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牡丹甲天下。”這話是有來歷的。
洛陽有個書生,名叫常大用,他最大的嗜好是酷愛牡丹花。他聽說曹州牡丹花的品種最名貴,就一心一意想到那裡去看看。他一直沒找到個去的機會。
這一年因為有別的事情要到曹州去,這可趁瞭常大用的心願。他想,無論如何也要借這個機會欣賞一下曹州的牡丹。
事情辦完後,常大用借瞭一傢大戶人傢的花園暫時住下。因為那時才是2月初,天氣還有些寒冷,牡丹花還沒有開。如果不等牡丹花開就回去,這一趟就等於白跑瞭。等吧,還得等好些日子,他的心情很急,可也沒有辦法。
他天天在牡丹花園裡走來走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剛發出嫩芽的牡丹,希望它能早日長出花苞,早日開放。
可牡丹自有它開放的時日,並不因人們急於看到它的花朵而提前綻開。
常大用看花心切,無法排遣,晚間回來,就寫思念牡丹的詩。時間久瞭,他竟寫瞭一百多首關於思念牡丹的詩。
等瞭些日子,牡丹花終於含苞待放瞭。可是常大用的盤纏早已用得凈光瞭,就把暫時穿不著的衣服送到當鋪裡去典當瞭。典當的錢也快要花光瞭,每天把稀粥分成三份,早中晚各喝一點,聊以充饑。就這樣,艱難地等待著牡丹花的開放。
一天,天剛微明,他就到瞭牡丹花園,花還沒有開放。花株叢中有一個女郎站在那裡,後面跟瞭一個老太婆,象是女仆人,可穿戴挺講究。常大用以為這是大戶人傢的宅眷到這裡來遊玩賞花的。心想,我性急,這麼早就來看花,沒想到還有比我更早的。他見有人在這裡,而花還沒開,就掉轉頭回到自己的寓所。天快黑的時候,常大用又到杠丹花園裡去,見那位女郎和那位老人已先在那裡瞭,他又悄悄地回避瞭。這樣,一連又遇到過好幾次。這一次,常大用留心看瞭看那女郎,她穿的衣服十分華麗,衣服的式樣也不一般,似乎皇宮中也沒有這樣的。他想,一般大戶人傢的女郎,也沒有這樣穿著打扮的。他猜想瞭半天,也沒猜出女郎的身世,他心裡暗暗說:“這一定是個仙女,人間哪裡會有這麼漂亮的女郎?”
常大用想,這次我一定去問問她。他大著膽子走向牡丹叢中,女郎已回頭走瞭。他跟在後面,剛轉過一座假山,恰巧遇見那位老仆人。女郎坐在後面的石頭上沒動,老女仆趕緊走上前去,用自己的身體遮護著女郎,回頭對常大用喝叱道:“狂生,你要幹什麼!”常大用趕緊上前作揖,說道:“這位娘子一定是位天仙,小生這廂……”還沒等常大用把話說完,老仆人就又訓斥他說:“一派胡言!象你這樣,該把你捆起來送到縣衙門裡去!”
