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聽秘密昭雪沉冤 訴反平重見天日
卻說王昕悄悄到瞭倉前,探得瞭一些影蹤,把錢寶生、葛三姑二人捉到船中,回到馀杭縣來。劉錫彤已得瞭信,說欽差的官船,直放倉前,心中很是狐疑。這時來到馀杭縣碼頭,錫彤早在碼頭上迎接,見官船到來,忙先在岸邊跪下恭請聖安,遞上手本。王昕在船上聽得馀杭縣在岸上迎接,即悄悄向差人說瞭一計,那差人領命,即到岸上請劉知縣下船。到瞭舟上,王昕卻並不見面,引瞭錫彤到後面一間艙中。錫彤一看,裡面早準備下瞭一張床鋪,鋪上灶具齊備,差人笑道:“請大人不必回去,就在船上住下瞭一同進京嗎。”錫彤一見,嚇得一跳,擁道已被欽差押住,也無法可施,隻得住下,這便是王昕的妙計,怕錫彤一則逃走,二則又化錢運動,這般出其不意,預備下鋪,把他押在船上,那差人自去回復瞭王昕,又向馀杭縣的差人說瞭。馀杭縣差人聽得老爺押在船上,慌忙回去,報給林氏知道。林氏大驚,知是不好,暗想不如自己同瞭子和,叫瞭隻舟,帶瞭銀子,隨同官船,一同進京,到京中去想法。好得自己的嗣來哥哥,正在京中候補,去年曾信來借錢,沒有答應,想必是窮,這一回隻須多給他一些,自能出力幫忙。除此之外,也無別法。這時子和也回到傢中,聽得父親被押,很是發急聽得林氏說是進京設法,點頭稱好,忙命人叫瞭隻大舟,收拾瞭銀子行李下舟,跟瞭官船同行。
王昕的官船把錫彤押在船上,即開舟到瞭杭州,王昕上岸,自有當地官員接過,王昕並不另打公館,即到瞭巡撫衙門,立即升堂,命差人在監中吊出瞭楊乃武、小白菜二人,吩咐押解二人,把二人解進京去。又把乃武、小白菜二人用秤稱過,吩咐差人道:“這二人如今交給你們,到瞭京中,倘輕瞭一斤,重責一百,輕瞭十斤,重責五百,若有一人發生變故,便把你們幾人抵命。若是重瞭一斤,賞銀一百,十斤賞銀五百,路上好生伺候。差人們忙連聲應諾,這便是王昕怕差人得瞭賄賂,在路上害瞭二人性命。這般吩咐,差人那裡再敢疏忽一些,因此二人一路上很是舒服,一些沒受若楚。王昕把錢寶生、三姑二人也交給差人,一同解進京去。見事情就緒,也不停留,逕自下船,開回京去,在庭上把三姑送的東西解開一看,卻是隻打簧金表,連著一條表練,上面印著一個劉字,正是劉子和送給小白菜的東西,心中十分奇怪,暗想:“這表要三百餘元一個,自己常想買他一隻,因價錢太貴,沒有買得,如何葛傢倒有這般貴重物件呢?而且表練上又印著個劉字,是什麼緣故呢?隻是思想不出,隻好罷瞭,將表藏過。一路上很是平安,隻是後面常跟著一隻大舟,船中有個漂亮少年,便是同錢寶生談話的一個,一問這船,卻是劉錫彤的傢眷,心中便懷疑這少年定是錫彤的傢族,同這案多少有些關系,當下也不能明白,那裡知道這少年即是劉子和,正是毒死小大的正犯呢。那一天到瞭京中,把一應人犯,交在監中,王昕自去覆旨。又同夏中堂醇親王相見,約定俟刑部開審,都去聽審。朝廷又派瞭王昕監審。刑部雙大人早定下瞭日期覆審,查一個水落石出。
