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村鬧鬼
“鬼、鬼、鬼抓人啦!” 夏夜的寧靜,被這一聲喊打破瞭。古墓村鄧傢的院子裡,人們像往常一樣,圍在院子裡的大石桌旁,正吃著自傢的稀飯。這聲淒厲的哭喊,使大傢放下瞭碗筷。
“咚——”分明是一聲水響,再聽卻沒瞭任何聲音。
“快去洗瞭睡。”大人們開始催促小孩子。就在這時,遠處黑影一閃,人們的心又懸瞭起來。眼見著那黑影越來越近,幾個大膽的便迎瞭出去,一看,原來是個人。那人這時也已躥到跟前,借著月光,大傢一看,是傻子鄧剛。隻見他頭臉全身都給糊滿瞭稀泥,一見大傢,便蹲到地上,渾身直打顫。
“咋個這樣兒?”大傢問。
傻子鄧剛不停地抖著說:“鬼老兒,鬼、鬼老兒。”
“哪個鬼老兒?”
“冷水,冷鬼兒,他一瘸一拐地過來抓我,嚇得我一下栽進水田裡。”
“什麼模樣?”
“一身的泥,像、像我、我一樣。”
“像你?——哈!”大傢被傻子鄧剛逗樂瞭,笑得前翻後仰。
誰不知道村裡的孤老頭冷水爺已死去一個多月瞭呢,他去世後,屍體在屋裡放瞭幾天人們才知道。幾個好心人這才找來幾塊又薄又爛的木板,釘成一個木棺,把他裝瞭,抬到對面山頭給草草埋瞭。難道這冷水爺是從墳裡出來瞭麼?這傻子!當然瞭,隻有傻子才說這樣的傻話麼。
大傢正笑得憋氣,突然有人不笑瞭,顫著腔說:“那不是冷水爺麼!”“哪裡?”“你聽山灣裡的胡琴聲,不是冷水爺的麼?”大傢靜下來,隻聽得山灣裡溪水嘩嘩作響,怎麼也聽不出冷水爺的胡琴聲來。“你哄啥人囉!”大傢回過頭來奚落這人。“哄你們個屁!……哎,怎麼沒瞭?”
大傢狐疑地看看這人,又看看還傻坐在地上的鄧剛,鄧傢院的人各自嘮叨著回瞭自傢的屋。
第二天,人們懶洋洋地從屋裡出來,太陽早已把四周照得明晃晃的瞭,哪裡有冷水爺的影子,隻有冷水爺的那個墳堆,像堆牛屎擺在那兒,跟先前一模一樣。
“一堆土,踏一踏就扁,人死百瞭,久瞭連骨頭都沒瞭,這有什麼可怕的!”有人說。
“難說喲,冷水爺的魂沒散。”那挑著一擔糞的婦女劉二花,邊走邊與人們搭著腔。
“如果冷水爺回來,先抓你劉二花。”突然有個人冒瞭一句,驚得劉二花肩上的擔子掉到地上,人竟是一下呆瞭。
日子又過瞭一天。
第三天黃昏,人們幹完活剛剛回到院子裡坐下,就看到後山墳地裡冒出瞭一道煙火,緊接著聽到一個男人開始哭墳。大傢都知道,今天是“地瓜皮”王瓜兒父親的祭日。燒紙哭墳是古墓村的規矩,哭得真切動人才顯得出對已故先人深深的懷念,墳場裡的哭聲是古墓村人聽得最舒坦的音樂。
那哭聲,先是微小的哼聲繼而是小聲的哭泣,接著是嗚嗚的哭,最後是嚎嚎的大哭——仿佛整個人趴在地上喘著粗氣怒吼著,有一種氣吞山河的悲壯。可這氣吞山河,突然“哽”瞭一下,再起的聲音便是不停地哼哼咕咕,仿佛嘴貼著瞭地面一般。人們正詫異那哭聲,隻聽得王瓜兒暴叫一聲,來不及哭喊,就連滾帶爬,一路跑下山來,跌倒在眾人面前,嘴裡說瞭聲“冷鬼兒打殺我喲!”便昏過去瞭。
大傢看著這王瓜兒,一時不知所措。王瓜兒的媳婦劉二花,聽得消息,一路哭瞭過來,看著地上的王瓜兒隻是蹬腳,卻不敢用手去扶,半晌才叫幾個膽大的人扶進屋內用湯水救醒。看王瓜兒醒來,有人忙著問:“那冷水爺子怎麼個打殺你?”“我、我正伏在地上哭墳,有人踏、踏住我的背,把我的頭按在地上,不停地打、打我。我終於掙脫,一看,是、是冷鬼兒,嚇得我啞瞭嗓,拔腿就往回跑!”
