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俏丫環偷看佳公子 松寶珠初識張山人

第六回 俏丫環偷看佳公子 松寶珠初識張山人

話說寶珠出廳坐下,有人將柏忠帶來,跪在階前。寶珠道:“柏忠 ,你這狗仗人勢的奴才 ,可知罪嗎?”柏忠叩頭道:“求大人開恩,願大人朱衣萬代 。”寶珠道 :“本當重重辦你,看你主子面上,姑饒一次,以後再犯在我手裡,那就真要你腦袋瞭 !”柏忠道 :“大人恩典,小人再不敢無禮瞭 。”寶珠叫取大棍,重打四十。各役一齊動手,將柏忠拖翻,一五一十隻管數。柏忠跪在地下,哭一回,說一回,又求一回,可憐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寶珠吩咐磝出去,眾人帶拖帶扯的,趕出大門。寶珠退堂,到內書房坐下,寫瞭一張諭帖,仰兵馬司將翠紅姊妹逐出境外,房屋封鎖入官。兵馬司接到都老爺的諭帖,自然雷厲風行,下瞭一支火簽,差瞭一名吏目,帶上十名番役,到南小街打進去,不分皂白,一個個都逐出門外,將前後門上瞭封皮。可憐翠紅一傢,箱籠物件,一件沒有出來,不敢存留,空身人出京去瞭。吏目到松府復令,適值寶珠在姐姐房中閑談,仆婦進來說 :“門上回說,兵馬司吏目在外邊回說,翠紅傢房屋,已經封鎖,人都逐出境外 。”寶珠道 :“你去對門上講,說我知道瞭,叫他回衙理事罷 。”寶林道:“ 什麼案件?”寶珠不敢說出真話,支吾道 :“是個娼傢,有人告發的。“寶林笑道 :“娼傢媚人,猶之乎和尚騙人。京城甚大,此輩甚多,諒也禁止不住,可以含糊瞭事的,也不必過於頂真 。”寶珠答應。

不題姊妹談心,再講柏忠一步一跌的爬瞭回去,進相府,到書房見瞭公子,哭道 :“門下吃苦瞭,求公於要替我出氣呢 !”劉公子道 :“ 打得好,打得有趣,我少爺叫打的。 昨日一天的好事,被你這奴才鬧掉瞭。今日打瞭多少?”柏忠道 :“不瞞少爺說,昨晚一見面,就是二十個透酥的薄脆,夜間竟把門下陷於縲絏之中,今日午堂四十大棍,在門下敝臀上整整打瞭好一會呢 。”劉公子道 :“他說些麼來?”柏忠道 :“他口口聲聲叫門下奴才,借你的尊臀,打你主人的薄面。又對我拱拱手,說得罪得罪,借重大力,改日還要陪禮。我說敝上心領瞭,門下代為致意罷。奈他一定不行,說不是打的你,打的你傢主人。少爺不知,可煞作怪,打在身上,果然一些不疼,不知少爺臉上疼不疼?”劉公子聽罷,一口臭痰吐瞭柏忠一臉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謊都撒脫節瞭。小松兒是看我的金面,不曾重辦你,真同我少爺有情。不然,你還有命嗎?他打你,是怪你咋日鬧瞭我們的好事。你當什麼,你再敢挑唆,我拿帖送你到小松兒那裡,敲斷你的狗腿 。”又回頭道 :“書房裡人在那裡呢?替我把老忠磝出去,我看見這副苦鬼臉,我怕他呢。”柏忠原想主人出氣,誰知倒挨一場臭罵,隻得跛瞭出去。

劉公子吩咐套車,到松府傳進帖去,說是面謝大人的,門上一會出來說 :“少爺到都察院去瞭,改日到府謝步罷 。”劉公子少興,就到南小街翠紅傢。到瞭門首一看,兵馬司封皮橫在上面,再問問左右鄰舍,都說兵馬司奉松都老爺的諭帖,逐出境瞭。劉公子大為詫異,隻得問去。心裡癡想道 :“是瞭,他見我同翠紅好,大約是吃醋呢 。”回到書房悶坐,倒弄得糊思亂想,廢寢忘餐。次日又去,寶珠仍然不見。一連數次,不是說有恙,就是說有事。又請過幾次酒,也是辭謝。劉公子無法可想,妄想道 :“難道有氣,連我都怪瞭?”想到悶處,就叫柏忠來大罵一頓。

