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李公帶瞭捕快人等上船,吃過晚飯即便開船,望嘉善進發。走瞭二十餘裡,天色已黑,李公就叫停船,派這四個捕快,分更次輪流守夜。次日天明開船,到晚便找一熱鬧的去處停泊。到第三日落太陽的時候,已到瞭嘉善地方瞭。那水手等巴不得靠瞭岸,忙到張富有傢去報信,說富有已經問定瞭殺罪,下在縣監。他兄弟也差人押去尋人頭去瞭。
李公帶瞭這九個人上岸,分做三個住處:派趙升同趙甲、王福住在一處;周起同張申、黃道梅住一處:李公同裴道運、李益、吳太住一處。先咐咐道:“你們都要改裝。趙甲可裝個爛腿,趙升裝個駝背,王福裝個算命測字的先生,到各煙館、酒店打聽。黃道梅、周起裝個窮秀才,每日到各處茶坊,向吃茶的客人求幫告助。裴道運就掛招牌,在十字街行醫。張申系本地人,人都認得,不能改裝,就逢人稱說為裴先生揚名。每日酉初、酉正、戌初、分做三起,到我的寓處見面,告訴日間耳聞目見的情形。”吩咐已畢,各尋住處,多相離不遠。
李公便同裴、吳、李三人,找瞭一個小店,將破衣舊帽同吳太兩個人分穿。李益就給裴道運背藥箱。到瞭明日,裴道運就在三仙街十字路口將招牌掛起,地下鋪瞭個包袱,將藥箱擺設中間,上面排列著藥瓶、刀剪,把膏藥攤在箱履內,口中高叫道:“杭州五世醫裴道運,路過貴地,揚名三天。有緣的趁早來治,試試我的手段,治不好的分文不要。貧窮的、施醫舍藥,也分文不要。”道言未瞭,早團團的圍瞭一大圈的人。
忽有一個爛腿的,一蹺一拐的來,分開眾人,說道:“先生,我這腿疼痛得瞭不得,卻是幹痛,你看這一大片發黑,又不腫,又沒有水,就是觸手便連心的痛。請問你可治得好?”
裴道運說:“治不好那還算五世醫麼?我叫你立刻不痛,好好的走回傢去,叫大眾看看。我瞧你是個窮人,也不要你錢。你先將這腿用佈好好包上。”那客人感謝不盡的便坐在地下,將那條腿用手巾紮上。老裴取出兩粒丸藥,說道:“哪位行方便的,佈施一碗清水?”真有個年輕好事的,貪看把戲,取瞭一碗水,分開眾人,遞給老裴。老裴便叫那爛腿客人用水將兩丸藥送下。老裴又在他腿上用手磨擦瞭半晌,便說道:“客人,你站起來。”那客人立即起身。老裴說:“還疼嗎?”那客人說道:“怪呀,不疼瞭。”老裴說:“你且用力在地下一蹬,看疼不疼。”那客人連蹬瞭三四下,哈哈笑道:“不疼,不疼。”老裴說:“這就好瞭。我再給你兩張膏藥,回傢貼上,保你永遠不犯。”那個客人口叫“活神仙”,磕頭道謝,說道:“我窮人沒麼報答你,隻能天天給你跪香揚名。”老裴道:“這是你與我有緣,倘沒有緣法,任憑你給我千兩黃金也治不好。”
那客人磕完頭,拿瞭膏藥,竟飛跑的去瞭。
那看的人無不個個稱奇,人人說怪。老裴道:“不要說他這條腿,就是爛去瞭一半,也能給他立時醫好。”旁人聽見,更加稱奇。就中有個老翁,擠過來說道:“活神仙,我老漢今年七十三,這雙耳朵不通氣瞭,有治法沒有?”老裴大聲的向他說:“容易,容易。我給你兩丸藥,就此吃下,再給你七丸,回傢去隔一日吃一丸,不可出門,靜坐半個月,保你聽得見。”
那老翁吃瞭藥,將那七丸包好,放在褡褳內,歡天喜地的去瞭。
因此一傳倆,倆傳仨,通時立刻,“活神仙”的名就傳出瞭,看的人更擁擠不開。老裴道:“我每天在此,送醫三天。今開尚有小事,諸位明早再來光降。”
眾人中尚有要求醫買藥,那裴道運故意不肯,收拾起招牌,回寓去瞭。這裡眾人便稱奇道怪的傳揚開瞭。那個爛腿客人真請瞭一封香,跪在街心頌揚活神仙的靈驗。於是,來來往往的人,個個想見活神仙的面。合境內有病的,都想求活神仙醫,就怕活神仙明日不來。茶坊酒店議論不休,這且不在話下。
卻說李公同吳太兩個人,這一日就扮做窮途落魄的模樣,在大街小巷往來。到瞭午後,聽得人人傳話活神仙治病的原由,知是裴道運作得機變,心中甚喜。但是仍察訪不出兇手的消息。
看看天晚,隻得仍回寓所。李公與老裴雖然同店,卻是分做兩起。老裴同李益早已回來,見李公回店,也不交談,彼此心照不宣。少頃,趙升、周起等陸續來向李公處悄悄的回話。今早那個爛腿客人,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趙甲。卻不便同李公說話,拿瞭香在店門磕瞭個頭,說道:“謝活神仙。”李公便會意瞭。
那店主人問瞭趙甲的緣故,知道這位裴客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領,便加意的巴結,不在話下。
晚上各自歇息,吳太向李公說道:“我們今日跑瞭一天,也察聽不出一些消息。到底知道這兇手定在何處?這樣的瞎訪,不是海中撈月麼?”李公道:“你不要忙,五七天內,我保你自有著落。”吳太便不敢再說,卻是心中納悶。看看不過定更天氣,便推說出恭,溜到街上去散步解悶去瞭。
李公待他出去,也到街上打探消息。想起前日天河館時情形,便一直向天橋走來。尚未過橋,看巷口有個茶館,底下賣茶,樓上是個煙館,來來往往,熱鬧非常。李公進瞭茶館,走上扶梯,見吳太正在那裡開燈吃煙,見瞭李公,似乎不好意思,急忙立起身來。李公使個眼色,叫他不要如此,便也在煙鋪下首坐瞭,叫吳太照舊吃煙。那個跑堂的便給李公倒瞭一碗茶,摘瞭一把手巾,問要添一個燈不要。李公擺手道:“等會兒再說吧。”跑堂的接過手巾,轉身去瞭。李公留心聽眾人的口風,有說活神仙治病怎麼靈驗的,有說南河下跳板船來瞭個新人兒會唱京調的。
忽聽見壁鋪上說道:“老三呀,天底下竟有這種冤枉事。”
一個說道:“什麼冤枉?那個說:“你不知道咱鎮上開航船的張富有會打人命官司?問成死罪,下瞭監牢瞭。”一個說道:“殺人償命,咋說冤枉?”那個說道:“你知道這個人是他殺的麼?這個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除瞭我,知道的也不多,可惜我不做問官。”李公聽說話有因,回頭仔細一看,見一個約三十來年紀,盤著辮,穿一件青佈小袖棉襖,黑絨坎肩,盤著腿,坐在下首吃水煙。那個先說話的四十餘歲,穿一件白灰夾小襖,青佈坎肩,束著腰,紫絨帶子,兩太陽貼著頭風膏,躺在上首,拿瞭煙在那裡吸。李公知道對路,將身移的,聽個清楚。這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知這兩個人到底說出些什麼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