卻說林氏、子和到京中,林氏忙帶瞭十條金條同瞭子和,來看嗣來的哥哥林子義。林傢自林氏出嫁,老夫婦二人相繼去世之後,一應傢財,都被林氏帶走,子義嗣進去的時候,隻剩瞭一所破大房屋,因此把林氏恨如刺骨。子義聚妻吳氏,用瞭幾番苦功,倒也考得功名,在京中候補。清朝的候補京官,最是窮困,子義越發的連衣衫不周,除瞭自己的一身箭衣外套,吳氏的披風,也當掉瞭。去年向林氏借貸,又沒借到。今天聽得林氏到來,欲不見面,還是吳氏接瞭進去。林氏見過哥哥,即把錫彤的事情,說瞭一遍,托子義設法,又取出十條金條,作為謝意,子義當初一理不理,怎當著十條黃澄澄的金子,不由得不動心瞭,即滿口答應,明天來聽回音。林氏、子和告辭回去,子義暗想:這事隻要沒人招出實情,刑部也沒有辦去,使犯人不招,隻須不用刑具,使犯人不受痛苦,這般一想,覺得這事隻須去運動刑部的衙役差人,托他們凡有關系的人,不能用刑,便不妨事瞭。想定主義,即出去找瞭刑部的衙役頭兒,同他商議,許下瞭三千五百兩銀子,先付二千五百,一千事情辦好再付。衙役頭兒方納,點頭答應。子義興匆匆的回去,明天林氏到來,子義即把托好衙役的話,向林氏說瞭。卻說是許下瞭四千銀子,林氏很是歡喜,即去兌瞭銀子,交給子義,子義賺瞭五百,先將二千五百交付妥貼,一千兩存在店上,候事情就緒,再交付他們。事情辦好,已到瞭開審日期。
這一天早上,醇親王夏同善中堂,都到瞭刑部大堂,在堂後竊聽。王昕卻在堂上設下一座坐下,監督審問。刑部雙大人正中坐定,戶部、禮部兩位尚書,在旁陪審。一應人犯,俱已提在下面。三部衙役,站立堂下。門子侍立後面,師爺坐在一旁,好不嚴整威肅。刑部雙大人先把劉錫彤傳上堂來,並不問話,命錫彤立在一旁,桌上卻把乃武一案的文書口供,放在上面,方翻瞭開來,陡的見乃武的劃供都是屈打成招四個蝌蚪文字,心中不覺暗暗佩服,乃武很有主意。一切就緒,先把乃武提上堂來。乃武這時都已知道是葉氏告的部狀,一切有醇王爺夏中堂作主,暗想這一堂不把劉錫彤板倒,也不能出以前的這口惡氣。到瞭堂上,跪下之後,雙刑部正待動間卻見乃武把褲帶解開,露出瞭創痕佈滿的瘦臀,向地上一伏道:“請大人責打。”這一來,把眾人看得奇怪起來。雙刑部暗想:如此看來,必有那一堂先打後回,即喝問道:“楊乃武,那一個衙門有先打後問的規矩?”乃武道:“馀杭縣先打後問。如此說來,大人是青天瞭。”方把褲子扯起,仍回身跪下。雙刑部聽得,心中大怒,早向劉錫彤看瞭一眼,暗道:“好呀,你竟先打後問,怪不得要屈打成招咧。”這也是乃武的妙計,冤劉錫彤先行犯法,其實這一項卻並不如此。錫彤也知道乃武這個意思,隻是又無人作證,沒有先打後問,真是百口難辯,隻能暗恨乃武。雙刑部便喝問道:“楊乃武,你把自馀杭縣開審,直到如今的事情,細說一遍,毒死葛小大究竟是不是你呢?”乃武這時,即叫瞭聲冤枉道:“青天大人,小人實是冤枉的呀,那裡有什麼毒死小大的事情,都被馀杭縣屈打成招的哩。因此小人在供狀上,也寫下瞭屈打成招的花押哪。”雙刑部微微一笑道:“這倒虧得你思想出。”即把乃武的花押是“屈打成招”四字,給劉錫彤看瞭,錫彤不禁呆瞭,暗想乃武實是利害,花押竟寫瞭屈打成招四字,到如今也沒奈何的瞭。乃武接著把自己中瞭一百另四名科舉,在馀杭縣拜客,被劉錫彤假作請宴,席間將自己拿下審問,如何用天平踏扛,自己定不屈認,結果被馀杭縣用瞭炮烙非刑。方受刑不過,屈打成招,細細的說瞭一番。