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熬刑具酷吏存惡念 探監獄義仆報兇音

第三十三回 熬刑具酷吏存惡念 探監獄義仆報兇音

話說楊乃武在馀杭縣被小白菜攀供作奸夫,當堂被知縣劉錫彤行文到學府,將乃武科舉革掉。本來清朝的學府老師很是昏庸,革去衣衿,隻須縣中行文到來,立即除命,並不問明事由,是非冤屈。因此楊乃武一剎那間,已將千辛萬苦得來的科舉,被劉錫彤斷送個幹凈,隻得跪下。錫彤知道倘是小白菜在堂上,難免不改口供,便命差人把一幹人犯,都帶瞭下去,隻留乃武一人。差人應命。將小白菜等眾人都帶瞭下堂,錫彤即指著驚堂木喝道:“楊乃武,快把謀死小大的實情,從速招來,免得皮肉受苦。”乃武這時咬定牙關,暗想隻須我不說什麼,拼著挨刑,看你如何辦法,即厲聲答道:“沒有什麼招呼。”錫彤喝道:“不上刑具,諒你也不肯招出。”即喝命差人把乃武推翻,打瞭三十大板,可憐乃武那裡受過這般苦痛,隻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飛橫,橫在地上,爬不起來。錫彤喝道:“快把毒死葛小大的情由,從實招出,倘再刁賴,莫怪本縣要動大刑咧。”乃武忍著疼痛,呻吟著道:“這事影蹤全無。叫我招出些什麼來呢?”錫彤也知道乃武決不肯即時認在身上,自取死罪,非將他屈打成招不可,即吩咐將大刑伺候。頓時堂下嗆啷一聲,擲上一付三木夾棍,錫彤喝道:“楊乃武,招也不招?”兩旁差人,早受瞭錫彤銀子,便也和著叫道:“楊乃武,快些招吧,免得受這些零碎苦處。”乃武這時已橫定瞭心,索性不言不語。錫彤見瞭,把驚堂木連連拍得怪響,將朱簽擲瞭一把下來,喝道:“快將這廝夾將起來,看他招也不招?”兩旁差人頓走將上來,把乃武靴襪扯去,雙足套在夾榻之中,隻一收,隻痛得乃武兩目昏花,眼前金星亂迸,大叫一聲,已昏瞭過去。錫彤一見,忙吩咐松去夾棍,便有一個差人,把水將乃武噴醒。乃武已是面如金紙,氣息昏昏。春芳一見,知道不能再行用刑,怕乃武死瞭,與本官不便,忙以目止住錫彤。錫彤會意,即命差人把乃武先行收監,自己退堂。

這一來,已鬧得劉錫彤煙癮大發,忙橫在榻上。林氏早過來替錫彤燒煙,錫彤一面吸煙,一面暗想:乃武這般熬刑,不肯招認,如何是好?忙命人去請瞭師爺到來商議。不一刻,何春芳到來,林氏先向春芳笑道:“師爺好計,辛苦瞭,快躺一回吧。”春芳即同錫彤對面橫下,錫彤皺著眉頭道:“師爺,瞧不出楊乃武這般的一個書生,竟耐得起如此大刑,不肯招認,如何是好呢?”春芳笑道:“東翁,楊乃武如何能就招呢,一招便是個死罪咧。非得三敲六問,使他耐不住刑具的苦處,方能屈打成招。如今就要他招,可不成功呀。”錫彤道:“師爺,你想個辦法,什麼刑具他才挨不住瞭,又不傷他性命才好。”春芳閉著雙眼,思想瞭一回,笑道:“東翁,楊乃武也不怕他不招,可是小白菜那裡,可又得請太太去一趟咧。方才我瞧她有些口軟,別良心發現,說出瞭根由,那可糟瞭。”錫彤猛的驚悟,點頭道:“對咧,不是師爺說起,我險些兒忘瞭。”林氏聽得,即笑道:“為瞭好兒子的事情,也說不得瞭。”即帶瞭個丫環去瞭。春芳又同錫彤商議瞭一回,準備怎樣用刑,逼出乃武口供。直到林氏自監內回來,說是小白菜已答應不再翻供,十分信任自己的哄騙,春芳、錫彤等方才安心。錫彤又請春芳在裡面飲酒,都飲得醉意黛地,方回房安歇。

