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遣潰勇清官捐薄俸 哄鄉愚幹仆訪奸情

  卻說李公正在批閱案牘,忽報有兵勇過境,立刻吩咐備馬,親自出城。一面趕出告示,曉諭民居鋪戶人等,毋得驚惶擾亂;一面知會營汛,速派兵分頭巡查彈壓。指揮已畢,便上馬出城。

  剛到北門外,就見有許多兵勇紛紛南來,一個個丟盔撩甲,落後爭先。有背著個包袱的,有打著席子的,也有挑著鍋爐什物的,老少不等,良莠不齊,確系是敗軍之兵。

  李公便勒住馬,著人問道:“老總們是哪一軍的將官?從哪裡來的?”便有那為首的答道:“我們是薩都統旗下哈翼長的前鋒,在山東肥城剿殺捻匪,不料中瞭奸計,著瞭他的埋伏。統領不知下落,我們隻得各自逃生。在路遇見左營寶大人,允許帶我們回京。無奈糧草俱無,隻好求沿途州縣老爺湊個盤費。”李公道:“你們共有多少人?”答道:“有五百多人。”李公道:“你們的船是哪裡雇的?”答道:“是德州汪大老爺替預備的。”李公道:“你們既要進京,就不必上岸,眾位且回船等候,請你寶大人來個公事。德州汪大老爺既替你們預備船,也必有移知下站的文憑。沿路滄州等地方亦必有公文,請一並見示,本縣自有辦法。眾位進城,恐百姓驚惶,倒怕生出事來,那時,本縣倒不好回護。”說罷,便叫跟來的壯快趕緊送眾位下船。眾兵勇無奈,隻得回頭到船上去瞭。李公吩咐跟人:“趕緊回署,叫賬房趕快預備粗糧食六百斤,錢六十吊,立刻送到河壩,不可有誤。”那跟人奉命去瞭。李公便到船上拜會那位寶大人,無非是說地方瘠苦,市面蕭條,求他約束眾兵,不要上岸的意思,並許致送錢糧,聊盡地主之誼。那寶大人也是個好官,見李公至誠懇切,便點頭允許。恰好錢米亦已送到,李公便命點交,扛送到船,李公作別上岸,便叫快手等幫著他們解纜抽跳,又派瞭許多人幫著拉纖。眼看他各船都開齊瞭,又叫跟來的傢丁押著快班壯丁護送出境,然後回衙,一場風火冰消瓦解。上站縣官因不敢露面,將城門關上,致眾兵沒處得食,在城外打劫搶掠,貽害瞭多少良民。因此,靜海百姓便感激這位新官,要上匾送傘,以頌德政,這且不提。

  卻說李公回衙,略歇息瞭片時,重復拿那件謀死親夫的案卷,從頭至尾的細細看瞭兩遍。覺得其中破綻甚多,越看越有可疑。便叫張榮過來,附耳說道:“你如此如此辦去,千萬不可泄漏。限你明日午刻回話。”張榮去瞭。李公又看那張寡婦喊冤的一案,已補進呈詞,便提筆批準。一面出票提許國楨一案聽審。

  且說那張榮領瞭李公鈞命,改換瞭衣裝,身邊帶瞭幾錢銀子,又帶上一串錢,背瞭一個褡鏈,仿佛是個過路客商的模樣,悄悄的從後門出去。繞過大街,出瞭西門,一路問來。到瞭馮官屯地方,便打瞭個小店進去歇腳。店主人問道:“客人貴姓?從哪裡來?”張榮道:“小可姓張,從青縣來,路過貴屯。因身上不好,要住一半天再走。”店主人聽說,便將褡褳接過,領他到櫃房間壁屋內住下。張榮看房屋雖然不大,卻也幹凈和暖,便在褡褳內拿出個小褥子鋪下,又將帽子摘下,將渾身的塵土撲瞭一回,店主人便送過臉水,又泡瞭一壺開水送來。張榮洗著臉,問道:“掌櫃的貴姓?”主人道:“姓鄭,在此開店三十多年,人多叫我鄭大肚子。”張榮道:“貴村有位姓陸的,你老可認得麼?”主人道:“咱們屯裡姓陸的有十好幾傢,知你問的是哪一傢?”張榮道:“叫陸進財,年紀有四十來歲的。”主人道:“就是陸四爺,是陸老相公的兒子,怎麼不認得。他爺爺叫陸海秋,是這屯裡有名兒的,我也見過。”張榮道:“現時他的傢業可好””主人道:“提不得瞭,他傢業要不好,也不致打官司瞭。”張榮故意的吃驚道:“什麼打官司?是有人訛他麼?”主人長嘆道:“咳,陸進財是死瞭,還丟下有三十來頃地,一大片瓦房。沒有兒,他女的有幾個月的身孕。族中人多不依,說是奸生的,又通同把陸進財謀死。在前任縣太爺手裡告準瞭,過瞭兩堂,奸夫也拿到,還沒問就換瞭官瞭。”張榮道:“到底陸進獻身是麼病死的?”主人道:“那個說不清?”張榮道:“他女人有多大年紀?”主人道:“他這個女人是續娶的,現在隻好三十來歲。”張榮道:“這個女的是誰傢的閨女?平素是有不端的事嗎?”那店主剛要說,走進一個少年,向店主人瞧瞭一眼,說道:“你老人傢喝瞭幾盅酒,又夾七夾八的瞎管人傢的閑事。”那店主人瞇著眼笑道:“張大哥又不是外人,咱說個閑話,又要你費哪一門子的心。”張榮已洗完臉,便立起身,將臉盆遞與少年,說道:“這位敢是少掌櫃?”主人道:“那是我二小兒,他哥哥死瞭,就仗著他。”張榮道:“好得很。”主人道:“你老同陸傢是什麼個交道?”張榮道:“也沒什麼交情,前幾年也常常交個買賣。”主人道:“你不是販臨清佈的張客人?”張榮便隨口應道:“正是。”主人笑道:“我說不是外人,到瞭不是外人。你怎麼近幾年不見來?”張榮道:“本錢消乏瞭,就在傢閑祝”正說著話,跑堂的送過來一壺酒,兩碟小菜,又是四張傢常餅。主人便立起身來說道:“張大哥請用,恕我不奉陪瞭。”

  張榮復拉他坐下,一同說話。說到高興的時候,便乘機問道:“你老哥方才說的打官司,是誰出名告的?”店主人道:“這靜海縣還有第二個人麼?就是陸大榮,外號陸監生,又叫他坐山虎。除瞭他,誰有這樣大勢力?”張榮道:“這奸夫是哪裡來的?”店主人道:“那奸夫就是陸大榮傢的門館先生,外號叫李瞎子。”張榮道:“謀死親夫的罪名,奸夫也是要殺的,這李瞎子不要命麼?”店主人道:“老弟呀,你到底年輕,不知世道的險。他們通同一氣,無非是圖陸進財的傢產,隻要認定那身孕是奸生的,就是養活個小子,也不能承受傢產。那謀死親夫,不過是個題目,問準瞭更好,問不準,哪個帶身孕的女人還能經得起那種折磨?不上半年三個月,自然也是死瞭。至於那個奸夫,隻要認奸不認謀,還能定他殺頭的罪嗎?你說他們的計策狠毒不狠毒?”張榮聽罷,已經將心事明白,便覺得十分暢快,開懷痛飲。那店主人本是個酒徒,起先還假意推讓,後來見張榮吃得興頭,便不客氣,你斟我遞,一懷一幹。

  兩個人直吃得個天翻地覆,酩酊大醉。正是:酒逢知己千盅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李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