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天津“三不管”地面上有傢老字號的綢佈莊,叫“榮順德”。老板娘姓魏,人稱魏三娘。
魏三娘早年喪夫,膝下有一獨子,小名來喜兒,年已18歲,卻是狗肉包子——上不瞭桌。整日吊兒郎當,不學無術,根本不能替母親在生意上分憂。綢佈莊裡裡外外,都靠魏三娘一人打點。
這天傍晚,魏三娘見生意清淡,剛要上門板,隻見兩個腰挎“盒子炮”的小混混兒一前一後走進來。
“魏老板,給您道喜啦!還不趕緊沏壺茶慰勞我們哥倆兒!”其中一個瘦猴兒嬉笑著喊道。
“我有嘛喜?想白喝茶就坐下喝!”魏三娘見他們就膩歪,但還不能得罪,隻好賠著笑。
“嫂子,您涼炕睡到頭兒瞭,六爺看上您啦!大喜呀!往後跟著六爺吃香的,喝辣的,還賣嘛佈?六爺讓我們哥倆兒先跟您透個信兒,要是……”
“啪!”的一聲,花邊瓷碗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兩個小混混兒驚得跳起來。魏三娘氣得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她強壓住怒火吼道:“我都是快娶兒媳婦的人瞭,還遭人這麼算計!版訴你們六爺,該不是娶我過去當老媽吧!”
兩個小混混兒討個沒趣,灰溜溜地走瞭。
魏三娘心裡明白,這郭六爺是“三不管”地面上的流氓混混兒頭子,天津衛有名的惡霸,得罪瞭他,會是什麼後果!她心煩意亂地盼兒子回來,可那不爭氣的來喜兒卻杳無蹤影。
一連幾天過去瞭,郭六爺那邊沒再來人找麻煩,“三不管”的混混兒們照常在附近戲園子裡取樂兒。魏三娘懸著的心放松瞭許多,令她不安的是兒子來喜兒越發放蕩不羈,不僅白天在外鬼混,晚上也夜不歸宿瞭。
這天夜裡,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魏三娘惦記著來喜兒,呆坐在孤燈下。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趕緊跑瞭出去。
幾個身穿黑色雨衣的混混兒闖進屋,個個橫眉立目,兇神一般。為首的一個大絡腮胡子貪婪地盯著魏三娘隻穿件內衫的身子,像隻惡狼似地張開滿是酒氣的臭嘴說:“魏老板,六爺傳出話,你兒子這幾天在賭場借瞭大掌櫃的兩千塊現洋,這小子輸得一幹二凈……六爺說瞭,明兒頭早帶著錢去郭傢大院領人。否則,剁下他兩隻手放油鍋裡炸瞭算擺平!”
魏三娘聞聽此言,腦袋“嗡”地一聲,差點兒沒昏過去,她一屁股癱坐在炕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混混兒們走後,魏三娘靜下心來,她深知自己得罪瞭郭六爺,如今他們要拿來喜兒開刀瞭。為瞭救兒子,她凝神想瞭一會兒,當下頂著風雨,連夜過瞭一趟海河……
第二天頭午,雨停瞭。魏三娘鎖好店門,直奔郭傢大院。
這郭傢大院可不是一般去處,森嚴神秘,青磚碧瓦,院連院,房套房,誰也搞不清裡面的格局。門前兩隻偌大的石猴子齜牙咧嘴,老百姓平日都躲得遠遠的。
魏三娘被把門的小混混兒領到前堂,隻聽一聲吆喝,十幾個身穿黑色油綢褲褂的混混兒們搖頭擺尾地走出來,斜站在兩旁,個個煞神一般,敞著懷,寬腰帶內插著一色的“盒子炮”。
“魏老板,久仰,久仰!丙然氣質非凡!冰某說話板上釘釘,交上大洋,領你兒回傢。不然嘛……嘿嘿!應瞭那個事兒也行……”魏三娘抬頭望去,隻見太師椅上坐著五十歲開外的胖麻子,正色迷迷地盯著她陰笑,此人無疑就是郭六爺。
“我要見我兒子。”魏三娘從容鎮靜地說。
“可以,帶他上來!”郭六爺把手一揮。
片刻,兩個小混混兒架著渾身哆嗦、面無人色的來喜兒來到大堂中央。來喜兒早嚇尿瞭褲子,“娘”字未出口,便癱坐在青磚地上。
“來喜兒,娘隻問你一句話,你要實說。在賭場借掌櫃的兩千塊大洋都輸光瞭,可是真的?”
