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白苧千袍入嫩涼,春蠶食葉響長廓,禹門已準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明年此日青雲去,卻笑人間舉子忙。
大國長安一座縣,喚做咸陽縣,離長安四十五裡。一個官人復姓宇文名綬,離瞭咸陽縣,來長安赴試,一連三番試不過。有個渾傢王氏,見丈夫試不中歸來,把復姓為題,做個詞兒,專說丈夫試不中,名喚做《望江南》。詞道是:
公孫恨,端木筆俱收,枉念歌館經數載。尋思徒記萬餘秋,拓拔淚交流。村仆固,悶獨駕孤舟,不望手勾龍虎榜,慕容顏老一齊休,甘分守閭丘。
那王氏意不盡,看著丈夫,又做四句詩兒:
良人得得負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君面從今羞妾面,此番歸後夜間來。
宇文解元從此發忿道:“試不中,定是不歸!”到得來年,一舉成名瞭,隻在長安住,不歸去。渾傢王氏見這丈夫不歸,理會得,道:“我曾做詩嘲他,可知道不歸。”修一封書,叫當直王吉來:“你與我將這封書去四十五裡,把與官人。”書中前面略敘寒暄,後面做隻詞兒,名做《南柯子》。詞道是:
鵲喜噪晨樹,燈開半夜花。果然音信到天涯,報道玉郎登第出京華。舊恨消眉黛,新歡上臉霞。從前都是誤疑他,將謂經年狂蕩不歸傢。
去這詞後面又寫四句詩道:
長安此去無多地,鬱鬱蔥蔥佳氣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處樓?
宇文緩接得書,展開看,讀瞭詞,看罷詩,道:“你前回做詩,教我從今歸後夜間來;我今試過瞭,卻要我回。”就旅邸中取出文房四寶,做瞭隻曲兒,喚做《踏莎行》:
足躡雲梯,手攀仙桂,姓名高掛登科記。馬前喝道狀元來!金鞍玉勒成行綴。宴罷歸來,恣遊花市,此時方顯平生志。修書速報鳳樓人,這回好個風流婿!
做畢這詞,取張花箋,折疊成書。待要寫瞭付與渾傢,正研墨,覺得手重,惹翻硯水滴兒,打濕瞭紙。再把一張紙折疊瞭,寫成封傢書,付與當直王吉,教吩咐傢中孺人:“我今在長安試過瞭,到夜瞭歸來。急去傳語孺人:不到夜,我不歸來。”王吉接得書,唱瞭喏,四十五裡田地,直到傢中。
話裡且說宇文綬發瞭這封傢書,當日天色晚,客店中無甚底事,便去睡。方才朦朧睡著,夢見歸去,到咸陽縣傢中,見當直王吉在門前,一壁脫下草鞋洗腳。宇文綬問道:“王吉,你早歸瞭?”再四問他不應。宇文綬焦躁,抬起頭來看時,見渾傢王氏把著蠟燭入去房裡。宇文綬趕上來叫:“孺人,我歸瞭。”渾傢不睬,他又說兩聲,渾傢又不睬。宇文綬不知身是夢裡,隨渾傢入房去,看這王氏時,放燭燈在桌子上,取早間一封書,頭上取下金篦兒一剔,剔開封皮看時,卻是一幅白紙。渾傢底笑,就燈燭下把起筆來,就白紙上寫瞭四句詩:
碧紗窗下啟緘封,一紙從頭徹底空。
知爾欲歸情意切,相思盡在不言中。
寫畢,換個封皮再來封瞭。那婦女把金篦兒去剔那蠟燭燈,一剔,剔在宇文綬臉上,吃一驚,撒然睡覺,卻在客店裡床上睡,燈猶未滅。桌子上看時,果然錯封瞭一幅白紙歸去,著一幅紙寫這四句詩。到得明日早飯後,王吉把那封書來,拆開看時,裡面寫著四句詩,便是夜來夢裡見那渾傢做的一般,當便安排行李,即時歸傢去。這使喚做《錯封書》。
