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訪知己義結金蘭 獻珍珠替友贖罪

  話說武登科同著王氏祭灶,正說惡人相逢,好人遠離,開市大吉,萬事恒寧。隻聽房上有人說:“我乃惡人相逢!”“我乃好人遠離!”“我乃開市大吉!”扔下一個包裹,竟自去瞭。

  他夫妻揀起來,覺著沉重,到屋中打開觀看,裡面竟是黃白之物。

  武登科說:“暫且把這些都裝在炕洞之內,留下十數兩銀子,換瞭過年。”王氏說:“你先作一個好買賣,然後慢慢的往外換銀子。”武登科說:“也好!我買一個筐兒,過年賣瓜子為生,倒也不錯。”不多天轉過年來,便置瞭一個筐兒,在幹果鋪買瞭些黑白瓜子,進城去做小買賣,帶著換瞭兒兩銀子回來。他天天如是,要在西四牌樓黃酒館子喝一遍酒。人傢做買賣都要賺錢,他做買賣卻賠錢,如取兩吊錢貨,他一賣就剩一吊本瞭。他做著這買賣,也無非遮掩身子,不過為瞭慢慢的兌換銀子。他天天在黃酒館喝酒,總在吊數。前一兩天,黃酒館子不解其意,日子一長,可就留瞭神。大傢想:他做小買賣能剩多少錢,天天在這裡吃幾吊錢?瞧此人甚是安穩,喝瞭酒舉止端詳,並不象浮浪子弟。

  這天那個掌櫃的過來說:“客官你貴姓?”武登科說:“姓武。”又問他在哪裡住傢?武登科說:“現在平則門外墳地,原是金魚胡同人。”這個掌櫃的又說:“咱們還是當傢,我也姓伍。”武登科說:“我是文武之武,叫武登科,你是哪個武?”

  山東人說:“是行伍之伍,我乃山東登州府福山縣人。先前在東華門做買賣,金魚胡同的一傢財主,開德昌泰綢緞莊的,天天舍錢,就是你麼?”武登科說:“不錯,是我。”那山東人說:“我叫伍振綱,久仰你的大名。你做這小買賣,能賺多少錢,天天在這裡吃一吊多錢,賺得出來麼?”武登科說:“我這是無事拿它消遣,真指著靠它吃飯,如何能行?現時我有個親戚,在外頭做官,回頭給我些錢,叫我做買賣。我以賣瓜子為名,要訪能人開個買賣。”伍振綱說:“我有一個買賣,在平則門外北驢市口,也是黃酒糟坊,現在關瞭。開著的時節,還放西四旗的帳,現在因東夥不和,把買賣就收瞭,我在這玉泉居算是白幫忙。”武登科說:“要開個黃酒糟坊,得用多少錢來?”伍振綱說:“要不放帳,有一千兩銀子就好做買賣;要放四旗的帳,本錢就要多瞭。”武登科說:“你帶我到平則門瞧瞧這個地方成不成?”伍振綱說:“很好。”

  說著話,會瞭酒鈔,出瞭酒館,二人順大街到瞭平則門外。

  來到那座酒館門首,便推門進去。這裡面有看房的,見二位進去,連忙讓坐,倒瞭兩碗茶。武登科說:“伍大哥,你今年多大年歲,咱們哥倆換換帖,結為金蘭之好。”伍振綱說:“我今年二十九歲,你既不嫌棄,咱兩人磕頭。”兩個談說些閑話,晚飯就一同吃瞭。伍振綱自己回鋪子,武登科回傢。

  次日,伍振綱起身到武登科傢中,給王氏引見瞭,哥倆就在傢中神前結拜。伍振綱年長,武登科是兄弟。武登科把自己所存的黃白之物,叫伍振綱拿到金店去換,擇日子將平則門外的鋪子開張,起的店號是秘香居。鋪子後單有一所院子作住宅,把王氏娘子接來,就在後院居住。這買賣日見興盛,用著七八個夥計。

  這一天,武登科正在櫃上坐定,回思父母在日,傢大業大,後來因我一時荒疏,把一份傢業全都舍瞭,窮得一無所有。也是上天有眼,得瞭邪財,卻不知道是何人周濟我的?總算是祖上有德,還可以護住身衣口食。這二年買賣又大得利息,打算在城裡頭再開一處。正在思想之際,隻聽外面一陣大亂,簾板一響,進來幾個犯罪之人,都是項上帶鎖,腿上砸著鐵鐐,手上戴著手捧子。頭一個進來的說:“好一個秘香居,今天在此吃兩杯酒,也該算算帳瞭,這個買賣是我開的。”武登科一瞧是四個犯人,有兩個內大班班頭和幾位辦差官跟隨。他一聽話裡有話,連忙趕過去問道:“你們幾位從哪裡來?尊姓大名?”

