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街上,數盛興茶館是最熱鬧的去處。清朝中期,各傢茶館招攬生意的常用招兒,都是在茶館裡安排個說評書的,唱大鼓戲,拉三弦的。熱鬧全憑著嘴上的功夫。
盛興茶館也不例外,那茶館的陳書聲老板供著位拿手的角兒,名叫陸三。這陸三可不但能繪聲繪色地說評書,還能拉三弦唱大鼓戲。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身能兼數職,客人想要什麼,他就能提供什麼。因此,陸三就成瞭陳書聲的搖錢樹。
陸三雖然能幹,可身體很是孱弱,常年在盛興茶館忙碌,過早地透支瞭健康,他這才50歲不到,就患瞭癆病。先是咳嗽連聲,接著就痰中帶血,眼見著就是燈枯油盡瞭。
一傢人眼瞅著陸三的模樣,知道他不能長久瞭,一個個心裡十分難過,尤其是他的妻子和兩個沒成年的兒子,更是憂容滿面。
陸三剛生病的時候,陳書聲還不時地前來探望,可隨著陸三的病情加重,他到陸三傢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陸三快要斷氣瞭,陳書聲得到消息,也沒有過來,隻是淡淡地說瞭聲知道瞭。
陸三撒手人寰前,把妻子喚到床前,忍著淚交代說道:“我一死,你孤兒寡母要想活下去就難瞭,你要是瞅見瞭托付下半輩子的人,就跟瞭他去。我九泉之下絕不怪你。隻是希望你能不忘瞭孩子,給他們一點吃的。”
陸三的妻子聽到這話,眼淚止不住地順著面頰流瞭下來,她哽咽著,一個勁兒地搖頭,哪裡還能說得出半個字來。
陸三又把兩個兒子叫到瞭床前,想說些什麼,可是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隻是深深地嘆瞭口氣,說道:“老天這樣做,我,我也沒辦法呀。你們,你們……”說著,陸三頭一歪,去瞭。臨死前,連眼睛都沒能合上。
這陸三雖然有兩個兒子,可是一個也不像他,大兒子陸甲嘴巴笨拙,見到人,好半天才能擠出一句話來,那臉和脖子早已漲得通紅。陸乙呢,更是要命,天生結巴,連句周全的話都說不好。這也是陸三死不肯閉眼的原因。
陸甲這一年15歲,他看著泣不成聲的母親,又看看比他年小3歲的弟弟,知道父親死瞭,以後這個傢得有個人來支撐著,於是陸甲告訴母親:“我爹替陳傢茶館幹瞭這麼些年,他陳傢不能對我們傢不管吧?”
母親幽幽地答道:“有錢的,多是沒良心的人。你爹死瞭,就憑你們兄弟倆,還能在他那裡弄到什麼好處來不成?隻可惜你爹沒有教會你們,早早地走瞭。要不以後我們還有口飯吃。”
陸甲不信,他帶著弟弟陸乙找到瞭盛興茶館。此時,陳書聲已經另請瞭說書人,雖然不如陸三,可是茶館生意也差不離。陳書聲聽到陸傢兄弟倆找上門來,很不高興,他等陸甲慢騰騰地把想要些銀子的話說完瞭,陳書聲當即微微地笑瞭:“小侄子呀,我可不曾虧欠過你陸傢一分錢。你爹在我傢這些年,我可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如果不是你們嘴巴一個笨,一個不利索,我也把你們請瞭,也算對得起你爹瞭。現在我就算想幫你,也沒有辦法呀。”
陳書聲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陸甲雖然氣得要死,可也沒半句話能回答。陳書聲呢,揮瞭揮手,讓夥計把他們攆瞭出去。
銀子沒要著,陸傢拿出僅有的幾錢銀子,買瞭口薄薄的棺材,總算把陸三葬瞭。送葬的那天,除瞭幾個熱心的街坊搭手幫忙,再沒有一個人前來送葬。
陸三的妻子不由得悲從中來,一屁股坐在墳地裡,哭訴著陸三死後傢裡的種種艱辛,就連葬禮上請個吹嗩吶的銀子都沒有。
這時候,冷不防由遠及近傳來瞭一陣陣的嗩吶聲,接著又響起瞭鐃鈸聲鼓樂聲,那聲音至淒至悲,讓幾個送葬的鄰居都忍不住掉瞭眼淚。
陸三妻子和幾個鄰居四下看瞭看,根本就沒有吹鼓手,這聲音究竟是來自哪裡呢?就在他們四處觀望的時候,陸乙扯瞭扯哥哥陸甲的衣袖,又指瞭指自己的嘴巴:“我,我,我。”
陸甲先是發愣,接著就明白瞭過來,這音樂之聲,來自於弟弟的喉嚨裡。陸甲不由得喜出望外,興奮地一把摟住瞭弟弟,高興地說道:“好弟弟,就憑你這手功夫,以後我們就能養活娘瞭。”
從這一天開始起,陸甲就領著弟弟,順著朝元街尋找能收留他們的茶館。很快,街尾的一傢冷清的茶館留下瞭他們。
第一天,兄弟倆躲在茶館的屏風之後,陸甲先輕聲說瞭句:“各位父老鄉親,今天我們要為大傢表演發洪水的情形。”
他的話音剛落,茶館裡先是響起瞭細細的風聲,接著,就是狂風大作,暴雨連天傾倒,雷電交加,一時間,有碗口粗細的大樹被風刮倒,有大水漫過,驚濤拍岸,眾人拖兒帶女四下逃竄,種種情形,都來自於屏風之後。
人們聽著聽著,仿佛身臨其境,有膽小的甚至懷疑真的是洪水來瞭,等他們跑出去一看,茶館外面正是艷陽高照,不由得一個個會心一笑。
