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棗核釘再搶素娥
〔先聲胡搗練〕調
詞曰:
驚鴛鴦身固藏,怎知梟集又鴟張。雙爪攫擒春補裡,從今何日醒黃粱。
趙懌思被洪猛嚇出大病一場,幾乎送命,近日才好,胡彪來問候。趙懌思說:“棗核釘,你還是真同我相好還是假同我相好?若是假相好,你辦五個美人,實在教我心花兒都開瞭。若是真相好,我吃你的虧不少,第一次遇著童昆,打得我龜走鱉跑。第二次遇著蔡飛,即被一頓惡打,又仰視雲端二美,看得吃不得。第三次遇著金龍,嚇得我魂飛魄散。第四次遇著那個怪物,也不知是神也不知是鬼,我到今日還未知曾嚇死是沒有嚇死。”棗核釘說:“大爺,這都是你姻緣不湊巧。事要尋出個起禍根苗。我還去把陳素娥找來替你消遣何如?”趙懌思說:“好極瞭。”棗核釘說:“這事容易,隻要兩、三人去就拈來瞭。我們去搶,你在傢裡就鋪好床褥,當搶到傢就行事,不要再生別故。”棗核釘帶瞭人,走到陳奶奶傢,不由分說,搶著素娥就走。陳奶奶在後喊叫,旁人不敢多嘴。棗核釘說:“陳素娥,你今日沒處去瞭。”素娥大哭,一路行來不提。
趙懌思在傢收拾房屋,預備成親。早有丫頭秋蘭報知嚴氏大奶奶:“如此如此。”人說是醋缸,他真是個醋缸。索興標致,吃些醋還可,又奇醜奇陋,他的皮膚粗黑,搽瞭粉好是糝蕎麥面。痘風眼邊紅疤裡不時滴水。塌鼻子說話都不清楚。臉上扯麻子、拉麻子,通身一個整麻子。一張臭嘴,隔一丈遠就聞得臭瞭。一雙腳九寸長,妝瞭小腳,後跟拖瞭個大鴨蛋。隻有一雙打老公手卻生得利害。聽秋蘭這句話,氣沖牛鬥,叫:“秋蘭,捧瞭紅漆棒頭,隨我到小烏龜那邊去!”事有湊巧,棗核釘送素娥進來,大奶奶到瞭,看見素娥這等標致,羞慚更起妒心,罵棗核釘說:“你好大膽,瞞著我引誘小烏龜做這等事!”趙懌思聽得大奶奶來,嚇得一盒子抖,一盒子戰。奶奶說:“小烏龜出來,跪在中間。我大奶奶也不過醜,難道就不中你這小烏龜意麼?秋蘭取捧頭來。”趙懌思跪在地下磕頭說“活觀音菩薩,饒我小烏龜罷。”奶奶說:“你是願打願罰?“趙懌思說:“願罰。”奶奶說:“就罰他跪一夜。”叫:“棗核釘,你要願打就送你到仁和縣打五十板。願罰就罰你把天井裡這堆狗屎吃下去。”棗核釘心裡說:“趙懌思怕老婆是該的。我胡彪也是個生員,怎麼怕這個惡婆娘?有個緣故,他是嚴嵩的孫女,世蕃的女兒。我若違拗他,他隻要一句就把我傢老胡子的兵部侍郎、總督軍務都勾掉瞭。隻好忍氣吞聲,把狗屎拈起來兩下去罷。”棗核釘吃瞭狗屎,嚴氏大笑,笑得痘風眼裡〔淚直〕淌,說:“饒你們罷。”叫:“秋蘭捧瞭棒頭,帶著這女子到我房裡來。”素娥自哭瞭一夜。
次日,嚴氏起來說:“這丫頭收在我房裡頂好,但我一時要小烏龜到房裡來走走,設若瞞著我與丫頭偷個(口瑩)皮,要惹我大奶奶又要作氣。”叫:“趙雄,到街上尋個破落戶賞瞭他去,省得在傢中看守他。”趙雄領著去瞭。不一會,帶瞭那破落戶李蠻牛進來磕瞭嚴氏頭,嚴氏說:“你是李蠻牛麼?我這裡有個丫頭賞你帶去。”李蠻牛叩謝,帶瞭素娥出去,來到自己傢中,忽然動瞭壞念頭,說:“我自傢一身一口還養活不來,那裡禁得起又添個老婆吃飯?為今之計,騙他到院子裡去,賣出些銀錢,做做賭本。