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姑娘

大夏河流過的地方,有一座麥芽山。山前山後,居住著回族人民。麥芽山底下,有一條長長的小洞子,從山前直通到山後。人們把前山的泉水引進洞口,就從後山流出來。大傢都把這洞叫做兔兒洞。相傳,這是一個白兔姑娘打通的--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瞭。

麥芽山前,有一傢人傢,生瞭個聰明美麗姑娘,名叫艾伊莎。艾伊莎的阿媽,非常信奉胡大。她常常帶上自己的女兒,到禮拜寺裡聽阿訇講經。這個阿訇的絡腮胡子都有點花白瞭,可是,他卻看中瞭十三歲的小泵娘艾伊莎。一百兩銀子做聘禮,胡塗的阿媽啊,竟答應瞭這頭親事!

艾伊莎心裡難過極瞭。她牽住阿媽的衣襟,跪下哭著說:“阿媽,女兒小小年紀,對婚姻事一點不懂。先別忙著把我許給人傢吧,我實在怕那阿訇--”

“胡說!”阿媽不等艾伊莎說完,大聲喝道,“你還小嗎?我十四歲就結婚瞭--說到阿訇,那是胡大派到人間的使者。活著能跟他享厚福,死瞭能同他上天堂,你為什麼不歡喜?”

艾伊莎扭不過阿媽,隻好憂憂鬱鬱,等待著那可怕的時刻。

一年,兩年過去瞭,艾伊莎長到十五歲瞭。阿訇通知:就在今年的“爾德節”後,舉行婚禮。

但是,沒想到阿訇在過“爾德節”的時候,貪吃瞭教民奉敬的油餅、肥羊肉,得瞭難治的夾食傷寒,睡在床上起不來瞭。他自己也感到活不長久,便把艾伊莎的阿媽叫去,吩咐說:“胡大現在身邊缺人,要我回天堂去陪伴他。艾伊莎是胡大做主,配給我作妻子。在我升天之後,你當然不能把她另許人傢。一有機會,我要來度她上天堂。”

不久,阿旬果然“回到天堂”--死瞭。

阿媽牢牢地遵守這個遺囑,在老阿訇“升天”的第二天,就把女兒艾伊莎鎖在房後的小院子裡,等待女婿來度她上天。

小小後院。四堵高墻,黴苔斑爛荒草黃。兩間陰暗的小土屋,就作為艾伊莎的臥房。一道腰門,隔斷裡外院;門上加一閂子,閂上掛上鎖子。阿媽每日給女兒送三次飯,飯罐兒從門洞裡遞進去,還要說:“艾伊莎!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念經啊!”

一個活潑潑的小彪女,被關在陰沉沉的“監牢”裡,艾伊莎哪有心思念經!當她煩悶極瞭的時候,就隨口編幾句“花兒”,低聲漫唱。口裡漫著花兒,心裡想著自己悲滲的遭遇,那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流下來瞭。

這孤寂的小院裡,還有一隻黑毛老兔子,不知在這裡活瞭多少年,如今連路都走不動瞭。自從艾伊莎搬進小院裡,老兔子便成瞭她最親近的朋友。

艾伊莎每次吃飯,總要把老兔子叫來,撈一些面條、菜葉給它吃。晚上,就讓它睡在她的腳頭炕上。白天,她煩悶的時候,常常向老兔子訴說她心裡的怨憤和不平。那老兔子,真象能聽懂人言似的,豎著耳朵,不住地點頭嘆氣。

有一次,艾伊莎對老兔子說:“兔子,兔子,我年紀輕輕,難道能這樣度過一生!可是,門上吊大鎖,四面有高墻,我怎能夠跳出這牢獄,得到人間的幸福?”

那老兔子,望著艾伊莎,眨瞭眨通紅的眼睛,忽然開口說話瞭:“姑娘!隻要你有毅力,就能夠跳出牢獄,得到自由和幸福!”

兔子會說人言,多麼奇怪!艾伊莎又驚又怕,站起身就要逃開。

“姑娘,別害怕!”老兔子語氣和善,就象一位慈樣的老人,“我在這小院裡,生活瞭整整一百年。眼下,我的壽命將盡瞭。在我臨死之前,我要幫你一點忙。”

老兔子說完,從屋角什麼地方,銜來瞭一件白兔皮小庇子,放在艾伊莎的腳邊,說:“姑娘!這是我贈給你的一件小小禮物。你穿上這件皮褂,就會變成一隻白兔。你可以在這間小屋的炕沿下,打一個洞,先向下打七尺三,然後一直向南,穿過麥芽山,洞子要打多麼長?要打九裡又零三十丈,什麼時候你打通這條洞子,那就是你出頭的日子!”

