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巧試佳人  戲捺書生

第十二回 巧試佳人 戲捺書生

詩曰:

本知兒女卻情長,隨意風流有俠腸。

白首良緣原不偶,一經磨折姓名香。

如媚花園送茶與小姐,豈有明知宣生在花園內而使小姐前來私會,這也是裴爺叫綺霞喚瞭如媚,說明其故,假向花園送茶,倘遇見宣生,教他這幾句話。如媚豈認不得宣生?他是明知故昧,使宣生心中疑惑不定。一聞如媚這些話,呆呆站在那裡,暗想:“這個送茶的丫環分明是寶珠姨妹的丫環如媚,他又推說不是。且住,我聞得柯姨丈將寶珠姨妹逼瞭投江,並將丫環如媚、如鉤一同送入波流。這一定是裴年伯一並救瞭回來,說什麼是裴兄的堂妹,多分寶珠未死,住在這裡。想裴年伯許婚於我,不向我說明,使我堅守寶珠。當面辭婚,得罪裴年伯。年伯呀,你真好遊戲也!我如同在醉夢之中,今日夢也該漸漸醒瞭。”想到這裡,越發出神。不料跟他的書僮在別處頑瞭半天,怕相公見責,飛星一氣跑來,一頭撞在宣公子懷裡。公子不防被這一撞,一交跌倒在地。書僮也跌在公子身上,急急爬起。見是公子,唬得魂不附體,拖手一旁站著。公子慢慢爬起,見是書僮,罵一聲:“狗才!在何處貪頑瞭半日?也不伺候送茶,此刻又冒冒失失跑來撞我一交。這是什麼意思?”說著,氣忿忿的向前,打瞭書僮兩個耳刮子。書僮被打,也不敢回言,骨都著嘴,站在一旁。宣公子道:“狗才!還不到樓下送一杯茶到梨花廳上來與我吃!”書僮方答應去瞭。宣公子轉身到梨花廳內坐下,暗想:“裴仁兄傢去也不來瞭,我還有許多話問他,累我在此呆等,好不耐煩。”正想之間,書僮已將茶送到。宣公子一面吃著茶,一面叫書僮去找裴傢佛奴,問他:“公子往哪裡去瞭?速來回信。”書僮領命,不敢怠慢。去瞭一會,來回伏公子道:“裴府公子是夫人打發往趙舅太爺那邊去拜生日,今日有一天呢,到晚方回,佛奴也跟去瞭。是我問門公的。”公子點頭。吃瞭茶,站起身來,帶瞭書僮,怏怏而回。少不得日日來找裴公子,要探訪寶珠的信息。門公總回不在傢,又不好意思當面去問裴爺。沒情沒緒回到咱傢書房悶坐,且自慢表。

再言裴公子何嘗在趙府去拜生日,也是裴爺使的機關。引宣生到聽月樓上,看見寶珠的詩,知道寶珠不死,落款又不落姓,且稱他薄命女,令其疑惑不定。以松是夫人叫去瞭,宣生又無人問,再加如媚送茶一番話,更令宣生心癢難抓,哭不得、笑不得。裴爺與兒女們在背後暗笑,連寶珠也不知道。如媚自到花園送茶遇見宣生,也猜著裴爺幾分屬意。又是綺霞吩咐如媚瞞著自傢小姐,不許走漏風聲。如媚領命,並連同伴如鉤也不向他說明。他隻在旁邊看著裴爺巧為播弄宣生,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裴爺。“小姐為他《玉人來》一幅詩,連我兩個婢子幾乎一同喪命。今日奈何得宣生也夠瞭,方出我們主仆心頭之氣。”正獨自暗想,見裴府大小姐的丫環來喚如媚,叫聲:“姐姐少要在此呆想。我傢老爺與小姐在中堂叫你去說話呢!”如媚道:“姐姐少待,待我回聲小姐去。”那丫環搖手道:“老爺臨來吩咐的,叫姐姐不用向小姐說,立等你去。”

如媚依言,隨瞭這個丫環一路來至中堂,且裴爺夫婦與公子、小姐俱坐在那裡,向前挨青磕頭。起來站立一旁,尊聲:“老爺呼喚婢子有何吩咐?”裴爺道:“你傢小姐雖有父母在堂,婚姻大事非我所主,但你傢老爺將你小姐無故治於死地,父女之情已絕,若不虧我設法救回,你小姐久已葬於魚腹中矣。你小姐雖非我生身之女,我卻是他再生之父。你小姐的婚姻我可以做得主瞭。你道是也不是?”如媚道:“老爺恩同再造,人非草木,焉有不知?就是兩個婢子的餘生,也仗老爺的大力救拔。婢子恨不能結草以報,隻好將來供長生祿位,早晚焚香,保佑老爺公侯萬代,福壽綿長。何況我傢小姐千金之體蒙老爺救於波中,不獨將來不白之冤可洗,即一時難合之事可成。真是重生父母,報答不盡。豈有小姐婚姻之事不由老爺做主的?”裴爺見如媚說話伶牙俐齒,十分愛他,便道:“你說小姐的婚姻該由我做主,為什麼我前日將你傢小姐許與宣府,是我叫大小姐對你傢小姐說的,你傢小姐反不遵我命,執構起來,是何原故?想必你傢小姐無情於宣生。這段姻緣是不得成瞭,我也強他不得。但今早我在朝內,有首相蔣大人,名叫文富,所生一字國鑾,年已二十,才貌不亞於宣生,乃蔣大人的愛子,要擇一個有才有貌的媳婦配他的兒子。不知誰人多嘴,說我傢有一個才貌雙全未字的掌珠。他今日在朝房當面向我求親,托瞭鞏通政為媒。我因他是當朝首相,又有權勢,不好回他,遂當面允瞭這頭親事。他那裡擇日下聘過來。你傢小姐的親事,雖是我做主,到底向他說一聲。我本當喚他出來說知,恐他羞澀,不能向我回答。欲待叫我傢大小姐、二小姐去說,他二人挨送沒趣,又不服氣。再說你是小姐的貼身心腹丫環,他的性情你總知道,所以叫你出來。可曾聽見我方才吩咐的一番話?你可回房向小姐細細說知,並叫小姐將自己年庚寫出來,好等下聘日期騰在喜書上回禮的。你好好回小姐說去罷。”

