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妓復仇

宋宣和年間的一天,湘南耒陽縣衙門口來瞭一頂暖轎,暖轎裡坐著原長沙太守馬北坡,他告老還鄉途經耒陽,特來拜訪老友——耒陽縣令薑鳴。

接到馬北坡的拜帖,薑鳴趕緊出來相迎,兩人攜手來到後院書房敘舊。其間,馬北坡告訴薑鳴,傢眷已經安排在客棧住下,自己今夜要另覓一地住宿,和他徹夜長談,話語間極其曖昧。

薑鳴一聽,就明白瞭他的用意。他早就知道馬北坡喜好女色,此夜定是避開傢眷,準備獨自去偷歡。

薑鳴二話沒說,馬上令人給他找瞭一處閑置的院落。此院落原是一商人居住,因商人長年在外經商,院落一直空著,隻有一個叫李爹的老人看守。

當夜,薑鳴盛情款待馬北坡,又招來一個官妓相陪。宋代妓女盛行,分官妓、營妓、市妓、私妓和傢妓等,由官府經營之妓女,分屬“州郡”和“軍營”,其身份列入書冊,統稱官妓。宋代中期的官妓多來自被抄傢、編管的罪人眷屬之中,或出身於達官貴人之傢,或脫落於破產豪商巨賈庭院內,最普通的亦是自小被賣到青樓妓院中。

招來的官妓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叫秋梅,長得明眸皓齒,眼含微波,亭亭玉立,烏黛高盤,發上插著一支銀鳳釵。

薑鳴見瞭,不由暗嘆:“這女子秀雅脫俗,美艷絕倫,隻可惜眉目間多瞭一絲風塵之色。”

一直到月上中天,薑鳴才讓下人把醉醺醺的馬北坡和秋梅送到李爹看守的院落歇息。

一夜無話。第二天晌午馬北坡辭別薑鳴,領著傢眷又踏上瞭返鄉的征程。

第三天早上,薑鳴吃過早飯,正要上堂,猛聽衙門外響起“咚咚”的擊鼓聲,心知有人報案,連忙趕到大堂。大堂裡,衙役已領進一個老人。薑鳴一見,這老人居然是李爹。

李爹一見薑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叫道:“大人,不好瞭,那個馬老爺死瞭,他死瞭......”

薑鳴一聽,大吃一驚,喝道:“你說什麼?馬老爺不是走瞭嗎?他怎麼又死瞭?”

李爹急急說道:“昨天天黑時分,我正在吃晚飯,馬老爺騎著一匹快馬來瞭。他對我說在客棧睡不慣,還要到我這裡睡,於是我就讓他進來瞭......”

薑鳴愣瞭一下,問:“後來呢?”

李爹說:“後來他見我在吃晚飯,就掏出銀子要我去外面買酒買肉,說自己也沒吃,要和我一塊吃。我買回酒肉,兩人就吃喝起來。再後來,小的醉瞭。今早小的酒醒去敲他的睡房,沒人開門。一推門,門開瞭,小的進去一看。唉呀!媽呀!嚇死我瞭,馬老爺死瞭,坐著上吊瞭......”

薑鳴確信李爹沒有說謊,沖旁邊的衙役高叫一聲:“備轎——”

很快,薑鳴領著縣衙葉捕頭和衙役、仵作一行來到瞭李爹看守的院落。院落外已經聚滿瞭人,大傢都知道這傢死瞭人,過來看熱鬧。

李爹領著薑鳴進瞭馬北坡的睡房,隻見馬北坡身著寢時衣褲,橫躺在床上,已氣絕多時。

薑鳴開始小心翼翼察看室內物什,室內並無打鬥痕跡,再俯身察看屍首,馬北坡閉著眼睛,竟無絲毫痛苦神色。

看完現場,薑鳴甚是疑惑,屍首表面不曾見有血跡、傷痕之類,是何死因還待仵作前來勘驗。但為何現場沒有打鬥痕跡?想必此人與馬北坡甚是熟悉,故他沒有防備,遭其毒手。

很快,仵作開始勘驗屍首。在屍首身下,仵作意外拾到瞭一支銀鳳釵。薑鳴拿著銀鳳釵翻來覆去地看著,他知道這絕不是馬北坡的物什,而是兇手留下的唯一證物。

不久,仵作將驗屍格目呈報,馬北坡乃是窒息身亡,屍身沒有傷痕。

薑鳴疑惑道:“窒息身亡?馬北坡初到耒陽,前後才兩日,無仇無怨,何人欲害他性命?”

