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春郊一望碧迢迢,幾日前頭女伴邀。
山似濃妝花欲笑,叫人焉得不魂銷。
話說外面說話的是張廣太的大拜兄李貴、二拜兄鄒忠。哥倆今天在酒館中吃酒,吃得高興,外邊下起一場大雪,弟兄會完酒帳,出離酒館。但見彤雲密佈,寒風陣陣,瑞雪霏霏,天地一色。二人走至北後街,見柴扉半掩,雞犬無聲,隻聽得裡面哭聲震耳。李貴說:“老弟,這是誰傢的人?為什麼大雪天哭,是何緣故?”鄒忠說:“兄長,你不知道啊?這是咱們拜弟張廣太的二哥搬在這裡住”又把張廣聚謀奪傢產用意、分出張廣財之事說瞭一遍,說:“咱們哥倆進去瞧瞧,就勢再問問三弟的事情。”
二人進瞭上房,給老太太行禮問好,又問瞭幾句張廣太走後的事,然後說:“二弟,你不會告他去?”廣財說:“我怕見官。傢也分瞭,買賣是賠瞭,告他也無名。我打算作個小買賣,又沒有本錢。”李貴、鄒忠說:“我們哥倆給你本錢三百吊,足夠你作小買賣用的瞭。”說罷,拿出錢票子來,交給廣財,二人告辭去瞭。二爺買瞭幾件棉衣服,再一過年,想作小本經營,自己把錢也用完瞭。過瞭新年,李貴、鄒忠二人來拜年,還時常周濟,送錢、送米、送衣服。
今年時逢秋景,日月實在難過,朋友親戚雖則周濟,自己也不能去找瞭。今天清晨起來,先去打一挑青草,在街上去賣瞭錢好用飯,傢內老太太與二奶奶還等他哪。天有巳正,方到十字街,正遇廣太。此時廣太可認識他二哥,他兄長不認得廣太。這是為何?廣太離傢之時,年才十六歲,還是學生哪,身材未長成,面皮也白;此時年歲也大瞭,身材也高瞭,模樣也改瞭,就不似先前的樣子瞭,故此不認識。
廣太在那裡站著瞧,也不言語。見他二哥挑著一挑青草,在那飯鋪門首放下,說:“掌櫃的,你要青草不要?要青草,我給你們挑進去。”從裡邊出來瞭一人,年約二十多歲,身穿一件藍佈半大褂,白襪青佈雙臉鞋,出來說:“張老二,我們昨天買瞭你一挑草,馬吃瞭拉稀,驢吃瞭幹渴,你挑瞭別處去賣吧。”說瞭好些個不在行的話。這時自裡邊出來一人,年約三十有餘,身穿青洋縐大衫,青縐綢中衣,薄底青緞快靴,手拿平金一百單八將扇子。三爺一瞧,認得是二爺鄒忠,站在那裡說:“二弟,你把那青草擱在那裡,咱們哥倆去到裡邊坐著說話。”二爺把草挑兒放下,跟著進裡邊去瞭。三爺也跟著進去瞭,到裡邊找瞭一個座,把一個破草帽兒望旁邊一放。又一瞧,大哥李貴在那邊與他二人坐在一處,要酒要菜。又要瞭幾樣菜,與傢中老太太送去。
李大爺又問起廣太的下落,廣財說:“自那年八月十五日晚上離走,我也不知道。後來我們傢裡的說,是他與我大嫂子二人把他放走瞭,直到如今八年有餘,並不知下落。”鄒二爺說:“你不會告你大哥去嗎?何必受這個窮困!衙門內都有我哪,你二哥在縣署當差,還給你托不瞭一個人情?再者說,廣太三兄弟也不知是死是活。”
