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愛茶,散盡傢底
燕一哥生得儀表堂堂,愛讀書卻不愛功名,好廝混但不胡來,隻有一樣嗜好讓他上心:喝茶。
無論是何種茶、無論貴賤,他都要想方設法弄來嘗上一嘗,一隻花瞭百兩紋銀買來的紫砂小茶壺,整天就托在手上東遊西逛,到哪兒也忘不瞭啜上一口。
父母年歲大瞭,眼見他整日不思正業不學農桑,唯以茶為念,不知苦勸瞭多少次,誰知燕一哥總是振振有詞地回答說:“喝茶是賞心雅事,怎能叫不思正業?再說,單憑個喝茶難道還能喝光傢產不成?”
誰知貧富從來不由人,不久燕一哥的父母竟雙雙亡故,接著連年大旱,傢裡田產收成銳減,燕一哥哪懂得打理生計,任憑下人借機鉆營,時間一長竟現出那下世的光景來。可他依舊癡戀著茶,沒有銀子買茶葉瞭就賣田產。忽然有一日,他發現喝不起茶瞭,原來不知不覺中竟把田產全賣光瞭,除瞭幾間祖屋和一刻也不離身的茶壺外,他已別無他物瞭。
不知不覺,清明將至,燕一哥忽然想起南山頂上的幾棵百年老茶樹來,那絕好的茶葉以往都是流水一樣花銀子買來喝的,現如今是買不起瞭,隻好親自采瞭來喝。
這天,他正一步一步走在山溝樹林中,耳畔忽聽到若有若無的呻吟聲,燕一哥循著聲音仔細一找,卻驚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綁著扔在草叢間。
燕一哥連忙上前解開繩索,又撕瞭衣衫給他包瞭傷口。那人說他叫白生,也是來看老茶樹的,不想被強盜盯上瞭,不僅搶瞭銀兩,還險些傷瞭性命。
燕一哥二話不說,立即背瞭白生走出山溝,一路上直累得他汗如雨下喘氣如牛,終於趕到瞭鎮上藥房。
藥房郎中看瞭看白生的傷勢說:“我心裡有數瞭,不過給他用的藥都很金貴,你要先付藥錢。”說著伸出手來。
燕一哥一聽,急得滿臉通紅,他現在哪裡還有銀子,隻得哀求郎中說:“您先給他上藥,錢我去想想辦法,一定給您補上。”
“哼,想辦法?誰不知道你燕一哥喝茶把傢底都喝光瞭,哪裡還有錢。不行,不付錢就不給藥。”說罷那郎中理也不理他們。
燕一哥這下沒瞭辦法,他見白生已經疼得昏瞭過去,咬咬牙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樣東西,正是他的寶貝茶壺。這茶壺自他喝茶起,就沒有離過身,最困難的時候,飯都沒的吃,他都舍不得把茶壺賣出去,現在為瞭救人,他咬咬牙,把茶壺遞上前去,說:“這總夠你的藥資瞭吧?”
郎中接過茶壺,笑著點點頭,這才給白生敷瞭藥包紮好。
白生在燕一哥傢養傷數日,見已能下床走動便要告辭,臨分手時他說:“燕兄,大恩不言謝,不過小弟有一事要問,看燕兄不像是個勞苦之人,為何淪落到這般田地?”
燕一哥聽瞭,咧嘴笑瞭,毫不在意地說:“不瞞你說,我本來也頗有一些傢產,隻是全被我喝茶喝光瞭,可就是這樣還是舍不下這一口。可以三天不餐,不可一日無茶,否則就像丟瞭魂啊。”
白生一聽仰頭大笑起來,說:“這可巧瞭,我也不瞞燕兄,越州城裡最大的茶莊就是我開的,茶莊字號‘細流’,燕兄日後若想喝茶,盡避找我,保你喝個夠。”
PART。2戀茶,受盡羞辱
一晃個把月過去瞭,燕一哥的日子越發淒涼起來,唯一的祖屋也被他換成茶葉流進瞭肚中,現在甭說茶,連個茶味也聞不到瞭,燕一哥饞得難過,不得已中他想到瞭白生。
燕一哥當下興沖沖地趕到越州,找到茶莊一看,嚯,果然好氣派!黑底綠字的“細流茶莊”在陽光裡熠熠生輝,一字排開的鋪面氣勢不凡,各樣的名茶更是清香四溢,能坐擁茶城不就是極樂世界嗎?燕一哥禁不住心花怒放。
不一會兒,一個氣度不凡的人走瞭出來,正是白生。
燕一哥興沖沖地正要迎上去,卻見白生手略一拱,說:“來瞭?進來吧!”
