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歌·陪履齋先生滄浪看梅

【金縷歌·陪履齋先生滄浪看梅】原文

喬木生雲氣。訪中興、英雄陳跡,暗追前事。戰艦東風慳借便,夢斷神州故裡。旋小築、吳宮閑地。華表月明歸夜鶴,嘆當時、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濺清淚。

遨頭小簇行春隊。步蒼苔、尋幽別塢,問梅開未。重唱梅邊新度曲,催發寒梢凍蕊。此心與、東君同意。後不如今今非昔,兩無言、相對滄浪水。懷此恨,寄殘醉。

【金縷歌·陪履齋先生滄浪看梅】譯文

⑴履齋先生:及吳潛。滄浪:即滄浪亭,在今蘇州市南。五代十國時,此處是吳越廣陵王錢元璙的池館。北宋蘇舜欽買得此地,築亭其上,即滄浪亭,南宋時為韓世忠別墅。

⑵喬木:高大的樹木。這裡指韓世忠的故裡。江淹《別賦》:“視喬木兮故裡。”這三句寫來到滄浪韓世忠別墅,但見樹木蒼翠,煙靄繚繞,不禁懷想起韓的功業。

⑶慳:吝惜。杜牧《赤壁》:“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這句是指韓世忠率領八千兵士,駕海船在鎮江截住金兵的退路,並用大鉤搭住敵船,取得瞭黃天蕩大捷。這裡反用杜牧詩意,意為即使不得東風之助,韓世忠的戰艦依然獲勝。

⑷此承上句,暗指戰勝後未能乘勝收復中原。而中原故鄉是將士們魂夢縈思之處。

⑸旋:隨即。這句是說韓在前吳王貴臣的宮室、即蘇舜欽的滄浪亭一帶建起瞭別墅。

⑹華表:指設在宮殿、城垣等前面作為標志、裝飾之用的大柱。《搜神後記》說:“丁令威本遼東人….後化鶴歸遼,集郡城門華表柱….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我是丁令威,去傢千年今來歸,城郭固如人民非,何不學仙去,空見塚壘壘’。”這四句是指韓世忠如能化鶴歸來,也必嘆息當年花竹繁茂而今日卻冷落如此。眼前唯見疏梅之上清露滴滴,似在向人濺淚。

⑺遨頭:太守稱“遨頭”,見《成都記》。吳潛這時知平江,故稱之為“遨頭”。這句是說來園行遊的賓客們簇擁著吳潛一起觀賞。

⑻這句是指大傢踏上人跡不到的青苔小徑,來到幽深的花塢,探看梅花開瞭沒有。

⑼新度曲:新創制的曲調。這兩句是說在梅樹邊一再唱新曲,催促那枝頭因寒冷未開的花苞能沖寒怒放。

⑽東君:原指春神,這裡即指吳潛。這兩句是說兩人對南宋國事的每況愈下看法相同。

【金縷歌·陪履齋先生滄浪看梅】賞析

《金縷歌》是夢窗詞中具有愛國思想的詞作之一。詞中通過滄浪著梅歌頌抗金名將韓世忠的"英雄陳跡",對"後不如今今非昔" 的現實表示嚴重不滿。

據夏承燾《吳夢窗系年》,這首詞約寫於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正月,作者四十歲。當時,"吳潛由慶元府改知平江(今蘇州)",二人過從甚密。作者借著梅之機,即景生情,毫不隱晦地抒發瞭積鬱於胸的悲慨。

以"喬木生雲氣"這一開闊巨大的形象開篇,含有"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的意味。"喬木"者,大樹也。是詞人入園以前之所見,又暗喻韓世忠。《後漢書·馮異傳》:"請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不僅如此,這一句詞,還可以使人聯想到《詩經·小雅·伐木》"出自幽谷,遷於喬木。"暗示韓世忠從齷齪的官場中受到排斥打擊,被迫遷居滄浪事。這一句興'中有比,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訪中興、英雄陳跡,暗追前事。"

