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癩子鬧點心店 大理顯魂借貸
詩曰:
世間無賴亦頗多,仔細思量沒奈何。
見食垂涎須忍耐,不知硬搶往傢拖。
話說皮五癩子聽見爆竹之聲,沿途探聽,誰知南門城門口有一個姓張的,開張一個粉團店,今日掛牌開市,門口熱鬧非常。排瞭許多桌凳,上下人共七八個,忙個不瞭。五爺到瞭粉團店門口一看,有張案子擺些粉子,堆瞭一堆:有豆沙的,也有肉的,放在案上。外面有些人在等粉團,擁擠不開。誰知皮五爺進瞭店,恭喜瞭一聲,坐下,聞見粉團,一陣香味到瞭十二重樓,解饞補虛開胃口。皮五爺忍不住開口問道:“開店的,你姓什麼?”開店的答道:“我姓張,弟兄三個,住在南京水西門城外。大傢兄叫做張松,今年四十二歲,有個侄兒二十四歲;二傢兄叫做張崇,今年三十六歲,有個侄女兒十八歲;我小的年紀二十八歲,尚未有後代,生過數胎不存。”談瞭半會閑話,說畢瞭,五爺開言叫聲:“店東,你賒幾個粉團我吃吃。”店東說:“我今日才開店,利息甚微,未曾大發利市。我小店一概不賒,況尊駕我又不相識,請到別處去賒罷!”皮五爺聽見這番話,他有底氣,叫聲:“店東,你看放亮些,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定要你賒麼?當初你傢令尊翁姓張,你們弟兄三個。”一長一短說瞭半日話,誰知俱是張三告訴他的話。五爺又說:“你傢令尊當日借我傢父親四百兩銀子,至今本利未還,到如今你開瞭店,認不得相好的瞭?我今日來恭喜你的,說賒幾個粉團,你倒一毛都不拔瞭!爽利些,是你的造化;若要沒得,就將歷年本利一並算還我,我就罷瞭;要是沒得還我,我叫你這個三官店就開不成,同你打場惡官司,花你個幹幹凈凈!”旁邊站閑的說道:“隻怕你傢是該他的。不然,他如何曉得你傢根底?”開店的說:“是我同他談心的!”那人道:“在我看起來,賒幾個與他罷。”開店的不肯,說道:“我又沒有大發利市!”皮五癩子聽見,說:“你沒有大發利市,我代你發利市!”腰內拿出大錢一文,朝錢筒內一丟,咕咚咕咚的響,口裡道:“一本萬利。”就走到案上,自己取瞭一個土絡子,又自己裝瞭二十個粉團,出得店門,說道:“姓張的,今日我皮奉山多謝你瞭!”五爺拿瞭粉團傢來,喊聲奶奶,叫奶奶吃粉團。奶奶隻吃三個,五爺倒吃瞭十七個。吃畢,他奔叉雞王二傢賭去瞭。一連數日不歸傢。
不覺光陰易過,到瞭臘月半,隻見彤雲密佈,瑞雪飄飄。五奶奶在傢飽一頓,餓一頓,可憐傢中柴米俱無,清鍋冷灶的挨日子。一日晚間,五爺回來,奶奶拉住五爺說:“你妻子在傢終日忍餓,你心中可過意得去?”五爺聞聽此言,叫聲:“奶奶,你想想瞧,天下哪有男傢該養婆娘的?還是奉旨的,還是奉明文的?你看小心些,我翻過臉來,你試試我的太平拳頭,你嘗嘗看可有點滋味?”可憐孝姑忍淚吞聲的上床睡覺。不期次日,皮五爺照常又賭去瞭,仍到三更回來,口中喊道:“孤王擺駕回宮。”進瞭籬笆門,他見妻子孝姑骨瘦如柴,把她頭發一揪,打瞭一個嘴巴,把孝姑一推,跌倒在地,說道:“孤王旨下,傳殿前金瓜武士,朕龍性發作,將娘娘貶下冷宮!孤王安寢龍宮睡瞭。”孝姑娘爬起來,叫瞭一聲:“皮奉山,皮奉山!你要看你妻子,此刻看罷!”