王瓜兒說完不停地叫喚,說身子疼得厲害。劉二花在一邊聽得直張嘴巴,呆得失瞭神。
眾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七嘴八舌的,到最後,大夥決定明天到神墓前宰狗頭,灑雞血,向神墓潑酒,請天書降法保護大傢。
這古墓村的人不喜歡見到山外的人;而山外人也不怎麼歡喜見古墓村的人,他們打這古墓村路過,總感到陰風慘慘,就像古墓村的人個個都是鬼似的。
的確,古墓村到處是墳,從草叢裡露出的密密麻麻的墳頭,比古墓村的人還多,而且每座墳都修整得不同一般:用整齊的方石護墳,墳壁雕龍刻虎、畫佛畫鳳;墳上栽花種草、常年不剪;墳頭蘆葦如蓬,形如冠蓋。古墓村的人一有空就去上墳,從遠祖到近祖,一一祭過,有什麼希望和心事都到墳前訴說。
眾多的古墳墓中,有一座古墓最為特別,它高十丈有餘,體積龐大,墓壁全用整齊的石頭砌成,遠遠看去這墳墓如一座山嶺緊緊地靠著古墓村的白石嶺。這巨墓壁上雕著各種形態的遊龍走蛇、飛鳥走獸,墓門上刻著一串串誰也看不懂的奇文怪符。古墓村人稱這巨大的古墓為“神墓”,把這些奇文怪符叫做“天書”。
傳說很久以前,這個地方發生瞭旱災,人們生活十分艱難,到處是餓死的人,活著的隻能靠草根樹皮挨著日子。那時村頭的破廟裡住著父子二人,父親重病在身,兒子為瞭治好父親的病,每天去山裡采藥。可眼看著父親一天不如一天。這一天,兒子又要出門去采藥,父親叫住瞭兒子,說他要死瞭,他死後,讓兒子背著他的屍體隻顧往西走。說完父親就去世瞭。兒子抱著父親哭瞭一陣,想起父親的話,背著父親就走,可剛一出廟門,天空突然陰瞭下來,接著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一場大雨就在眼前。兒子什麼也不管,背著父親隻管往西走,走到這白石嶺上,瓢潑似的大雨就下來瞭。渾身濕透的兒子,背著同樣濕透的父親,感到十分吃力。忽然一道電光,跟著一聲霹靂,真個是心驚肉跳,兒子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背上的屍體順勢滾下瞭白石嶺。兒子慌忙就要下山去找,突然山搖地動,嚇得他拔腿就跑,剛跑過這山嶺,便聽得身後一聲巨響,白石嶺半邊塌瞭下來,把父親的屍體蓋瞭個嚴嚴實實。兒子這才醒悟父親為什麼要自己往西走的原因,父親是要“天葬”自己啊。
從此,村裡再也沒有幹旱過。
十多年後,兒子在外做瞭官,帶回一班人馬把壓著父親的那半座山修成瞭一個大大的墳墓,然後走瞭,又是幾十年沒回來。
突然有一天,人們發現一個老頭攀著繩子在這大墓的門上用筆寫畫著奇文怪符,寫完就跌下來死瞭。人們仔細一看,老頭原來竟是當瞭官的兒子。人們便把兒子也葬在這大墓下,把墓上兒子寫畫的奇文怪符雕刻瞭出來。說也奇怪,這以後山村不但沒幹旱,而且山裡的泉水也出來瞭,山溪日夜響個不停。人們便把村莊改名為古墓村,把那巨墓叫做神墓,把那些奇文怪符叫做天書。
從此,古墓村人心裡的願望,鄰裡的糾紛,都要到神墓前訴說、起誓。他們相信神墓是公正的,神墓能在暗中給他們一個“裁決”。
現在,“鬧鬼”這等怪事出現瞭,當然得要去祭拜神墓瞭。
第二天,人們祭過午神,又各自祭過自己的祖宗,便來到瞭如山一般巨大的神墓前,先是眾人伏地磕頭,接著是燒紙和宰狗頭,再取雞血向墓石潑灑,灑完雞血再灑酒,最後人人在墳前祈禱,祈禱完瞭就用手指去那墓石上蘸來雞血在自己身上畫個“十”字。畫好瞭,人人心裡便也踏實瞭,於是,大傢高高興興地回去瞭。
果然,十多天過去瞭,沒出過一點怪事呢。
這天黃昏,蔡傢院的人們在院子裡乘涼,大傢正說著神墓的力量能使全村的人像十五的月亮打起盤盤來。誰知話剛完,院裡有名的潑婦蔡四娘從屋裡跑出來一聲喊:“天哪,你有眼看清楚喲,老子三天沒吃成夜飯囉,日他媽哪個龜兒子作我的孽,偷偷往我的稀飯鍋裡丟火灰、丟泥沙,今天晚上又在我的稀飯裡屙瞭一泡龜兒子屎。天老爺,你要為我作主呀,雷打火燒那作死孽的龜兒子。嗯、嗯,可惜我一鍋白白的稀飯囉!”
