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的老傢在安州秦村。因為天生麗質,容貌出眾,從十四歲開始,媒婆將她傢的門檻都幾乎踏破瞭。十六歲那年,花娘的爹將她許配給瞭李大戶的二公子。那李傢二公子才華橫溢,相貌堂堂,安州的人都說,他們倆算得上是佳偶天成。
那年歲末,花娘突然得瞭“天花”,命雖保住瞭,卻留下一張麻臉。李傢二公子得知後,不僅不給安慰,反而要撕毀婚約。他說他當初看重的就是花娘的容貌,現在容貌沒有瞭,他可不想今後帶著一個麻臉婆娘去朝廷領封賞。
遭遇李公子悔婚,已經是雪上加霜,這時花娘傢偏偏又發瞭一場大火,父母都葬身火海,從此花娘便孤苦無依,流落街頭。
一次,花娘正被一群乞丐糾纏,恰巧遇著一位媒婆。那老婦用手中一根黃銅長煙竿,將那些乞丐打得落花流水。見花娘落到這般光景,便對她說,你若不嫌棄,就跟著我學做媒婆。每成就一對夫妻,銀子是少不得的,而且今後看著人傢兩口子和和美美,心裡的甜美滋味,也是別人體味不到的。花娘於是隨瞭她學做媒婆,老婦去世後,花娘正式接瞭衣缽———那根黃銅長煙竿。那年月,長煙竿幾乎是媒婆的必備之物,因為媒婆經常走傢串戶,免不瞭要遇上惡狗,這長煙竿也就成瞭她們的防身武器,再者,遇著下雨路滑,也可以當拐棍來使喚。
時光如梭,人們不再記得安州曾經有個“花娘”,倒是誰都知道安州有個媒婆:一張疤瘌臉,人稱麻婆,就是天上飛的老鷹,也會被她說得下地,和雞婆結婚成親。
這一日,城南趙傢將麻婆請到府上。半月前,趙小姐去龍隱寺燒香,看見瞭一個貌美男子,回傢就飯不思,茶不飲,一天天消瘦下去,醫生也沒有辦法。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城中李翰林的三公子,趙傢就是想要麻婆來說這門親事的。
“難得夫人如此看得起老婆子,我就去試上一試。”說著,麻婆徑直去瞭翰林府上。
見到李三公子,麻婆說明來意,三公子先是道謝,然後說,他已經與成都府劉將軍的女兒締結瞭婚約,不日就將成親。
麻婆吸瞭口煙,嘆息一聲說:“隻可惜那趙傢三小姐一片癡情,她現在得瞭相思病,怎麼是好啊?”
三公子呵呵笑道:“這有何難,老媽媽隻需轉告她這樣一句話,就保管她死瞭心,心一死,病自然也就好瞭。”
“什麼話有這般厲害?”麻婆問。
三公子冷笑道:“老媽媽就告訴她,我出生名門,志在四海,他日金榜題名,得皇上封誥,不想帶著一個身世卑微的女子上金鑾殿。”
原來如此。麻婆冷笑一聲,悶頭將煙吸完,晃晃手裡的長煙竿,說:“借公子哥的鞋底磕磕煙灰。”三公子伸出腳來,麻婆“啪啪”地就著他的鞋底磕掉煙灰,然後站起身來,走瞭。
麻婆回到趙府,問趙小姐是不是真心喜歡李三公子,趙小姐羞紅著臉,點點頭。
麻婆冷眼看著她,幽幽地說:“你放心,那三公子這輩子註定是你的夫君瞭。”
三天後,有消息從翰林府傳出,說三公子得瞭怪病,先是癱瞭一隻腳,然後就口歪鼻斜,說不得話瞭。
這天晚上,麻婆剛從一個婚禮上回來,突然被幾個人擒住,塞進一抬小轎。轎停瞭,她被揪瞭出來,隻見自己身處一個大堂,裡面奴仆分站兩排,個個手裡都拿著木杖,表情兇狠,再看堂上,端坐著李翰林。
“堂下的老乞婆,你究竟使瞭什麼妖法,讓我三兒落得如此下場。”李翰林喝道。
麻婆冷笑:“我怎麼加害你傢三兒瞭?那日我不過是在他鞋底上磕瞭磕煙灰,也不思忖是不是自己過去做瞭什麼虧心事,如今報應在瞭後輩身上。”
李翰林聞聽此言,一驚,顫抖著聲音問麻婆:“你究竟何人?”
