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皮奉山議姻親 孫孝姑嫁癩子
詩曰:
婚姻大事非偶然,自有月佬暗底牽。
夫唱婦隨偕到老,來年壽富又雙全。
話說皮奉山叫聲:“媽媽,快快打燒酒來我喝!”張媽媽說:“已叫幹兒子上街打酒去瞭,買豆腐幹子。”再言大小夥買完,一直來傢交把媽媽,仍站著不走:“媽媽,我要個錢買粑粑吃!”張媽媽把強氏與他吃的果子把瞭些,大小夥歡喜得很,跳著走去瞭。
再言媽媽開櫃,拿酒杯子與五爺吃酒。不料五爺眼尖,看見瞭一盤大鯽魚,端瞭出來,搭搭酒。豆腐幹子熱熱,取壺斟酒。媽媽看他,說:“五爺,你從此以後不要找我瞭,隻當你女兒死瞭!”五爺說:“我今日吃瞭你的酒,從此一筆勾銷,窩賬再不窩你瞭!”媽媽心內說:“今日強氏囑托的事,我看此人正合他意。”媽媽開口說話:“老爹,你就不想好日子過麼?”“我的媽媽,怎麼不想好日子!我時運不好,局就壞瞭,我就沒有好日子過瞭!我想到我不如死瞭幹凈!”媽媽說:“五老爺,你可曾娶過親?”“ 我沒有,哪一個還同我做親?”媽媽又開言說:“你今年尊庚瞭?”五爺說:“我今年二十四歲。”
“你今住在哪塊?”
“媽媽,我住在土地廟子裡藏身。我皮五癩子是六個媽子帶大的。父親在日,到廟裡求神許願做好事,修橋鋪路,修積我這一個獻世寶下來。尋瞭一個吃乳的媽子,她的年紀輕,夫妻又好,兩下舍不得分開來,帶傢去瞭;後又尋個貼乳的媽子,哪曉得貼乳媽子又有瞭孕瞭,辭瞭傢去;又尋瞭一個半乳的媽子,那半乳的媽子老瞭,傢去;又尋一個幹帶的媽子,那幹帶的媽子又要下鄉種田;又尋一個抱我的媽子,她抱不動;又尋一個撫我的媽子,過瞭一年,她又去瞭。”
閑話休提,再言媽媽說:“五老爹,我代你做個媒吧!”五爺說:“媽媽,是哪一傢姑娘,代我做媒?”
“說起來你已該曉得,就是孫大理的姑娘,名叫孝姑。”“媽媽你說起孫老爹,我認得他,他是我個偌大的恩人,還未報他。我想起當初,訛瞭一個開綢店小官,他回去告訴他傢大人,即刻把我送到捕衙裡。把我叫到上面問瞭一聲:‘ 皮五癩子,你又來瞭麼?’叫取頭號板子,六寸厚的板子。站班的恨我,狠狠說:‘不得小夥,今日與你個糖心的吃吃!’若是吃食糖心倒好瞭,原來是塊頭號重板子。孫老爹看見叫:‘ 兄弟們,公門好修行,你們換個空殼子與他吃吃罷。’站班的依瞭老爹,換瞭輕的。老爺叫打四十板,哀求打瞭一板。後來叫又打十板,我渾身打得不疼,如撲蝶一般。我一個飛腳腿跳出來。可憐孫老爹盡個好人,把兩把銀子與我,說:‘ 老五,你把銀子拿瞭去,做一個生意。’我拿他銀子就走,到叉雞王二傢,一輸輸瞭個幹幹凈凈。媽媽,你說別人傢還猶可,你說孫老爹傢,媽媽,天下人不要,獨獨要看上我皮五癩子?還是我人品好?言談好?傢道好?人色好?就是媽媽你說這種話,看中我哪一件好?你要論品格,極瞭頂瞭;若論本人,是我皮五癩子尖兒腦兒賽兒,特等之中特特等。也罷!你既代我做媒,還有兩句話交代在前:要叫我養她,是萬萬不能的。天晴各吃各,天陰她還要貼我一頓。奶奶你代我說得妥,你打一斤酒代我道喜;要是說不妥,你打一斤酒代我探惱。”張媽媽說:“五爺,你今日且回府,過兩天來討信吧!”