雙刑部聽得劉錫彤用炮烙非刑,心中越發大怒,忙命人驗看,乃武身上有火傷幾處,知道乃武的言語是實,不覺又向錫彤看瞭一眼,這炮烙乃上非刑,竟敢胡亂使用。錫彤隻剩瞭戰抖的份兒,那裡說得出話來,乃武又把馀杭縣民屈打成招之後,怎地知府陳魯重審,又受瞭重刑,不能不招,直到詹氏臬臺衙門告狀不準,撫臺衙門告狀、步軍統領衙告狀,非惟沒有昭雪,連詹氏兒子、報告姚士法,都關入監內。胡學政到來,自己又受瞭許多大刑,實是受弄不起,仍然屈打成招,每過一堂,沒一次不受重刑,因此遍體鱗傷,足脛將斷,倘是不招,早已死在刑斃,今天也不能來見青天大人的瞭。”
這一席供狀,說得淒慘萬狀,聽的人沒一個不點頭嘆息。雙刑部又細細問瞭乃武同小白菜怎樣關系,乃武便一點不虛,把小白菜在自己傢中成好,小白菜欲同小大悔婚,虧得自己以正義相勸,成就瞭他們夫婦團圓,自己又因瞭妻子諷規,猛然醒悟,同小白菜斷絕關系,曾經寫書信勸小白菜歸正,知道葛傢貧苦,常周濟他們。自小白菜搬到太平街居住,自己除瞭圓房的一天去吃過喜酒,兩年之內,未曾去過一次,直到進省赴試,方去探望瞭他們一次,又周濟瞭十兩銀子,以後便在省內,沒有回去。小大怎樣的死,自己也不知道。因瞭什麼,小白菜要恩將仇報,自己也不明白,一一說畢。又叩頭道:“小人今天得見青天,便是死在九泉,也瞑目的瞭。”雙刑部暗暗點頭,暗想乃武尚不愧是個好人,當下即命人把乃武帶在一旁,把小白菜帶上。一看果然標致,怪不得出名叫小白菜瞭,便喝問道:“葛畢氏,奸夫究竟是誰,從實招來。”小白菜卻仍叩頭道:“大老爺是青天,小婦人怎敢說謊,是楊乃武。”雙刑部聽得仍是乃武,即大喝道:“你這刁惡婦人,不打如何肯招?”即命打瞭四十皮掌,無奈用刑的都受瞭林氏的錢,小白菜這四十皮掌,一點不痛,越發相信瞭林氏,便假作哭叫道:“青天大老爺,就是打死小婦人,也隻得楊乃武一人呀。”雙刑部暗想,這事須得問三姑,她是個傻子,或者可以問出,即先把寶生叫上,問他賣藥給誰,也說是乃武。雙刑部也打瞭四十再問,可是寶生口中雖是喊痛,實則一些不痛,雙刑部知道問不出來,即把三姑帶上,喝問道:“葛三姑,誰毒死你哥哥的。”三姑道:“是楊乃武,”隻因三姑是子和暗中許她一百塊錢,叫她隻說乃武,雙刑部暗想,這傻子受瞭痛苦,總得招出,便喝道:“胡說,給我上拶子。”差人即上來套瞭,刑部喝一聲收,兩旁即把繩一收,可是也是假的。三姑卻是傻子,不知假作疼痛,覺得不痛,便不哭不叫,隻向著拶子呆看,嘻嘻的笑瞭起來。
這一來,雙刑部瞧出瞭破綻,暗道不好,這般看來,差人都受瞭賄賂的人,所以用刑不痛,如何以可審瞭真情呢?頓時心生一計,忙叫松刑。這時衙役頭兒方納也覺得要被堂上看出用刑不痛,正欲令用刑差人,真的收三姑一把,使三姑叫痛,卻已被刑部叫瞭松刑,方納也無法可想。雙刑部沉吟瞭一回道:“即是都供瞭是楊乃武,自然奸夫是楊乃武瞭。如今也不用再審,罪名已定,明天午時正法,明正典刑。”說畢,命差人將一應人犯都帶下去,不再審理。這一來,出於眾人意外,王昕大為詫奇,又不能說話。乃武聽得,也大吃一驚,即高叫道:“小人尚沒有劃供,如何以可定下罪名呢?”雙刑部道:“不用劃供,明日午時正法。”一旁的劉錫彤大喜過望,忙道:“大人,那誣告的葉氏呢?”