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疙瘩妙炒小辣椒

清朝光緒年間,黑山縣半拉門有個叫常士貴的財主。

這天,常士貴在傢裡正抽著水煙,管傢來報,杜泮林前來拜訪。杜泮林是常士貴的同窗,兩人私交甚厚。見面客套一番之後,杜泮林說明來意:“老朽聽說老弟有位寡居的外甥女,今日特來為其說媒。”

常士貴一聽這話,一個勁兒地搖頭。原來,常士貴的外甥女名叫戴春英,長得如花似玉,十年前,經常士貴介紹嫁給瞭捕頭何大英之子何魁。這何魁是個紈絝子弟,娶瞭個漂亮媳婦還不知足,經常去煙花柳巷之地尋歡作樂,平時對戴春英是非打即罵。也許是報應吧,何魁最後猝死在一個窯姐的床上。何魁這些年的揮霍無度使何傢早成瞭一個空架子,他死後,債主就紛紛找上門來。為瞭替夫還債,戴春英變賣瞭所有能變賣的物件兒。這時候,常士貴覺得當初就是因為自己保這媒,外甥女才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心裡實在不忍,便想托人為戴春英找個好歸宿。誰知,戴春英心如枯井,不領常士貴的好意。

如今,常士貴聽杜泮林這麼一說,就勸杜泮林不要打這個主意瞭。哪知杜泮林詭秘地一笑:“老弟,以前她不同意,那是姻緣未到,現在姻緣到瞭,沒準她就答應瞭。”常士貴聽杜泮林話中有話,就問男方是何許人也。杜泮林說:“男方是遼西巨商,十分仰慕令甥女春英,所以請老朽前來說和。”常士貴也不問男方姓甚名誰,一聽是個巨商,馬上就答應陪杜泮林一同去勸說外甥女。

令常士貴沒想到的是,戴春英竟真痛痛快快地應允瞭。

戴春英為什麼答應這樁婚事瞭呢?原來,自打丈夫去世,她日子過得雖然清苦,倒也落得一身清靜,這才幾次三番拒絕舅舅的好意。偏巧這天,門外來瞭個算命先生,戴春英心中煩躁,就將算命的叫進來,給她相相面。算命先生圍著她繞瞭三圈說:“夫人年少父母雙亡,婚後寡居,但夫人不日即將有喜啊!夫人命占三才,乃大富大貴之命。”那時候,婦女改嫁頗受人非議,所以,聽算命先生這麼一說,戴春英非常不高興。算命先生道:“夫人,我走南闖北這些年,也沒見過像您這樣命貴的女子,您有一品夫人之命啊!我把話撂在這兒,要是不準,您就拿我的腦袋當球踢。要不這樣,算卦的錢我不要瞭,等我的話應驗之後,夫人再加倍賞我就是瞭。”

這事過瞭沒幾天,常士貴就帶著杜泮林來給她說媒。戴春英聽說男方是個巨商,就想起幾天前算命先生的話瞭,莫非自己真到瞭時來運轉之時?想起自己以前過的那些窩囊日子,越想越氣,就答應瞭杜泮林保的這樁婚事。

第二天,男方便差人送來聘禮,聘禮之豐厚,超出戴春英的想象。

迎親那天,常士貴見新郎是個氣宇軒昂的中年人,便打心眼兒裡替外甥女高興。而轎子裡的戴春英心裡則七上八下。人傢一個巨商,怎麼偏偏看上瞭她這個寡婦?

直到晚上,戴春英一直坐在炕沿上等新郎來掀蓋頭,等瞭半天,隻等到丫鬟將一盤用老菜疙瘩炒熟的紅炒椒端到她面前說:“老爺說瞭,請新夫人先用餐。等夫人吃完瞭,他就過來。”

戴春英一見是盤老菜疙瘩炒辣椒,火氣就上來瞭。新婚之夜,居然請新娘吃這樣的菜!她剛想發作,轉念一想,新郎讓她吃這個菜,想必有他的道理。戴春英為什麼一見這菜就生氣?原來,她的綽號就叫小辣椒。看來,這新郎是借菜向她示威呢!吃就吃!戴春英拿起筷子就將這盤老疙瘩炒辣椒吃瞭個幹幹凈凈。吃完瞭,戴春英就繼續等著新郎來掀蓋頭。

工夫不大,新郎哈哈大笑走瞭進來。當紅蓋頭掀起來後,戴春英當時就愣在那兒瞭,新郎竟是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老疙瘩!

