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亂臣賊子
鄭莊公正和大臣們商量著去朝見天王的時候,衛國[在河南省淇縣東北,是周公封給他兄弟康叔的,先頭是伯爵,後來封為侯爵,到衛桓公已經是第十三代的君主瞭]的使臣來瞭,說衛桓公去世,公子州籲[xu一聲]即位。鄭莊公起瞭疑,叫祭足去探聽內裡到底是怎麼回事。祭足說:“外頭早就傳開瞭,說衛侯是給州籲謀害的。”鄭莊公當時皺緊瞭眉頭子,說:“瞭不得啦!州籲謀害瞭國君,還得打到咱們這兒來。咱們不得不早點防備呀。”大臣們聽瞭,都不明白衛國有瞭內亂,怎麼會打到鄭國來吶?
原來衛桓公有兩個兄弟,一個就是公子晉,一個叫州籲。州籲有些武藝,喜歡打仗。他瞧見哥哥衛桓公是個老實人,軟弱無能,不像能做大事的,就瞧不起他。他和他的心腹石厚天天商量著怎麼去搶君位。公元前719年(周桓王元年),衛桓公動身上洛十陽十去朝見天王,州籲在西門外擺下酒席,給他送行。他端著一杯酒,對衛桓公說:“今天哥哥出門,兄弟敬您一杯。”衛桓公說:“我去去就來,兄弟何必這麼費心?”說著也斟瞭一杯回敬。州籲倆手去接,成心裝作接不著,那酒盅就掉在地下瞭。他趕緊揀起來,轉到衛桓公背後,拿出匕首從背後紮過去。衛桓公就這麼給他殺瞭。周圍都是州籲的人,還有誰敢說話?
州籲殺瞭國君,拜石厚為大夫,隻說衛侯是得急病死的,就這麼去向諸侯報喪。可是衛國的人都說國君是給州籲和石厚害死的。古時候的國君也怕大夥兒派不是。要是國內的老百姓和國外的諸侯不服,君位就怕保不住。州籲和石厚這就挺擔心,總得想法子叫人傢佩服才好哇。他們認為頂能哄人佩服的事就是打個勝仗,趁機會還可以擄掠些糧食來。要打仗可總不能一點理由都沒有,就是成心打哪一國,去搶些糧食來,也得有個名義才說得過去。他們就在這些國裡挑開錯兒啦。石厚晃著腦袋,說:“有瞭!鄭伯窹生殺瞭他兄弟,趕走他母親,不該受責備嗎?”州籲直點頭,挺正經地說:“對!咱們得講道理。像窹生那麼不孝順母親,不十愛十護兄弟的傢夥,非重重地治他一治不可!”
州籲想約會陳國[在河南省開封市東,是周武王封給虞舜的後人十胡十公的]和蔡國[在河南省上蔡,後來遷到新蔡,是周武王封給他兄弟叔度的]共同出兵。石厚說:“頂好能約上宋國[在河南省商丘縣,是周武王封給商朝的後人微子的]和魯國[在山東省曲阜縣,是周武王封給他的兄弟周公旦的]一塊兒出來,才打得過鄭國。”州籲說:“陳國和蔡國向來順從天王,這會兒天王跟窹生有瞭意見,他們要想討天王的好兒,準答應咱們去打鄭國。可是宋國和魯國怎麼能幫助咱們吶?”石厚說:“現在的宋公是宋穆公的侄子。宋穆公自己的兒子公子馮[ping二聲]倒躲在鄭國,宋公老害怕鄭伯幫助公子馮去搶他的君位。咱們約他去打鄭國,就是幫他去滅公子馮,他還能不順意嗎?說到魯國,大權全在公子翬[hui一聲]手裡。隻要多送他點禮,他沒有不答應的。”
事情正同石厚說的一模一樣,宋、魯、陳、蔡,都按著州籲規定的日子,出兵幫衛國來瞭。五國的兵馬把滎十陽十的東門圍瞭個結實。鄭國的大臣急得沒有法子。有的要講和,有的要打。鄭莊公說:“這五國裡頭,除瞭宋國為著公子馮這件事以外,哪一國跟咱們也沒有仇。州籲奪瞭君位,不得民心,要打個勝仗,好叫老百姓服他。隻要稍微給他一點面子,就能退兵。”他就叫公子馮上長葛[鄭國地名,在河南省長葛縣]去躲著,另外打發人去向宋公說:“公子馮躲到我們這兒來,我們不好意思殺他。他這會兒又逃到長葛去瞭,殺他不殺他,都不礙我們的事,請宋公自己拿主意吧。”宋公出兵本來為的是要消滅公子馮,一聽這話,就把軍隊開往長葛去瞭。陳、蔡、魯三國的將士看見宋國兵馬走瞭,也都想回去。
鄭莊公就派公子呂去跟衛國人十十交十十戰,囑咐他:“總得給他們留點面子。”公子呂領著一隊人馬出去應戰。石厚就上來招架。另外三國的將士全都抱著胳臂肘,在旁邊看熱鬧。公子呂對付對付石厚,就往西門跑去。石厚帶著人馬追到西門。公子呂的軍隊進瞭城,關上城門,不出來瞭。石厚叫士兵們把西門外的谷子全割下來,運到衛國去,大模大樣地總算打瞭勝仗。四國的兵馬就這麼散瞭。