常大用嚇出一身冷汗。女郎倒沒生氣,隻是微微地笑瞭笑,說道:“走吧。”說完,轉過假山,走瞭。
常大用可嚇壞瞭。往回走的時候,兩腿直打戰,兩腳也不聽使換。他想:
“這一下可闖下亂子瞭。女郎回去,若告訴她父兄,必然有一場大的麻煩。”
他越想越後悔,暗恨自己:“這是何苦呢,自己是來看牡丹的,幹嗎在女郎面前冒冒失失的!”可此時後悔也來不及瞭。他回到寓所,飯也沒吃,一頭倒在那張空床上,隻是恨自己不該這樣唐突。所可慶幸的是那女郎還沒發脾氣。這一夜,他又懊悔,又痛恨,又害怕,翻來復去睡不著。經這一折騰,常大用病瞭。
第二天,竟沒有人來捉拿他,也沒有人來罵他,常大用多少放些心瞭,可再回憶那女郎的言行舉止,聲容笑貌,歷歷如在眼前,無一處不動人。這時把害怕的心思又變成對女郎的思念瞭。這樣一連3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會兒害怕,一會兒思念,把自己折騰得病情加重,堪堪不能起床瞭。
一天夜間,人們都已經睡定瞭,常大用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這時,那位老女仆走進他的寓舍,手裡提瞭個瓦罐子。她把瓦罐往桌上一放,說道:
“這是我傢葛巾娘子親手和的鴆湯。鴆湯是劇毒藥水,喝下去不多會兒就毒死瞭,你也就不會受疾病之苦瞭,快喝瞭吧!”常大用很為吃驚,說道:“我和你傢娘子素來沒有冤仇,為什麼要用毒藥來毒死我?”過瞭一會兒又說:
“也好,既然是小娘子親手制的毒湯,我就喝瞭它。與其這樣思念,病中受罪,不如喝瞭毒藥死去痛快!”說完,拿起藥罐,一仰脖子喝瞭下去。
老女仆看到這小夥子的憨厚樣子,笑瞭笑,拿起那個瓦罐,出門,走瞭。
常大用喝過毒藥,躺在床上,等待藥性發作,死去。可他覺得藥味清涼,還有一種特別的香味。喝過不久,覺得頭腦清醒瞭些。他把眼睛閉上,躺著不動。過瞭會兒,覺得心胸漸漸地寬松瞭許多,遍身都很舒服,他不再考慮如何死法,也不再想其它的事情,不知不覺地睡著瞭。第二天醒來,早晨的陽光已照射在窗子上瞭。他已病瞭三天不能起床,此時覺得病痛消失,他試著起身下床,走瞭幾步,病已完全好瞭。他更加認定那女郎是位仙女。
常大用一心想去見見這位仙女,但不知她住在哪裡,又找不出個理由來去見她。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在沒有人的時候,誠心誠意地對天禱告,以表達他對女郎的思念之情。
一天,常大用又要去看牡丹花,剛走到一個小樹林中,恰巧碰到他思念的那位女郎。他往四下裡一望,別無他人,就高高興興地走上去施禮問訊。
女郎客客氣氣地還瞭禮。常大用聞到女兒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香氣。他剛要再和她說話,老女仆從遠處走來。女郎讓常大用暫到一塊大石後面避一避,又用手向南指瞭指,小聲說:“夜間踏著花梯過墻,看那所四面有紅窗的房子,就是我住的地方。”說完,急匆匆地走瞭。
女郎走後,常大用象丟魂失魄一樣,不知該怎麼辦好。
這天夜間,他要找個梯子扛到南墻跟。到瞭南墻跟前,有一個梯子已經在那裡放好瞭。常大用很高興,爬上梯子,越過垣墻,到瞭裡面,果然有一所房子,四面都有窗子,窗子上都掛著紅絹窗簾,裡面的燈光透過紅窗簾射瞭出來,整個窗子都是紅的。他小心地走近窗前,聽到裡面有人在下棋,棋子敲打棋盤的聲音不時傳瞭出來。常大用久久地站在外面,不敢往裡走。站瞭好長時間,裡面下棋的仍未結束。他想,與其站在這裡等候,還不如先回到自己那邊,等到裡面下完瞭棋,再過來。常大用登上花梯,爬回到墻這邊。
等瞭一會兒,他又爬過墻這邊看看,見棋局還沒散,就再爬瞭回來,如此往返,爬瞭四五趟,仍沒有機會進屋。
是誰在和女郎下棋呢?常大用決定從窗縫裡往裡望望。原來和她下棋的也是一位女郎,長得也很美麗,隻是衣服穿得更淡雅些。那個老女仆也坐在裡面,還有一個丫鬟,常給兩位女郎端茶,剪燭花兒。常大用見此時仍不能進去,又踏著梯子越墻回到自己這邊。這時聽到譙樓上鼓打三更。
這次,常大用登上花梯,趴在墻頭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裡面的動靜。不久,就聽到老女仆從屋裡走瞭出來。常大用心中高興:“你們可都走瞭!”