三爺聽到這裡,慌忙過去說:“三位哥哥,小弟張廣太有禮!”大爺李貴一瞧,廣太身穿白佈破汗褂,舊藍佈中衣,破襪子、舊鞋,一臉灰塵,窮窮氣氣的樣子。鄒二爺說:“三弟,你這幾年往哪裡去瞭?我與大哥時常想念於你。”三爺說:“小弟自由傢中走後,到瞭天津,受瞭困,拉瞭幾年船纖。今年我由通州前來,想要回傢,又沒衣服。方才在這裡喝茶,聽見你們哥兒幾個說話,我方過來。一則我問問我母親生死,二則我打聽傢中事情如何。”李貴說:“賢弟,你早就該回來,我這裡鬥秤兩行的管帳之人,俱是外請的,要有賢弟,何必另用別人?”又把張廣聚謀奪傢產之事細說一通,然後說:“三弟,你喝酒吧,喝完瞭先去到我傢裡,叫剃頭的剃剃頭,洗洗澡,換好瞭幾件新衣服,然後我邀些個人,與你二哥跟著你找他分傢去,如要好好的說理便罷,他如要是不說理,咱們就拆他,拆完瞭咱們就先告他去。到瞭那時節,我們自有道理。”廣太說:“二位兄長,小弟也不用換衣裳,也不必剃頭,我就是這樣去找他去,看他跟我如何。如要是念弟兄的情義,我有主意。”
又對他二哥說:“哥哥,老太太當時跟著你,在背後街住哪?你先回去稟明老太太,我隨後先去找大哥,問問他為什麼沒有手足弟兄之心,不奉養老太太?然後我再問他祖父的遺業,也得平分,不能你說賠瞭就完瞭。我今天與他算算帳就是。”說罷,站起身來,往外就走。李大爺說:“我二人去邀人去,廣聚糧店再見。”他二哥廣財還攔著三爺,不叫他去。廣太出門,直撲糧店而來。方一到糧店門首,裡邊是六間內面,三爺一上臺階,裡邊有一個夥計說:“我們這裡不給錢,有閘鋪的!”廣太說:“我不是要小錢的,我找你們掌櫃的。”說著,望裡邊走。裡邊有一個老夥計姓韓的說:“三東傢來瞭?
裡邊坐著。眾位,這是咱們大東傢的親兄弟張三爺。我方才仔細一瞧,方認出來是你。”即讓三爺裡邊房內落座,徒弟倒過茶來。廣太問說:“我哥哥哪?”韓掌櫃的說:“有人請吃飯,少時就來。”
正說之間,張廣聚自外面進來。三爺過去行禮,然後在旁邊一站。張廣聚一瞧,這一驚不小,連聲說:“打鬼!打鬼!”三爺說:“大哥,小弟廣太並非是鬼。”張廣聚說:“眾位,你們瞧得見他嗎?”大傢笑啦,說:“大掌櫃的喝醉啦,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哪裡有鬼哪!”三爺也說:“當年八月中秋之事,那是咱們傢中的白犬。”張廣聚愣瞭半天,方說:“三弟,你也不必說啦,自己穿著這樣的衣服,還有臉傢來哪?河裡死不瞭,那井裡跳不下去?你還有臉活著!趁此出去,別招我生氣!”三爺一聽,心中說:“見面並無弟兄情義,也不問我是在外面作何事業。”想著,不由得把臉一沉,說:“好哇!祖父的遺業,不能叫你一人作主,這買賣也得分開才成哪!”大惡賊一聽,怒氣沖沖,說:“好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愣敢望我分傢來啦!我把你打出去就是瞭,永不準你進我這糧店門兒!”
說著,照著廣太臉上就是一掌打去,三爺用手一擋。隻聽他哥哥說:“好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來人!給我打他,把他捆上,我送他就是!”後邊過來好幾個徒弟,就要捆三爺廣太,被三爺一掌一個,打得紛紛倒退,東倒西歪,把茶壺也摔瞭,碗也摔啦。張廣聚直嚷說:“好大膽的奴才!”正嚷之際,外面一陣大亂,來瞭無數人,闖進糧店。不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