州籲、石厚“得勝回朝”,滿以為給衛國爭瞭臉面,國內的人都該服他們瞭。哪兒知道老百姓背地裡全都說開瞭,恨他們無緣無故地發動戰爭,害得人們不能好好地過日子。有的簡直就要派人上洛十陽十告訴天王去。州籲對石厚說:“他們還不服我,怎麼辦?”石厚說:“我父親當初在朝廷裡人人佩服,後來因為他……”他本來想說“因為他看不過您的行為”,一想不對,趕緊閉上嘴,另外想出瞭一個說法:“後來因為他老瞭,才住在傢裡休養。要是把他老人傢請出來,大夥兒一定沒有話說,您的君位也就穩瞭。”州籲也想著有個德高望重的老大臣出來支持他,說不定比打鄭國更有意思,他就叫石厚去求他父親去。
石厚見瞭父親石碏[que四聲],就問:“新君怕人心不安,君位不定,想問您有什麼好主意?”石碏說:“諸侯即位應該得著天王的許可。隻要天王答應瞭,還有什麼說的?”石厚點瞭點頭,說:“錯是不錯。可就怕天王不答應。總得有人從旁說個情才好哇。”石碏說:“給你們說情的人總少不瞭吧,等我想想。”他一邊摸十著銀白色的十胡十子,一邊說:“陳侯跟天王挺親密,跟咱們也有十十交十十情。你們先上陳國去,請陳侯在天王跟前說說,過後你們再去朝見,還怕不行嗎!”
石厚把他父親的好主意告訴瞭州籲。兩個人高興得拍手叫好,就帶瞭些禮物,君臣倆親自跑到陳國去。石碏也寫瞭一封信,暗地裡打發人送給他的好朋友陳國的大夫子鍼[zhen一聲],求他幫忙。
州籲和石厚到瞭陳國,陳桓公[陳國第十二代的君主]叫子鍼招待他們,請他們在太廟裡相見。子鍼早把太廟擺設得整整齊齊的,還安排瞭好些武士預備伺候這兩位貴賓。兩位貴賓由子鍼招待著到瞭太廟門口,隻見門外擱著一塊牌子,上頭寫著:“不忠不孝的人不許進去。”州籲和石厚倒十抽十瞭一口涼氣,進去也不好,不進去也不好。石厚問子鍼:“這牌子擱在這兒是什麼意思?”子鍼說:“這是敝國的規矩,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他們才放下心,大膽地進去瞭。到瞭廟堂上,州籲和石厚剛要向陳桓公行禮,就聽見陳桓公大聲地說:“天王有令:逮住殺害衛侯的亂臣州籲和石厚!”他剛說瞭這一句,旁邊的武士早把他們倆抓住瞭。子鍼拿出石碏的那封信,向著大夥兒念起來,大意說:
外臣石碏磕頭寫信給敬十愛十的陳侯:我國不幸,鬧出瞭謀害國君的大禍。這全是州籲和石厚幹出來的。這麼不忠不孝的人要是不治罪,往後亂臣賊子準得更多。我老瞭,沒有力量處治他們,隻好想法子叫他們上貴國來。請您本著正理,把他們辦罪。這不光是給衛國除害,也是給天下除害!
臨到這會兒,州籲和石厚才知道他們上瞭石碏的當。陳桓公就想把他們倆當場殺瞭。子鍼說:“先別殺。石厚是石碏的親生兒子,咱們不好意思殺他。還是通知衛國讓他們自己瞧著辦吧。”陳桓公就吩咐人把那兩個人各關各的,一面打發使臣去通知石碏。
石碏自從告老回傢,早就不過問朝廷裡的事瞭。今天接見瞭陳國的使臣,才上朝堂去見大臣們。大夥兒知道瞭那兩個亂臣已經給抓住瞭,都說:“這是國傢大事,請國老作主。”石碏說:“他們倆犯的是死罪,咱倆隻要派人上陳國去殺他們就是瞭。”有位大臣說:“亂臣賊子人人都可殺得。我去殺州籲吧。”大臣們都說:“好!主犯辦瞭死罪,從犯就減輕刑罰吧。”他們這麼說,為的是要討石碏的好。大夥兒替石厚央告瞭又央告。他們認為上瞭年紀的父親總有點疼兒子的心,就是不好意思當著大夥兒護著自己的親骨肉;隻要大夥兒真心實意地替石厚求情,他準會順水推舟地同意他們的。石碏可發瞭脾氣,瞪著眼睛說:“州籲的罪全是沒出息的小子弄出來的。你們替他求情,這明擺著是光顧人情,不講道理瞭!你們當我是個什麼人。……誰殺石厚去?……誰殺石厚去?”問瞭兩聲,沒有人言語。朝堂上像死瞭似地沒有一點聲音。石碏氣得呼十呼的,就像得瞭氣喘病。大夥兒都拿眼睛看他的嘴,隻見他老人傢的嘴挺急地哆嗦著,哆嗦著,到底迸出聲音來瞭,說:“沒有人去?好!那我老頭兒自己去!”他的一個傢臣說:“國老別生氣。我去就得瞭。”這麼著,兩個人就依照衛國大臣們的意見去處治州籲和石厚。
他們到瞭陳國,謝過瞭陳桓公,就分頭去幹,一人殺一個。州籲見瞭來人,大聲吆喝著說:“你是我的臣下,怎麼敢來殺我?”那個人說:“你不是先殺瞭國君嗎?我不過是學你的樣兒!”州籲什麼也說不出來瞭。石厚見瞭來人,央告著說:“我是應當死的。求你讓我見見我父親再死,行不行?”那個傢臣說:“行!我帶著你的腦袋去見他吧!”
