馬占山和韓三秋在英雄堂裡還備有糧草。麻匪們如冬眠野獸一般,每日裡窩在山窩裡不動,節省體力,節省糧食。如果此時官兵們乘虛而入,麻匪們定會兇多吉少。但有飯吃的人和沒飯吃的人不一樣。有飯吃的人怕死,官兵們都不願冒險上山剿匪。
馬傢軍躲過瞭生死一劫。
這一日,氣溫回升。老三和幾個兄弟們拼足瞭力氣,在山野裡尋找吃的,居然打到兩隻肥碩的狍子。
眾兄弟將狍子拖回來,英雄堂內外生起瞭久違的活氣。馬占山高興地說:“狍子出來瞭,巫山睡醒啦!兄弟們,好日子又來啦!老三,快去喊老二過來同喜同賀,再喊王大樹過來,今天讓他掌勺,讓兄弟們好好吃一頓。”
老三喊來瞭韓三秋,再去尋王大樹,卻不見他的影子。
王大樹身在何處?
當他聽見馬占山吆喝讓他掌勺的時候,眼裡的殺氣冒瞭出來。他偷偷地躲在一旁,待老三走後,又跑到韓三秋的屋裡,一把抱住王二花,道:“娘子,想死我瞭!”
王大樹不叫王大樹,叫王成,王二花不叫王二花,叫劉三妹。他們不是兄妹倆,而是夫妻倆,他們有個兩歲的孩子,叫王耀祖,現在的名字叫馬傳宗。
一年前,馬占山率眾下山搶劫一個千戶,路過王大郢時,看到一個小男孩,獨自人在路邊牙牙學步。小男孩就是王耀祖。馬占山見他生得眉清目秀,憨態可愛,當下就抱他入懷。馬占山為何如此,和壓寨夫人許翠紅有關。許翠紅一直未能懷孕,當地有個說法,不能生育的女子撫養一個孩子就能懷孕,馬占山想讓這個孩子給自己引來一個兒子。
馬占山將王耀祖擄到烏雲頂後,改其名為馬傳宗。漸漸地,夫妻倆就愛上瞭馬傳宗。
王成和劉三妹雖不是千戶,卻也是殷實人傢。他們有瞭兒子後,過著天倫之樂的小康日子。誰承想幸福如此脆弱.得知兒子被擄到巫山後,他們通過中間人,向馬占山表示,願意傾傢蕩產贖回兒子,被馬占山拒絕。此時此刻,馬占山和許翠紅已經把王耀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瞭。
王成和劉三妹悲痛欲絕,王成發誓要打入英雄堂,毒死馬占山,搶回兒子。
可怎樣才能打入英雄堂呢?思來想去,隻有在韓三秋身上想辦法。通過接近韓三秋,接近馬占山。
而這個辦法卻很殘酷,因為它要以犧牲劉三妹的貞潔為代價。韓三秋喜歡到巫山縣城尋花問柳,夫妻倆就躲在山腳通往巫山縣城的必經之路上,等他下山,然後,劉三妹以美色引誘韓三秋。
如此計策,對王成和劉三妹來說都是莫大的傷害和恥辱,可是,一切苦痛和失去孩子的苦痛相比,算得瞭什麼?
王成為這個計策上瞭兩道保險。第一道保險是,順利上山,伺機在馬傢軍的飯菜裡下蒙汗藥,麻翻一幹麻匪,並在馬占山和韓三秋的飯菜裡投毒,毒死兩人;第二道保險是,如果沒有機會投毒下藥,就營造出王成能掐會算的假象,取得馬占山和韓三秋的信任,再伺機行事……
夫妻倆終於等到瞭韓三秋下山,劉三妹撞瞭韓三秋,引誘他英雄救美,然後,又炮制瞭王成被逼上梁山的一出戲,終於混入烏雲頂。
第一道保險失效後,王成啟用第二道保險,聲稱相出老爹故去,並借機下山。在季慈堂,他偷偷留下一封書信,相邀王知縣剿匪,他在山上做內應。但凡麻匪下山,他便在山頂燃放狼煙,告之消息。老三等一幹兄弟下山,王知縣便知曉消息,早早做好準備,甕中捉鱉。韓三秋下山買藥,王成並不知曉,否則,韓三秋也是有去無回。
英雄堂前喜氣洋洋,而韓三秋的傢裡,王成摟著劉三妹急急說著計劃:“三妹,待會我將蒙汗藥放入肉湯裡,麻翻麻匪。再把毒藥下到馬占山的肉湯裡。你托病不出,令韓三秋把肉湯端回來,你把毒藥下到他碗裡,毒死這個畜生。隨後,我們帶上耀祖下山,到一個麻匪找不到的地方,享天倫之樂。”
王成把一包毒藥分成兩份,大份的遞給劉三妹,惡狠狠地說:“三妹,一定要毒死他!”此時此刻,他對韓三秋的仇恨勝過仇恨馬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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