“娘……是兒該死!兒一時糊塗……”來喜兒失聲痛哭,拼命用臟兮兮的雙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
“來喜兒,把腿站直!抬起頭來!”魏三娘突然厲聲喝道,洪亮的嗓音在大堂內回響。
郭六爺冷冷地說:“魏老板,話都問清楚瞭,那就交錢吧。”
“事兒,我明白瞭,錢沒有。”
“那就依瞭我,別的,一筆勾銷!”
“除非天津衛男爺們兒都死絕瞭!”魏三娘斬釘截鐵地回敬道。
六爺從太師椅上站起來,臉上的麻子也漲大瞭許多:“好!有種!三不管這地方還沒生出跟我郭某這麼說話的!佩服!來人!架油鍋!”
工夫不大,一口滾開的油鍋被架起來,鍋底下的炭火燒得通紅。
郭六爺低喝一聲:“照老規矩,剁下這小子的兩隻手,放油鍋炸瞭!”
“且慢!六爺,不能剁我兒的手!”魏三娘搶先一步,用身子攔住兩個侍衛的混混兒,“孩子的手是娘給的,他千錯萬錯是娘不教之錯!要剁就先剁我的!”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魏三娘迅速從懷裡掏出一把鋒利的尖刀,轉身將左手掌平放在油鍋邊沿兒,高高揚起握刀的右手,寒光一閃,手起刀落,五個手指被齊刷刷砍下掉進油鍋。立刻,一股油煙升騰,大堂上彌漫著皮肉焦糊的氣味兒。
魏三娘臉色蒼白,卻從容地把刀一扔,撕下左臂的白色衣袖,三下五除二地包紮緊鮮血外湧的左手掌。
大堂內片刻的沉寂之後,郭六爺和眾混混兒們齊聲喝起彩來。按照“三不管”黑道上的規矩,雙方就算擺平瞭。郭六爺一臉陰笑:“魏老板果真是女中豪傑,讓郭某好生佩服!你把兒子領回去好好管教,要不保不準什麼時候把你右手的五個手指也搭瞭進去!”
來喜兒哭喊著撲向魏三娘,悔恨交加地跪在娘的腳下……
當天夜裡,“榮順德”綢佈莊起火瞭,燒得房倒墻塌,一片廢墟。
就在“榮順德”餘煙未盡的時候,魏三娘帶著來喜兒已經乘火車離開瞭天津衛。
天快亮時,兩人在唐官屯下瞭火車。來喜兒惦記著娘的傷口,急著要找大夫。魏三娘見兒子的模樣,會心地露出瞭笑容。
“來喜兒,你看!”
魏三娘說著,慢慢地解開血跡斑斑的衣袖。來喜兒猛地驚呆瞭,娘左手的五個指頭居然完好無損!
原來,魏三娘那天夜裡過海河是去找一個遠房表兄,那表兄是一個捏面人的高手,不僅技藝高超,而且膽大主意正,他給三娘出瞭這個主意,捏瞭五個假手指,又在裡面加瞭些油脂和皮料,所以無論外觀還是油炸的氣味都和真的手指一模一樣。
來喜兒迫不及待地追問:“那流的鮮血是怎麼回事?”
“那可真是娘的鮮血,提前抽出來放在軟袋裡,藏在袖子中的……”
在唐官屯鎮外的土坡上,來喜兒向北跪下,張開雙手對魏三娘發誓:一定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