“你怎麼忘記瞭,幾十年前,你為得到一如花似玉的女子,不也托瞭一個媒婆為你保媒麼?隻是你後來不信守婚約,毀瞭這樁婚事。”
李翰林驚詫得胡須亂顫:“你、你是花娘?”
麻婆爽朗大笑道:“哪裡還有什麼花娘?站在你堂下的這老乞婆,不過是成就三千多樁美事的媒婆麻婆。”
李翰林頹然坐下,麻婆作瞭個揖說:“堂上的,我是媒婆,府上派大轎把我請來,卻不為婚嫁的事情,既這樣,還是把老婆子送回去吧。”
李翰林嘆息說:“且慢走,小兒患瞭病,那成都府劉將軍已經退瞭聘禮,你說媒的本事我也聽說瞭,如能發點善心,為他尋個心地善良的女子,終身侍侯,老夫願意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麻婆呵呵一笑:“這有何難,老婆子為你傢三公子找一個和他般配的女子就是瞭。”
麻婆出瞭翰林府,直接去瞭趙府,卻不料那趙夫人作揖說:“謝謝老媽媽瞭,隻是那三公子如今是個廢人,小女如何能夠嫁給他呢?”
麻婆一聽,看著面前嬌媚的趙小姐,上前拍拍她的身段,摸摸她的臉,嘆道,說:“也難怪,這般美人兒,如何能嫁給一個廢人,別說你不答應,就是我,也不答應啊。”說著,搖頭走瞭。
三日後,趙小姐突然得瞭種怪病,身上總是癢得難受,撓一撓,就掉下米糠般的皮屑,而且臉上長瞭一塊黑記。趙府四處尋訪名醫,都無濟於事。最後趙小姐的一張粉臉,竟然漆黑一片。
這一日,趙夫人正在房中暗自垂淚,突然有丫鬟通報,說是麻婆來瞭。
趙夫人心想,女兒已成這般模樣,誰傢會瞧得起啊?
麻婆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說:“上天造人的時候都是一對兒一對兒造的,本沒有講美醜貧富的差距,隻要個緣分情意,就能配成對兒,老婆子今天來,就是看見趙小姐和一人還是有緣分情意的。”
“誰?”趙夫人問。
“就是趙小姐當初傾慕的三公子啊!”麻婆說,“當初三公子嫌棄趙小姐,落下瞭殘疾,後來趙小姐嫌棄三公子,落下瞭這病,如今都是這般情景,也不用誰嫌棄誰瞭,你說,這不是緣分情意還是什麼?”
三天過後,李三公子和趙小姐舉行瞭結婚大禮。
婚禮開始,堂上堂下一片寂靜,大傢都瞪大眼睛,看這一對新人是如何拜堂的。隻聽得一聲高唱:“有請新郎新娘。”幾個人扶著口鼻歪斜雙手打顫的三公子出來瞭。麻婆舉著長煙竿,上瞭前去,迎頭在三公子身上就是一陣戳打,這時候,新娘也出來瞭,麻婆回過身去,揮起巴掌,在趙小姐身上臉上一陣拍打,然後拄著長煙袋,艱難地走出瞭廳堂,沒走幾步,就歪倒在地。李翰林一見,忙上前將麻婆抱住,麻婆笑笑,使瞭最後的力氣說:“成瞭這樁姻緣,也不知配得美滿不美滿。”
就在人們詫異的這工夫,隻見三公子的口不歪瞭,眼不斜瞭,身子筆直地站在堂上,而那趙小姐頭上的紅蓋頭也慢慢滑落下來,呈現在大傢面前的,是面若桃花、肌膚如玉的絕色女子。人們先是驚詫地張大嘴巴,繼而一陣嘩然,最後一片歡呼。隻有白發蒼蒼的李翰林,抱著已經閉眼瞭的麻婆,老淚縱橫。
隨後,李翰林在麻婆生前居住的紫竹溝,修建瞭一個廟堂,取名“神媒祠”,供奉的就是麻婆,用的是最初的名字: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