院子的這邊有人扯著嗓子問:“你罵那個龜兒子,是冷水、冷鬼兒麼?”
“冷水?”蔡四娘正要發問,突然看到前面竹林裡人影一閃,沒錯,是冷水爺的影子,頓時被嚇得癱成一團:“有鬼呀——”
大傢心裡一驚,正要過去問個究竟,突然西邊火光沖天,噼噼啪啪燒的爆響。大傢丟下蔡四娘,都往起火的地方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李勾勾傢的房子著瞭火。那李勾勾正站在大火前不停地狂笑:“燒著瞭,燒著瞭,燒死你這個死鬼老兒!”有人跑過去給瞭李勾勾兩耳光,說:“自傢的房子燒著瞭還笑,笑什麼?”李勾勾這時好像才從夢裡醒過來,嚎啕大哭:“我用火把去燒、燒冷鬼兒,明明燒著瞭,怎麼把房子燒起來瞭嘛,我的天哪!”
“啊——又是冷水爺!”大傢這一嚇可不輕,便不住地追問李勾勾,早忘瞭去撲那熊熊大火。
李勾勾哭喪著臉說:“那冷鬼兒攪得我三夜沒睡好覺,每晚都在我的屋後叫我出去,我每次打著火把出來都隻看見影子一閃便沒瞭;今天我看到他躲進瞭屋後的柴堆裡,一時性急拿火去燒,以為燒著瞭,哪知……”
“唉,你個李勾勾哇,也是……”大傢看瞭一眼渾身哆嗦的李勾勾,搖著頭往回走,一路上議論紛紛:“變李勾勾這種人,八輩子都要倒黴。”“今天他也嘗到瞭被鬼勾魂的滋味。”“活該!”大傢嘴裡雖然這麼說,但一想到冷水爺冷鬼兒都禁不住打瞭個冷戰,心裡便不由直嘣嘣地跳。
人們對李勾勾不冷不熱,是什麼原因呢?原來這李勾勾是古墓村的隊長,這人性格火爆,習慣於偷奸耍滑、陰謀刁怪。自從他當上隊長後,一根使牛鞭常常在人們面前指指點點,稍不如意就日媽搗娘罵個不停。很多人吃過他的鞭子,受過他的欺辱還不敢還嘴。據說這李勾勾還學得一套驅鬼之術,他自吹自己陽氣如火,鬼見瞭都害怕得往地下鉆。可如今這李勾勾也著瞭鬼的道兒,讓鬼魂給勾引謀算瞭,自己的全部傢產和貪來的錢物都給鬼火舔瞭個精光,終於讓人們取瞭個笑料。
真是惡人不得好報呀!