  伍顯說:“大爺我叫惡人相逢。”伍元說:“我叫好人遠離。”

  三爺說:“我叫開市大吉。”武登科知道是周濟自己的恩人,連忙說:“此處不是講話之所,你們幾位跟我到雅座。”眾人跟武登科到雅座之內落座。武登科說:“恩公尊姓大名,倒是怎麼一段情節?”伍氏三雄自說瞭姓名,又說瞭那一年在京中之財,我三人知遭索皇親乃是當道權臣,在京訪他。見你正白舍錢,後來變房賣屋,知道你是善良之人受瞭窮困。我三人平日乃綠林人物,偷不義之財,濟貧窮之傢,殺貪宮,誅惡霸,我等偷瞭索皇親一些金銀,共有三千多兩,一半是黃金,那日扔在你的院中。現今我三人遭瞭人命官司,故來到這裡,把話說明。

  伍振綱這時從外面進來,說:“我已聽瞭多時,既是三位兄弟,這也是前世宿緣,你我今天在此結義為友。兄長的官司不要緊,我慢慢的托人情,給兄長辦理,不知三位兄長意下如何?”伍氏三雄說:“也好,就是我五人結義為友。”五人是伍顯、伍元、伍芳、伍振綱、武登科。按次序行禮已畢,請伍氏三雄到瞭裡院,王氏出來給三位兄長見禮磕頭。伍氏三雄每人脫下一件貼身穿的棉緊身,遞與武登科說:“賢弟,你把這三件衣服叫弟妹拆洗拆洗,我等官司大概是秋後處決,到臨出來時,你把這衣服給我等送去。”武登科接過衣服,送到後面。

  伍氏三雄吃完瞭飯,便與石鑄等告辭出來。頭一天進城,大傢先奔大人宅中。劉芳、蘇永福、蘇永祿進去回話,把伍氏三雄拿石鑄之事細說一遍。大人賞瞭伍氏三雄和石鑄一桌酒席,叫劉芳告訴他等隻管放心,本部院定然遞折子保奏他等,決不能叫他們身受國法。劉芳出去,叫傢人把酒席擺上,湯文龍、何瑞生同坐吃酒。劉芳把大人所說之言,對四人述瞭一遍。這四人俱感念大人好處。次日,湯文龍、何瑞生押解伍氏三雄和石鑄變送刑部,把四人看押起來。彭大人復奏已把盜玉馬之賊拿獲,玉馬由刑部繳呈,折內說明瞭拿石鑄乃伍氏三雄之功。

  武登科自伍氏三雄走後,便叫王氏將三件棉緊身一拆,原來裡頭是無數珍珠,都是出號大顆,滿屋中盡是寶光。王氏以前在娘傢見過這種珠子,於是忙對丈夫說道:“這乃無價之寶。”

  趕緊拆瞭一件,將珠子倒在匣子之內,有幾千顆之數。一連拆瞭三件,多少不等,俱有黃豆大小,光彩奪人眼目。王氏說:“你明天先拿十顆珠子,到大柵欄門框胡同,問問這珠可是無價之寶。”

  次日,武登科用匣兒裝著十顆珠子,到外面來見伍振綱說:“四哥,昨日三位兄長留下衣服,乃是三件珍珠汗衫,現在拆出許多珠子,我今天拿瞭十顆,到珠寶市前去變價,好給他三位兄長打點官司。”武登科出離酒館,進瞭平則門,到前門外珠寶市頭一傢珍寶齋紅貨鋪,進去一道辛苦,便把匣兒拿出來,說:“我有幾個珠子。”掌櫃的一瞧,趕緊往櫃房裡讓,連忙問道:“尊姓大名,府上哪裡住?”武登科說:“我在平則門外驢市口開黃酒糟坊。”掌櫃的說:“這幾個珠子我買不起,你在這裡坐坐,我把行中街坊請來搭夥買,想你傢中必然還有,這真是無價之寶。”便叫學徒的倒茶。掌櫃的出去約請行中之人,不多大工夫,進來珠寶行的十幾個人,大傢過來給武登科見禮。

  正在要講價錢之際,由外面進來一人,年有半百,頭戴五品頂戴,身穿綾綢,兩隻龍箭袖袍,足下繡底官靴,長得五官俊秀。一進來,珍寶齋掌櫃的就說:“延太爺來瞭。”連忙往裡讓。這位老爺乃是內務府的郎中,姓延叫榮廷,為人最好古玩,常常到珠寶市這幾傢鋪戶來往。今天一進來,掌櫃的楊萬興說:“延老爺這些日子老沒來,今天有點貨,你也開開眼界,省得說我這鋪子沒有奇貨。”延榮廷進瞭櫃,大傢謙遜讓坐,就把武登科的十顆珠子遞過來。延榮廷一看,失聲贊美說:“這宗物件我是初次見到,現今太後老佛爺要攢一盞珍珠燈,必須用頂大的珠子一千顆。此時裡頭有二百餘顆,短欠不少,我出來采買,我知道珍珠市面的幾傢沒有,往各處找遍瞭,今天遇見這樣的寶貝,真是太後洪福。”武登科一所,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何不就將此珠進上,替兄贖罪。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彭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