十年前,也就是戴春英嫁給何魁之前,戴春英的表哥常傢庚接她去姥姥傢。走到半路,兩個人被土匪海沙子綁瞭票。海沙子讓傢庚寫封海葉子(信),然後讓花舌子(土匪裡邊的送信人)送下山,讓常士貴拿錢來贖他們,否則就熬鷹、穿花。亂世之秋,傢庚豈不知“熬鷹”、“穿花”的厲害?“熬鷹”就是讓人不睡覺,旁邊生一堆火,人要是挺不住困極瞭就倒在火裡被活活燒死;“穿花”就是把人的衣服扒光,綁在樹上讓蚊蟲吸幹身上的血。為瞭表妹和自己的安全,傢庚隻好提筆給傢裡寫瞭封求救信。

兩天後,老疙瘩帶著贖金上山瞭。老疙瘩是常傢雇的獸醫,去年下鄉收租,他從土匪手裡冒死救過常士貴的命,因此,常士貴便對他另眼相看。問他叫什麼,他隻說叫老疙瘩。不用問,老疙瘩是被常士貴派來贖人的。

傢庚一見老疙瘩,對海沙子說:“我們傢把贖金拿來瞭,該放我們走瞭吧!”哪知海沙子一笑:“放你們出去?想得倒美!你們常傢傢財萬貫,想走,讓人再送五千大洋來,我就放人!”老疙瘩大怒:“你說話不算話!”海沙子吼道:“來人,把他們給我關起來。等他們什麼時候想明白瞭什麼時候出來見我。”

三個人被關進瞭地牢。老疙瘩對傢庚說:“少爺,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夥土匪穩住。這幫傢夥殺人不眨眼,弄不好我們會吃虧。”常傢庚感激地說:“老疙瘩,沒想到你能冒死來救我們,你的大恩我一輩子都忘不瞭。”老疙瘩說:“少爺,要不這樣,您就答應海沙子再寫一封信吧!”老疙瘩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提高瞭聲調,然後又在傢庚耳邊低聲說瞭幾句話。

商量妥當,傢庚對看管他們的土匪說他想好瞭,同意再給傢裡寫封信。看管他們的土匪將這件事告訴瞭海沙子。海沙子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常傢有的是錢,這點贖金不過是九牛一毛。”

老疙瘩說自己願意送信下山,不過,海沙子得保證不動少爺和小姐一根汗毛。海沙子得意地說:“我說話算數。不過,咱可說好瞭,要是常傢敢帶人來剿匪,我就殺瞭他們!”這時老疙瘩走到海沙子身邊小聲說:“當傢的,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兒想跟您說。”

海沙子疑惑地看瞭看老疙瘩,剛要說話,隻見老疙瘩快速轉到他身後,他腰上的兩把“二十響”變戲法似的到瞭老疙瘩手裡。沒等海沙子反應過來,老疙瘩就打開瞭兩隻槍的保險,緊接著,用左臂緊緊勒住海沙子的脖子。

海沙子驚叫:“你要幹什麼?”老疙瘩吼道:“幹什麼?放我們下山!誰讓你說話不算話?本來,你可以得到五千大洋,但是你貪心不足……現在,我讓你一個子兒也得不到!”

原來,這是老疙瘩的計策,他故意讓傢庚答應海沙子,其目的是為瞭穩住這個生性多疑的土匪頭子。土匪們見當傢的被挾持,一個個都將槍保險打開,將他們圍在瞭中間。老疙瘩喊道:“讓他們散開,否則我手裡的槍可不保險。讓他們把槍放下,閃開一條路,你護送我們下山。你要是敢使詐,我就一槍崩瞭你!” 海沙子點點頭,要知道老疙瘩手裡的槍正頂著他後腦勺呢。

土匪們見當傢的發話瞭,紛紛將槍放在地上,自動閃開瞭一條路。就這樣,老疙瘩護著常傢庚和戴春英下瞭山。安全之後,三個年輕人有說有笑,把危險全忘在瞭腦後,特別是戴春英,對老疙瘩說:“疙瘩老哥,沒想到你本事這麼大。我小辣椒從沒佩服過誰,今天你算是一個。”說著沖老疙瘩嫣然一笑。老疙瘩精明透頂,豈能聽不出弦外之音?嘿嘿一笑:“小辣椒?這個綽號有特點,要是讓老疙瘩給爆炒一下,就成瞭一盤上好佳肴瞭。”說著還沖戴春英做瞭個鬼臉兒。

回到常傢後,戴春英有事兒沒事兒就到馬棚看老疙瘩給馬治病。有一次,老疙瘩腳上穿瞭雙新做的“千層底”, 戴春英就問:“疙瘩老哥,這鞋是不是哪個相好送你的?”老疙瘩臉兒一熱:“窮傢薄業,哪有姑娘看上我?娶媳婦也是夢裡的事兒。”戴春英撲哧一樂:“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喜歡你的人就在你身邊。告訴你,今天晚上舅舅要擺宴向你致謝,還說為你尋一門好親,到時候該怎麼說,你可要想好瞭。”說完,她轉身走瞭。望著戴春英離去的背影,老疙瘩高興得像嘴兒上抹瞭蜜。