第二章 瘋子劉二花
李勾勾的房子被燒,人們開始還幸災樂禍,可後來心情都沉重起來瞭。事實證明這是冷水爺在作怪,而且魔力很大,就是奏請神墓天書也拿他沒法。誰也難保哪一天,大禍就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人們提心吊膽,更莫說湊在一起來商議捉鬼驅魔的對策瞭。人們隻得各自護著自己的傢,教育孩子們別管閑事,早上遲一點出去,晚上早些回傢,千萬莫去那冷水爺的墳堆附近玩。
這段時間內,那些哭墳的,該白天哭的,匆匆地在傢祖墳前哭過就回來,也不去講究哭個什麼名堂;該在夜裡哭的,也不去上墳,隻在自傢的靈位牌下燒紙哭過瞭事。
不過一連十天過去瞭,沒事。
第十一天中午,響晴的天,忽地就變瞭臉,一團黑雲把古墓村罩瞭個嚴實,緊接著電閃雷鳴,大雨過後又是小雨,一連下瞭三天才停瞭。雨過天晴,人們終於看到瞭太陽,天空幹幹凈凈的、白白亮亮的,四處溝溝壑壑裡流動的水響好像是人們祭墳時的大哭,令人傷心又暢快。
日頭晴便是好兆頭,何況夜夜又有明月照著呢,人們當然高興,也不去提什麼鬼什麼怪瞭,於是有人提議,去那山外的鎮上請木偶戲團來古墓村演一場,給村人沖沖喜,討個大吉大利。 戲團請來瞭,當天晚上在核桃院裡搭臺演出。
戲團的人用一張幕佈把戲臺的後半截給蒙瞭,前半截掛著亮堂堂的煤汽燈。先是旦角唱,再是醜角的滑稽表演,接著是快板書,最後木偶人好不容易在幕佈後立瞭起來,卻鉆出來一個戲子立在幕佈前向裡面指指點點。那戲子一身老生打扮,長袍掛身,胡須雜亂,滿面塗得漆黑。
且不說臺上的表演,單說這臺下人群中看戲的王瓜兒。這王瓜兒自從被鬼打後,吃瞭幾劑藥雖說好瞭,但心裡還是像揣著個東西似的,今夜特地來看戲沖喜瞭。這戲對王瓜兒來說特別有趣,他不時地在人群中單個人爆出一個“好”字,引得人們不時伸頭來望。他老婆劉二花似乎受不瞭眾人的目光,頭偎在王瓜兒肩上,雙手把王瓜兒的一支胳膊箍得死緊。
“你個怪婆娘,又不是小嫁人,羞俅啥嘛!”王瓜兒不耐煩地抖動著生疼的胳膊。
“不、不是,你看臺上的那個戲子有點像那個!”
“哪個?”
“有點像……”劉二花冷得發抖,嘴貼到王瓜兒的耳朵上,小聲地說出瞭一個人的名字。
“我沒看出來。”王瓜兒有些不信。劉二花扭著他直嚷要走,可王瓜兒不想走。他婆娘又在他耳邊顫抖抖地說瞭一句,這地瓜皮王瓜兒一聽,轉身拉著婆娘擠出人群就往傢裡逃。
劉二花說她看到有個人躲在核桃院的竹林裡,直往這柵欄裡瞧。你道那人是誰?就是那死去快兩個月的冷水爺。
王瓜兒拉著劉二花,好像後面有鬼拿著棍棒追趕他們似的,一進傢門,反手“砰”地一下把門摔著關上瞭,這才敢回頭往後看。
“怎麼辦,看來我們不死也要脫層皮瞭!”王瓜兒呼哧呼哧喘著氣說。
“我們逃吧,冷鬼兒不纏我們,那戲子也要來找我們算賬。”劉二花驚慌失神的大眼睛,無助地望著王瓜兒。
“屁……”王瓜兒剛想為婆娘壯壯膽子,忽地聽到瞭冷水爺的二胡聲,那話便硬生生地咽進瞭肚子。
……
核桃院的木偶戲正演得火熱,此時正演《西遊記》裡的一段。那孫悟空兩指放在嘴邊挾瞭個“訣”,便勾出瞭一個冷冰冰的地府老兒。那地鬼在地上直叫告饒,這孫大聖一陣棒喝,嚇得地鬼圍著孫大聖不停地轉圈,屁股處還不時地冒出一串鬼煙。
臺下的人們看著吃吃地笑,心裡甜絲絲的,不停地鼓掌。