雙刑部冷笑道:“葉氏嗎?也一同正法就是。”楊乃武正欲再說,雙刑部早指揮差人,押瞭下去。一剎那間,都押下堂去。雙刑部又悄悄的命門子把劉錫彤監住在部內,不準回去,一切吩咐就緒,即退堂進去。早見醇親王同夏中堂,都是滿面怒容,立在後面。王昕也退下堂來,見瞭雙刑部,忍不住道:“雙大人你審的什麼官司?”雙刑部笑道:“王爺同二位大人不必動怒,卑職自有緣故,請到瞭裡面細細奉告吧。”三人到瞭裡面,一同坐下。醇親王先忍不住問道:“雙刑部,有什麼緣故呢?”雙刑部不慌不忙,把在堂上瞧破差人受賄,用刑不痛,問不出口供,因此隻說將乃武等正法,安瞭納賄人的心,停一回隻須說賞一席給乃武同小白菜決別,使二人在一處相會,乃武定得盤問小白菜何以攀供於他。小白菜因瞭明天已要正法,自然可以說出。我們隱在後面,細細聽小白菜的言語,這案即能水落石出瞭。三人聽瞭,方恍然大悟,忙請雙刑部前去準備。
卻說乃武在刑部大堂之上,聽得傳命明天正法,渾如青天霹靂,欲待分說,已被差人帶下堂來,仍禁入監中。乃武暗想,歷來審案,就是小小的知縣衙中,也須犯人劃供,方能定下罪名,今天在刑部大堂,倒不須劃供,便草草定罪,決無此理。不禁想到雙刑部問案的神色,同自己並不疾言厲色,決不是立即定罪的情形,內中定有緣故。正在監中納悶,忽地外面有人叫道:“楊乃武可在裡面?”便聽得禁卒答應,乃武不知是誰,忙定睛看時,卻是個長隨,見瞭乃武,笑道:“楊舉人,刑部大人因瞭舉人明天便是受國傢恩典,特地賞下一桌酒飯,作為炔別。”乃武一聽,覺得事情很是蹊蹺。又見來提的人不是衙役,卻是長隨,知道定有緣故,即點頭道:“多謝大人費心。”即由長隨扶瞭,一路到瞭刑部裡面一間空屋之中。一席酒肴已安排就緒。長隨笑道:“你且坐瞭,我還得同你找一個侶伴來咧,使你也快活一宵。”說畢,即匆匆便去。乃武在席上坐下,四面一看,見後面一帶薄板,又聽得長隨言事,猛的醒悟,暗道不要後面已隱下瞭刑部大人,特地要竊聽我同小白菜的言語,如此說來,倘是停一回果是小白菜到來,自己所料一些不差,定得把小白菜迫出真實口供,自己便有昭雪之望。這般一想,在黑暗之中,又生瞭一線光明。停瞭半個時候,聽得腳步響處,走進瞭二人,一個是方才的長隨,一個卻是小白菜。小白菜自刑部大堂下來,知道明天便是正法,十分悲哀,隻是也無法可施。正哀哀痛哭,卻有長隨到來,說是那刑部賞下酒飯命她去吃。小白菜也不知道因何賜瞭酒筵,不能不去,隻得隨瞭長隨,一同到瞭裡面。方欲踏進門去,見裡面楊乃武坐定在內,不禁呀一聲退瞭出來,暗道:我害瞭他的性命,真是恩將仇報,見面之後,羞也得羞死的瞭。長隨見瞭,忙笑道:“小白菜,明天便得訣別瞭,難道今天還有什麼羞恥瞭呢?而且你也得同楊乃武訣別一聲啊。”小白菜覺得這話不差,既已害瞭乃武,還不同他訣別一聲嗎?而且也不能不進去相會,沒奈何脹紅瞭粉顏,走到裡面。長隨卻把門一關,自去復命。