卻說乃武押到監中,兩足已不能行走,躺在囚床上不住的呻吟,心中暗想:小白菜怎地咬定瞭自己,內中定有緣由,那裡想得到奸夫即是錫彤的兒子子和,乃武本是個好刀筆,時於監內一切,豈有不知道之理,知道要些使用,方不致在監中受苦,幸虧出來之時,身旁尚帶有二十餘塊錢,即留瞭十元,其餘都用在監內。牢卒見瞭,頓時眉開目笑,立時換瞭付面目。乃武又想到自己傢中,聽的自己得中,不知如何快活,再不道自己已被人攀害,受刑下監,傢中又沒知道,如何是好?正是為難,欲設法命人去通一個情給自己寓所內的仆人王廷南。原來這王廷南是乃武傢中的老傢人,雖不常在乃武傢中,已是在倉前另立門戶。逢到乃武有事,仍相隨侍奉乃武。這次赴試,乃武本獨自一人到杭州去,後來廷南知道,即追蹤到杭州,隨著乃武。到瞭馀杭,王廷南也在那裡。乃武便欲通信給王廷南,使他報給傢中葉氏、詹氏知道。一則在監中有事,也便當些。二則還可設法在他們到別處去求救。正在呆想,耳畔聽得有人嗚咽著道:“二少爺,這是從那裡說起?為何遭瞭這飛來橫禍呢?”接著又嗚咽不止。乃武睜眼一看,卻正是王廷南。隻因廷南自乃武到衙中赴宴,覺的寂寞,便橫著靜候。到瞭晚上,尚不見回來,心中越發的悶得慌瞭,即踱上街去散步,忽地聽得有人談說,楊乃武遭瞭人命官司,已禁在監中。心中嚇得一跳,忙忙奔到衙前打探,果然聽得乃武犯下瞭人命重案,被劉知縣下在監內。隻嚇得廷南熱淚雙流,暗想究竟是否真的,不如到監中去探看一番,便知道真假。王廷南平日隨瞭乃武,對於衙門知識,也很知道,忙回去取瞭些錢,奔到監門一問,果是乃武已在監內。即化瞭些使用,到監內來瞧乃武。乃武見是廷南,也悲泣不止,即把事情說瞭一遍,命廷南速即回倉前,報給奶奶、大娘娘知過,快去快去。廷南聽得,知道不能遲緩,忙一面嗚咽道:“二少爺放心,我就回去報信,二少爺自己保重,吉人自有天相,二少爺又沒幹這般傷天害理的事情,將來自有水落石出超雪的一天。”一面把身旁帶的幾十塊錢交給乃武,作為監內使用,方匆匆的去瞭。乃武卻因瞭棒瘡疼痛不住的呻吟,知道一時要出監,是不容易,隻得耐下性兒在監中守候。

卻說王廷南奉瞭乃武之命,匆匆回轉倉前,這時乃武的姊姊葉氏、妻子詹氏那裡知道乃武遭瞭冤枉官司,隻知道乃武在省垣三場得意,中瞭一百零四名舉人,都是歡天喜地。隻待乃武回來,同他賀禧,祝告天地祖先。那一天晚上,葉氏、詹氏都覺得有些心神不安,坐立不停。葉氏覺得奇怪,便向詹氏道:“妹妹,怎地我今天覺得肉飛肉跳,不要有什麼禍事臨門不成?”詹氏道:“姊姊,我也覺得心神不定。隻是二少爺中瞭舉人,乃是喜事,有什麼禍事呢,不要這兩天因紀念瞭他,所以有些心神不定哩。”這般一說,葉氏即不以為意瞭。停瞭一回,見天色已是不早,便一同吃瞭晚飯,回房安睡。詹氏自乃武赴試之後,雖有一個兒子相伴,年紀尚輕,一個人覺得寂寞冷靜,即拖瞭葉氏同床安歇,可以免去驚懼寂寞。這晚二人睡在床上,都是翻來覆去,睡不安穩。葉氏便道:“今天怎地都睡不著呢?倒不如說一會閑話,免得心焦。”即同詹氏閑話瞭一回,不覺說到瞭小白菜的案件。詹氏即把乃武同小白菜的一番事情、向葉氏說瞭,虧得聽瞭自己與小白菜斷絕往還,不然,這一回的事情,豈不是要牽涉下去瞭。葉氏聽得,暗晴點頭,也笑著道:“正是,虧得賢妹早已把二弟勸得斷絕,不然,真的大不方便哩。”