這一夜古墓村的人過得歡快,回傢倒在床上覺也睡的香甜,到天大亮瞭個個還睡得如死豬一般,迷迷糊糊將要醒時,卻聽得那白石嶺上有人哭墳,哭得怪怪的,大哭大叫。仔細一聽,大傢聽出那是劉二花在哭。莫非又出什麼事瞭?人們從床上一蹦而起,驚慌地都聚到大院裡來往白石嶺上看,隻見那劉二花披頭散發,赤著腳,坐在神墓頭上又哭又鬧,還不停地往山下扔石子。
人們一下生瞭氣,神墓的頭是不能讓人坐的,尤其是女人。神墓的頭給女人坐瞭,古墓村的人八輩子都要倒黴。
“劉二花,快下來,那墳頭坐不得!”大傢扯起嗓子就喊,可那劉二花仿佛耳聾瞭似的,隻顧坐在那墳頭上唱。
“你們別喊,她瘋瞭。”隻見一個大男人青著鼻子腫著臉,蔫耷耷地走下山來。正是劉二花的老公地瓜皮王瓜兒。
大傢便趕緊圍上去,紛紛打聽究竟。
原來,昨天晚上,他和劉二花逃回傢裡關上門,忽地聽到瞭冷水爺的胡琴聲;琴聲過後,又聽到冷水爺的哭聲。
“瓜兒,我們對不起冷水爺。”劉二花突然對王瓜兒說。“我要去做冷水爺的女兒。”
“你說什麼?做鬼的女兒?難道你要去死,去做鬼?”
她沒有回答王瓜兒,默默地癱坐在椅子上。王瓜兒勸她上床去睡,她像沒聽到似的。王瓜兒隻得陪著她熬,熬到瞭深夜,他實在支持不住瞭,便說,“死婆娘,你不睡,我去睡瞭。”王瓜兒正準備脫衣服,突然冷水爺的胡琴聲又響瞭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一直到瞭他們屋後。那胡琴聲中雜著怪怪的喊聲似的,似乎是:“還我女兒來,劉二花!還我女兒來,劉二花!”
當時,王瓜兒嚇得光著身子便鉆到瞭床底下,可劉二花還在那裡呆呆地坐著。過瞭一會,隻聽得一塊石頭砸在屋頂上,接著砸碎的瓦片嘩啦啦掉到瞭地上,癱坐的劉二花“呼”地跳瞭起來。
“劉二花,出來!劉二花,出來!出來!出來……”屋外那鬼仿佛在念著咒語。屋裡的劉二花聽著果真呆呆地走出去瞭。王瓜兒在床底下,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婆娘被鬼勾去瞭!
過瞭很久,屋外沒聲瞭,他才從床底下爬出來把門關上。又過瞭很久,王瓜兒忽地聽到白石嶺下傳過來劉二花嗚嗚的叫聲,像是被人捂住瞭嘴巴,接下來便是她驚恐的哭和哈哈的狂笑。
當時王瓜兒想出去找她,可他怕,他不敢出去。熬到瞭天亮,才大著膽子去找。到瞭白石嶺,隻見劉二花身上的衣服撕成瞭一條一條,赤著腳,披頭散發地睡在神墓上。王瓜兒喊瞭她一聲,她“呼”地一下跳瞭起來。
“別、別過來……”她一邊叫著,一邊身子往後退,一隻手往後伸,像抓住瞭什麼東西似地喊,“冷水爺救我!冷水爺救我!”
“我是你男人王瓜兒。”王瓜兒沖動地一邊喊一邊向神墓頂上跑去。
“別來,別……”她好像一點也不認識他似的,拾起神墓上的石子就向王瓜兒砸過來。“你們看,我這臉上被她砸瞭好幾下。”
大傢一看,果然,這王瓜兒鼻青臉腫的。
“當時,我想完瞭,我的婆娘她瘋瞭,她的魂魄去做鬼瞭!我聽到你們在山下喊,我就下來瞭。”
“你個瓜皮,讓婆娘獨自一人出去,簡直缺德。”有人罵道。
“你們一定做瞭很多對不起冷水爺的壞事!”有人嘆道。
“你們又有誰對得起冷水爺?”王瓜兒忽地怒瞭,紅著一雙熟透瞭的地瓜眼,哭喪著臉,“你們哪個又有良心,哪個沒做過傷害冷水爺的壞事?”
