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菲律賓鄉村,誰傢都養著一群雞。為的是吃雞蛋,喝雞湯,還玩鬥雞呢。
我傢裡有一隻雞,誰也搞不清它是公的還是母的,弄得我們簡直是懊惱死瞭。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那天清早,我和哥哥兩個在玉米地裡攆雞。玉米剛剛播下不久,這群該死的雞就跑到地裡去刨,它們嘴啄爪扒.刨得津津有味。我們一面吆喝一面扔石子,大聲趕它們。突然,我們聽到一陣撲騰騰扇翅膀的聲音,回頭一看,隻見兩隻雞在地那頭鬥得好不熱鬧。它們互相扒啄,互相撲打,滾滾翻翻的,揚起滿天的塵土和羽毛,弄得我們誰也辨不清這是哪兩隻雞這麼好鬥。
“快瞧瞧去,”哥哥說,“嘿,要是裡邊有隻好的鬥雞,我們就可以拿它在鬥雞場上撈幾個錢瞭。”
哥哥偷偷兒掩瞭上去,兩隻雞隻顧自己決鬥,沒註意到他,哥哥走近它們,猛一撲,抓住瞭鬥勝在望的那隻雞的一條腿,那雞“嘎嘎”大叫,直到哥哥將它的兩隻翅膀一齊抓住瞭,它兀自在使勁掙紮。我跑過去一看,掃興得很,說:“哥哥,這是隻母雞。”
哥哥白瞭我一眼,說:“你熱昏瞭是不是?”
我指給他看:“你瞧,你瞧,它的雞冠呢?垂肉呢?”
哥哥不以為然:“我才不管它的雞冠和垂肉呢。你沒看見它打架時的那股子狠勁嗎?”
我說:“狠是狼,隻是它不是公雞呀。”
“不是公雞?哼,母雞有這麼利的爪嗎?母雞有這麼長的尾巴嗎?”哥哥不相信。
如果它不是隻雞,而是頭牛或者狗啊豬啊什麼的就好辦瞭,可惜它不是。
我們哥倆爭得個臉紅耳赤,還是沒有結論。為此,我們足足爭論瞭一個上午。
中午,在我們回傢吃飯的路上,我們還是對嘴對舌地鬥牙鬥齒。到傢以後,哥哥將雞拴在小木樁上。不料,那雞拍拍翅膀,一昂脖子“喔..”一聲啼瞭出來。
“怎麼樣?認不認輸?”哥哥得意洋洋地大聲兒說,“我看現在你又會說母雞也會打鳴瞭吧?”
我加重語氣說:“打不打鳴關系不大,隻是這確確實實是隻地地道道的母雞呀。”
我們進瞭屋,邊吃飯邊爭。
媽媽生氣瞭,打斷我們的話頭:“吃飯時別吵架,老咭咭呱呱嚷嚷個什麼?”
我們把這事告訴瞭媽媽,媽媽出去看瞭一陣,回來下結論說:“我看嘛,這是隻公雞,隻是長得有兒分像母雞罷瞭。”
本來,事情就此可以瞭結,不料碰巧爸爸回來瞭,他也來湊熱鬧。他將雞左看右看看瞭好一陣子,遲疑著說:“你說到哪裡去瞭?這明明是隻母雞。”
媽媽說:“母雞?母雞長這樣的羽毛?”
爸爸說:“我拖鼻涕的時候就開始養鬥雞,難道連公雞和母雞還分不出來?”
兩人就接替我們哥倆爭執下去,爸爸舌燦蓮花,媽媽巧舌如簧,誰也不認輸,說著說著,結果媽媽就哭瞭起來,媽媽一哭,爸爸馬上軟瞭下來,弄得我們很尷尬,所以我倆沒吃完飯就跑出去瞭。
哥哥說:“我知道有一個人能辨出這隻雞的雌雄來。”
我問:“誰?”
他說:“村長。”
村長是我們村裡的“哲學傢”,說話雖然多少有些古裡古怪,但村裡數他年紀最大,人人尊敬他,因而他說話是從來沒有人敢駁回的。
於是,我們抱著雞,找這位滿頭白發的老先生去瞭。
“村長先生,請您分辨一下,這隻雞是公的還是母的?”哥哥問。
這位老先生高深莫測地聳聳眉毛,說:“這是一個僅同另外一隻雞有關的問題。”
這句話叫我們如墜十裡霧中,可是哥哥自有他的一套。他單刀直入地問:
“請您簡單地回答是或者不是。這是一隻公雞嗎?”
“它不像公雞。”老先生說。
我以為他在支持我的意見,忙接嘴問:“那麼,這是一隻母雞囉?”
“它也不像母雞。”老先生毫不遲疑地說。
我和哥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還是村長開口瞭:“你們見過這類雞嗎?