陸傢兄弟在這傢茶館一炮走紅,一時間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知道陸三的兩個兒子是口技高手,加上在其他茶館裡評書聽得倦瞭,紛紛趕到這裡來湊熱鬧。
這樣一來,盛興茶館的生意一落千丈,陳書聲起初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憑陸三傢那兩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本事?可是,一連著十多天他的茶館都是冷冷清清,陳書聲著急瞭。
這天晚上,陳書聲備瞭份禮物,又帶上瞭一錠十兩的銀子,來到瞭陸三傢。一進門,他先是向陸三的妻子賠罪,說陸三是他們傢茶館的頂梁柱,他走瞭,自己也傷心,可人死不能復生,活人還得過日子,於是,他為瞭茶館的生意,沒能及時地親自來為陸三送一程,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今天來的目的呢,就是賠個不是,送點慰問金,聊表心意。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書聲擺出瞭這副模樣,陸三的妻子自然不好說什麼,加上陳書聲的禮物備得又重,於是她收下瞭禮物。陳書聲接著就問起瞭陸傢兩個兒子的去處。
陸三的妻子不知道兒子已經闖出瞭名堂,實話實說,告訴陳書聲,她的兩個兒子去一傢茶館表演口技去瞭。
陳書聲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們傢的人有這一手活計,怎麼能到別的地方謀生呢。這要是我陸三兄弟在世,他還不指著我的鼻子罵娘嗎?得,你把他們找回來,讓他們到我的茶館裡來,隻要有我一口吃的,怎麼著也不能餓著他們。”
陸三的妻子聽到這話,滿口答應瞭。等到她找到瞭陸甲,把陳書聲的話告訴瞭陸甲,陸甲當場就氣傻瞭:“他有這樣的好心腸?還不是這裡搶瞭他的生意,要不,我們傢就是餓死瞭,他也不會看上一眼的。娘,你放心,既然你答應瞭,我們就請幾天假,去他那裡幫幾天忙。”
陸甲盤算著,這一回絕不能輕饒這個無良的陳書聲。他和弟弟第二天就來到瞭盛興茶館,見到陳書聲之後,陸甲表示,他們做一天,就要收一天的費用,如果這裡不好,他們隨時走人。
陳書聲當場表態同意,如今這兄弟倆可是搖錢樹,他哪裡肯得罪他們呢。
陸甲見到陳書聲答應,也很開心,他和弟弟相視一笑,就吩咐茶館裡擺屏風。這兄弟倆來到瞭盛興茶館的事,已經被陳書聲放瞭出去,因此,茶客們也跑到這裡來湊熱鬧。
眾人各自上瞭壺茶,靜靜地坐在那裡,等著這對兄弟拿出絕活來。這時,隻聽屏風後面一聲驚堂木響,接著傳出瞭陸甲的話:“各位,今天我們要為大夥兒弄點好聽的。停一下,好像有人來瞭。”
眾人聽到“停”這個字之後,還以為出瞭什麼問題,這時,外面馬蹄聲聲,馬鳴嘶嘶,有傳令兵策馬奔馳而過,一邊跑一邊喊:“回避回避,皇上來瞭,皇上禦臨盛興茶館品茗,所有閑散人員全部跪下聽旨。”
眾茶客一聽是皇帝來瞭,嚇得放下瞭手中的杯子,一個個跪倒在瞭地上,屁股撅得老高,鼻尖都湊到瞭地上,生怕有個閃失,被皇帝跟前的親兵砍瞭腦袋。
陳書聲也嚇得要命,他戰戰兢兢地讓夥計趕緊去泡壺好茶來,這時,又聽到屏風內一聲驚堂木響:“皇上又不進盛興茶館來瞭,直接擺駕乾清宮。”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嘟嘟的號角響徹雲霄,傳令兵騎著馬,越跑越遠,跟著就是輜重車輛疾馳而過的聲音。
茶館裡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他們正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這對陸姓兄弟耍瞭一把時,突然,一陣瓦礫的雜響聲,忽喇喇的風聲,行人奔跑聲,嬰兒啼哭聲,母親喚兒聲,一聲接著一聲響瞭起來。
跟著遠處有人叫喚:“不好瞭,失火瞭,盛興茶館失火瞭!”這裡剛有人喊過,那邊就接上瞭:“失火瞭,快,救火呀。”
茶客們一聽茶館失火,嚇得掉頭就跑,樓下的人向外跑,樓上的人向下跑,亂成一團,桌子被掀翻,茶壺被打破瞭,夥計被推倒瞭,老人被踩傷瞭,一時間,茶館裡哭爹叫娘,一個個隻恨少生瞭兩條腿,不能一下子跑出去。
陳書聲慌瞭手腳,他也不知道自傢是不是真的鬧起瞭火災,眼見著茶館已經損失慘重,不由得氣血上湧,一頭栽倒在瞭地上。
乘著混亂,陸傢兄弟從側門離開瞭,他們出瞭大門,就喚瞭輛馬車,直奔傢中,接起瞭母親,回老傢鄉下去瞭。
剛才的一幕,隻是他們兄弟的傑作罷瞭。他們憑著自己那張神奇的嘴巴,為自己傢討回瞭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