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食指跳動
楚莊王平瞭鬥越椒的叛亂以後,就請本國的一位隱士為令尹。那位隱士住在夢澤[湖北省大十江十南邊古代多湖沼地區的總稱],姓蒍[wei三聲],名敖,字孫叔,人傢都管他叫孫叔敖。小時候,聽見人說,有一種兩頭蛇,誰遇見兩頭蛇就活不瞭。有一天,他哭著回來,跟他十媽十說:“十媽十!我可活不瞭啦!”他十媽十問他:“你怎麼瞭?”他說:“我真碰見瞭兩頭蛇瞭!”“哪兒?蛇吶?”他說:“我想這種害人的東西,別人見瞭也得死,我就拿鋤頭把它砸死,埋瞭。”他十媽十說:“好孩子,你別怕!蛇沒咬著你,怎麼能死吶?再說,像你這麼好心眼的孩子更死不瞭。”這會兒孫叔敖做瞭令尹,就著手改革制度,整頓軍隊,開墾荒地,挖掘河道。為瞭免除水災、旱災,孫叔敖召集瞭楚國所有的水工,測量地形,開始興辦楚國最巨大的一項工程,修一條芍陂[河名,在現在安徽省壽縣南;芍陂,shuo四聲pi二聲]。他發動瞭幾十萬民工,天天挖土,挑土,砌堤,自己也經常到工地去鼓勵人們。克服瞭種種困難,終於把芍陂修成瞭。這一條河道不但讓雨季的急流緩和下來,而且平時還能灌溉一百多萬畝的莊稼,每年多打不少糧食,老百姓沒有不說令尹好的。沒有幾年工夫,楚國更加富強起來瞭。
楚莊王不能老讓中原諸侯把楚國人看成蠻子,老擠在南邊伸展不開。以前一向中原伸腳,就給中原的霸主打回來。楚國跟中原的霸主是勢不兩立的。夾在中間的鄭國,永遠像個陀螺,一會兒轉到楚國這一邊,一會兒轉到晉國那一邊,給他們十抽十得暈頭轉向的。楚莊王和令尹孫叔敖商量怎麼把鄭國拿過來。他們先派人去探聽滎十陽十的動靜。過瞭幾天,那個探子回來報告,說:“鄭伯給他的臣下害死瞭。他們又跟晉國訂瞭盟約。”楚莊王說:“鄭國的臣下殺瞭國君,晉國不但不去懲辦亂臣賊子,反倒跟他們訂立盟約。咱們這回出兵可有得說瞭!”又一想這裡頭也許有講究,就問探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探子就把鄭伯是怎麼被害死的,從頭到尾說瞭一遍:
有一天,鄭國的大夫公子宋和公子歸生一塊兒去上朝。公子宋的食指[第二個手指頭]忽然跳動起來。他伸著手給歸生瞧。歸生瞧瞭瞧,說:“怎麼啦?你這個指頭哆裡哆嗦的,是不是十抽十筋瞭?”公子宋打著哈哈說:“這個手指頭一跳,就有好東西吃瞭。”歸生聽瞭,笑瞭笑,也就算瞭。他們到瞭大廳上,就瞧見一隻大黿[yuan二聲]拴在那兒。問瞭問當差的,才知道是國君預備給大臣們吃的。兩個人不由得全笑瞭。可巧鄭靈公[鄭穆公蘭的兒子]出來,瞧見他們倆人笑得前仰後合的,就問他們:“你們倆怎麼透著那麼痛快?”歸生指著公子宋,回答說:“剛才他的手指頭直跳,說有美味到嘴,我還不信。現在瞧見瞭這隻大甲魚,又聽說是主公賞給臣下吃的。他的手指頭可真靈,所以笑瞭起來。”鄭靈公撇瞭撇嘴,故意開玩笑,說:“手指頭靈不靈還不一定吶!”