當天晚上,常士貴果然擺瞭一桌上好的酒宴為老疙瘩慶功。常士貴樂呵呵地為老疙瘩滿上一杯酒說:“老疙瘩,少爺和表小姐這回平安歸來多虧瞭你,我常傢會記你一輩子的。我說話算話,今年秋天就給你尋一門好親。娶親的一切費用,我包瞭。”老疙瘩跪倒在地,感謝常士貴的厚愛。這時,他看見戴春英正抿著嘴兒含情脈脈沖自己樂呢!常士貴笑著問什麼樣的媳婦才能合他的意,老疙瘩紅著臉兒借著酒勁兒說:“老爺,要是能娶到表小姐這樣的姑娘,我老疙瘩也不枉活一世瞭。”說完,老疙瘩就有些後悔瞭。戴春英的臉兒上泛起瞭兩朵桃紅,可常士貴的臉沉瞭下來,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戴春英花容月貌,大傢閨秀,他老疙瘩尋思一下都不應該。可老疙瘩對他們常傢有功,常士貴隻好說:“老疙瘩啊,等我騰出空來,專門請媒人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第二天一早,老疙瘩正在給牲口瞧病,管傢走過來將十塊現大洋交到他手裡說:“老爺說瞭,這牲口的病看完瞭,你也該走瞭,這是工錢。”老疙瘩問管傢老爺為什麼要攆他走,管傢搖頭。這時,常士貴走過來說:“老疙瘩,這十塊現洋夠你娶一門好親的瞭。如果我們傢的牲口有瞭病,我還會差人去找你。”說完進屋去瞭。老疙瘩恍然大悟,一定是昨天晚上他酒後失言,說自己想娶個像戴春英那樣的媳婦,惹怒瞭常士貴。這個常士貴,狗眼看人低,可他現在的確是個不名一文的窮小子,也怨不得人傢瞧不起。想到這兒,他咬瞭咬牙,一跺腳走瞭。

老疙瘩被常士貴攆走後,戴春英就病瞭。在她心裡,老疙瘩雖然其貌不揚,卻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啊!沒想到舅舅卻因為人傢是個獸醫,就把人傢給趕走瞭。常士貴也看出瞭外甥女的心事,但他不可能同意戴春英嫁給老疙瘩。春英病好之後,常士貴對她說:“春英,不是當舅舅的狠心,舅舅也是為你好!你是大戶人傢的千金小姐,老疙瘩隻是個給牲口看病的獸醫,你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娘死得早,俗話說,娘親舅大,你的事情當舅的能不掛心嗎?”舅舅將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瞭,戴春英也隻好認瞭。

戴春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隔多年還能邂逅當年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老疙瘩。怪不得新婚之夜他讓她吃老疙瘩炒辣椒,原來是別有一番深意啊!

但是,老疙瘩怎麼成瞭遼西巨商?

原來,老疙瘩被常士貴攆走後,對戴春英一直念念不忘。那年間,有槍就是王。就這樣,老疙瘩當瞭土匪。之後,他打聽到戴春英已經結婚,便打消瞭娶她的念頭。再後來,老疙瘩又得知戴春英寡居在傢,埋在心底多年的思念又熾熱起來。他知道戴春英不想改嫁,便讓一個手下喬裝假扮成算命先生給戴春英相面,又托名士杜泮林去常傢求親……聽老疙瘩說到這裡,戴春英才知道那個算命先生竟然是假的。

一晃多年過去,這天,常士貴和老婆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打外頭進來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常士貴合計自己沒犯什麼法,當兵的來做什麼?這當口兒,隻聽大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走瞭進來。這人大概就是頭頭兒,常士貴正想上前理論個明白,中年人竟然沖著他鞠瞭個躬:“老疙瘩來看您來瞭!”常士貴一愣,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隨行的一個軍官說:“常老爺,您的面子可真不小,堂堂的大帥竟然給您行禮!”常士貴一聽,這才如夢方醒,原來來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大帥張作霖。可這張大帥為什麼給他一個鄉下士紳行禮呢?莫非,他就是當年那個被自己攆走的獸醫老疙瘩?一個窮小子怎麼就成瞭威震天下的東北王瞭呢?

這時,有人甜甜地叫瞭他一聲舅舅,常士貴抬眼一看,面前站著一位風姿綽約的貴婦人。不是別人,竟是多年未見的外甥女戴春英!自打再婚之後,外甥女就再也沒在他面前出現過。他也去找過,可人去樓空,外甥女已不知去向。原來,婚後第三天,老疙瘩就領著戴春英離開瞭那座租來的院落。

張大帥就是當年隻身入老鷹山匪穴的老疙瘩,常士貴趕忙給張大帥跪下瞭。可常士貴心裡還是不明白,外甥女和張大帥又是什麼關系呢?看著他們的親熱樣兒,關系非同一般。當戴春英說大帥就是他的外甥女婿時,常士貴就更糊塗瞭。和外甥女拜堂成親的明明是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怎麼又成瞭威風凜凜的大帥瞭?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見常士貴疑惑不解,老疙瘩這才說:“舅丈啊,當年,我是怕您知道是我,又不同意這門親事,所以才讓手下的一個兄弟代為迎娶。”這麼一說,常士貴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直怪自己當初門縫裡瞧人。

張作霖將常士貴攙扶起來,摸瞭摸自己的光腦殼,哈哈大笑說:“過去的事情就叫它過去吧,要是沒有當年那件事,我老疙瘩也不會有今天。我雖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可忠孝禮義這幾個字兒還是懂得的。您既是春英的舅舅,就是我老疙瘩的舅舅,您就跟著我享福吧!”說到這兒又哈哈大笑起來,常士貴的臉兒卻跟火燙似的紅……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