誰知老仆人沒回自己的住室,卻走到墻腳下察看,說道:“花梯子怎麼放在這裡?是誰放的?”說完,又招呼丫鬟出來,把梯子搬走瞭。常大用心中直埋怨這老太婆多事。
梯子搬走瞭,常大用想再過去,已過不去瞭,沒有辦法,隻好回到自己的寓所。
第二天晚上,常大用又去瞭,來到墻下,見梯子又安放好瞭。他四下望瞭望,幸好四周沒有人。他越墻而過,見女郎一個人坐在室內,象是在等人,又象是在思考什麼事情。女郎見常大用進來,驚惶地站瞭起來。常大用上前行過禮,說道:“我知道自己緣份淺薄;怕今生見不到你瞭。沒想還終於能見到你。”常大用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話好,女郎說:“有志者,事竟成。
你請坐。”常大用剛要對她說說自己的心裡話,就聽到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
女郎趕緊對常大用說:“我妹妹玉版姑娘來瞭,你趕快趴到床底下去躲一躲。”
常大用隻好順從地爬到床底下去。他趴在那裡,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一會兒,一個女郎從外面走進來,笑著說:“敗軍之將,還敢再和我戰嗎?走吧,我那裡已經泡好茶,擺上棋盤等著你呢!今天我非和你下個通宵不可!”女郎推托說:“今天身上不大舒服,有些發困,不去瞭。”玉版姑娘哪裡肯答應,非讓她去下幾盤不可。女郎推托著不肯去,一直坐在床沿上沒動。玉版姑娘急瞭,走上前去,取笑說:“一個人在這裡坐著,空屋子有什麼可戀的!莫非床底下藏著漢子!”邊說笑,邊生拉硬拽著走。女郎這才站起身,默默地跟著走瞭。
女郎走後,常大用十分懊喪。他從床底下爬出來,環視室內,室內整齊清潔,香氣襲人,但並沒有什麼梳妝打扮的化妝用品。看她床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陳設,隻有一塊水晶如意,芳香清潔,十分可愛。他想:“沒有別的可拿,我就拿它權當個信物吧。”於是把那柄水晶如意揣在懷內,越墻而回。
常大用回到自己的寓所,思念時,就拿出水晶如意來展玩。看到如意,聞到芳香,又更加思念那女郎。他想起前天伏在床底下時的情景,聽到玉版姑娘說的那些話,真覺得有些後怕。如今偷拿瞭她的水晶如意,一方面覺得不好意思,但又很盼望女郎能來尋找。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問,女郎果然來瞭。笑著說:“我還以為你是個君子呢,沒想到卻是個小偷。”常大用應聲說道:“不錯,不錯,我當過一次小偷。偶然偷瞭一次,隻是希望能夠‘如意’罷瞭。”說著趕快向女郎讓坐,女郎大大方方地對面坐下。女郎一入室,室內異香撲鼻,沁人心脾。常大用說:“我第一次見面時,就覺得你是個仙女,現在看來,更加證實瞭我的想法。我隻怕這是一場夢。”女郎笑著說:“你想得也太多瞭。明明是我和你在一起,怎麼會是夢!不過,以後還是小心些好。現在的人,往往愛無端說些閑話。人言可畏,倘或被他們捏造些黑白,那時,你不能生出翅膀來飛走,我也不能乘風飛去,弄得說不清道不明,多不好啊!”