到瞭下半天,鄭靈公特意叫大臣們進去,挨次序坐下。鄭靈公開口說:“有人在十江十漢一帶逮瞭個大黿來,獻給我。這是挺難得吃到的東西,請大傢夥兒嘗嘗味道。”大臣們咽瞭口唾沫,謝過國君。沒大一會兒,廚子端上甲魚羹來,先給鄭靈公一碗,靈公吃瞭一口,說:“喝!真不錯!”回頭對廚子說:“每位一碗、從下位送起。”廚子一碗一碗地端上來。端到最後兩個最高的座位,廚子稟告說:“隻剩下一碗瞭,端給哪一位?”鄭靈公說:“給子傢吧!”[公子歸生,字子傢]這麼一來,大臣們全吃著,單單短瞭公子宋的一份。鄭靈公哈哈大笑,他說:“我原來說每人一碗,沒想到輪到你這兒,可巧沒有瞭。這也是命該如此。可見你的手指頭並不靈!”公子宋已經在歸生跟前說瞭滿話,現在大傢夥兒全分到瞭,偏偏沒有他的份,叫他在眾人面前怎麼受得瞭?他的心跳得都快出瞭腔子,臉紅得發紫。再說鄭靈公哈哈一笑,就好像火上加油,他跳瞭起來,跑到國君跟前,把手指頭戳到鄭靈公的碗裡,蘸瞭一蘸,一邊放在嘴裡一咂,一邊也來個哈哈笑,說:“我也嘗到瞭。我的手指頭到底是靈的。”說著就跑瞭。鄭靈公氣得呼十呼響,罵著說:“簡直不像話!敢欺負我?哼!你瞧著吧!”歸生和別的大臣全跪下來,說:“他跟主公向來挺熱呼,這回是太沒有規矩瞭,可是他決不是成心失禮。請主公看在平日的情份上,原諒他吧!”鄭靈公聽瞭,隻好恨在心裡。大夥兒不歡而散。
歸生出瞭朝堂,心裡很痛快。他和鄭靈公的兄弟公子去疾向來挺好,有心要廢去鄭靈公,立公子去疾為國君。一來他沒有這個膽量,二來公子宋和鄭靈公挺親密,歸生不敢下手。今天一瞧公子宋和鄭靈公鬧翻瞭,他就打算借著公子宋的手去掐鄭靈公的脖子。他又怕鄭靈公和公子宋都有些小孩子脾氣,今天吵、明天好,風聲大、雨點小。他就把雙方的火兒搧得旺些。他跑到公子宋的傢裡,把鄭靈公犯脾氣的事告訴瞭他,還加上一句,說:“主公一定要處治您,我直替您難受。”果然公子宋罵著說:“昏君自己失禮,還想處治我?”歸生一瞧十陰十風起來瞭,他故意勸著說:“話雖如此,他究竟是國君,您多少得忍著點,明天去給他賠個禮吧。”公子宋哪兒能聽這一套吶。
第二天歸生拉著公子宋去見鄭靈公,鄭靈公坐在那兒不言語,公子宋站在那兒來個“死魚不張嘴兒”。歸生直向公子宋做手勢,公子宋隻當沒瞧見。歸生隻好替他向鄭靈公說:“子公[公子宋,字子公]失禮,特意向主公賠禮來瞭。請主公饒瞭他吧!”說著又向鄭靈公擠擠眼、努努嘴。鄭靈公一看公子宋的樣兒,就繃著臉,說:“哼!他怕得罪我嗎?是我得罪瞭他吧!”一甩袖子進去瞭。
公子宋出來對歸生說:“他恨透瞭我瞭,也許還要殺我吶!俗話說得好,‘先下手為強’,還不如咱們先下手吧!”歸生心裡點著頭,可不願意把他自己攪在裡頭。對公子宋說的“咱們”這個口氣可不感到興趣。他要吃魚,他可嫌腥。就替自己撇清,說:“自個兒養的雞、養的狗,還舍不得殺吶!別說是國君瞭。這可萬萬使不得。”公子宋也是個機靈鬼,他立刻見風轉舵,笑著說:“您別當真,我是說著玩兒吶!”歸生一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倒涼瞭半截,臉上的神氣顯得挺特別。臉上不得勁兒,可把心事露出來瞭。