“可是,我變成瞭小兔兒,媽送飯叫我的時候,該怎麼辦?”

“隻要你脫下兔皮褂兒,仍然是一個姑娘。”

“可是,我怎麼知道,洞子打瞭多深多長呢?”

“皮褂兜兒裡有一個絨線球,你把絨線的一頭,拴在這面洞上,以後你就帶著球兒向裡打,什麼時候絨線球完瞭,那就是你該出頭的地方瞭。”

“可是,打洞挖出的泥土,又在哪裡堆放呢?”

“聰明的姑娘!這小院裡,不是有一條小溪穿過院墻,長年流著嗎?隻要你把泥土倒進溪溝裡,流水就會幫你帶向遠方。”

“好心的兔子,謝謝你!如果我照你說的辦法,獲得自由幸福,我將永遠感激你!”

老兔子又說:“記住,姑娘,打通一條通向幸福的道路,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必須用很大的耐心,艱苦地勞動,熬過很長的歲月,才有希望得到成功……”

就在這黑夜裡,老兔子死瞭。唯一的同夥永別瞭,艾伊莎很悲痛!第二天,她在院子中央,太陽的光輝能照到的地方,挖瞭一個小坑兒,流著眼淚,把老兔子埋葬瞭。

艾伊莎試著穿那件兔皮褂兒。剛披到身上,覺得身子忽地一縮,轉眼之間,已經變成瞭一隻白兔兒。搖搖頭,頭頂上有兩隻長耳朵,看看身上,一片雪白的絨毛,身體輕輕的,跑得很快,跳的很高;腳爪利利的,地上抓幾抓,就是一個坑兒。白兔姑娘,心裡十分高興。就在老兔子指點的地方,開始打洞。

該吃飯的時候,阿媽在門外喊:“艾伊莎,取飯來!”

白兔兒慌忙從洞洞裡跳出來,應道:“阿媽,來瞭!”

一面答應,一面脫下兔皮褂兒,仍然是艾伊莎姑娘……

洞子裡象冰一般冷,洞子裡如漆一般黑,掘土挖砂,兩隻腳爪磨出瞭血!每次爬出洞口,眼睛發花,身體發軟,就象害瞭一場病。可是,白兔姑娘艾伊莎。一點也不灰心。她想著洞子一打開,就能重見天日,得到自由幸福,便忘記瞭痛苦,渾身平添無窮精力。

樹上的葉子,綠瞭又變黃。院裡的荒草,枯瞭又生長。南歸的大雁從天空飛過,佈谷鳥忽然又唱起春天的歌--日月象小溪裡的水,緩緩流去瞭。白兔姑娘艾伊莎,日夜鉆在山洞裡,辛勞艱苦地工作著。絨線球兒越綻越小瞭,洞子越打越深瞭,她的希望也就越來越大瞭。

有一天,她在洞子裡面,挖出瞭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摸著圓碌碌的,敲著響當當的--是一隻磁壇子。揭開壇口兒,光華閃閃,裡面滿滿裝著一壇雪花白銀子。白兔姑娘在洞子旁邊挖瞭個小偏窯,把那壇銀子好好收藏起來。

一年又一年,白兔姑娘艾伊莎,打洞子打瞭整三年。打通一座麥芽山,從前山直通到後山-絨線球兒綻完瞭,受難的姑娘啊,該是她出頭的日子瞭!

可是,地洞裡仍是一片黑,她不知道到瞭什麼地方?

白兔姑娘向上挖,地面挖穿瞭,洞口打開瞭,亮光一閃,照得她眼睛都花瞭。房間裡的空氣暖暖的,灶火裡的火焰紅紅的。“叮叮!當當”切刀、搟杖響,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阿奶,正在和面做飯--哦,原來是人傢的廚房。

洞口正開在墻角裡,墻角裡堆放著幹劈柴。白兔姑娘,藏在柴堆後面,對這新的環境,仔細觀看。

那位和善的老阿奶,一面手忙腳亂地做飯,一面自言自語地說:“……太陽都偏西瞭,該是我阿佈多回傢的時候瞭!我的鍋還沒有燒開,面還沒有和好,孩子進門,吃不到一口現成飯……唉,老瞭,不中用瞭!有個能幹的媳婦就好瞭……”