我們說沒見過。
“這就是瞭,它也許是另外一類鳥。”老先生說。
他就是這樣的令人啼笑皆非。我們隻好到鎮上去找克魯茲先生。他是個研究傢禽的專傢,傢裡就開著個大蛋場。
克魯茲先生午睡方酣,還高臥未起。我們不好打擾他,就將這隻雞在他傢的院子裡先放一陣子再說。
院子裡的雞群誰也不理我們這隻雌雄難辨的寶貝雞。而我們這隻寶貝雞並不因此而煩惱,它隻是反賓為主地跑去追逐小母雞,老實不客氣地欺侮起它們來。
哥哥叫起來:“你看,你看,這不是公雞的明證嗎?”
我不服氣道:“這隻能證明它是隻帶有公雞脾氣的母雞罷瞭。”
克魯茲先生終於起床瞭,我們將雞抓住,帶瞭它進辦公室去向他請教。
克魯茲先生攢眉努目地看瞭一陣子,搖搖頭說:“唔,小老兒才疏學淺,辨認不出來。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雞。”
我們熱切地問:“您有什麼科學辦法辨別母雞公雞嗎?”
“這個,當然有。隻要瞧瞧雞背上羽毛就行瞭。毛端圓的是母雞,毛端尖的是公雞。”
我們三個將這雞背的毛根根全看瞭,居然有尖有圓,尖圓俱備。
“奇怪,奇怪,確是咄咄怪事。這樣吧,”這位專傢建議,“我們隻好殺瞭它,再來研究它個水落石出,如何?”
哥哥搖搖頭說:“對不起,這一著,我們慢慢再說吧。”
我捧起雞,兩人灰溜溜地出來,一路上不吭一聲。突然,哥哥用手指打瞭一個響亮的榧子,說:“有瞭,咱們上鬥雞場去。不鬥贏瞭其他公雞,你是不會死心塌地認輸的。”
“就這麼辦,”我說,“若是一隻老母雞能鬥敗一隻鬥雞,我就認輸。”
我們腳步不停,奔到鎮子上,來到瞭鬥雞場。哥哥四下裡張望,想找一隻合適的雞來鬥,最後,他竟選中瞭一隻紅公雞。
“索性叫你認輸認個徹底。”他說。
原來,這隻紅公雞在鬥雞場很有名。它上過鬥雞雜志的封面,人稱它是“鬥雞王”,被人誇成“無敵於天下”。據說,有一次,它逃進瞭森林,竟把周圍農場裡的母雞全引誘出來,跟隨在它身後。
我說:“哥哥,這雞不是非律賓本地種,是得克薩斯種。拿我們的雞跟它去鬥,不是有些冤嗎?”
哥哥說:“要緊什麼?鬥敗瞭它才稱得上是英雄呢。”
“剛傻瞭,”我有些神經緊張,“這紅公雞可是個劊子手,它鬥殺過的雞數不勝數,全省沒一隻雞是它的對手呢。”
哥哥不聽我的。比賽安排好瞭,兩隻雞的左腿各自給按上瞭戰刀一般鋒利的鐵爪。
故鬥開始瞭,紅公雞揚起瞭俊美的腦袋,傲慢地斜著看我們那隻雞,並抖開瞭它渾身的五彩斑斕的羽毛。接著,它在地上刨著,就像在為它的敵手挖墳墓似的。我不由倒抽瞭一口涼氣,全身冷瞭半截,生怕咱們這雞死在它的鐵爪和利嘴之下。然而,奇跡出現瞭。突然,紅公雞的眼睛裡流露出愛慕的神情來。它矮下身來,單翅著地斜著身子挨上去。這是公雞對母雞的求愛動作。這叫我們大傢目瞪口呆,特別是那些為紅公雞下賭註的人。顯然,這隻鬥雞已愛上瞭我們那隻,而我們那隻雞卻毫不動心,它反利用瞭這一有利形勢,“噗噗”兩下,把它的鐵爪插進瞭紅公雞的胸脯。
比賽轉眼間就結束瞭,是那麼的一面倒。裁判員舉起瞭我們的雞,宣佈它的得勝。
那些觀眾禁不住這個打擊,吼叫起來:“你們作弊!媽的,不公平!不公平!”
一場騷動爆發瞭,在紅公雞身上下註的朋友帶的頭,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他們拆下凳腳當作棍子,打的打,砸的砸,扔的扔,嚇得我和哥哥從後門一溜煙逃出來,匆忙中倒沒忘瞭將這隻得勝回朝的雞夾在脅下。
我們跑得飛快,好不容易甩開瞭憤怒的人群,一頭鉆進瞭棕櫚樹叢。這樣腳不停步地跑瞭好一陣子,離開瞭危險,我們才一屁股坐下來。
“現在,..你..相..信瞭吧?它..它是..公雞。”哥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看來,它,真,真是公雞。”我隻好認輸。
我真高興這件事就此瞭結,可這隻雞卻另有打算。它開始抖動身子,接著,一枚熱乎乎圓滾滾的撈什子掉進瞭我的手心。這雞咯咯叫著,像在嘲笑我倆的結論。
我低頭一看,媽呀,這是一枚雞蛋!
(張 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