乃武見真是小白菜到來。不由得精神陡長。嘆瞭一口道:“生姑,事已如此,你且坐下。隻剩下今天一天咧。”小白菜見乃武並不怨恨,仍和顏悅色,覺得萬分對不住乃武,隻是到瞭這時,也翻不過來瞭,便流淚道:“二少爺,如今也不必說瞭,下世報你的恩典吧。”乃武又嘆瞭一口氣,提起酒壺向小白菜杯中斟道:“你且飲一杯酒。我們起初也是一杯酒成就瞭今天的孽緣。”小油菜聽提起初情,越發泣不可抑,便嗚咽道:“這都是我一時之差,對二少爺萬分的疾心,也沒奈何的瞭。”接著把酒一飲而盡。乃武不由得又嘆瞭一口,又道:“生姑,如今罪名已定,明天便得訣別,我有一事,很不明白,須問個清楚,死也不做個糊塗鬼兒。究竟你為瞭什麼,一定要攀供我呢?”這也是乃武料到後面有人,欲逼出小白菜說話,因此這樣動問。小白菜聽得,卻隻是哭泣,嗚咽道:“如今也不必說瞭。總之我來生報答二少爺吧,這一次是我害瞭你瞭。”乃武忽不住垂淚道:“如今自然是沒奈何的瞭,我死卻不要緊,隻是害瞭我的姐姐,為瞭我也受瞭一刀之苦,我如何有面目會見地下的雙親呢?你想她因瞭我冤孽,千裡迢迢,趕進京來。在刑部告瞭冤狀,結果非惟沒有昭雪,反害得她受瞭誣告之罪,餐刀身亡,叫我怎樣不悲傷呢?”說畢,也飲泣起來。小白菜聽得得,倒奇怪起來,林氏明明說是子和告的部狀。如何倒是葉氏告瞭呢?忙問道:“究竟是誰告的部狀呀,不是劉子和告的嗎?”乃武苦笑道:“有誰敢告呢,除瞭我姊姊之外。劉子和他最好我們死瞭,如何還肯到刑部告狀雪冤吶。”小白菜到瞭這時,方才大悟,自己完全受瞭林氏之騙,倒害瞭乃武姊弟二人,忍不住把子和恨得癢癢地,覺得這事還是說明的呀,也能使乃武原諒自己,是上瞭子和的大當,即哭著道:“二少爺,你那裡知道,都是我一時糊塗,上瞭人傢大當,反害瞭你的性命,如今事已至此,我實話告訴瞭你吧。可惜我這時醒悟,已是遲瞭。”乃武最希望這樣,忙道:“你究黨上瞭誰的當呢?”小白菜道:“都是馀杭縣的兒子劉子和,害我們的。”接著把錢寶生用春藥起,毒死小大,自己沒有知道,是子和托寶生放在三姑去配的藥中,自己那裡明白,煎瞭給小大飲下,便毒死瞭小大。同瞭林氏、子和如何進監哄騙自己,攀誣乃武,以後每開一堂,林氏來騙一次,劉知縣運動一次,所以沒有審清,直到如此地步,一一向乃武說瞭。乃武方才明白,不禁嘆瞭一口道:“這也是前世冤孽,如今也不必說咧。”這時,夏中堂、醇親王、雙刑部、王昕都在後面的一間屋中,竊聽二人的言語,把小白菜的一番言語,聽得明明白白,早錄瞭下來。聽他們說畢,雙刑部早使差人進去,自己同瞭王昕等四人,也走將進去,把小白菜嚇得一呆,乃武卻在意料之中,心中暗喜。雙刑部道:“葛畢氏,你的言語我們都聽得,如今案情大白,快劃下瞭供,我自當替你們伸雪。”小白菜暗想:“原來雙刑部說是明天正法,卻是用的妙計,如此說來,乃武的冤獄已昭雪瞭。”本來子和隻要用春藥的一事,已是該死,這一回也是天理昭彰,既劃瞭供狀。當下雙刑部仍把二人提回監去,吩咐小白菜不能聲張,不然,你的性命不保,小白菜應瞭,同乃武回到監中。雙刑部同瞭夏中堂、醇親王、王昕四人就在屋內坐下,商議明天怎麼捉住子和。王昕道:“這也是沒憑沒據的事,如何可以使他有個見據、方能按律定罪呀。”雙刑部沉吟瞭一會,頓生一計,悄悄地向三人說瞭,三人大喜,都點頭說好。雙刑部即喚過兩個伶俐差人,悄悄吩咐瞭一回,明天依計辦理。差人領命自去,雙刑部等四人,各回傢中,隻待明天,可以審結這潑天冤獄。