常大用覺得這女郎很有見識,說得也有道理。聽她說的這些話,很象平常的人,但看她那相貌、穿戴、舉止,又不象平常的人。常大用問她貴姓、芳名,女郎笑瞭笑說:“你既然認為我是仙女,何必再問姓名!”常大用見她不肯道名姓,也就不再追問,就說:“那位老人是誰?”女郎說:“她是桑姥姥,我從小就受到她的照顧,所以,我一直沒把她當仆人看待。”
談瞭一會兒,女郎起身告辭,說道:“我那裡耳目眾多,不可久留。以後有時間,我們再約時間敘談。”臨走的時候說:“那塊水晶如意,不是我的,是玉版妹妹放在那裡的。”常大用問:“玉版是誰?”女郎說:“是我堂叔姊妹。”常大用把水晶如意拿出,交給女郎。女郎帶上走瞭。女郎走後,滿屋裡香飄四溢,久久不散。
從此,常大用常和女郎會面。
常大用為瞭等待牡丹開放,又戀著常和女郎會面,一直在這曹州等待著。
典當衣服的錢早又花光瞭,早沒的可賣瞭,就要去賣馬。女郎知道瞭,對他說:“你為瞭我,把衣服都當瞭,現在又要賣馬,這可使不得。洛陽離此,千裡迢迢,沒有馬騎怎麼回去?我還有點積蓄,你先拿去用吧。”常大用不肯,說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領瞭,你的錢我不能接受。”女郎說:“不必客氣,就算我借給你好瞭。”她不等常大用分說,強拉著他來到一棵老桑樹下。指著一塊石頭說:“你把它轉動一下。”常大用照女郎說的作瞭。女郎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來,在土中刺瞭幾下,又說:“你把這土挖一下吧。”
常大用伸手將女郎刺的土挖瞭兩下,一個甕的口就露出來瞭。女郎向甕中取出白銀五十餘兩。常大用說:“夠瞭,夠瞭,不用再拿瞭。”女郎不聽,又從中拿出幾根金條來。還要往外拿,常大用隻拿瞭一半,其餘的又放進甕中,掩埋瞭起來。
一天晚上,女郎來對常大用說:“最近有人說咱們的壞話,看來咱們不能常在這裡住瞭,應該早作打算才好。”常大用聽說,非常吃驚,說道:“這可怎麼辦好!我是個書呆子,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女郎說:“沒有別的辦法,隻好逃走。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另找個地方,就說咱們是夫妻,一起過得瞭。”常大用沒有主意,問道:“逃到哪裡去好呢?”女郎說:“你傢在洛陽,我就跟你去洛陽吧。你先走,我隨後去找你,我們在洛陽見面。”
常大用整理好行裝,騎上馬先走瞭。他一路打馬快跑。心想,自己先到洛陽,打掃好房舍再回來迎接女郎。等到他趕回洛陽,女郎的車馬也來到他的傢門瞭。女郎和常大用一起拜見父母,就和正式夫妻一樣,沒有人知道女郎是私奔的。常大用自己老是覺得拐人傢的女兒逃回傢中,心裡常常惴惴不安。可女郎很坦然。她對常大用說:“你盡避放心。不用說千裡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是私奔的,就算有人知道瞭,也沒關系。我是曹州名門世傢之女,他們還能說什麼!當年卓文君不是也曾跟著司馬相如逃跑的嗎?卓文君的父親卓王孫知道瞭,不也沒把她怎麼樣嗎?不但沒有人說閑話,而且還傳為佳話。”常大用聽瞭女郎的這番話,才略微放心些。
常大用有個弟弟叫常大器,女郎看瞭看他的相貌,說:“弟弟的才情比你高,前程也比你大,現在還沒完婚。我妹妹玉版,你是見過的,和弟弟的年齡也相當,他們倒是天生的一對兒。”常大用說:“遠隔千裡,怎麼去說親?”女郎說:“這也不難,玉版妹妹和我最好,讓桑姥姥駕車回去一趟就成瞭。”常大用怕自己拐著她來的事情暴露,不敢這樣做。女郎笑著說:“不妨事。”就打發桑姥姥駕車去瞭。
桑姥姥到瞭曹州,不久就把玉版接回洛陽。女郎安排大器與玉版成瞭親,從此,兄弟兩個都過得很合美。日子也過得一天天富起來。
一天,來瞭一群強盜,闖進常大用傢。常大用趕快率領全傢躲到一個樓上。強盜一進宅就把樓團團圍住,聲言不答應他們的要求就放火燒樓。常大用大著膽子問他們什麼要求,強盜頭兒出來說:“隻有兩條。第一,聽說你們兄弟兩個娶的媳都很美,讓她們出來,我們見一見;第二,我們一夥五十八人,每人給五百黃金。”常大用說:“每人給五百黃金,我能做主。要弟媳婦和夫人出來見你們,得去和她們本人商量過後再說。”
眾強盜齊聲呼喊:“不答應,這就點火燒樓!”人們都嚇得瞭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