下來說底便是《錯下書》。有個官人,夫妻兩口兒正在傢坐地,一個人送封簡帖兒來與他渾傢;隻因這封簡帖兒,變出一本蹺蹊作怪的小說來。正是:
塵隨馬足何年盡,事系人心早晚休。
淡畫眉兒斜插梳,不忺拈弄繡工夫。
雲窗霧閣深深處,靜拂雲箋學草書。
多艷麗,更清姝,神仙標格世間無。
當時隻說梅花似,細看梅花卻不如。
東京汴州開封府棗槊巷裡有個官人,復姓皇甫,單名松。
本身是左班殿直,年二十六歲。有個妻子楊氏,年二十四歲。
一個十三歲的丫鬟,名喚迎兒。隻這三口,別無親戚。
當時,皇甫殿直官差去押衣襖上邊回來。是年節第二節,去棗槊巷口一個小小的茶坊。開茶坊人喚做王二。當日茶市方罷,相是日中,隻見一個官人入來;那官人生得:
濃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頭上裹一頂高樣大桶子頭巾,著一領大寬袖斜襟折子,下面襯貼衣裳,甜鞋凈襪。
入來茶坊裡坐下。開茶坊的王二拿著茶盞,進前唱喏奉茶。那官人接茶吃罷,看著王二道:“少借這裡等個人。”王二道:“不妨。”等多時,隻見一個男女托個盤兒,口中叫:
“賣鵪鶉餶飿兒!”官人把手打招,叫:“買餶飿兒。”僧兒見叫,托盤兒入茶坊內,放在桌上,將條篾篁穿那餶飿兒,捏些鹽,放在官人面前,道:“官人吃餶飿兒。”官人道:“我吃。
先煩你一件事。”僧兒道:“不知要做甚麼?”那官人指著棗槊巷裡第四傢,問僧兒:“認得這人傢麼?”僧兒道:“認得,那裡是皇甫殿直傢裡。殿直押衣襖上邊,方才回傢。”官人問道:
“他傢有幾口?”僧兒道:“隻是殿直,一個小娘子,一個小養娘。”官人道:“你認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兒道:“小娘子尋常不出簾兒外面,有時叫僧兒買餶飿兒,常去,認得。問他做甚麼?”官人去腰裡取下版金錢篋兒,抖下五十來錢,安在僧兒盤子裡。僧兒見瞭,可煞喜歡,叉手不離方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煩你則個。”袖中取出一張白紙,包著一對落索環兒、兩隻短金釵子、一個簡帖兒,付與僧兒道:“這三件物事,煩你送去適間問的小娘子。你見殿直,不要送與他。見小娘子時,你隻道官人再三傳語,將這三件物來與小娘子,萬望笑留。你便去,我隻在這裡等你回報。”
那僧兒接瞭三件物事,把盤子寄在王二茶坊櫃上。僧兒托著三件物事入棗槊巷,來到皇甫殿直門前,把青竹簾掀起,探一探。當時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隻見賣餶飿的小廝兒掀起簾子,猖猖狂狂,探一探瞭便走,皇甫殿直看著那廝,震威一喝,便是:
當陽橋上張飛勇,一喝曹公百萬兵。
喝那廝一聲,問道:“做甚麼?”那廝不顧便走。皇甫殿直拽開腳,兩步趕上,捽那廝回來,問道:“甚意思?看我一看瞭便走!”那廝道:“一個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與小娘子,不教把來與你。”殿直問道:“甚麼物事?”那廝道:“你莫問,不教把與你。”皇甫殿直纂得拳頭沒縫,去頂門上屑那廝一,道:“好好的把出來教我看!”那廝吃瞭一,隻得懷裡取出一個紙裹兒,口裡兀自道:“教我把與小娘子,又不教把與你!”