到瞭明天,醇親王、夏中堂、王昕三人早到瞭刑部,隻待差人回報。卻說林氏同瞭子和,昨天聽得已是結案,今天乃武、小白菜、葉氏三人,午時正法,心中大喜,預備今天去瞧瞭法場,便大事就緒。子和想起瞭小白菜的恩情,不忍使小白菜無人收屍,著人買下棺木衣裳,準備小白菜死後安殮。到瞭辰末光景,正欲同林氏同到法場,隻見來瞭兩個差人,問道:“那一位是馀杭縣的少爺?我們奉瞭老爺之命來瞭的。”子和聽得是父親遣來,信以為真,即點頭應道:“有什麼事情呢?”差人道:“老爺命我們來向少爺說,小白菜幫瞭他許多的忙,要算是自己人瞭,而且同少爺相好,因此要作為媳婦看待,停一回死後,將小白菜靈魂招回、回去招魂立座,要請少爺親自寫一個靈位,到法場上。俟小白菜正法之後,少爺悄悄執在手裡,喚叫三聲,小白菜的靈魂便能隨著回去。又命我們沿途賣瞭神主。”說畢,把一個楠木神主取出,交給子和道:“少爺快些寫吧,時光差不多咧。”子和聽得,信以為真,那裡知道是雙刑部的妙計,這般一寫,便成瞭真憑實據,不是奸夫,怎樣要替小白菜立座臺呢?子和取過神主,即筆墨取出,問道:“怎樣寫呢?”差人道:“老爺說是由少爺的稱呼呀。”子和一思,由自己稱呼,自然是妻子瞭,便在神主上寫:我妻畢生姑之神位。寫好之後,向差人道:“對嗎?”差人假作接過觀看,陡的冷笑一聲,把神位藏好,一個差人,袖中抖出鐵煉,向子和頭中一套,鎖好瞭道:“好,就請你到刑部去走一趟吧。”子和大驚,知道上瞭個大當,隻是到瞭這時,也無辦法,早淚流滿面,被差人拖下。林氏一見,知道不好,卻見門外又走進兩個差人,把林氏也鎖瞭就走,同子和一齊解到刑部。雙大人等四人聽得子和、林氏捉到,十分歡喜,立即升堂,把一應人犯吊出監來,劉錫彤也提到堂上。子和、林氏都跪在下面,錫彤一見,早嚇得面如土色,渾身立抖。雙刑部先把乃武叫上,安慰道:“你的冤獄都已明白的瞭。”即命在一旁跪下,又把小白菜帶上堂來,問瞭一遍,小白菜今天把子和恨如刺骨,非比往日,即一字不瞞,依瞭昨天向乃武說的,說瞭一遍,當下劃瞭供狀,方將子和提上堂來。差人把神主呈上,雙刑部冷笑一聲道:“劉子和,快把謀死葛小大,陷害楊乃武的實情,從實招來。”子和忙叩頭道:“大老爺,小的並未毒死小大,是楊乃武。”雙刑部大喝道:“你既不是奸夫,寫這神主何用?又把葛畢氏稱為妻子,即此一點,即能定罪。不打如何肯招?”即把原簽連同擲將下來,喝道:“給我重打一百。”這天的差人,知道不能再用刑不痛,即上來把子和拖翻,狠命的打將起來,子和那裡受得這般痛苦,方打瞭三十,即哭著極叫願招,雙刑部即命停打,喝道:“快些招來,免得皮肉受苦。”子和到瞭這時,知道事情已被刑部查得明明白白,不能不招,即把前後事情,如何後會見瞭小白菜,同錢寶生設法用春藥成好,小大瞧出破旋,自己懷恨,同寶生商議下毒,恰是三姑配藥,即把砒末放在藥內,毒死小大,小白菜並未知道,後來葛文卿告狀,自己方在杭州,父親準下狀子,如何命小白菜攀誣乃武,劉錫彤如何納賄,知府陳魯、臬臺蒯賀蓀、撫臺楊昌睿、學政胡瑞瀾,同瞭錫光、邊葆誠、羅子森、顧德恒、龔世潼等,都得瞭多少賄錢,因此乃武不能昭雪,前前後後,細細的招出。雙刑部命子和劃瞭口供,帶下堂去。又喝問劉錫彤賄賂的情形,錫彤這時,已面無人色,隻是子和已招,不招徒然受苦,也一一招認,也劃供帶下堂去。