正說著,從遠處傳來“叮呤!叮呤!”的鈴聲。接著,牲口蹄兒踏著地面,“格登”、“格登”走近。老阿奶丟下手裡的搟面杖,說:“聽啊,他已經回來瞭!”便慌忙迎出去瞭。

一會兒,老阿奶和一個身材高大,樣子瀟灑的年輕人,走進屋裡來。老阿奶一面不住地給他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面說:“餓瞭吧?渴瞭吧?看阿媽還沒有把飯做好--來,先泡個蓋碗茶你喝--”

“阿媽,別忙!”年輕人笑咪咪地掏出一個紙包,說:“在河州城裡,給您買瞭個頭巾,您看好不好?”

老阿奶,接過紙包打開,包兒裡抖出一領紗頭巾,象雪一般白,象煙一般輕。

“嘖嘖,上等料子!”她仔細看著,滿臉是笑,“我的娃真孝敬阿媽,又給我買來這麼好的東西。唉,就是太費錢瞭!”

年輕人說:“阿媽,這一趟趕腳生意好,得瞭一兩銀子三串錢。”

“胡大保佑吧,”老阿奶說,“你能多跑幾趟好生意,存幾個錢,也該攀個媳婦瞭!”

“阿媽,您又說這個瞭。”年輕人笑著,蹲到灶火跟前,幫著燒火。一面把河州城裡見到的新鮮事,說給阿媽聽。

白兔姑娘躲在柴堆後,看得清清楚楚,聽得真真切切。看著這母子倆的親熱幸福,想著自己的孤寂痛苦,忍不住輕輕嘆瞭口氣。她忽然記起,這早晚該是阿媽送飯的時候瞭,便急忙從地洞裡跑回來。剛跳出洞口,就聽到自己的娘在門外惡狠狠地喊叫:“艾伊莎裡死丫頭,給你送飯來瞭,聽不見嗎?”

“阿媽!我就來瞭……”白兔姑娘答應著,一面連忙脫下皮褂兒。

從此以後,艾伊莎常常穿上兔皮褂兒,鉆過山洞,躲到老阿奶傢的柴堆後面,暗中察看那娘兒倆的生活。她感到愉快,感到羨慕,感到欣慰。

過瞭幾天,她對他們已經很熟悉瞭。那老阿奶,多麼和善熱情;那年輕人,多好的脾性,可是,她怎麼也不敢走出洞來,和他們見面。有時候,恰巧他們娘兒倆都不在傢,艾伊莎就大著膽子,脫下兔皮褂兒,一個人在廚房裡,洗洗鍋碗,掃掃地,或者給餓得亂跑的雞兒,撒幾把批糧食……她能幫助老阿奶傢裡做一點事情,心裡覺得特別快樂。

時間一長,老阿奶感到很奇怪。她對兒子阿佈多說:“娃呀,我好幾回不在傢,是誰替代我洗鍋掃地,還把碗盞傢具擺得整整齊齊?”

阿佈多回答:“阿媽,一定是您自己做過的事情,過瞭半天又忘瞭。”

“也許是吧-我真是老胡塗瞭!”

白兔姑娘聽著,心裡暗暗好笑。

有一天,吃過晚飯,阿佈多脫下自己的破佈衫,說:“阿媽,您給我把這衣裳,補一補吧。”

老阿奶接過佈衫,說:“好,等阿媽明天給你補吧。唉,老瞭,燈底下做不成針線活兒瞭!”說著,順手把佈衫搭在窗臺上。

不料,第二天老阿奶要補這件衣服,再也找不到瞭。

“真是怪事!”老阿奶嘀咕著說,“不管哪個笨賊,也不會偷這麼一件破衣裳--它自己飛瞭?”

三天之後,阿佈多趕腳回來瞭。

“阿媽!”他問,“我的佈衫補好啦?”

“唉,別提啦,還沒有補就丟啦!”

