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姊憐弟書房送信 母恨子臥室餐刀
徐氏怒不可遏,就走到廚房裡去。金定認是母親煮午飯,連忙跟到廚房裡來相幫。哪曉徐氏並不煮飯,走進廚房,就將一把廚刀拿在手裡,又尋瞭一塊磨刀石。金定道:“母親,時候不早瞭,我煮午飯吃罷!”徐氏隻做不曾聽見,一心隻管磨刀。金定問直:“母親,要磨刀何用。”徐氏冷笑一聲道:“我的好女兒!我對你說,今日晚上,我要殺那官保小畜生。你不可外面走漏風聲。倘若被官保曉得,連你性命也活不成。”金定聽瞭,戰兢兢答應曉得!徐氏道:“你到天齊廟裡去對師父說,叫他今晚不要來,明日到我傢來。你要悄悄的低聲對他說,不要給別人聽見,速去速來!”
金定連忙答應瞭一聲,起身出外,含瞭眼淚,走到學堂裡,低瞭聲音對有仁道:“不好瞭!你把和尚趕出瞭門,母親起瞭歹心,今夜定要殺你,你晚上不要回來,就在先生這裡住一夜,且等明日再到傢中。千萬不要說出是我來通報你。倘母親知道是我說的,那時連累我也活不成!”說著又道:“弟弟,你今晚千萬不可回傢。我要去瞭,恐怕耽擱時候,母親要起疑心。”金定說罷,揩揩眼淚,忙忙的去瞭。
王有仁聽瞭姊姊這番言語,嚇得三魂出竅;要哭又不敢高聲,苦在心頭,不言不語。少停放學,眾學生都回傢去瞭,隻有官保一人,腮間掛著兩行眼淚,獨坐書房不走。錢正林一眼瞧見瞭,詫異著問道:“有仁,你為瞭何事,這等模樣?”有仁聽見先生問,便雙膝跪下說道:“先生聽我告稟。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在傢,不守婦道,然則傢醜不可外揚,這話我不能說瞭!”錢先生道:“不妨,我與你是師生,也是自己人,不是外人,何用隱瞞?”
有仁這才和盤托出,說道:“我傢母親結交瞭一個和尚,就是那天齊廟裡的小納雲。隻因爹爹死瞭,要念經,成瞭茍且。今天走到母親房裡,看見這和尚也在房裡。我就對他說,你是出傢之人,豈能走到人傢房裡,成何體統?這和尚被我趕出去,母親又被我說瞭幾句,我母親登時大發雷霆,她說你要趕出和尚,我明日就要嫁人,看你怎樣?我就到爹爹靈前,哭瞭一場,才來到書房裡的。方才我金定姊姊來告訴我,娘今晚要殺我,姊姊叫我今日不要回傢,就在先生這裡住一夜。”說罷大哭。錢先生道:“不妨事的,快住瞭哭,待我送你回去。倘你母親要打你,有我說人情,她就不打瞭。”錢正林口中雖這樣說,心裡在想:“哪有娘殺兒子之理?常言說得好:‘ 虎毒不食兒。’想必是有仁言語中忤犯瞭他母親,要打罵則有之,要下毒手殺他,我想起來,斷無此理。但有仁懼怕,不敢回傢,隻得待我送他回去,看他母親怎生光景?我就與,他說個人情,諒必無事。”隨時有仁道:“待我送你回去,與你說個人情,母親就不打你瞭。”有仁聽先生這麼勸解,也就略略放心,拿瞭書包,跟著先生回傢。
錢正林來到王傢,見瞭徐氏說道:“我到你府上,非為別事,因為你傢有仁言語之中,忤逆於你,有仁畢竟是個孩子,要你饒恕他一次。”徐氏一聽這話,早明白錢正林的來意,故意裝著笑臉說道:“先生請坐。我傢有仁伶俐聰明,奴傢與亡夫素來愛如珍寶,哪裡舍得打,哪裡舍得罵。他是從小孝順,從未逆我做娘的,先生不要誤聽人言。”說罷,叫聲道:“官保,你去打一壺好酒來,先生難得到此,喝一杯酒去。”錢正林一看這個光景,卻不像要打他罵他的樣子,便道:“大娘娘不必客氣,今日天色晚瞭,改日造府,再來叨擾。”作瞭一個揖,抽身便走。
官保見先生告辭要走,他就送出門外。一路走的時候,口中連聲叫著道:“先生,今晚回府去瞭,學生隻怕明日命歸黃泉瞭!”說瞭這話,兩淚交流,不住口的又叫著先生道:“學生如明日不到書房來,即是死瞭。先生你要來看我,還要求先生給學生伸冤雪恨!”錢正林聽瞭,用言安慰道:“我方才聽你母親口氣,並無打罵你的意思,想殺子之心,總不會有,你放心就是瞭。”說著回館去瞭。
