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李瞎子暗中遭害 兩公差堂上銷案

  卻說陸大榮被李瞎子的老婆一頭向懷中撞來,將銀灑瞭一地。瞎婆見瞭大錠銀子,喜出意外,丟開陸大榮便望銀子直撲。

  大榮既舍不得銀子,又鬥不過瞎婆,沒奈何,在地下搶回瞭兩大錠銀子,打人叢中鉆出,飛跑的走瞭。這李瞎子老婆得瞭一百多銀子,也心滿意足回傢去瞭。可憐陸大榮沒有送成禮,冤冤枉枉的去瞭一大宗銀子,雖然心疼,也沒法瞭。明日本官臨驗,少不得刑、招兩房及皂快、仵作又須點綴些使費。

  那李瞎子逃出衙門,望西跑去,過瞭一條街,重復轉向東路,出瞭東門,望田傢嘴一路而行,時刻提防後面有人追來。

  看前面有座柳林,密密重重如圍墻一般,中間平坦,對面有間半塌的草房。他想:“躲在這草房裡面,必定妥當。”急急鉆進林子,三腳兩步向草房奔去。不想中間那塊平坦地是個糞窖,李瞎子哪裡知道?縱身跳上,隻聽“蹋”的一聲,全身都落在臭糞裡去瞭。這方知不好,趕緊用力掙紮。哪知不掙紮還好,越掙越往下落,隻得用兩手亂爬,弄得渾身是糞,又不敢高聲喊救。幸喜這窖並不甚大。爬瞭半天,居然爬到對面,也顧不得臭穢,蜷曲在草房底下躲瞭。等到天黑,又冷又餓,又臭又怕,又是煙癮,實在難熬。心想:“要死在這裡,隻好喂瞭蛆,不如偷偷的進城,躲在傢裡。料想半夜三更決沒人知道。”主意已定,便一步步的掙出柳林。幸喜這地方正是東南城角底下,轉到南面有個缺口,便爬進城墻。

  走到傢,不敢打門,等瞭半天,他老婆出來登廁,他方才咳嗽瞭一聲。他老婆知他的聲音,將門開瞭。隻聞一陣臭味,一個鬼直撲進來,嚇一大跳,瞎子連忙搖手。他老婆定睛細看,才認得是他男人,隻見渾身臭糞,頭發內鉆滿瞭蛆蟲。連忙讓他進屋,把逃跑落窖之事訴說一遍。他老婆也將找陸大榮得銀之事告訴他。瞎子也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口,把一身臭糞都不覺瞭。他老婆趕著燒水給他洗裕瞎子又找瞭個煙炮吞瞭。

  正覺得滿身適意,忽聽大門碰得山響。原來白天那班頭著人望西趕沒有趕著。到他傢搜瞭一遍又沒有見,知他躲在外邊,夜間必定回傢,特派瞭兩個夥計留在他左近守候。方才見他回來,因知照瞭班頭,派瞭許多人,點瞭火把,守住瞭前後門捉他。

  瞎子知道不好,也顧不瞭洗浴換衣服,仍帶瞭一身糞,望後面矮墻跳出。正想伸開腳要走,不料快班王二麻子正在那裡等候,一把抓住,拉向衙門銷差去瞭。不在話下。

  且說本圖地保在陸進財傢預備屍場,搭蓋席棚,置辦棉花絲、棉油紙、燒酒、雄黃、米醋、木炭及一切應用的物件。值日差傳齊案內一幹人犯及鄰族幹證,齊到屍場伺候。李公用過早膳,換瞭衣服,吩咐廚房自備茶銚食盒,帶著張榮,點瞭一名招房,一名刑房,兩名皂役及門吏仵作,就命把李瞎子帶在馬後,一同出城,下鄉相驗。剛出城門,地保便到馬前請安,在前引道。李公並不用旗鑼傘扇,也不用轎夫,自己騎著馬,其餘吏役均步行跟隨。

  約走瞭有五裡多地,地保上前稟白已到。遠遠來瞭兩位有年紀的,穿著衣帽,在路旁打躬,詢知是本村紳耆。李公趕緊下馬還禮,同著走進村來,在席棚坐下。獻茶已畢,兩位紳耆暫退,李公便升公座。喊堂已畢,便傳陸大榮到案。李公吩咐道:“這一案的出入全在此舉,少頃開驗,你須端詳明白。”

  大榮回道:“父臺高見極是。”李公喝令退下。又傳陸鐘氏上來,問道:“你丈夫臨死的時候,還有什麼人在旁?”鐘氏道:“有丫頭素菊,雇工陸老二,王賢,還有李二,王天喜,都是在外邊照料的。”李公道:“你可將這幾個人都叫齊瞭在一旁,回來本縣有話問他們。”鐘氏答應瞭“是”,也下去瞭。李公便命仵作同本傢匠人開棺。鄉莊上遠遠傳揚陸傢開棺驗屍,這件事是難得見的,人人想看個新鮮,沒男沒女,沒老沒少,懷著丫頭,抱著小子,都圍著瞧熱鬧,把這席棚圍瞭個大栲栳圈。

  匠人把棺蓋開瞭,將蓋子揭起,將上面屍被掀開,將兩旁的灰包等項撤去。本來仵作預備油紙燒酒等物,以便洗刷蒸檢。

  哪知道屍身並沒有朽爛,穿著袍褂,戴著朝帽,面黃肌瘦,病容可掬。仵作先將屍身量瞭尺寸,隨後用銀針從口探入,拔出一看,並不變色。又將屍首的上下唇撬開細看,牙床、喉舌亦並無毒,均先後據實喝報。又將屍衣解開,上下細看,然後用千箸將屍身翻起。

  剛剛轉過,見左耳內有件東西,仵作用手拔出,是三寸長一根鐵釘。大榮在旁連忙喊道:“瞭不得,瞭不得,竟把個人活活的釘死瞭!”李公坐在公案上,聽仵作報到左耳內有鐵釘一條,長三寸一分,不覺吃瞭一驚。心想:“這不報致命傷,也不聲明皮血情形,其中必有緣故。”因喝叫暫住,親自離坐,走到屍邊,細看左耳,既不破爛,也並無血跡。便問仵作道:“這是什麼傷?”仵作禁道:“這釘是死後插入的。”李公道:“是瞭。再看別處有傷沒有。”仵忙道:“復從頭至足,翻前看後,並沒有傷,委系病死情真。”

  李公待仵作報完,招房已將屍格填明,實系病死,餘無別過。耳內鐵釘既無血痕,耳管皮破,亦無血跡,確系死後插入。

  李公又命仵作復看一回,具瞭結,然後命傳陸大榮同鐘氏等上來。哪知陸大榮見奸計敗露,已嚇得目瞪口呆,到案前跪下,一言不發。李公拍案道:“好大膽,竟敢殘毀屍體,誣人名節!你從實供來,到底這鐵釘是誰幹的事?”陸大榮道:“職員實不知道。”李公問鐘氏道:“你丈夫入殮的時候,大榮在旁沒有?”

  要知鐘氏怎樣稟復,且聽下回分解。

《李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