皇甫殿直劈手奪瞭紙包兒打開看,裡面一對落索環兒,一雙短金釵,一個簡帖兒。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開簡子看時:
某惶恐再拜,上啟小娘子妝前:即日孟春初時,恭惟懿候起居萬福。某外日荷蒙持杯之款,深切仰思,未嘗少替。某偶以薄幹,不及親詣,聊有小詞,名《訴衷情》,以代面稟,伏乞懿覽。詞道是:“知伊夫婿上邊回,懊惱碎情懷。落索環兒一對,簡子與金釵。伊收取,莫疑猜,且開懷。自從別後,孤幃冷落,獨守書齋。”
皇甫殿直看瞭簡帖兒,劈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問僧兒道:“誰教你把來?”僧兒用手指著巷口王二哥茶坊裡道:
“有個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我把來與小娘子,不教我把與你。”皇甫殿直一隻手捽著僧兒狗毛,出這棗槊巷,徑奔王二哥茶坊前來。僧兒指著茶坊道:“恰才在桚裡面打底床鋪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來與小娘子,又不教把與你,你卻打我。”皇甫殿直再捽僧兒回來,不由開茶坊的王二分說。
當時到傢裡,殿直焦躁,把門來關上,搇來搇瞭,唬得僧兒戰做一團。殿直從裡面叫出二十四歲花枝也似渾傢出來,道:“你且看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簡帖兒和兩件物事度與渾傢看。那婦人看著簡帖兒上言語,也沒理會處。殿直道:“你見我三個月日押衣襖上邊,不知和甚人在傢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從小夫妻。你去後,何曾有人和我吃酒?”殿直道:“既沒人,這三件物從那裡來?”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舉,一個漏風掌打將去,小娘子則叫得一聲,掩著面哭將入去。皇甫殿直叫將十三歲迎兒出來,去壁上取下一把箭簝子竹來,放在地上,叫過迎兒來。看著迎兒生得:
短肐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會吃飯。能窩屎。
皇甫松去衣架上取下一條絳來,把妮子縛瞭兩隻手,掉過屋梁去,直下打一抽,吊將妮子起去。拿起箭簝子竹來,問那妮子道:“我出去三個月,小娘子在傢中和某人吃酒?”妮子道:“不曾有人。”皇甫殿直拿起箭簝子竹,去妮子腿上便摔,摔得妮子殺豬也似叫,又問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來:“三個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個人睡。”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來,解瞭絳,道:“你且來,我問你,是和兀誰睡?”那妮子揩著眼淚,道:“告殿直,實不敢相瞞,自從殿直出去後,小娘子夜夜和個人睡,不是別人,卻是和迎兒睡。”皇甫殿直道:“這妮子卻不弄我!”喝將過去。
帶一管鎖,走出門去,拽上那門,把鎖鎖瞭。走去轉彎巷中,叫將四個人來,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連手”,又叫做“巡軍”:張千、李萬、董霸、薛超四人。
來到門前,用鑰匙開瞭鎖。推開門,從裡面扯出賣餶飿的僧兒來,道:“煩上名收領這廝。”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領臺旨。”殿直道:“未要去,還有人哩。”從裡面叫出十三歲的迎兒,和二十四歲花枝的渾傢,道:“和他都領。”薛超唱喏道:“父母官,不敢收領孺人。”殿直道:“你們不敢領他,這件事幹人命!”唬得四個所由則得領小娘子和迎兒,並賣餶飿兒的僧兒三個四去,解到開封錢大尹廳下。皇甫殿直就廳下唱瞭大尹喏,把那簡帖兒呈復瞭。錢大尹看見,即時教押瞭一個所屬去處。叫將山前行山定來。當時山定承瞭這件文字,叫僧兒問時,應道:“則是茶坊裡見個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把這封簡子來與小娘子。”打殺後也隻是恁地供。問這迎兒,迎兒道:“既不曾有人來同小娘子吃酒,亦不知付簡帖兒來的是何人。”打死也隻是恁麼供招。