有仁無可奈何,隻得走回傢裡,不敢作聲,晚飯也無心去吃,戰戰兢兢,睡在床上。隻聽徐氏叫道:“金定,你到房中去睡罷!睡在弟弟腳頭,不許多嘴!”金定答應曉得,含著淚走到房中去睡,就悄沒聲的對有仁說:“弟弟,你今夜就當心一點!”有仁就枕上點點頭。金定不敢高聲,暗暗啜泣!徐氏打發金定睡瞭,惡心驟起,咬牙切齒,到廚下去取出一壺好酒,獨自一人,自斟自飲,吃瞭一杯,又是一杯,將這一壺酒,飲瞭個點滴不剩。側耳一聽,譙樓鼓打三更,就將那日開磨的一把廚刀,拿將出來,再拿一塊白汗巾,緊緊的在眉頭上一紮,又將兩隻衣袖,高高的挽瞭起來,一手拿瞭一個紅燭臺,一手拿瞭這一把明晃晃的廚刀,三腳兩步,跨進房來。這時有仁睡在床上,滿腔苦楚,尚未睡著,兩眼看著母親。見她這副模樣進房,情知不妙,連忙一個筋頭,跳下臥床,怎奈唬得渾身發抖,哪裡立得定腳,心中忙亂,雙膝跪下,連聲叫道:“母親,親娘,饒瞭孩兒的命罷!從今以後孩兒自當改過,孝順母親,不再忤逆。待我到天齊廟裡去,請這師父到我傢裡來。我傢無親無故,正少一個當傢人,請他來還瞭俗,由他照管傢裡的事。親娘,饒瞭我!饒瞭我這一條命,別的不看,看在死去的爹爹份上,饒瞭我的小性命罷!”說著,號啕大哭,哀求饒命!
徐氏良心已橫,哪裡肯聽,倒豎瞭兩條柳眉,罵一聲道:“大膽的畜生!你如今口裡甜得如蜜,心中苦如黃連,我今夜不殺你,你就要當官告我,少不得說我與和尚通奸,這是你的真心。今日饒你性命,就是害瞭自身。這叫做斬草不除根,春來又發青。”說完瞭這一句,一手起那把明晃晃的廚刀,一隻手拉住有仁的小辮子,不由分說,手舉刀落,隻聽咔嚓一聲,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已提在手中。可憐八歲孩童,為瞭一言冒犯,竟被殺死!
那金定睡在床上,眼睜睜看兄弟苦苦哀求。她幾次想走下床一來,幫著兄弟求娘,無奈見徐氏像兇神一般,哪裡敢來說一句,隻是心中叫苦!如今看見鮮血淋淋一個人頭,更加嚇得渾身發抖,縮做一團!徐氏柳眉直豎,惡狠狠的指著金定道:“你要高聲喊叫,我就叫你隨兄弟一塊兒到陰司裡去!”說罷,將人頭向地下一丟。金定被徐氏這麼一嚇,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連忙將身躲在床後。徐氏坐將下來,心中一想:“這個屍首怎樣拿出門去?待我慢慢想個主意才是。”想瞭一回,將身立起,便將有仁屍首上的衣服,剝將下來,用刀分為七塊,裝在油缸之內,那缸上就將剝下來的血衣遮蓋瞭,然後將油缸放在床腳裡面,外有床幛遮住,心想:“稍待數日,得有機會,即便拿瞭出去。”轉身又到裡面去提瞭一桶清水,將那地上的血污沖洗幹凈,又把這刀也洗凈瞭。
此時譙樓上已經鼓打五下,金定是嚇得目瞪口呆,渾身發抖,躲在床後不敢出來。徐氏將這事做完,收拾幹凈,叫聲道:“金定你來,不要害怕!你是我的好女兒,我今日有句話叮囑你,不許你在外人面前說出。倘敢走漏風聲,我就要將你和你弟弟一樣。”那金定哪裡還敢啟口,隻是連連點頭答應。徐氏這才將那紅燭吹滅,同金定上床睡覺。
再說錢正林先生昨日晚間送王有仁回傢,今日坐在書房中,眼看日已將午,不見有仁上學,心中有些狐疑起來,一想到有仁臨別的話,頓覺放心不下,便叫兩個學生說道:“你們兩人到王傢去,問問那王有仁,今日為何這個時候還不來上學?”那兩個學生領瞭先生之命,飛奔走到王傢門首,隻見大門緊閉,就用手敲門,問道:“你傢王有仁這時候還不到書房裡去,先生叫我們來問!”徐氏開門出外說道:“我傢有仁,今日到母舅傢拜壽去瞭。”
那兩個學生聽徐氏這麼回答,轉身走回書房,回稟先生道:“有仁母親說,今日有仁到母舅傢裡去拜壽瞭。”錢先生聽那兩個學生這等回話,心中仍是疑惑,便向這幾個學生吩咐道:“明日放學一天,我有事情。”原來有仁的母舅,與錢正林先生一向認識,他想:“明日到有仁母舅傢去問問看,究竟有無此事,再作道理。”眾學生聽先生說放學,個個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