這麼想著,薑鳴喚過李爹,問:“昨夜可有人到馬老爺房中?”

“這個......”李爹遲疑道,“昨夜我多喝瞭幾杯,醉瞭,來沒來人真不知道。”

薑鳴思忖道:“你再說說今早你是如何進瞭馬老爺的睡房?”

李爹說:“我先敲門,沒人答應,一推門,門就開瞭,然後我就走瞭進去。”

薑鳴說:“如此說來,馬老爺的睡房沒閂,這不合情理呀!唯一的可能是睡房裡除瞭馬老爺之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殺瞭馬老爺之後,然後開門出來,所以門才沒閂。”

李爹聽到這裡,猛一拍手,說:“大人,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瞭,那院落的大門我昨夜本來閂得好好的,今早我出門去衙門報案,竟發現門沒閂......”

薑鳴點瞭點頭,說:“大門也是兇手離去之時打開的。不過,這個人是誰呢?”說著,他拿起桌上放著的一個茶杯,看瞭一眼,隻見裡面有一點茶水,隱約見得杯底有點點白物。

薑鳴令一衙役把茶杯送到衙門去。接著,他從案桌靠墻腳下撿起一個小紙團,打開,是一張三寸見方白紙。用手指輕撫,隻見裡面有少許白色粉末。

葉捕頭看著白紙,問:“這是什麼?”

薑鳴沉思道:“還待驗證。”說完,將紙小心折疊,收入囊中。

少頃,薑鳴對葉捕頭說:“馬北坡的傢眷肯定沒走遠,你速去尋找,務必問清馬北坡為何又返回李爹這兒住宿。”

葉捕頭立馬帶上幾個衙役騎上快馬出瞭城。

黃昏時分,葉捕頭才回到縣衙。葉捕頭說:“我們在琉璃村高升客棧找到瞭馬老爺的傢眷。據他小妾說昨天才走瞭20多裡路,馬老爺就不肯走瞭,早早投宿住店瞭。昨天傍晚,馬老爺嫌客棧吵鬧,說要獨自找個清凈的地方睡覺,實際上他小妾知道他肯定是去找女人瞭,但沒想到他是回瞭李爹那裡。昨天,馬老爺租的是琉璃村周狗子的快馬,他和周狗子各騎一匹快馬來到李爹那裡。到達之後,馬老爺就打發他走瞭,這個已經得到周狗子的證實。我們把馬老爺死亡一事告訴瞭他的傢眷,他們正在趕過來。”

薑鳴嘆道:“馬老爺喜好女色,常言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可惜馬老爺卻忘瞭這句話。我想我已經知道害死馬老爺的兇手是誰瞭。”

葉捕頭問:“誰?”

薑鳴舉著現場拾來的那支鳳釵,說:“就是昨夜那個官妓秋梅,你速去把她帶到衙門來,並搜一下她的房間,看有無禁品。”

葉捕頭一揖手,立馬領著人出瞭門。不多時,葉捕頭把秋梅帶上瞭大堂,並把一包東西交給瞭薑鳴。

薑鳴看瞭看那包東西,冷笑一聲,厲聲道:“大膽秋梅,你可知罪?”

秋梅唬瞭一跳,不由一震,惶恐地望著薑鳴。薑鳴臉色甚是威嚴。秋梅方寸大亂,跪倒在地,惶恐道:“小女子不知何罪。”

薑鳴說:“秋梅,是你害死馬北坡馬老爺的吧?”

秋梅愣瞭一下,說:“請大人明察,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怎會害死一個大男人?”

薑鳴揚瞭揚葉捕頭帶來的那包東西,說:“秋梅,適才葉捕頭去帶你之時,順便搜瞭你的居室,尋得迷魂藥一包,請問這怎麼解釋?”