卻待問小娘子,小娘子道:“自從小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來去,隻有夫妻二人;亦不知把簡帖兒來的是何等人?”山前行山定看著小娘子生得怎地瘦弱,怎禁得打勘,怎地訊問他?從裡面教拐將過來,兩個獄子押出一個罪人來。看這罪人時:
面長皴輪骨,胲生滲癩腮;
有如行病鬼,到處降人災。
小娘子見這罪人後,兩隻手掩著面,那裡敢開眼。山前行喝著獄卒道:“還不與我施行。”獄子把枷梢一紐,枷梢在上,罪人頭向下,拿起把荊子來,打得殺豬也似叫。山前行問道:“你曾殺人也不曾?”靜山大王應道:“曾殺人。”又問:
“曾放火不曾?”應道:“曾放火。”教兩個獄子把靜山大王押入牢裡去。山前行回轉頭來,看著小娘子道:“你見靜山大王吃不得幾杖子,殺人放火都認瞭。小娘子,你有事,隻好供招瞭,你卻如何吃得這般杖子?”小娘子簌地兩行淚下,道:
“告前行,到這裡隱諱不得。”覓幅紙和筆,隻得與他供招。小娘子供道:“自從小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來往,即不知把簡帖兒來的是甚色樣人。如今看要教侍兒吃甚罪名,皆出賜大尹筆下。”見恁麼說,五回三次問他供,說得一同。
似此三日,山前行正在州衙門前立,倒斷不下,猛抬頭看時,卻見皇甫殿直在面前相揖,問及這件事:“如何三日理會這件事不下,莫是接瞭寄簡帖的人錢物,故意不予決這件公事?”山前行聽得,道:“殿直,如今臺意要如何?”皇甫松道:“隻是要休離瞭。”當日山前行入州衙裡,到晚衙,把這件文字呈瞭錢大尹。大尹叫將皇甫殿直來,當廳問道:“捉賊見贓,捉奸見雙,又無證佐,如何斷得他罪?”皇甫松告錢大尹:“松如今不願同妻子歸去,情願當官休瞭。”大尹臺判:
“聽從夫便。”殿直自歸。
僧兒、迎兒喝出,各自歸去。隻有小娘子見丈夫不要他,把他休瞭,哭出州衙門來,口中自道:“丈夫又不要我,又沒一個親戚投奔,教我那裡安身?不若我自尋死後休!”上天漢州橋,看著金水銀隄汴河,恰待要跳將下去,則見後面一個人,把小娘子衣裳一捽捽住,回轉頭來看時,恰是一個婆婆,生得:
眉分兩道雪,髻挽一窩絲。眼昏一似秋水微渾,發白不若楚山雲淡。
婆婆道:“孩兒,你卻沒事尋死做甚麼?你認得我也不?”
小娘子不識婆婆。婆婆道:“我是你姑姑。自從你嫁瞭老公,我傢寒,攀陪你不著,到今不來往。我前口聽得你與丈夫官司,我日逐在這裡伺候,今且聽得道休離瞭。——你要投水做甚麼?”小娘子道:“我上無片瓦,下無卓錐;老公又不要我,又無親戚投奔,不死更待何時!”婆婆道:“如今且同你去姑姑傢裡後如何?”婦女自思量道:“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不是,我如今沒投奔處,且隻得隨他去瞭卻理會。”當時隨這姑姑傢去看時,傢裡沒甚麼活計,卻好一個房舍,也有粉青帳兒,有交椅桌凳之類。
在這姑姑傢裡過瞭三兩日。當日,方才吃罷飯,則聽得外面一個官人高聲大氣叫道:“婆子,你把我物事去賣瞭,如何不把錢來還?”那婆子聽得叫,失張失志出去迎接來叫的官人:“請入來坐地。”小娘子著眼看時,見入來的人:
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抹眉裹頂高裝大帶頭巾,闊上領皂褶兒,下面甜鞋凈襪。
小娘瞭子見瞭,口喻心,心喻口,道:“好似那僧兒說的寄簡帖兒官人。”隻見官人入來,便坐在凳子上,大驚小怪道:
“婆子,你把我三百貫錢物事去賣瞭,經一個月日,不把錢來還。”婆子道:“物事自賣在人頭,未得錢。支得時,即便付還官人。”官人道:“尋常交關錢物東西,何嘗推許多日!討得時,千萬送來!”官人說瞭自去。
婆子入來,看著小娘子,簌地兩行淚下,道:“卻是怎好!”