又將錢寶生、林氏二人,一一問瞭,都招瞭出來。這般一件冤獄,到這時方才水落石出,雙刑部見諸事就緒,即命人先把眾人仍下瞭監,方退下堂來,同醇親王、夏同善、王昕三人相見,都很歡喜,便一同商議怎樣復旨,同瞭怎樣定罪。王昕道:“這案的小白菜葛畢氏,論理呢,毒死丈夫,她並不知道,無死罪之理。但是這案總是因奸謀斃夫親,豈有奸夫受瞭大劈,淫婦不死的理,又加著她攀乃武可惡,不過也是受人之愚,定起罪來倒很困難。”醇親王想瞭一回道:“這卻不妨,盡可定瞭死罪,待我去打動太後,下旨特赦,豈不是兩全其義瞭嗎?”三人都點頭稱善,當下即擬定瞭正犯劉子和因奸謀命。定瞭斬立決;小白菜因不是同謀下藥,改罪量等絞決;劉錫彤充發黑龍江,不準取贖;林氏隨夫同往黑龍江;錢寶生同謀人命,絞決;葉楊氏弟姊性重,免究;楊乃武犯下奸淫有夫之婦,杖一百;詹氏母子開釋。浙江巡撫楊昌睿、寧波知府邊葆誠、杭州知府陳魯、湖州知府錫光、喜興知縣羅子森、候補知縣顧德恒、龔世潼、學政胡瑞瀾,俱是追繳賭銀入宮,革職永不敘用。按察司蒯賀蓀已死,賄銀入宮;巡撫門丁沈彩泉杖一百,流二千裡,王心培、沈體仁各杖八十,沈喻氏杖一百,葛文卿免究。尚有馀杭縣學府章睿,因不查清根由,失察免職。一切都已擬定,請雙刑部、王昕二人上奏,方各自回去。
不想到瞭晚間。禁卒來報,說是劉錫彤畏罪自縊身亡。雙刑部便把禁卒重重的打瞭一頓,方命把錫彤屍身驗過安殮。過瞭一天,奏章已上,批旨下部,準所奏施行,又要召見小白菜。隻因醇親王到瞭宮內,向慈禧太後盛道小白菜的標致,慈禧太後最喜歡是標致的女子,便下旨召見。雙刑部忙把小白菜送進宮去,太後一見,果然美麗,很是歡喜,即問起案中根由,小白菜一一跪奏,太後十分可憐小白菜受瞭子和所害,即下旨特赦小白菜無罪,小白菜忙叩謝大恩,仍出宮來。不多幾天,子和、寶生都已正法,人心大快。其餘的人,打的打,徒的徒,革的革,放的放,都辦理清楚。這一件天也似大的冤獄,方才冤昭雪。隻是乃武已是雙踝腫爛,遍體鱗傷的瞭。乃武出獄之後,同葉氏叩謝瞭夏中堂,因傷痕遍體,要緊回去醫治,即同葉氏母子媳婦三人,一同回去,同詹氏夫婦父子相見,都是又悲又喜,宛如隔世重逢。乃武的傷痕,直養瞭一年,方才痊愈。小白菜回到倉前,便看破紅塵,在馀杭縣準提庵出傢為尼,法名慧定。以後葛三姑、沈喻氏、王心培等如何結果,同瞭林氏的結果怎樣,因不在本案之內,也不再述。後來小白菜死瞭,骨殖葬在馀杭縣東門外文昌閣旁,乃武即在上面造瞭個骨塔,塔柱上鐫瞭兩首七律,乃是楊乃武的手筆。詩曰:
自幼持齋顧守真,此身本不戀紅塵。冤緣強合皆前定,奇禍橫加幾莫伸。縱幸撥雲重見日,計經萬苦與千辛。略將往跡心頭溯,靜坐蒲團對碧篇。
頂禮空王瞭此身,曉曉悔作不平嗚。奇冤幾許終昭雪,積恨全消免覆盆,涇渭從來原有別,是非誰謂竟無憑。老尼自此真離脫,白水湯湯永結盟。
在這兩首詩上看來,已可知道楊乃武一案的經過千辛萬苦,險些兒成瞭覆盆之兔,正是:
冤緣強合,奇禍橫加。千辛萬苦,重見天日。
奇冤昭雪,覆盆終免。涇渭有別,誰謂無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