再說寶珠自在翠紅傢生些悶氣,又著瞭些驚恐,身子不爽快,告瞭十天假,在房中靜養,足不出戶。許文卿到來要見,寶珠因是至交,不妨相會,請到內賬房坐下,自己慢慢改裝出來。文卿見寶珠懨懨嬌態,弱不勝衣,笑道 :“年兄玉體違和,還不怎樣麼?”寶珠道 :“受瞭風瞭,也無甚大事 。”文卿笑道 :“秀卿太為薄情,月卿待你甚好,你為何倚勢欺人?我們要不依你呢?”寶珠笑道 :“你們不依麼?我就一同辦,就說你們窩娼,要你們頂戴 。”文卿笑道 :“果然利害。打柏忠手段,誰不知道?相府的人,尚且如此,我們沒有勢力的,還敢強麼?怪不得行人相怪避撞馬禦史呢 。”寶珠道 :“既知道害怕,就小心些,不可犯法 。”文卿笑道 :“老劉隻管犯法,也不害怕,也沒個人敢辦他。足見惡人有人怕,我們善人就有人欺瞭 。”寶珠臉一紅道 :“你別忙,看罷瞭 。”文卿道 :“前天老劉想是發瘋病呢,將你竟當做女郎取笑,那些言談光景,令人真下不來,我同墨卿頗為動氣。那個柏忠更不是個東西,隻知道奉承主人,全不顧一些體面,打得很好,不但你可以出氣,連我們心裡也覺爽快。最有見識是打瞭就放,真有許多的便處呢 。”寶珠道 :“依我的意思,連老劉上一本,紫雲勸我說不必。次日一早,老劉有書信求情,所以含糊瞭事,沒有深究 。”文卿笑道 :“原來還是尊寵意思的。如夫人不但有貌,而且有才,真是才貌雙全的瞭。你在氣頭上,誰敢勸你?是如夫人一言,解勉不可。足見忱邊言語,是最動聽的 。”寶珠尚未回答,隻見進來一個美麗女,若有十三、四歲。一身俊俏 ,媚態動人,手裡拿著一件竹青洋皺長袖馬褂,笑嬉嬉道 :“紫姐姐恐怕少爺涼,請少爺換件衣裳呢 。”寶珠道 :“不涼,你拿進去罷 。”文卿呵呵大笑道 :“你進去請紫姐姐放心,房裡沒有風,別這樣操心太過。你去對他講,不要忘瞭 。”綠雲笑著點點頭。文卿笑道 :“你叫什麼?”綠雲道 :“婢子叫綠雲。”文卿道 :“ 你少爺待你好不好?” 綠雲臉一紅,低頭就進去瞭。文卿道 :“秀卿真有香福,房中竟有兩個美人,怪不得你不想夫人呢。但不知比老劉傢那個玉簪如何 。”寶珠忍不住好笑。文卿道;” 他明日討來贈你呢,究竟同你二位如夫人較個高低 。”寶珠道 :“我也被你欺落夠瞭,你今日來有何話說,難道來盡說混張話的?”文卿笑道 :“話也有一句,卻不要緊。二十六,墨卿小生日,你去不去?”寶珠道 :“二十六我也要消假瞭,是要去的 。”再說綠雲進去將文卿的言語向紫雲說瞭一遍,紫雲暗想,小姐常說許少爺好,今日在此,我去瞧瞧,究竟面貌如何。遂走到屏風後,望瞭一會,心裡贊道 :“果然好風流年少,一團英氣逼人,比李少爺還要好些 。”就細細的賞鑒,聽他閑談。文卿瞥見屏後有個金裝玉裹的美人在內窺視,不知是誰,恐怕是他姐姐,不敢多說話。