王瓜兒的質問,把大傢的心都問慌瞭,個個低著頭,灰溜溜地往自傢走。隻留下王瓜兒一個人在那兒哭得悲悲切切。
劉二花這一瘋,白天,四處逛,弄得一身的糞土,夜晚回來便直接往被窩裡鉆;王瓜兒做飯,她要是在傢,便把泥丸往鍋裡丟,說是做湯元。等王瓜兒要睡覺瞭,她卻在床上跳舞。王瓜兒好不容易把她哄著睡瞭,半夜裡她又大叫一聲,爬起來開門就跑,說是冷水爺在叫她。瘋跑一夜,天亮回傢,滿臉是土,手裡總是拿著幾根死人的白骨,在屋前用石頭把白骨敲成碎粉,然後在地上找個水坑把骨粉倒下去,用手攪一攪,伏在地上便喝,像牛喝水,“唰唰”地響,嘴裡不停地說:“神湯!神湯!”
王瓜兒起初還制止,管她一下,到後來也不管瞭。沒幾天,屋子裡的東西都成瞭劉二花跳大神的道具,隻要是能夠碎的東西全都碎瞭,不能碎的全變瞭形。
瘋子劉二花不但害苦瞭她丈夫王瓜兒,而且也擾得古墓村的人時時不安。她大白天光著身子在大路上攔人,在過路人的鼻子臉上抹污泥或者向他們吐口水。隻要有人打她一下,她便抱住人傢的腿子不放,躺在地上耍賴,弄得那人隻好向她賠小心,哄她起來。這瘋子劉二花還喜歡追嚇小孩,看著小孩們被她嚇得四處跑,她就咧開嘴,哈哈大笑。
人們感到奇怪的是,劉二花自從瘋瞭以後,也能夠畫出許多的奇文怪符來。有時她清靜下來,便說一些很有道理的話,這時她就叫大傢來聽。大傢不敢不去聽,你不去聽,她就會去你傢的祖墳上撒尿。祖墳,那可是古墓村人的命根子,命根子要是被尿淋瞭,那這傢人便沒有希望瞭,沒希望的人活著有啥意思?因此,大傢都規規矩矩地來聽她訴說。
劉二花說她是冷水爺的女兒冷翠花,是冷水爺的徒弟。她還說冷水爺的法力無邊,叫誰死誰就得死,村裡那神墓上的符號隻有她師父冷水爺和她才看得懂。於是她就唱,大傢張大耳朵聽,隻聽得一串串不知啥意思的古怪句子,不過挺押韻的。於是人們的心開始動搖,信其無不如信其有,聽得心飄飄的。這天,大傢正聽到興頭上,劉二花突然打住,說是師父叫她快去,說完拔腿就向冷水爺的墳堆跑去。大傢仿佛著瞭迷一般,也癡癡地跟著劉二花來到冷水爺的墳前。
到瞭冷水爺的墳前,大傢嚇瞭一跳,隻見這矮小的土墳堆上花花綠綠的一大片,盡是從山上采來的野草野花。墳前擺著許多壇壇罐罐,壇壇罐罐裡也不知裝著些啥玩意兒。劉二花一到墳前就伏地不停地磕響頭,嘴裡還不停地說:“孩兒聽命!孩兒聽命!”說著說著就哭瞭起來。
看著這不起眼的墳堆,大傢的心陰沉沉的,一片迷茫。一個死人竟作出那麼多驚煞人的怪事,這說明什麼?大傢不約而同想到這一點,便禁不住對冷水爺崇拜起來。一個人死瞭還有這麼大的力量,能不崇拜麼?聽著劉二花的哭泣,人們也禁不住鼻頭發酸。
“冷水爺的命太苦瞭!”有人突然哭出聲來,緊接著其餘的人也跟著大哭起來,他們想起瞭冷水爺悲苦的一生。
第三章 冷水傢事
冷水爺從小命苦,在他兩歲的時候,父親被儀巴山上的土匪給殺瞭,母親在山崖上不幸失足掉下山谷給摔死瞭。冷水爺被棄在山上的崖洞裡整日地哭泣,哭聲驚動瞭對面山頂上打坐的一位道長。那位道長叫冷空道長。冷空道長便從對面山上下來,找到冷水爺哭泣的崖洞裡,把這兩歲的娃兒抱回瞭自己的道觀。