這兩句是直陳,交待這次看海的目的以及對英雄的無限景仰。繼之則拈出韓世忠一生最為動人的事跡加以抒寫:"戰艦東風慳借便,夢斷神州故裡。"這兩句寫的是黃天蕩之捷,抒發瞭詞人的感慨。韓世忠在黃天蕩以八千人的兵力,抗擊著金兀術的十萬大軍,堅持瞭四十八日。黃天蕩之役,雖然使兀術"不敢再言渡江",但韓世忠也因遭受火攻而退回鎮江。史載:兀術刑白馬以祭天,及天霽風止,兀術以小舟出江,世忠絕流擊之。海舟無風不能動,兀術令善射者乘輕舟,以火箭射之,煙焰蔽天,師遂大潰,焚溺死後不可勝數。世忠僅以身免,奔還鎮江。"作者對此深以為憾,故詞中表示,如果東風勁吹,毫不吝惜地給韓世忠以一臂之助,那麼失去的神州故裡就很可能得以恢復。"旋小築、吳宮閑地。"緊承上句,寫韓世忠被剝奪兵權之後,過的是"不再言兵"的退隱閑居生活,點明瞭"滄浪看梅"這一主題。"華表月明歸夜鶴"至上片結尾,用丁令威學仙的故事,引出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的慨嘆,並以"枝上露,濺清?quot;這一眼前景物來加以渲染和烘托。下片換頭緊扣詞題,承接上片,對看梅的過程略加梳理,點出吳潛當時的身份。"步蒼苔"三句點出"梅"字,深化意境,至"重唱梅邊新度曲,催發寒梢凍蕊",把詞的意境進一步提到愛國統一與關心時事這一思想高度。"寒梢凍蕊"是南宋王朝怯懦無能,不圖進取,茍且偷安這一政治形勢的寫照;"催發",含改變現狀、力圖有所作為的積極意義在內。"重唱梅邊新度曲",實際是呼喚春天的到來,呼喚國傢的振作。在這主要之點上,作者與吳潛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二者的知己之情已和盤托出瞭。然而,現實是無情的,即使他們"此心與東君同意",而當前的現實卻是"後不如今今非昔"。不僅世無韓世忠,而且連黃天蕩那樣的戰役也不可能出現瞭。面對現實,無可奈何,作者與吳潛隻能"兩無言相對滄浪水,懷此恨,寄殘醉"瞭。陳洵在《海綃說詞》中說:"'心與東君同意'能將履齋忠款道出。是時邊事日亟,將無韓、嶽,國脈微弱,又非昔時,履齋意主和守而屢書不省,卒至敗亡,則所謂'後不如今'……言外寄慨。"可見,詞中的悲憤心情實是有感而發的。

讀《金縷曲》,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辛派詞人的作品,因為這首詞充分表現出作者的愛國熱忱與對時事的慨嘆,而且寫得"慷慨縱橫"、"悲壯激?,具有豪邁奔放之氣。

吳文英之所以能寫出這種豪邁奔放的詞篇,除作者本人具有闊大的胸襟與關心國傢時事的思想感情以外,同時還與詞的藝術表現有關。比較看來,納入這首詞裡的主要是巨大的場景。高大的英雄人物與重大的歷史事件,抒發的又是由國傢興亡而引起的大悲大慨。因此,詞中自然流露出一種沉鬱頓挫、蒼涼悲壯的豪氣。陳洵說:"清真、稼軒、夢窗三傢,實為一傢。"就這一點來,是頗有道理的。但是,吳夢窗畢竟不是辛棄疾。即使他的某些詞近似辛派,但從根本上講,二者又有明顯差別。以本篇為例,其主要差別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描寫巨大場景、重大歷史事件時,又往往與某些清幽的意境、較小的生活細節相結合,直陳中帶有顯著的象征性。"喬木",象征巨大的英雄形象;"寒枝凍蕊",象征南宋王朝的日趨沒落;"枝上露,濺清淚",象征人民群眾的悲慟;"重唱梅邊新度曲",象征個人的愛國熱情,等等。二是主觀抒情詞句與客觀形象的描繪緊密結合,二者互為補充,並且常常以實為虛,化虛為實。詞的本意是憑吊韓世忠黃天蕩未獲最後全勝,以致失地未得恢復。但作者卻把這整個戰役及其後果概括為"戰艦東風慳借便,夢斷神州故裡"兩句,其內涵是頗為豐富的。又如,作者設想韓世忠如能重返故居,他也一定要為國事日非,今不如昔而悲嘆的。但卻以"華表月明歸夜鶴"等少許詞句來表現,令人玩味不盡。下片又以"後不如今今非昔"與之相給合。所以,這首近似辛棄疾的豪邁之作,在藝術上也仍然保留著夢窗詞本身的藝術特點。所以陳洵又說:"清真、稼軒、夢窗,各有神彩,……莫不有一己之性情境地。"

由上可見,夢窗詞是多樣化的,他的詞也並非完全"隱晦",至於譏評他的詞"思想內容往往無足取",顯然是難以成立的瞭。

《吳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