忽聽內裡叫道 :“紫姑娘,大小姐叫你呢 。”隻見一個花蝴蝶一閃,又聽得履聲細碎,一路進去瞭。文卿雖未曾看明白,見他回頭一笑,百媚俱生,一團俊悄風流,幾與秀卿相捋,想道:怎麼標致人都出在他傢?他那姐姐久已聞名,美貌極瞭,李墨卿可謂有福。想我至今尚無配偶,就如紫雲這種人物,也就罷瞭,那個綠雲也還可愛,過一、二年,同秀卿討來做小。我們如此深交,諒不好回我,但不知秀卿可歡喜他?同秀卿一房相處,自然占去頭籌。不語不言的胡思亂想。寶珠明白,他看見紫雲,暗暗好笑,文卿人物是好極瞭,但過於好色些,也不說破他。

二人又談瞭一會,文卿辭去。

再說二十五,李府著傢人仆婦到來請姑太太,大小姐,以及三位少爺。松府年例,皆有禮物,不過衣料玩器等件。次日,夫人起身得早,十二點鐘,已裝束齊備。寶珠一早起來道 :“今日應酬甚多,莊禦史放浙江巡撫,是要送的;劉通政五十壽;吳子梅生兒子,總是要去的 。”紫雲送上蓮子一杯,寶珠吃瞭一半,遞與紫雲吃瞭。綠雲將補褂取出,寶珠套上靴子,紮縛停當,穿瞭襯衣,加上線皺開氣袍,束瞭玉帶,穿瞭元青緞外褂。紫雲道 :“這個獬豸補服,口裡噴火通紅的,配這掛蜜蠟珠子還好。但是珊瑚紀念配瞭色瞭,換掛翡翠的罷 。”寶珠道:“ 也是,紅紀念不如茄楠的翡翠紀念好 。” 紫雲道 :“太素瞭 。”寶珠道 :“不妨,有金補服襯起來,怕什麼?”紫雲在書架內取出來,替他換上。因為南城獲盜,寶珠新換一枝花翎,此時戴起來,就如旁插一朵鮮花,天然俊俏。綠雲先出去傳伺候。紫雲拿瞭漱盆、面盆、衣包、水煙袋等件,交與內跟班。寶珠出來上車,傢人上馬,各處應酬已畢,到李府已交一點多鐘。卻好夫人在堂後下轎,寶珠上來扶著母親,到二廳內裡,李夫人以及姨娘、小姐,一齊迎將出來。到瞭內堂,大傢見禮道喜。眾女眷花團錦簇,翠繞珠圍。李墨卿進來叩見姑母,又與寶珠平拜瞭,就請寶珠外邊坐。到瞭花廳,隻見親友甚眾,寶珠也有認識的,也有不曾謀面的,兩個兄弟也在座。墨卿道:“ 文卿在大書房裡,你那邊坐罷 。” 寶珠隨著墨卿,彎彎曲曲,到大書房來,各人起身讓坐。寶珠一看,總是一班同年交好。依仁也隨進來。墨卿指著首座一個老者道 :“此位是張先生 。”原來這老翁,就是張山人。他本是一個老名士,今年九十六歲,精神頗佳,天文地理,三教九流,以及詩詞歌賦,書畫琴棋,無不精通。朝中大臣,個個同他來往,是個熱鬧場中最有趣的人。寶珠見張山人童顏鶴發,如藹如春,不象個近百歲的人,暗想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個有道之士。忙致敬道 :“老先生名士班頭,騷壇牛耳,在晚聞名向慕,覿面無從,今企末塵,曷勝欣幸 !”張山人笑道:世兄蘭臺清品,閬苑奇葩,今幸相逢,不勝起敬。今日裙屐風流,英才會合,而寒皋野鶴,亦可翔翱其中乎?”張山人口中說著,將寶珠細看一番,暗想此人秀麗非常,定然早年發達。但他是個風憲官,怎麼一點雄風英氣沒有,純是一團嬌柔之態?看他體度,觀他氣色,好象是個女兒。寶珠見張山人不轉睛看他,心裡倒有些疑懼,臉色通紅,轉回頭同旁人講話去瞭。張山人再看他舉動,細聽他聲音,心中俱已猜透,暗贊道 :“不意小小女郎,竟是出入頭地,幹出這種大事業來,松仲康竟不亞於蔡中郎矣 !”老翁心裡頗為羨慕。又想他偏又生出這等一副美麗姿容,非有仙骨,不能如此等事。我雖看破,也不可明言,若說出來,即有天大的禍事瞭!況我是他祖輩,還是替他包容。此時席已排齊,主人請客入座。不知席間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蘭花夢奇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