到瞭次日下午後,張媽媽無事,就到孫奶奶那邊走走。不一刻工夫,已到孫府。用手敲門,奶奶問:“是哪個?”媽媽答應:“是我!”奶奶將門開瞭,二人進內。奶奶問:“代找的人在哪一塊?”“ 奶奶,人是找到一個。當日開過當鋪,兩個果子行。”奶奶未曾聽完,說:“你是人,還是鬼?”“ 奶奶你不要著急,等我說完瞭。如今就窮瞭個幹幹凈凈,衣不終身,食不充口。傢內煙火全無,上無片瓦,下無立錐,隻身一個,住在土地廟裡瞭。”奶奶聽畢,回嗔作喜:“此人正合我意!”奶奶又拜托:“就是此人很好!”於是,二人話畢,張媽媽回到自己傢來。
到瞭次日,天還未亮,起來燒燒香,開瞭門,哪曉得皮五爺天還未亮,他就站在門口。他為何不敲門?他雖窮,心裡也還明白。他說道:“張媽媽是個半邊人,寡婦傢,我清早敲門進去,不便。隻得站在門口等她開門。”媽媽燒過香,開瞭門,看見皮五爺,說道:“你早呀?”五爺說:“也不早瞭!”進來望奶奶說:“你代我說的親、做的媒如何?”奶奶說:“媒是倒有九分瞭。你傢住房也要一所,你如今住在土地廟裡,如何娶得親?你可有床麼?娶她在哪裡睡覺哩?”“ 奶奶,我房子也有,床也有,被也有,褥子也有,枕頭也有。各色皆有!”張媽媽說:“告訴我聽,房子在哪裡,床在哪裡?被褥在哪裡?說與我聽一聽。”五爺說:“媽媽,你聽著:房子不消說得,土地廟內;床麼,我把土地公公、土地奶奶搬搬傢,讓我們,不是床有瞭?被褥,你聽著,等那晚間,新娘進門,我早起到城門口,同鄉下人拿兩個稻草下來,不是被褥也有?枕頭更容易,拿兩塊城磚。這個如何?”
“叫新人到土地廟,稻草鋪內,是何話說!必須要尋一所房子,買一張床,做一床紫花佈被,綠佈褥子,還要買個腳盆。”奶奶問:“孫五老爹,你可要添東西?”“ 奶奶呀,你是個什麼人!我要有錢添東西,奶奶,我不去賭錢,娶什麼親?我不是呆子,你老人傢想想看。”奶奶說:“五爺,我有幾兩銀子借與你,我同你去尋一所房子要緊。”五爺就同瞭張媽媽,帶瞭銀子,鎖瞭門戶,到瞭街上尋房子。五爺說:“奶奶,要看看人色何如?奶奶,不是我皮五癩子說大話,開口是我皮五癩子一個人,哪一個大膽窮得過我皮五癩子?站起來是我皮五癩子,豎起來還是皮五癩子,睡下去還是皮五癩子,把我就癩得幹幹凈凈!”
不談五爺癩大口,再講張媽媽同他一路談心,順步而走。走到瞭東門城腳根,走瞭幾傢門口,見有一傢貼著:“七十三間房子把人住。”奶奶認不得,上寫著:“黃門姚氏七十三歲,領黃衣的。”媽媽說:“怪不得上面忒黃些!”張媽媽又走過瞭幾傢,看見那門口有一位奶奶,坐在板凳上,端瞭一盆衣服在洗,旁邊有一間空房子。張媽媽說:“問聲奶奶,這間壁房子可租與人?”奶奶說:“是租的。”媽媽說:“拜托!帶我看一看!”奶奶說:“等我喊人去,帶你老人傢看房子。”奶奶喊瞭一聲:“細小夥老子,有人看房子哩!”倪三正同人打天九,聽見喊有人看房子,打挫瞭牌包子,一直跑傢來。看見老太,彼此通名通姓,媽媽說:“裡面房子是尊府?”倪三說:“敝友徐老二的,待我喊他一聲。”說:“張奶奶,我傢敝友的房子幹幹凈凈,又不安水。如今我這個敝友,系他傢父置下來的,如今這敝房又租別人。敝房是幹幹凈凈,連一點水也沒有革命。”隨即喊瞭徐二過來,講瞭房租,二兩八錢一年房租,彼此言定,永無異說。徐二問多早晚成交,擇瞭好日。張媽媽說:“改日不如撞日好,就是今日吧!”不知成交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