正在閑談,忽地聽得外面有人打門,敲得一片怪響,把二人嚇的一跳。詹氏的兒子,即起身喝問:“誰呀?”隻所得門外連喘帶促的答道:“我吶,快開門呀!”葉氏聽出是王廷南口音,暗想廷南隨著乃武在馀杭,如何昏夜回來,聽他的口聲,又是慌迫非凡,不要乃武有瞭什麼變故?心內早怦怦亂跳,詹氏越發嚇得手足亂抖,還是葉氏鎮定,忙命兒子去開瞭大門,隻見廷南忙忙的奔到裡面,也不管葉氏等已睡在床上,一腳踏進房門,隻叫瞭聲“少奶、大娘娘事情糟咧!”便喘做一團。葉氏、詹氏雖知道定是乃武有瞭什麼變故,卻猜不透是因瞭小白菜的事情。葉氏的兒子已關門進來,見眾人都慌做一團,也不知是什麼事情,忙問道:“廷南,什麼事情呀?”廷南俟定瞭一定氣喘,方把乃武在馀杭縣的事情細細的說瞭一遍。葉氏,詹氏聽得,早都哭一個氣噎聲竭,葉氏的兒子、王廷南也嗚咽不止。好半晌,廷南方道:“二少爺命我來報給少奶同大娘娘知道,快些前去,一同想法咧。”葉氏便定瞭定心道:“廷南,為今二少爺在監怎樣呢,可曾屈打成招瞭嗎?”廷南道:“二少爺自被小白菜攀供之後,審過一堂尚未招認。隻是聽得二少爺說,劉知縣同二少爺有些私冤,怕要公報私仇,在馀杭縣恐不能昭雪的瞭,因此請少奶大娘娘快去,可以另想別法。”葉氏詹氏聽瞭,齊齊的道:“明天我們就去。”葉氏雖是心亂如麻,比瞭詹氏,略稍稍有些主見,即一面吩咐廷南,外面去休息。一面向詹氏道;“妹妹,如今最要緊的是銀子。公門之中,那一處不須要錢,有瞭錢便到處不受苦處,可是傢中除瞭傢用的幾十塊錢之外,一些沒有,如何是好呢?這樣呢,把我們二人有的一些手飾,明天先變一些錢來作急用呢。”詹氏連聲應是。二人便不再睡,忙都起身,各各預備。又把乃武的衣服聚瞭一些,準備明天帶給乃武,慌亂瞭一夜,都是以淚洗面。詹氏已哭得雙目紅腫。到瞭明天早上,詹氏即把幾件手飾,交給廷南,到當鋪中去當瞭些錢。可憐乃武傢中,本不富裕,這般一來,連詹氏、葉氏的幾件金銀飾物,也都斷送掉瞭。不一時,廷南回來,卻隻當得五十多塊錢,連傢中所有的,不足百元。詹氏帶瞭,忙命廷南去喚瞭一隻小船,同葉氏匆匆下船望馀杭縣去,臨行之時,葉氏吩咐兒子,好生看守門戶,自己晚上便得回來。這也是詹氏商議好的,傢中也不能無人照顧。廷南須帶到馀杭,葉氏隻可朝去夜回。好得倉前離馀杭不遠,葉氏的兒子答應之後,自回進去。詹氏、葉氏、廷南三人,心急如的,恨不得一步跨到馀杭,同乃武相見。

一路上倒也平安。到瞭馀杭,即由廷南引瞭二人,到乃武寓所之內,詹氏忙命廷南先到衙前去打探,今天可曾升堂審問?不一刻,廷南回來,說是今天尚未升堂。二人聽得,即帶瞭東西,同廷南一齊到監中來見乃武。誰知到瞭監中,守監的監卒早受瞭劉錫彤吩咐,無論是誰,不許進監探望乃武,又得瞭好處,因此詹氏等三人到瞭監門,竟被監卒拒絕進去,急得詹氏一面哭泣,一面跪著哀求,放自己進去一見。還是葉氏有些主見,即取出瞭二十塊錢給瞭守監監卒,悄悄哀求道:“我們便進去見乃武一面,即便出來,決不連累。”監卒方點瞭點頭,放三人進去。監卒又在一旁監視,詹氏、葉氏見瞭乃武,隻剩下嗚咽的份兒,那裡還說得出半句言語。還是乃武忍著疼痛,向詹氏道:“賢妻,你且別悲傷。這一回的事情,也是命中註定。這位劉知縣,竟以奸出婦人口,陷害於我,我想這裡不過是個知縣衙門,也作不得主,將來到瞭別地,諒來也不致如此糊塗,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現在這裡,我也知道已佈下瞭天羅地網,你們今天進來很不容易,以後或者便不能進來,也未可知。你們也不必多來,今天便可回去,可命廷南在此,隨時聽著信息,可以替我伸冤。孩兒年紀尚輕,要好好當心。”說著,也流淚不止。詹氏已是哭不成聲。乃武又向葉氏道:“姊姊,你比瞭弟媳能幹得多,諸事要請你照應。就是我萬一冤沉海底,傢中各事,都得仰仗姊姊瞭。”葉氏含淚嗚咽道:“二弟,你放心好哩。倘是這裡同二弟做定瞭對頭,你姊姊總得給你伸冤,便是進京呼冤,也說不得瞭。這裡我們不能多來,你也知道,傢中的事,都有你姊姊在此,可以放心。”說著,一面試淚,一面命詹氏將帶來的錢,交給乃武,作為監中使用。又把衣服也放在監內。正待細問乃武的原因,因何小白菜一口咬定,卻見監卒急忙忙的走來,向眾人道:“快些走吧,四老爺來咧。”乃武知道詹氏等多留不便,即揮手道:“你們去吧,記好瞭把廷南留在這裡,可以隨時探聽音信,等我解進瞭省,審過之後,倘是仍不能明白,你們再作別個計較,到別個衙內去伸訴,如今卻還說不定咧,”三人聽瞭,不住的哭泣,禁不住禁卒再三催促,隻得硬著心腸,同乃武告辭,回轉瞭寓所。葉氏同詹氏二人,一同商議之後,覺得留在馀杭也沒有什麼意思,不如聽瞭乃武回去,隻留廷南在這裡聽信。好得知縣衙門,這些大事,不能作主,劉知縣盡是作對還不要緊,將來解省之後,聽是如何結果,再設法到那裡去訴冤好咧。定想主義,即把廷南留在馀杭,詹氏、葉氏仍回傢中。可是心中終不放心,也是無可奈何,隻得靜候廷南音息。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楊乃武與小白菜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