如媚答應下來,退出中堂,一路暗想:“裴爺這番大變動好不令人奇詫,叫我怎好對小姐去說?小姐的心事我豈不知?小姐聽見此話,不知如何著急,必有一番大風波呢。若隱忍不言,裴老爺當真做下此事,要向我討小姐年庚,叫我何以回答?且趁此時相府未曾下聘,叫小姐早早打點,或可挽回。噯!怪來怪去,隻怪小姐老實,就允瞭宣府這頭親事,完卻心願卻罷瞭,又為什麼拿班做勢,怕的什麼‘無私有弊’,回斷瞭裴府兩位小姐,怎怪裴老爺今日借口將小姐另許婚姻?小姐呀!不知你將此事怎麼處呢!”

想著已到自傢小姐房中,正見寶珠午睡方才起來,問道:“如媚,我方才喚你半日,你往哪裡去的?”如媚道:“是裴老爺喚婢子到中堂去,有話吩咐的。”寶珠道:“裴老爺吩咐你什麼話?”如媚道:“小姐不要生氣,婢子方敢直言。”寶珠笑道:“裴老爺乃我救命的恩人,他吩咐你的話,我有何氣可動?自且說來。”如媚就把裴爺吩咐的話一字不曾隱瞞,細對他小姐說瞭一遍。列位,你道裴爺當真將寶珠與蔣相對親嗎?裴爺雖是風流司寇,卻一生剛方正直,怎肯聯姻奸相?這又是巧試寶珠之心堅也不堅。寶珠要算聰明女子,也參不透裴爺的機關。今聽得如媚一番言語,由不住一陣心酸。兩眼一翻,氣咽胸膛,一交暈倒在床上。唬得如媚急急向前,扶住瞭小姐身軀,掐住人中,即喚如鉤取薑湯來。如鉤答應,飛星取瞭薑湯到來,跪在床邊,用耳挖撬開小姐的牙關,慢慢用茶匙挑瞭幾挑薑湯送在小姐口中。歇瞭一會,小姐方才蘇醒過來,嘆瞭幾口氣,哭啼啼叫著自己的名字道:“苦命的寶珠呀!與其今日如此,何必當初又救我於波心,多此一番贅瘤?哎!這總是我的生來命苦,不怪別人。與其生在世上活活現形,不如是赴九泉倒也幹凈。”說罷,放聲大哭不止。如媚勸道:“小姐不必傷心,事還未成,打點主意要緊。”寶珠哭道:“我有什麼主意?唯一死便完事瞭,還打點什麼!”如媚到瞭此刻,見事關緊要,不得不向小姐說明,便將花園送茶,道見宣生,與他一問一答的話[說瞭]。“我是這裡大小姐教我說的,又叫我瞞著小姐。據婢子看來,裴老爺做事虛虛實實,令人難測。此話之真假未可遽信。小姐不要墮其術中,自費苦惱,使伊父女暗笑小姐之太愚拙瞭。”寶珠聽見如媚這番相勸的言語,忽然醒悟過來,道:“你之所言一絲不錯,這是裴爺巧試我,靜守宣郎可是真心。我何不將計就計!”附著如媚的耳道:“你去如此這般,可好麼?” 如媚點頭道:“很好!小姐不要當真的。”被寶珠一口啐,笑著去瞭。如媚趕至中堂,慌慌張張隻叫:“老爺、夫人,不好瞭!”裴爺夫婦同吃驚道:“什麼事這等慌忙?”如媚道:“婢子將老爺吩咐的話向小姐說知,小姐急瞭,在那裡上吊呢!”這一個信唬得裴爺等一齊趕至後邊,見寶珠房門緊閉,高叫:“寶珠,休要如此!這是老夫試你的心,何得自尋短見!”說著,用腳將房門踢開。但見寶珠笑嘻嘻的出來道:“爹爹之恩未報,怎敢就舍得死?”裴爺見寶珠,哈哈大笑道:“好個智巧之女,深知我心。不枉我一番美意。”大傢各自放心。

且按下裴府之事,再言宣公子屢在裴府探信,總會不見裴公子問個實底,好不心中焦躁。每日隻坐在書房癡癡呆想。茶不思,飯不想,又有些病將起來。那日正悶坐書房,忽見書僮呈上裴公子一封字兒。公子接過,拆開字兒一看,不知其中是憂是喜,且看下文。

《聽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