就聽這一聲,燕一哥頓時像被澆瞭一盆冷水,心都涼透瞭,這白生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熱情。
他訕訕地跟進去,卻見白生拿出幾錠銀子,說:“本來早就想把銀子送去瞭,隻是冗事太多,就耽擱下來瞭,現在你自己來瞭正好,這點銀子請收下,不要嫌少。”
燕一哥臉漲得通紅,喃喃地說:“我不是來要回報的,不瞞白兄,我今日投奔你沒有他意,隻是想討口茶喝喝,至於銀子,還是請白兄收回去吧。”
白生一聽痛快地說:“不就是茶葉嗎?行啊,小茶莊別的沒有,茶葉可有的是,像你這樣的閑人,我還是養得起的。”說罷拂袖而去。燕一哥聽瞭,窘得隻恨地上沒條縫瞭。
時間一天天過去瞭,開始時,燕一哥倒也過得自在,每天托瞭個新置的小茶壺,愛喝什麼茶便信手抓來,可是才過瞭十多天便覺得不對勁瞭,夥計們越來越給他臉色看,整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這日,他伸手又要抓茶葉時,一個夥計卻攔瞭上來,隻見那夥計板著臉說:“動不得,分量少瞭,東傢可是要我賠的。”
燕一哥一笑,說:“無妨的,你就說是我喝的好瞭。”
誰知夥計卻冷笑著說:“正是因為你,東傢才要我賠的。”
燕一哥一聽就呆瞭,他臉皮再厚,這回也無論如何呆不下去瞭。回到屋內他忿忿地收拾行李,走到門口正準備離開,白生卻進來瞭。
燕一哥見白生依舊板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以後你再也不用給我臉色看瞭,我這就走,遂你的意瞭吧?”
白生卻嘆口氣,說:“燕兄是不當傢不知柴米貴啊,現在生意是越來越難做瞭,所以這才得罪瞭燕兄,還請燕兄見諒。”
燕一哥聽瞭,心頭久已壓著的火氣頓時冒瞭出來,當下冷冷說道:“可是,你別忘瞭你的命是誰救的!我在你這兒打擾瞭十多天,咱們算是扯平瞭,告辭!”
白生一伸手攔住燕一哥,說:“敢問燕兄哪裡高就?”
燕一哥沒好氣地回答:“天下之大,難道獨獨餓死我不成?”
白生賠笑說:“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如果燕兄一時還找不到事做的話,我倒有一件事要勞煩燕兄。下江邊上正好有一趟茶葉要運回來,如果燕兄肯為我跑一趟的話,工錢雙倍給,怎樣?”
燕一哥本想立即拒絕,可轉念一想,自己出去又能幹什麼?便回答說:“行,不過雙倍工錢就不必瞭,我隻要我該得的一份買茶喝,省得再看人臉色。”
第二天,燕一哥便領著船沿江而下,一上船他就命船老大收瞭帆,讓船順流慢淌,好讓自己一邊喝茶一邊欣賞兩岸風景,一路好茶好景,燕一哥好不自在。
過瞭好些日子,船才到瞭目的地,燕一哥當即付瞭銀子購得瞭好茶葉,又繼續慢悠悠地喝著新茶看回程風景。誰知來時一帆風順,回頭時老天卻不遂人意瞭,竟然沒頭沒腦地下起大雨來,這一下就是五天,直下得燕一哥叫苦連連,好容易等雨停瞭回到越州,一收貨,那茶葉已黴瞭一成多。
白生的臉這回不再綠瞭,而是黑得發亮,他“劈哩啪啦”地打瞭一氣算盤後一拱手說道:“恭喜燕兄,燕兄走這趟貨沒虧本,不過賺得不多,隻賺瞭一杯茶的銀子,”說著,又隨手倒上一杯茶來,說,“這就是付你的工錢。”
燕一哥聽瞭半晌不作聲,忽然他一咬牙、一發狠,猛揮手把那昔日視如性命的茶潑瞭個精光。
PAR。T3棄茶,重任在肩
接下來的幾天,燕一哥一直窩在屋內,茶也沒心思喝瞭。這時白生又找他販趟茶,燕一哥二話不說就上瞭船。這回他不敢風雅瞭,上瞭船就催著快走,一路上那茶葉聞也不聞一下,收瞭茶之後不用說也是日夜兼程地往回趕,生怕又遇到風雨。
這回,燕一哥心底倒不全是為瞭掙著工錢買好茶瞭,而是隱隱地想跟白生爭口氣:我姓燕的也不是一無是處!