秋梅見瞭,面無表情,幽然道:“小女子乃一風塵女子,這世間有許多男人覬覦我的身子,我難以抗暴,故而攜帶此藥。但凡緊要之時,便先假意應允,再取出此藥,隻言是婬藥,可令人欲仙欲死。諸多色鬼,無不中計。”

薑鳴嘆道:“馬老爺就是如此上瞭你的當。我推測,前天晚上你和馬老爺魚水之約會,肯定又與他相約昨夜再來相會。馬老爺偏愛女色,自然滿口答應,所以昨天走瞭20裡路就不肯走瞭。傍晚時分馬老爺租瞭匹快馬又回到李爹那裡,灌醉瞭李爹,靜候你的到來。你果不失約,如期來瞭,和馬老爺一起進瞭他的睡房。”

說到這裡,薑鳴取出上午從房裡帶來的那個茶杯,又取出那三寸見方白紙,說:“進房之後,你在茶水裡下瞭迷魂藥,騙馬老爺是婬藥,現在這隻茶杯杯底還有殘留物。所用白紙揉成一團,拋於桌案之下。馬老爺不知死活,一口喝下,很快被迷翻,你用枕頭或是被褥將他活活悶死。是這樣吧?”

秋梅冷笑道:“此不過是大人臆斷之言。我和馬老爺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害他?”

這時,薑鳴舉起那支銀鳳釵,說:“秋梅,不要再狡辯瞭。這是我們在現場拾到的銀鳳釵,它上面刻著‘秋梅’兩個字。請你給我解釋一下,你的銀鳳釵怎麼落在瞭殺人現場?”

秋梅一聽,不由愣住瞭,她完全沒想到落在現場的銀鳳釵上會刻有自己的名字。當時,她悶死馬老爺後發現銀鳳釵掉瞭,找瞭找沒找到,就走瞭。她以為不要緊,因為這東西滿大街都是,誰會懷疑到她頭上呢?萬萬沒想到這支可惡的銀鳳釵居然刻有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間,她懊悔極瞭。

薑鳴見她不說話,隻得又說道:“秋梅,我今天下午在縣衙查瞭你的官籍,你本是長沙郡人,你傢原是長沙商賈大戶。六年前,你父被長沙太守馬北坡以通敵罪關入大牢,沒收財產,傢人流放,女子皆被淪為官妓。是這樣嗎?”

眾人聞聽,莫不驚詫不已。

秋梅“嘿嘿”冷笑兩聲,接著,明眸中滾出兩行熱淚,她抬起衣袖拭去淚水,說:“既然如此,我就說瞭吧!薑大人所言句句是實。可恨馬北坡這狗賊,當年為瞭侵吞我傢財產,竟捏造罪名,害死我父,將我全傢流放。那時候,我才16歲,卻被馬北坡充為官妓,直至今日、我身負血海深仇,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隻是淪落在這風塵之間,暗無天色。茫茫天下,哪裡去尋仇傢?不想蒼天有眼,令馬北坡現身於此。”

秋梅接著泣道:“時隔多年,我對馬北坡已經有些陌生,唯恐錯殺好人。前夜伴他睡覺之時,多次試探於他,果真是那狗賊無疑。我便思量殺人計謀,故約他昨夜再在李爹院落相會。他果從約,我依計將這狗賊殺死。隻可惜逢著瞭薑大人,從一支刻有名字的銀鳳釵上抓到瞭我。”

秋梅一番言語,聲淚俱下,令堂上眾人無不淒然。

薑鳴嘆息著,把那支銀鳳釵扔到她面前,說:“你仔細看看,銀鳳釵上有你的名字嗎?”

秋梅疑惑地撿起銀鳳釵,翻來覆去看瞭幾遍,也沒找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驚愕道:“薑大人,這上面沒有我的名字呀!你、你是詐我的......”

薑鳴道:“我不詐你,你能承認自己殺瞭馬北坡嗎?”

一句話,令秋梅當場呆住瞭。不過,她很快恢復瞭常態。她拭去淚水,仰天呼道:“父親,女兒為你報仇瞭!”呼罷,秋梅低頭向大堂上的立柱撞去,薑鳴見狀急呼:“快攔住她!”然而晚瞭,隻聽一聲鈍響,秋梅血濺立柱,香銷玉殞。

堂上眾人目睹慘劇,無不唏噓......

薑鳴悲嘆之餘,命人厚葬秋梅,費用一概由縣衙承擔。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