孝姑娘主意想定,欲尋自盡。開瞭籬笆門,順城腳根到瞭一株小槐樹跟前,將汗巾解下,打一個死扣兒,掛在枝上。孝姑娘眼淚汪汪,叫瞭一聲:“爹爹呀!女兒命不好,嫁瞭一個不長俊的丈夫!沒奈何自盡瞭罷,料想也沒有個出頭的日子!”又叫瞭一聲:“爹爹呀!你陰靈前來領你苦命的女兒去吧!”姑娘此時正欲自盡,從那一首起瞭一陣陰風,過處現出大理老爹,二次顯魂,口中低低的聲音叫瞭一聲:“親兒呀!為父的海大的冤仇要你報哩!等後來有一位清官到任時,你切切的記著數句言語。”乃說道:前子系,後子系,子系占瞭子系妻。大女子,二女子,前人反被後人欺。要知冤枉事,決開河水便分明。說罷復又低低叫聲:“親兒呀!你日後富貴榮華,夫唱婦隨,你不要尋此拙見。我陰靈引領你到小繼傢借貸些須,挨過殘冬,明正大發。”
不言孝姑隨大理老爹的陰魂向小繼傢來。再言強氏大娘坐在傢中,見雪大風狂,天氣寒冷。她身上穿瞭一件大紅洋縐皮袍,加瞭一件皮綿襖,底下系瞭一條皮裙,足下穿瞭氈褶褲子,一雙倩皮小占鞋,手上戴瞭一副鎦紋銀響鐲,叫大爺買瞭豆腐回來預備吃酒。因大爺要房錢回來遲瞭,奶奶說:“這麼冷法,此刻才回來!”
不提小繼進房,將要來的房錢放在梳桌抽屜內。再言強氏大娘同大爺房中端瞭香油缽子,又挖瞭一瓢子豬油,拎瞭一籃子豆腐,到瞭鍋上放下來,點火架柴。正引著,火又熄瞭。忽然一個黑團子影瞭一下,跑出個貍花貓來,唬瞭一跳。奶奶把火引著瞭,叫大爺燒火。奶奶取瞭一把刀,打瞭豆腐,用鍋鏟子放香油,把鍋一滑,煎豆腐。還未煎好,忽聽外面有人敲門,乃是婦人之聲。奶奶說:“罷瞭!你在外面開心得很,今日有人找上門來瞭!”奶奶又叫:“大爺,你快些開門去!”大爺到門首開門,誰知是大理老爹將孝姑引至小繼門口,叫孝姑敲門,老爹站在對過黑影子裡。大爺開門,看見孝姑,喊瞭一聲:“孝妹妹呀,苦壞瞭你瞭!我要去看你,又怕皮五癩子難惹。今日此刻,怎麼認得前來的?”姑娘說:“我同老爹前來與你借幾兩銀子用用。”小繼說:“老爹在哪一塊呢?”姑娘用手一指,說道:“那不是爹爹麼!”小繼抬頭一看,唬瞭一跳,隻見大理老爹七孔流血,望著小繼點瞭一點頭,唬得小繼篩糠抖戰,亂喊亂叫說:“我見瞭鬼瞭!”奶奶連忙問是何事,小繼說:“孝,孝,孝,妹,妹,妹,同老,老,老,爹,爹,爹前來借銀子的!”大娘聽見一慌,手一滑,把刀一掉掉在鍋裡,把鍋打瞭一個洞,豆腐一抖,潑在鍋膛內。大娘渾身發抖,戰戰兢兢跑到房內,開瞭書桌抽屜,取瞭十兩銀子,就是大爺才要來的房錢,叫:“大爺,你快,快,快,快送與孝姑去罷!”大爺硬瞭頭皮,將銀瞭送出,遞與孝姑。
再言強氏同小繼將大門關好,一直進房,齊奔床上,連衣服都未曾脫,把被蒙瞭頭,隻是發抖。
再言大理老爹叫瞭一聲:“兒呀,走罷!”引著孝姑直奔東門城腳根。姑娘站在門首,用手推門進來。再言老爹靈魂到瞭皮五爺床前,用手一卡,卡住嗓子,說:“你休推夢裡睡覺。”叫聲:“皮奉山,你太狠心!我傢女兒嫁在你傢,你揉挫他夠瞭。從此以後改過便罷,若再行兇,我就要絕你性命!”把手一松,皮五爺一嚇,醒瞭,原來是南柯一夢。此時看見天色大亮,欲要起來。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