“阿媽真會說笑話,我早就看見瞭,那不是我的佈衫嗎?”阿佈多笑著,用手向窗臺一指。果然,那舊佈衫兒,洗得幹幹凈凈的,補得平平整整的,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擺在那裡。

老阿奶一見,不覺驚呆瞭:“哎呀!不得瞭,我們傢裡出瞭神仙瞭……”

阿佈多聽瞭阿媽的說明,心裡也很驚疑。

又過瞭兒天,阿佈多出門趕腳,毛驢兒被官傢拉瞭差,馱著很重的垛子走山路。天下雨,路面滑,毛驢兒腿一打軟,滾下山坡,跌死瞭。阿佈多孤身一人回來,聽不見鈴聲“叮呤叮呤”響,隻背回毛驢皮一張!窮腳戶靠一頭牲口過生活,毛驢兒死瞭,好象砸瞭吃飯鍋。阿佈多娘兒倆,唉聲嘆氣,憂愁得連飯也吃不下去瞭!

第二天清早,老阿奶愁出瞭病,睡在炕上,起不來瞭。阿佈多來到廚房裡,想給阿媽燒碗開水。他剛推開廚房門,忽然,眼前一亮,看見鍋臺上,明晃晃地放著一個大元寶。

怪事一樁連一樁,這絕不是偶然的瞭。

“娃呀!”老阿奶說,“這一定是胡大可憐他的窮教民,給我們送來瞭救命的財寶!”

阿佈多想瞭一陣,說:“阿媽,天下的窮教民千千萬,胡大不會把元寶單單送給咱傢。依我看,其中一定另有緣故。”

聰明的阿佈多,想瞭一條妙計,決定揭穿這個隱迷。他叫阿媽不要起身,仍然呻吟著。阿佈多自己裝成愁眉苦臉的樣子,走進廚房,假意尋找什麼東西,一面自言自語地說:“唉,真是不幸啊!毛驢剛死過,阿媽又病瞭。我得趕快上寺院裡送‘海底葉’拜求‘嘟哇’。要是在我回來以前,有人能幫我升著爐灶裡的火,燒開一鍋水,和好一些做飯的面,那就好瞭。”停瞭一會,他又說:“唉,我真是胡思亂想呢!阿媽病得昏昏沉沉,傢裡再沒有一個親人,還有誰來幫助我這個可憐人……”

他這樣嘀咕著,換瞭一雙麻桂,背瞭一條搭鏈,提著三環鞭子,倒鎖上廚房門。腳步聲騰騰地響著,出瞭大門,走遠瞭。

白兔姑娘艾伊莎,躲在柴堆後面,聽得清清楚楚。

“唉,真是個可憐的人啊!”她感嘆著想,“除瞭我,還有誰來幫助他呢!”

她估計阿佈多已經走遠瞭,便放膽走出來,脫下免褂兒。好姑娘,真精幹,手腳麻利不慌亂;灶火裡升著火,鍋裡水添滿,又洗凈雙手和白面。揉白面,扯白面,白面一扯千條線。手裡幹活心頭喜,阿哥回傢,讓他吃頓現成飯……

阿佈多娘兒倆,悄悄躲在門外,從門縫縫裡看得清清楚楚。當白免姑娘一轉身的時候,突然,“砰”地一聲,門推開瞭,兩個人闖進屋裡來瞭。阿佈多眼尖手快,伸手一把,先把免皮褂兒搶到手裡。艾伊莎“哎呀”驚叫一聲。稍為愣瞭一下,便不顧一切,撲上來要奪她的兔皮褂兒,老阿奶拉住艾伊莎的手,笑咪咪地說:“請不要再穿這件皮褂兒瞭吧,仙女姑娘衛你和我的兒子,是天配的姻緣!”

姑娘的臉紅瞭,慢慢地低下頭去。

“阿媽!”她低聲說,“我不是仙女,我是人……”

艾伊莎把自己悲慘的遭遇,從頭細說瞭一遍。說到傷心處,那眼睛裡的淚珠兒,便忍不住賓落下來。

“好姑娘!”老阿奶說,“你就別回去瞭。我的阿佈多今年二十歲,他雖然是窮人傢的尕娃,可是一個實心熱腸的好人啊!你就住在這裡吧!”

“阿媽,我聽您的話!”艾伊莎答應瞭。

沒有媒人撮合,沒叫阿訇念經,這兩個年輕人,悄悄地結成瞭夫妻。艾伊莎把地洞藏的銀子,全搬出來,買瞭三頭好騾子。娘兒三個,離開麥芽山,遠走寧夏,在銀川地面落瞭戶,過著勤勞幸福的日子,

至於艾伊莎的親阿媽,直到她死的時候,都以為自己的女兒,真跟那腮胡子的老阿旬,度上天堂去瞭。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