這冷空道長道法瞭得,能制陰陽二氣,能下陰曹地府去問人的陽壽。他還能用乾坤二儀法給人治病,用他的話說,“乾坤混沌,陰陽二氣是也。”他說人是陰陽二氣的聚形,如果身體哪有不適,一定是那部位的氣有溢散。他治病的方法獨特:取一個雞蛋,讓病人放在懷裡睡一覺,然後取出雞蛋在大火上燒,過一會兒雞蛋爆開,漏出一些蛋黃蛋清,給燒熟,叫病人把蛋漏出的部分吃下去。他說這是補回人體的漏氣,雞蛋也是個小乾坤。這法子靈得很,治好瞭不少人的病。
這兩歲的娃兒給冷空道長撫養著漸漸長大,到瞭十三歲還沒個姓名,冷空道長想,這娃兒是從冷水崖上的洞裡取來的,就叫他冷水罷。冷水跟著冷空道長吃著山下人們送來的供品,到瞭十八歲便長成瞭一個棒棒的小夥子。這冷水從小受冷空道長熏染也學得一些道法,但沒處使,就獨個兒到深山裡去向飛鳥走獸使,長久如此,便養成瞭一個人獨來獨往與鳥獸為伴的習慣。冷水在深山裡漫無目的地遊走,餓瞭吃山果,渴瞭飲山泉,夜來眠山洞。山果不多,冷水常吃不飽,便順手扯些雜草根放在嘴裡嚼,站著嚼費勁,就去那山洞裡躺下來嚼,嚼著嚼著就睡著瞭,一睡就是三五天,再睡就是六七天,如此下去可不得瞭,有時可以不吃不喝睡它兩三個月呢。山中無日歷,冷水每每醒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瞭多久,每次回來,冷空道長也不過問他。
冷空道長死後,冷水已經三十多歲瞭,獨自一人坐觀。他也給山下的人治病,但是方法與冷空道長大不一樣,像是給山中鳥獸治病一般。他在冷空道長那裡學來的道法用得雜亂顛倒,久之,道法就成瞭巫法,比如跳大神、驅鬼、祭神之類。因此,人們找冷水治病的不多,除非撞著瞭鬼才請冷水下山去捉。
冷水在山上無法養活自己,便下山來搭瞭一間草屋,要瞭些荒地獨自開墾,日子過得清貧。在冷水臨近四十歲時,有個好心的人從山外給冷水介紹來一個娘子,娘子年滿三十,看去卻隻有二十來歲,媚得迷人。這娘子見冷水長得棒棒的便二話沒說就嫁給瞭冷水。娘子做瞭冷水的老婆,成天屁事不做,隻知道睡覺和四處逛,有時還用她的蛇腰和鳳目去勾引村裡辣辣的小夥子,弄得緋聞四起,古墓村人稱她為“風水娘”。風聲吹到冷水耳朵裡,冷水便要追問她,你道她怎麼回答,她對冷水說:“你要我,我也沒虧過你,你有精力去找一大堆姑娘我也不會吃醋!”冷水聽後肺都氣炸瞭,索興不去管她,任她在外亂來。這樣,風水娘在外香風便越吹越大,方圓幾裡都有名,後來還和山外的地痞流子勾搭上瞭。這時,那原來作媒的人才來告訴冷水,說這娘子原是個風流藝妓,走失瞭團夥,被她撞上便騙來古墓村給冷水充瞭房。
到瞭第二年,這風水娘給冷水生瞭一個崽,是女的。冷水原以為她會收斂,安安心心地與自己過日子的,誰知這風水娘比以前更甚,不分三親六故,見人就染,到後來與山外的一個浪子廝磨,丟下剛滿一歲的女兒,跟這浪子走瞭。
風水娘走瞭,留下緋聞讓古墓村的一些人去回味,可大部分人還是理智的,他們說這風水娘帶壞瞭村人,敗壞瞭風德。從此以後,古墓村的人時時都要提防外人來攪擾,隻要見山外人一打這裡路過,他們都要黑下臉來。因此,山外人不明緣由,說古墓村的人個個是鬼。
風水娘一走,不再有閑言碎語來煩人,冷水倒落得上清靜,可就是名聲不好聽,村人瞧不起他,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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