第二天公子宋索十性十真不真、假不假地和別人瞎聊,說歸生和公子去疾怎麼怎麼的,說他們黑天白天怎麼怎麼的。歸生一聽,可嚇壞瞭,私底下對公子宋說:“您沒有事十胡十說八道什麼?您要我命是怎麼著?”公子宋說:“您不向著我,就是成心叫我死。您既然叫我死,幹脆我就叫您的命也搭在裡頭。”歸生說:“您要怎麼樣?”公子宋睜圓瞭眼睛,狠狠地說:“他是個昏君。從分甲魚羹這件事就能瞧出來瞭。您管理國傢大事,就該出個主意。我說,咱們請公子去疾做國君,去歸附晉國,鄭國也可以太平幾年。”歸生急得哆嗦著嘴唇,說:“您您您瞧著辦吧!我我我不說出去就是瞭。”
公子宋隻要歸生點點頭,就不怕瞭。沒費多大的手腳他把鄭靈公殺瞭(公元前605年,周定王2年)。他們請公子去疾即位。公子去疾說什麼也不幹。他推辭說:“我們有十幾個兄弟。拿歲數來說,公子堅比我大。拿品德來說,我更不行。無論如何,我決不要這個君位。”歸生和公子宋就立公子堅為國君,就是鄭襄公。趕著打發使臣到晉國去說情,跟他們訂立瞭盟約,向晉國納稅進貢。
楚莊王聽瞭那個探子的報告,有瞭題目,就發兵去打鄭國,責問他們為什麼殺瞭國君。鄭國向晉國求救。晉國派荀林父帶著兵馬去。楚莊王因為陳國新近歸附瞭晉國,就調過頭去攻打陳國。這麼一來,陳國又歸附瞭楚國,鄭國仍舊站在晉國那一邊。兩個大國沒正面開仗,可都有瞭面子瞭。
過瞭三年,楚莊王再去攻打鄭國。這時候趙盾和晉成公已經過世瞭。鄭國人怕晉國未必來救。可巧歸生病死瞭。鄭國人就殺瞭公子宋,又在歸生的棺材上砍瞭幾刀,算是辦瞭他謀害國君的罪。他們打發使臣到楚國兵營裡去賠罪,說:“兩個亂臣已經全殺瞭。請答應我們像陳國一樣訂立盟約,依附貴國,納稅進貢。”楚莊王答應瞭,打算再約上陳國,一塊兒訂立盟約。他就派人去請陳侯來。
沒過瞭幾天,那個使臣回來瞭,說:“陳侯給夏征舒殺瞭,陳國正亂著吶!”
評:鄭靈公和公子宋都太孩子氣瞭,為瞭一碗黿羹,最後落得王位易主,也算得奇聞一則瞭。細細分析來,就像絕大多數案件一樣,兩個人都是有過錯的。鄭靈公不應該因為公子宋的食指跳動預測到有美味就設計使公子宋沒黿羹可嘗,公子宋不應該沒吃到黿羹就把手戳到國君碗裡來嘗鮮。即使在事件已經發生後,隻要兩個人各退一步,相互認個錯也就過去瞭。可嘆的是兩個人都死要面子,而公子宋又掌握著很大的權力,公子歸生又不反對,最後公子宋弒君,鄭國背楚親晉,內亂外患不斷。政治是國傢大事,像孩子一樣隨隨便便沒有準則十胡十亂處置各種事物必然會導致動亂。“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佈公道”,陳壽評論諸葛亮的這段話確實點出瞭為政之本。
談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一、這段故事創造瞭一個有名的詞語——“染指”,現在更多的用於指代某人插手某件事情或獲取不當的利益。二、芍陂(文中從作者註為shuo-pi,百度註為que四聲bei一聲)是春秋戰國時代的一項偉大的水利工程(這段時期有名的水利工程之一,與後面將提到的漳河渠、鄭國渠、都十江十堰並稱為古代四大水利工程)。說其偉大,是因為其澤被千年,至今仍發揮著一定的作用。三、孫叔敖殺兩頭蛇也是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從這個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孫叔敖的仁德和百姓對賢臣的思念。四、黿據說是美味,不過由於過度的捕撈,現在已經很難見到,是國傢一級保護動物。人類的貪婪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