與其得美貌嬌妻,不若多得幾兩銀子受用。”此時李蠻牛虛情假意,問道:“小娘子,你是那裡人?”素娥將前事說瞭一遍。李蠻牛說:“有這等可惡的事我送你回去。”素娥說:“大叔送我回傢就是大恩人瞭。”便跪在地下磕頭。李蠻牛說:“我去雇轎。”說著轎子到瞭,請素娥上轎。素娥不知奸計,抬到桃花院門頭。李蠻牛走到轎前說:“小娘子,轎夫抬乏瞭,頓下來歇歇。我即刻就來。”李蠻牛走到院內,尋到院頭,講明身價,兌瞭銀子出來。把素娥抬進院去,素娥方知是奸計,大哭起來。院媽兒說:“女兒子你在院內替我尋些銀子,我就把你認做親生女瞭。”素娥說:“那是萬萬不能的(口虐)。”媽兒說:“看你往哪裡飛?”此時人哄講和:“桃花院裡買瞭個出色姑娘。”一個傳十個,十個傳百個。
那棗核釘是個下流不堪的東西,聽得這話,就帶瞭五十兩銀子到院交與媽兒,媽兒來向素娥說:“你不依我,我就打你“素娥說:“就打死我也是不從的。”媽兒走出來說:“胡大爺,你硬到裡邊,他何敢不從?”棗核釘進來看見陳素娥說:“原來是你,怎樣到這裡來的?如今也沒有童昆來救你瞭,也沒有趙大奶奶來護你瞭。我那狗屎吃在肚瞭裡,到今日見你又回過味來瞭。”素娥看見棗核釘,心中恨極。忽然想道:“今日也是沒命瞭,與其徒死,不如假裝從他,房中將狗才刺死以泄我忿。”因笑向說道:“胡大爺,事到其間,也是與大爺有緣。隻得順從瞭。”棗核釘說:“這才是的。”吩咐:“媽兒備酒席。今晚替素娥纏頭。多買好酒來與我胡大爺開心。”素娥又暗想道:“隻是手無寸鐵,如何刺得死這狗才?”讀者至此亦費躊躇,然素娥是個極聰明人,豈有想不出妙計來之理?
且說他自西湖被搶之後,刻刻防身,衣服處處密縫。他就在這件事上想出奇計。因笑向媽兒說:“我今依你,從胡大爺隻是我周身衣服縫得緊緊,晚間脫不下來。須得剪子拆開才好“媽兒說:“乖兒子,你既依我,沒說要剪子,就是要刀也是有的。”隨即到前面取瞭剪子,交素娥收好。媽兒辦酒席去瞭剛到黃昏時分,酒席捧來,上好暖酒,素娥執壺,棗核釘快活極瞭,放量痛飲。已有九分醉,素娥說:“敬大爺一大碗,這叫做齊眉酒,是要討吉利的。”棗核釘大笑,站起身來,接著大碗說:“我愛小娘子,小娘子也愛我。”把一大碗酒一口氣吃下去,就撐持不住,跌倒在地。
素娥說:“此時不動手等待何時?”就取瞭那把快剪子,望棗核釘刺來。這素娥是文弱女子,那裡會殺人?剪子雖拿在手中,渾身都抖起來。頭一剪子戳在棗核釘腮上,棗核釘大叫一聲,用手捫著傷痕。第二剪戳在他大腿上,棗核釘又叫一聲酒醉爬不起來,還在地下亂滾。素娥欲要三戳,全無力氣,也就跌倒瞭。
媽兒聽得後面喊叫,連忙趕來,推開房門,走進來看見他們兩人都跌倒在地,鮮血淋漓,嚇得魂都沒有,說:“陳素娥你不做生意也罷瞭,怎麼殺死嫖客,沖我傢瞭。”素娥雖跌倒心裡明白,說:“殺人償命,斷不連累你院中。”媽兒來看棗核釘,說:“造化,造化!雖受剪傷,尚不在制命穴道。”棗核釘被這兩戳,酒也醒瞭一大半,喊道:“瞭不得,瞭不得!婊子殺嫖客,千古未有的奇事!媽兒快送信我傢,抬到仁和縣驗傷,把這賤人剁他萬刀。”頃刻胡傢人就把棗核釘抬去報案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