小娘子問道:“有甚麼事?”婆子道:“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姓洪,如今不做官,卻賣些珠翠頭面。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賣,吃人交加瞭,到如今沒這錢還他,怪他焦躁不得。他前日央我一件事,我又不曾與他幹得。”小娘子問道:“卻是甚麼事?”婆子道:“教我討個細人,要生得好的;若得一個似小娘子模樣去嫁與他,那官人必喜歡。小娘子,你如今在這裡,老公又不要你,終不為瞭,不若姑姑說合,你去嫁官人,不知你意如何?”小娘子沉吟半晌,不得已,隻有統姑姑口,去這官人傢裡來。
逡巡過瞭一年。當年是正月初一日,皇甫殿直自從休瞭渾傢,在傢中無好況,正是:
時間風火性,燒瞭歲寒心。
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兩人雙雙地上本州大相國寺裡燒香。我今年獨自一個,不知我渾傢那裡去!”簌地兩行淚下,悶悶不已,隻得勉強著一領紫羅衫,手裡把著銀香盒,來大相國寺裡燒香。
到寺中燒香瞭,恰待出寺門,隻見一個官人領著一個婦女。看那官人時,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領著的婦女,卻便是他渾傢。當時丈夫看著渾傢,渾傢又覷著丈夫,兩個四目相視,隻是不敢言語。那官人同婦女兩個入大相國寺裡去。皇甫松在這山門頭正恁沉吟,見一個打香油錢的行者,正在那裡打香油錢,看見這兩人入去,口裡道:“你害得我苦!你這漢如今卻在這裡!”大踏步趕入寺來。皇甫殿直見行者趕這兩人,當時叫住行者,道:“五戒,你莫待要趕這兩個人上去?”那行者道:“便是。說不得!我受這漢苦。到今日抬頭不起,隻是為他!”皇甫殿直道:“你認得這個婦女?”
行者道:“不識。”殿直道:“便是我的渾傢。”行者問:“如何卻隨著他?”皇甫殿直把送簡帖兒和休離的上件事,對行者說瞭一遍。行者道:“卻是怎地。”行者卻問皇甫殿直:“官人認得這個人?”殿直道:“不認得。”行者道:“這漢原是州東播臺寺裡一個和尚。苦行便是挦臺寺裡行者。我這本師卻是墦臺寺監院,手頭有百十錢,剃度這廝做小師。一年前,這廝偷瞭本師二百兩銀器,不見瞭。吃瞭些個情拷,如今趕出寺來,沒討飯吃處。罪過!這大相國寺裡知寺廝認,留苦行在此間打化香油錢。今日撞見這廝,卻怎地休得?”方才說罷,隻見這和尚將著他渾傢從寺廊下出來。行者牽衣帶步,卻待去捽這廝,皇甫殿直扯住行者,閃那身已在山門一壁,道:
“且不得捽他。我和你尾這廝去,看那裡著落,卻與他官司。”
兩個後地尾將來。
話分兩頭。且說那婦人見瞭丈夫,眼淚汪汪入去大相國寺裡,燒香瞭出來。這漢一路上卻問這婦女道:“小娘子,你如何見瞭你丈夫便眼淚出?我不容易得你來!我當初從你門前過,見你在簾子下立地,見你生得好,有心在你處。今日得你做夫妻,也不通容易。”兩個說來說去,恰到傢中門前,入門去。那婦人問道:“當初這個簡帖兒,卻是兀誰把來?”這漢道:“好教你得知,便是我教賣餶飿兒的僧兒把來。你的丈夫中我計,真個便把你休瞭。”婦人聽得說,捽住那漢,叫聲:
“啒!不知高低!”那漢見那婦人叫將起來,卻慌瞭,就把隻手支尅著他脖項,指望壞他性命。外面皇甫殿直和行者尾著他兩人,來到門首,見他們入去,聽得裡面大驚小怪,跟將入去看時,見尅著他渾傢,性命。皇甫殿直和這行者兩個即時把這漢來捉瞭,解到開封府錢大尹廳下:
出則壯士攜鞭,入則佳人捧臂。
世世靴蹤不斷,子孫出入金門。
他是:
兩浙錢王子,吳越國王孫。
大尹升廳,把這件事解到廳下。皇甫殿直和這渾傢,把前面說過的話,對錢大尹歷歷從頭說瞭一遍。錢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長枷把和尚枷瞭,當廳訊一百腿花,押下左司理院,教盡情根勘這件公事。勘正瞭,皇甫松責領渾傢歸去,再成夫妻;行者當廳給賞。和尚大情小節一一都認瞭,不合設謀奸騙,後來又不合謀害這婦人性命,準雜犯斷,合重杖處死。這婆子不合假裝姑姑,同謀不首,亦合編管鄰州。
當日推出這和尚來,一個書會先生看見,就法場上做瞭一隻曲兒,喚做《南鄉子》:
怎見一僧人,犯濫鋪模受典刑。案款已成,招狀瞭遭刑,棒殺髡囚示萬民。沿路眾人聽,猶念高王觀世音。護法喜神,齊合掌低聲,果謂金剛不壞身。
話本說徹,且做散場。