誰知老天偏偏跟燕一哥過不去,這天茶船泊在沿途的岸邊,早上燕一哥醒來發現跟班的夥計不見瞭,更要命的是那夥計身上,還裝著沒花完的一半銀票。
燕一哥放聲大哭起來,這回虧本是肯定的瞭,頓時他連跳江的念頭都有瞭。
船老大湊過來神秘地說:“先生回去,白老板這一關可不好過啊,依我看,我和先生不如把這一船茶葉私分瞭,然後來個遠走高飛,你我二一添作五……不,你六我四,怎麼樣?我知道先生愛喝茶,這些茶葉隻怕先生喝上個幾年也喝不完,既喝個痛快,又不用看人臉色,如何?”
燕一哥聽瞭慢慢抬起頭來,原本呆滯的眼裡竟射出一絲寒光,厲聲喝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瞭?我雖無用,可絕不是個豬狗不如的小人,你快給我起帆去。想動這茶葉的主意,你先殺瞭我!”那船老大一聽不敢再多言,隻好嘟囔瞭幾句,起錨揚帆奔越州城而去。
不多日船靠瞭碼頭,燕一哥鬱悶地交瞭茶葉,然後直奔茶莊去,他心裡打定主意:這回是任憑白生處置瞭。
誰知進瞭茶莊,燕一哥卻發現不對勁,那些夥計們見瞭自己,一改往日倨傲的神情,神色恭敬。
一個夥計彎腰說:“燕爺,東傢急等你哩,你再回來遲瞭,就見不著東傢瞭!”
PART。4戒茶,細水長流
燕一哥嚇瞭一大跳,趕忙進瞭屋,卻見白生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那眼窩都陷進去老深,臉卻越發黑瞭。燕一哥先是一驚,轉而一陣心痛,搶步上前問道:“白兄,幾日不見,你怎麼病成這樣瞭?”
白生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握住燕一哥的手,笑著說:“總算熬到燕兄回來瞭!實際上我早就病瞭,往日給你看的臉色不全是裝的,一多半倒是病出來的。”說著,他吃力地轉過臉對站在屋內的眾夥計道,“我死後,燕兄就是新東傢,你們得像往日對我一樣對待他。”他握緊瞭燕一哥的手,說,“他們都是跟我多年的老夥計,絕對忠心耿耿。”
燕一哥大驚,忽又看到那攜款外逃的夥計及船老大也進來瞭,臉上滿是悲傷。
卻聽白生又說:“自從那日燕兄救瞭我,我就知道燕兄為人正直重情重義,我知道自己患瞭不治之癥,當下有瞭把這茶莊送給燕兄的念頭。隻是燕兄為人散漫,不善經營,加之嗜茶如命不知生計艱難,於是我便三次折磨燕兄:一是,你剛來時我故意冷淡你,你除瞭窘迫,並沒有大怒,為人確實厚道;二是,我明知下江將有暴雨,卻仍叫你運茶,導致茶葉受黴,我這樣讓你受挫折,就是讓你切身體會到經商的萬難;三是,故意叫人偷走銀票,並讓船老大用言語引誘你,你卻堅如磐石不為所動,這意志一關算是過瞭。燕兄沒有讓我失望,我沒看錯人,從今以後,這細流茶莊就是燕兄的瞭,萬望燕兄好好待之。細流細流,細水長流,正所謂無儉不能致富,而德也如流水一樣,細致綿長方能服眾啊!”
燕一哥如夢方醒,喉頭哽咽,看著白生說不出話來。又見白生顫巍巍地拿出一樣東西,正是那隻自己視之如命的紫砂茶壺。白生說:“我早就把這隻茶壺贖回來瞭,現在還給兄長,我忘不瞭兄長的救命之恩,兄長也勿忘瞭我啊!”
……
從此以後細流茶莊越發興旺瞭,而燕一哥身處無數好茶中,卻隻是把那紫砂茶壺高高地供著,再也不喝一口茶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