石碏和衛國的大臣們治死瞭州籲和石厚,立公子晉為國君,就是衛宣公。衛宣公因為上回衛國約會瞭四國攻打鄭國,怕鄭伯來報仇。這回打發使臣去聘問,也算是向鄭國賠不是的意思。
評:州籲和石厚謀害國君,無故發動戰爭,稱其為亂臣賊子並不過分。其實州籲和鄭莊公之弟段都是有十寵十於父或母,而州籲之所以能暫時登上國君的寶座是因為他哥哥衛桓公較之於鄭莊公實在是天壤之別(鄭莊公知道州籲篡位且崇尚武力,很可能要靠軍事進攻轉移國內民眾的不滿,能夠預測到衛國的進攻實在不愧為老牌的政治傢)。其實細細看來,石厚和鄭莊公往往想到瞭一塊,如靠戰爭轉移國內民眾的註意力、“上兵伐謀其次伐十十交十十”---聯合或瓦解多國的聯軍、小戰輒止等,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可以看作是政治傢慣用的伎倆。
石碏的“大義滅親”在歷史上很有名,被歷代的史傢推崇,這裡細評一下。誠然,“大義滅親”是沒有錯的(它體現瞭法律的公平公正),但是值得探討的。
其一,從歷史的角度講,要知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種“傢天下”的統治模十式,而傢天下意味著這個“傢”和與這個“傢”親近的人就是統治階級,他們與一般的平民百姓在地位上是根本不平等的。統治者表面上推崇這種“大義滅親”實際上更多的是擺擺樣子,顯示一種表面上的公平公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實際上很少有因為犯死罪而被殺頭的。試想此例中,石碏如果答應瞭那個大臣從犯從輕處置的意見,石厚是肯定不會死的,而這一點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直接破壞瞭法律的公平公正十性十。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中國一直是“情大於法”的現象:要知道從立法到執法到審判再到監督都是要靠人來執行的,法律條文本身就不可能像自然學科那樣嚴密、其本身就可能存有矛盾,在整個法律實施的過程中相關人員的哪怕一個不同的理解、認定或解釋造成的結果可能就是生與死的差別;即使排除私心、嚴格按照法律執行其結果都是必然存有一定爭議的(尤其是對於復雜的前面沒有可借鑒的案件來講),更遑論一心偏袒某方呢?比照當代,“我爸是李剛”的出現也就不足為奇,這是法律在中國人心中實際位置的一種直接的體現,而值得擔憂的是長此以往法律的公平公正還能實現嗎?法律還能稱之為法律嗎?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以追求法律的公平公正為根本,不應去追求表面的所謂“大義滅親”之類的東西。
其二,現在很多國傢的法律對親人之間的對犯罪的隱晦是允許的、是有相應規定的,不為“大義滅親”之舉在這些國傢是合理合法的。故“大義滅親”這四個字即使在當代仍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其三,以此為例,順帶提一下儒傢思想的兩點:“親十親”、“君君臣臣”。此例中,如果以“親十親”為標準,石厚是不用死的;如果以“君君臣臣”為標準,石厚弒君,是必死的。這裡就可以看出儒傢思想本身對於這個事件是有著雙重標準的,是不能自洽的。所以中國歷代的統治者以儒傢思想來治國,一方面給瞭標準,另一方面也給自己留下瞭實施統治的餘地。所以,實際上,由於世事變幻、社會的不斷前進,想靠某一種思想來指導實際,來解決一切問題是很困難的,是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怎樣處理好理論和實踐的關系才是關鍵(我以為理論必須與時俱進,根據實踐的結果不斷作出改進;實踐必須把握住理論的十精十髓和原則,使理論有其存在的必要十性十---雖然這是極難的)。
另:附相關---《春秋亂彈之“石碏諫十寵十州籲”》,大傢可以參考。 http://bbs.licang.net/bbs/showthread.php?t=64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